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自認從來堅強勇敢,戍守邊關,廝殺疆場,行軍布陣從未有過半分猶疑的她,也堅定地深信,除卻勇敢和性命,作為軍人,她即便心腸再軟,也絕不會容許自己的軍人生涯中,有後悔出現。


    因為這個詞一旦出現,它將意味著,你對自己過往的所作所為開始疑惑。這對於一個軍人來說,是要不得的。


    可就這四個字,在以後的歲月中,帶給海棠的,除了後悔,還是後悔。


    畢摩聽她催促,粗獷的麵上浮上了一抹柔和的笑意。隻是屋中燈火昏暗,海棠不曾注意到罷。


    「我打完仗呢,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看看我的族人們好不好,我們五千人,鎮守在嶺南川的日子太久了。」畢摩低頭拿筆蘸墨,而後抬頭看著海棠道:「但是你說的永安釀,我還挺想嚐一嚐的。」


    海棠一門心思撲在了那細軟的黑色筆尖上,聽他說話,便敷衍道:「等打完了仗,你想喝多少都行,管夠!」


    屋外雨水嘩啦,士兵的廝殺叫喊仍在繼續。


    嶺南巫軍艱難的膠著在對方強勢的攻擊下,實力的懸殊立馬被拉大了。他們看到了巫屍的下一步動作,卻因為久未休眠進食的身體而造成了動作的遲緩。


    「刺啦—!」東南方向的一個巫軍因為腳步沒有跟上而被一湧而上的巫屍,在瞬間給撕成了碎片!


    這樣的場景多到在落雨後的半個時辰內,已經讓所有的生者都感到麻木的階段了。他們知道勝利無望,他們內心存在恐懼,隻是被那一腔的憤慨和殺紅了眼的情緒給壓下了。


    就算攔不下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他們也要戰到最後一刻,哪怕戰死!


    黑夜之中,泥濘的平原上,奔跑著兩匹馬,馬兒踢踏的腳步在看到焦爛破敗的邕城城門後,速度加快了許多。


    一刻之後,內圍的顧昉和穀慶看到黑壓壓的巫屍群的不遠處,有兩道身影策馬而來,隻是雨太大,瞧不真切。


    等一陣厲風很空掃向被圍得最緊密的一排巫屍,將他們拖到巫屍群的頭頂時,他們才確定,確實有人來了,且極有可能是援兵。


    馬上的兩人輕踏馬背,身姿纖細的女子手纏一條黛色水袖,剛才的那一排巫屍,就是她用手中的水袖掃走的。


    「阿古達!」


    嶺南巫軍中,有人認出了兩道身影中男人的身影,大聲喚道。


    來人正是穿過賀州十萬巫屍盤踞之地,先一步趕來的兕心和阿古達,兩人一身的廝傷血汙,想來也是經過一番鏖戰的。


    兕心環視一圈,沒有看見海棠,水袖繞身又疾速飛出,將一眾巫屍隔開了老遠,她擠入包圍圈穀慶的身邊,問道:「穀大哥,我家二姑娘呢?」


    穀慶剛隻看見海棠折身往一幢空屋子跑去,但卻沒有細瞧,聽兕心如此問,正要開口,就見一陣金芒在黑夜中突 起,將這混亂的邕城在瞬間給照亮了。


    眾人循著光芒的方向看去,發現,這是在一幢空屋上所出現的。


    光芒閃現不過一刻,包圍著聯盟軍的數萬巫屍就像是集體中邪一樣,齊齊停止了動作,呈各種姿勢,跌怕跪伏在了地上。


    兕心見狀,拔腿就朝那金光出現的空屋奔去!


    空屋裏,褐皮書不斷朝屋頂屋外散發著耀眼的金芒,隻是海棠卻無暇關注。她看著落筆之後就嘔血不斷的畢摩,麵上血色盡失,她抖著手想將畢摩嘴邊不斷吐出的鮮血給擦幹,可是越擦越多,她的雙手也逐漸被染紅,直至一片血汙。


    「老畢……你……你怎麽……能騙我呢?」她的嗓音是再也壓不住哽咽的顫抖。


    畢摩沒有回答她,他的胸膛起伏一次,嘴角便嘔出一大口的鮮血,對著海棠向來帶笑的粗礦麵孔,浮上了再也壓不住的痛苦神色。


    攤落在一旁的褐皮無字書上,「閔羅巫屍巫蠱之術盡數失效」十二篆字的墨跡尚未幹透,海棠失魂地瞥過一眼,而後將畢摩癱軟滑落的身體抱入懷中側躺,希望能減少他的嘔血量。


    「我沒騙你……言巫族的寶貝……隻有巫族能……能用。」畢摩側躺在海棠的懷中,看著她尖瘦的下巴,和別於平時的鎮定,露出倉惶表情的麵龐,極為痛苦地說道,他每說一字,口中便嘔出一口鮮血。


    海棠的淚終是滴了下來,他緊緊抱住他寬大的身體,哽咽道:「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來人!來人吶!」海棠感受到懷中之人生氣的流逝,她在戰場見多了死傷,對人重傷的掙紮或是將死的彌留都太過熟悉了。她能清楚地感覺到畢摩現在的狀況,所以恐極大喊。


    「嘭—!」一聲,房門被人從外推開。


    海棠看見來人的剎那,就像漂浮大海許久的人兒,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那樣,迷濛著眼,帶著哭腔道:「兕心姐,快救人吶!」


    兕心何曾見過她這副模樣,便是昔日被退婚,被貶到邊關做守城小兵時,她也不曾這樣過啊。


    迎著那久久不散的金芒,她看到了畢摩的模樣,看到了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跡,也看到了那褐皮書上所書的字樣。她跨步上前,話裏也帶了哽咽:「二姑娘不著急,我試試。」


    言罷,她的手中便有檀色的光芒聚起,她將這陣光芒放置在了畢摩的胸口。可是一刻過去了,兩刻過去了,她的額跡不斷落下豆大的汗珠,可畢摩的生氣仍舊在飛快流逝著。


    「啪—!」


    突然,畢摩將她的手掌一拍,虛弱道:「兕心……姑娘……不……不必了。」


    「畢將軍!」


    兕心頹然放手,接著便是一陣哭泣。


    「為什麽不用?老畢,你得活著啊,你得活著。」海棠哭泣道。


    畢摩靜靜看著海棠,又看了看兕心,兕心會意,起身走出了屋子,還反手將門給帶上了。


    「我……跟你……說打完仗,想去見……族人,也……也是騙你的。」畢摩一字一句說得極為痛苦,而海棠除了掉淚和不斷不斷收緊自己的雙臂,什麽也做不了。


    「我其實,想……想帶你去見我的族人,我還想……帶你回嶺南川,那裏雖然荒蕪,卻是我……長大的地方。那裏種的芋頭,又大……又甜……嘔—!」畢摩說著,又嘔出了一口鮮血,他身上的溫度漸散,但是目光卻異常清明。


    「林海棠,我這一生……最高興就是能認識你。」在說完這句話後,他的眼神突然渙散了,海棠一把將他摟緊,附和道:「我也高興認識你,老畢,撐下去!求你撐下去!」


    畢摩像是聞聲辨位似的,伸出沒有絲毫溫度的手,摸到了海棠的臉,海棠一愣,而後便緊緊拽著他的手貼在自己的麵上,無聲哭泣。


    「林海棠,我……喜歡……」


    他虛弱無力的嗓音停在了這裏,被海棠抱著的頭顱,輕輕一歪,無聲無息。那隻被海棠拽在手裏的手在下滑時被緊緊拽住。


    海棠的哭泣,隨著他戛然而止的話語和那些細微的動作,停止了。


    屋外驟雨急掠大地,門窗被拍打作響,巫屍的再次異變讓顧昉和穀慶在瞬間調整了作戰的方向,他們命人將所有不得動彈的巫屍用車馬拖到了平原三裏之外。


    因忙著做這些,他們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到金芒出現的房屋,自然不知道,這座屋子裏,發生了怎樣的生離死別。


    兩個時辰之後,雨勢漸小,巫屍搬運的工作接近尾聲時,土腥味合著血腥味鑽入眾人的鼻翼時,顧昉穀慶才想起來許久不見的海棠畢摩,和追去的兕心,以及,那抹奇異的金芒。


    顧昉穀慶和阿古達並幾個巫軍悍龍軍首領趕到了那幢屋子的門口,看到了站在門口,一臉哀痛哭泣的兕心。


    他們心覺不妙,推開門,看到了緊緊抱著畢摩,一臉淚痕尚未幹涸,目光呆滯的海棠。


    她懷中的畢摩,軀體僵硬,分明已死去多時了!


    「首領—!」阿古達等巫軍見狀,痛哭一聲,而後跪地不起。


    東歷泰安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林海棠麾下,嶺南巫軍首領畢摩死於邕城,雨停四更。


    六個時辰之後,平原外的巫屍有復甦跡象,隻是邕城剛落過雨,能用來對付這些巫屍的東西並不多。


    很快,大家便發現,這些巫屍雖然復甦了,但除了腳程快之外,他們行為木僵,動作遲緩,且毫無自主的攻擊意識,與之前那些紅眼巫屍,有著天壤之別。


    聯盟軍隻是趁機修好了邕城的大門,將這些巫屍暫時的堵在了門外。


    同時發生異象的,還有千裏之外,雁國垂岸,與顧崢三十萬兵力對陣的十萬巫屍,突然像是卸力似的,集體異變跪地。顧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當機立斷,命人調來火油火包,將這些巫屍一併焚毀了。


    布滿垂岸一城之火,灼熱了整個雁國整個西部的上空,也在瞬間給了從賀州經過因一具巫屍也未曾遇到而帶著一路好奇心的東楚聯盟軍答案。


    「那些巫屍估計又回了垂岸。」月子安看著西部被火光映紅的天空,對軒轅睿和微蘭說道。


    三人知異變,不知因何異變,都勒緊韁繩,晝夜不休,快速趕往邕閔關。


    而顧崢也正因此變,他提前四天,攻入了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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