兕心向後一退,看向海棠的眼神,隻有痛惜,沒有責怪。


    「二……」


    「她早就想好了嗎?」海棠截斷兕心,冷聲問道。


    兕心和一旁的月子安乍聞此言,瞬間便明白了她意指為何。


    月子安自得知畢摩因在璿璣譜上書寫心願而喪命,心中的感慨是伴著莫大的震驚的。


    那日璿璣洞中,謫言對妙書門眾人得到璿璣譜逃走而表現出不以為意時,他便隱隱猜到,璿璣譜並無旁落,隻是他雖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到的璿璣譜,但就目前的情形來看,她即便沒有料到六國今日的事態,也一早就打定主意,要算計畢摩了。


    這幾日,他將整件事連貫思索,想到這嶺南巫軍投奔東國之時,正是她人身處雁國之時。後來,她入屠安,又巧合地因為尋海棠而入了璿璣洞,也許得到璿璣譜是天意,隻是也許在當時,她便想好了,讓誰在這璿璣譜上書寫願望了吧?


    她的謀略之深,眼界之遠,當世少有,就算跟這策劃巫屍禍亂的慕容氏父子比起來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隻是,她身份再特殊,也是商賈出身,她謀略再深眼界再遠,也難以與皇權軍力抗衡。


    林氏從從不參政的以往,在這半年,插手了好幾國的內政,林謫言她的每一步雖精妙無比,卻又讓人,莫名膽寒。


    他不能否認,她對東國的貢獻,與他們這些戰場廝殺的人無異,隻是,她究竟圖什麽呢?她一介女流,明明可以什麽都不管的,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曾經,他以為她是因為海棠,可如今,她卻連海棠都算計了。


    月子安思及此,眉頭微蹙。兕心則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我是她妹妹……」


    突然,海棠又沖兕心喊道。


    她的聲音微弱,可其中的怒氣和失望卻清晰地傳達到了兕心和月子安的耳中。


    兕心紅著眼眶,說道:「二姑娘……」


    「你總是站在大姐那一邊的,你想說,她也有她的難處,是嗎?」


    海棠再度截斷兕心,她抬腳慢慢走到畢摩的身邊,緩緩跪下的同時,冷魂也被擱置在了一旁。她伸手整理了畢摩的髮髻衣帽,像是聞不到他屍體上的異味似的,將他的手腳一一整理擺放。


    兕心見她如此,心頭越發酸楚。


    「我知道她難,她掌管林家不易,一手一腳帶大圓圓勻勻不易,照顧老三老四不易,我沒幫上什麽忙,她也從來不怪我。」海棠說完,突然伸手將自己的髮帶抽開。一頭青絲如海藻落滿肩頭時,兕心又聽她道:「她待我好,一時半時被她算計我也從不介意,但是這次不一樣。」


    「唰—!」


    海棠話音剛落地,兕心月子安便見寒光一閃,她及腰的長髮被冷魂斷在了耳際。


    「二姑娘!」


    兕心驚呼一聲!


    月子安也微微受驚。


    女子斷髮,古來少有,她居然想都不想,便割掉了自己的頭髮。


    海棠自顧自地將手中的斷髮一分為二,一半,她擺入了畢摩的手中,另一半,她起身交給了兕心。


    「你告訴她,算計我,沒關係,算計我的朋友,不行。」海棠道。


    兕心顫抖著手接過那一半的斷髮,剛拿到手中,又聽到海棠決絕的話語:「我不會原諒她,永遠。」


    兕心渾身一震,眼淚怔怔落了下來。


    海棠說完這些,打開了房門,門外軒轅睿見到她的齊耳短髮,不住皺眉。


    「阿古達,老畢說,他想回嶺南川,我知道你們巫族沒有火化的習俗……」海棠越過他,對一旁的阿古達說著話。


    兩個時辰之後,畢摩的遺體被架在了火堆上火化,東楚聯軍浩浩十數萬眾,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沉痛無比。守城的東楚聯軍更是明白,他們能夠活到今日,不是因為勇猛,也不是因為僥倖,而是被火舌吞噬的這個人,他用命給喚來的!


    海棠站在火堆的最前麵,木著一張臉,眼中的促狹精明好似隨著這場火,一併,被焚燒殆盡了。


    …………


    渝林倉樂山,李漠等人隨著謫言向南走了一刻之後,便看到幾個很大的花圃。花圃內繁花無數,都開得絢爛多姿。


    有些詭異。


    時逢初春,實在是開不了這麽朵花兒吧?


    「言姐,這花,也是巫術嗎?」李漠問道。


    謫言點點頭,入了花 徑走了半途,她便自袖中掏出了蝙蝠扇。


    扇子左右唰唰兩聲,李漠瞬間便看看到了花 徑盡頭的一排茅屋。可是,剛才他明明什麽都沒看到。


    這些花兒……


    「言姐,迷芳陣啊?」他小小驚呼一聲,而後眸子精亮,看著謫言是毫不遮掩地崇拜。


    雁國因春氏之因,幾百年前便將所有的蓍草匯集到了青堯殿中,雁國他處,並沒有蓍草。很多年前,巫族強盛之時,沒有任何一個巫族到了雁國敢在雁國境內擺迷芳陣,就是因為覺得太被克製了。


    但是言姐反其道而行,偏在此處擺下迷芳陣,別說雁國的巫一時瞧不出,就算瞧出來了,也未必敢相信,再退一步說,他們即便信了,還得下山去青堯殿取蓍草,這青堯殿再式微,他們未必就能輕易得手吧。


    這樣的心思,當真厲害!


    謫言自是知道自己的安排被李漠看穿了,她見他一臉的崇拜,有些好笑。


    「你這半年,翻閱了多少巫族典籍啊?」謫言淺笑著問道。


    他看著謫言的笑,一時忘了說話,謫言被盯得轉過了頭,身後的覃二急忙假意咳嗽一聲喚回了他的神智,他笑了笑,說道:「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謫言聽了這話,配上他毫不掩飾歡喜的眼神,自然猜到了他看那麽多巫族典籍的原因。


    「你這皇帝,當得倒挺輕省。」謫言低著頭淡淡道。


    「我……」


    「嘩—!」


    李漠聞言,笑笑剛想回話,突然聽到茅屋中發出的一聲很大的聲響,像是瓷器落地發出的聲音。


    兩人互看一眼,而後朝著茅屋趕了過去。


    發出聲響的是左側茅屋的門前,謫言和李漠在不遠處便看到碧蘿推著一個身著華服,打扮端莊的姑娘往後廚趕去,自己蹲在了那兒撿地下的碎片。


    忽然,門開了,露出了顧豈有些疲憊的臉。


    他看到了碧蘿,眼神一閃,聽見腳步聲,視線便轉到了趕來的李漠和謫言身上。


    「林家主。」顧豈不識李漠,見他雖是一身戎裝打扮,一身氣韻風華卻不多見,便拱手好奇道:「這位是……?」


    「在下李漠。」李漠拱手回報姓名。


    顧豈眼睛遽然睜大,而後便要彎腰作揖,卻被李漠伸手一攔:「顧大人不必多禮。」


    他將將說完這句,扶起顧豈,房內又有腳步聲傳來,接著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是顧顯風。


    他朝謫言略微點了個頭,而後對著李漠拱手行禮,李漠還禮的同時,注意到了他是視線是緊盯著腳邊收拾茶碗碎片的碧蘿的。


    他微微側首朝謫言看去,發現對方和他一樣,也注意到了他細微的眼神。


    「照顧人也不小心點。」謫言輕聲嗬斥碧蘿。


    顧豈忙打圓場:「現下我們這個處境,碧蘿姑娘對我們顧家已經諸多照拂了,這端茶送水的小事兒我是讓小女清耘做的,不知怎麽又勞煩了碧蘿姑娘。」


    「顧大小姐灶廚燉著湯,那個要看火,我幫她跑個腿。」碧蘿將碎片整理完起身說道:「對不住二位了,我把茶打碎了,這就給您二位換過。」


    言罷便退朝廚房退。


    「別換了。」謫言出聲攔住她,而後轉頭對顧氏父子道:「茶還是等著二位改日歸家細細品吧。」


    「林家主的意思是?」顧氏父子一聽便知她話裏有話,顧豈出聲問道:「難道是情形有變?」


    「確實有變,不過是好事。」謫言道:「顧崢顧將軍已攻入渝林城外,城內馭巫軍已忙著撤離了。二位趕緊收拾行李,我將你們送到顧將軍那兒,倉樂山現在四處都是馭巫軍,並不安全。」


    顧氏父子聞言麵色一鬆,但聽到謫言的後半句,便又蹙了眉頭。慕容荿已經準備往外撤了,可還留了這麽多的馭巫軍搜山為尋他們而來,可見他要取他們顧家人性命的決心有多堅決!


    「林家主,不知陛下何在?」顧家忙著收拾行李的當兒,顧豈問道謫言。


    「我已托人將他送到顧將軍身邊了。」謫言道。


    顧豈聞言點點頭,正準備轉身入屋時,便看見一個姑娘自廚房那側走來,他表情嚴肅,對她說道:「趕緊幫你娘收拾行李去。」


    那女子華服在身,端莊秀美,正是先前謫言和李漠瞧見的被碧蘿推到一旁的那位。這邊,兩人見顧豈對她說話的模樣,便猜到,這女子,正是如今顧家的嫡女,顧清耘。


    顧清耘溫溫婉婉的,像是話不多的樣子,聽了顧豈的話,道了聲是便入內。隻是經過謫言身邊時,眼帶感激地看了眼她身後的碧蘿。


    李漠謫言見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顧清耘剛才端茶送水時無意聽見了顧氏父子的談話,這談話讓她受驚落了手中的茶杯,而一直躲在暗處的碧蘿適時出現,幫了她一把。再說這顧豈開門後的臉色眼神,想必,這顧氏父子的談話內容並不想被外人聽見。


    二人對視一眼,都有些好奇這父子倆究竟說了些什麽?


    謫言轉頭朝碧蘿看看,對方終年冰冷無動於衷的眼睛裏,閃過一抹促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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