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腳步一頓,心裏突然就有些委屈。他從覃二那裏知道原因,連貫前因後果,猜到她想做什麽的時候,便帶著人在這等了一夜。


    可是,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的建議。


    嗬!不過這誰也怪不得,誰讓他喜歡她,她不喜歡他呢。


    李漠轉過來的麵容上,和煦的笑容,絢爛一如既往。隻是受了傷也擋不住晶亮的眸子此刻卻有些暗沉:「前路險阻,言姐你小心。」


    李漠先是笑著,而後轉過身的表情,謫言不曾瞧見,隻聽他道:「真希望無論何時,都能與你有相同的立場。」


    兩人你來我往,雖有人被拒絕,有人拒絕人,但商量的語氣始終是和風細雨,異常溫和的。隻暮雪紛紛,天際蕭瑟,這兩人之間的氣氛給人除了寒冷的感覺,便隻剩下荒涼。


    李漠帶人離開後不久,空中煙煙緩緩而來,羽翅迎風,在天際散開迤邐青影。


    「煙煙—!」


    謫言大呼一聲,淩空青鳥嘶鳴一聲,而後落地她身前。


    「大姐!」小姑娘一看見她,立刻撲了上來。從帶著夜煞驚魂的這一日夜一直鎮定淡漠的麵孔上,終是露出了劫後餘生的驚惶。


    小姑娘在她懷裏膩歪夠了,又撲到海棠懷裏。海棠紅裝銀甲,帶著風雪中的冷冽寒意,小姑娘一個哆嗦,嘟囔道:「二姐,你身上真冷,還臭。」


    海棠太陽穴突突地跳,但終是忍了下來,她將小姑娘摟緊,而後說道:「丫的!你嚇死我了!」


    謫言看著雪中相擁的妹妹們,那因擔心麽妹出了意外而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下。落雪勢小,零零落落的飛絮中,她轉過身,看著青鳥背上那個異常沉靜卻充滿煞氣的女子,和她身邊躺著的男子。


    「欲殺人是你,欲救人也是你。」謫言看著人事不知的神應炻蒼白的麵孔,對她說道:「夜姑娘,我們每次相見,總也繞不開要人命的事兒。」


    語氣輕緩溫和,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一句話,我不要你給我治臉,也不需要你昔日在渝林答應為我做的任何事。」夜煞跳下鳥背,對謫言道:「我隻希望你能夠幫助他活下來。」


    「夜姑娘,我想不必我多說,你也該知道此刻幫他我得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吧?」謫言道。


    「我無旁人可求。」夜煞對她說道:「你是我認識的人裏麵,能力最強的,若說天下還有人能夠幫我,我能想到的也隻有你。」


    毫不遮掩的信任,讓謫言微微動容。她看著夜煞因為流血過多而粘膩在身的衣物,輕蹙眉頭道:「他的命比你的命還重要嗎?」


    「當然。」


    夜煞迎著她的目光,黑紗下猙獰的麵孔,是堅定,是義無反顧。


    「走吧,回屠安。」謫言抬頭看了看天邊在陰雲外露出臉的微弱日光,麵色從容,語氣淡定。


    東歷三十一年臘月二十一,巳時初,風雪驟停。


    …………


    「這裏雖環境差了些,但你大可以放心住下。」


    煙煙飛了一個時辰,將謫言夜煞和神應炻帶到了去往鐸鯉路上的一座山脈的山洞中。那洞裏有棉被柴火,還有米糧肉幹之類的,像是曾經的人居之所。


    謫言將床鋪鋪好,幫著夜煞將神應炻抬上了床後又對她道:「你踏實睡,好好休息,聯盟軍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裏。」


    夜煞剛一點頭,便聽見洞外有吱嘎卻輕淺的腳步聲響起。


    在她煞氣蔓延開之前,謫言便道:「別緊張,是我妹妹們。」


    兩個小姑娘掀開山洞上覆著的那層與雪一樣白的厚厚的幕布進來了。


    夜煞認得林見賢,卻不曾見過旁邊那個披黃色披風背著藥箱的姑娘。


    「我四姐,龍昔昭。」林見賢給夜煞引見。


    夜煞不善與人相處,來時小姑娘們都得了海棠的叮囑,龍昔昭也不在意,隻朝她笑笑,點頭道:「姐姐是我大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叫我甜甜行了。」


    「來看看。」謫言阻了她們的寒暄,對龍昔昭說道。


    龍昔昭上前將藥箱一放,便給神應炻號起了脈。沒一會兒她便放下手,對謫言道:「沒啥內傷,就是失血過多,疲勞過度。」


    說完這些,她又側首對夜煞道:「姐姐你待會兒燒水給他擦身,然後熬點粥,等他醒了給他喝就行了,補氣血的藥我給你準備兩副,喝完粥吃藥這麽個順序。」小姑娘說完,看著她的身體愣了愣,然後道:「那個……補氣血的藥我給你留四副吧,你跟他一樣,擦擦身體抹抹藥,喝完粥記得吃藥。」


    也就因為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夜煞像是在突然間回到了十二歲那年,初遇神應炻的那個瞬間。那日春光刺過綠幕,光影似箭,襯著泄地的繁花,將洛安城融在了一年中,最美的那個時節。她奉命去宰了一個一直與妙書門敵對的江湖幫派的首領,任務歸來,她胳膊背脊大腿受了劍傷,血肉模糊,看起來很是嚇人。


    隻是,別人看起來嚇人。她自己,卻早已習慣了。她就著那樣在別人看來,慘不忍睹,隨時會流血過多而亡的模樣,倚在洛安城內因為花疏枝禿,少有人前往觀賞的那株藤蘿樹下,一片片朝上數著花瓣時,他,出現了。


    背著陽光,頂著那樣好看,又一臉驚詫的少年麵孔。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麽流了這麽多血也不去看大夫。」他脾氣一直那樣好,便是見了她那般模樣,也沒有要扭她見官的意思。她便一時愣住,忘記離開。隻愣愣地看著他來了又走,而後,又來了。


    帶著那麽多的瓶瓶罐罐,和大大小小的藥包。


    「回去用熱水擦擦傷口,然後在傷口上抹藥。」他指著瓶瓶罐罐細細叮嚀,然後又舉著藥包囑咐道:「藥要填飽肚子之後才能喝,你可記下了?」


    她那時已是妙書門的最強利刃,除了練功殺人,不必為生計發愁,也不缺靈丹妙藥醫治自己。


    許是當時鬼迷了心竅,又許是藤蘿太美,讓她忘卻了去計較,她終是不發一言,收下了他的藥,也收下了記憶中,別人饋贈在她生命中的第一份溫暖和善意。


    也就是那不經意的相逢,她從此多了個愛好。夜深人靜,不需練功時,她就會避著眾人,偷偷飛掠到皇宮,到後來的榮安王府。


    一天天,一月月,那樣偷窺著他,看著他從少年到成年,溫和依舊,麵目如初。


    也正是因為身處妙書門和那份經年的偷窺,她在第一時間,知道了他所麵臨的變故,所以,在目睹了他所有的無奈之後,她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為報贈藥之恩,我會保你性命無憂。」


    他如年少般溫順善良,隻因這一句話,便接受了她。她成了他的護衛,為他披荊斬棘,從洛安到崖州。他知道了她妙書門第一殺手的身份,他知道了她的落華狠厲,天下鮮逢對手;他隻是不知道,她那所謂的贈藥之恩,不過是一句說詞而已,她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報恩,也是為了那年藤蘿樹下,那個溫暖的瞬間,來自心間的那一份悸動。


    夜煞愣了會兒,看著龍昔昭,應道:「好,我知道了,我去燒熱水。」


    轉身的那個瞬間,她聽到林謫言對林見賢道:「沒人發現吧?」


    「沒有,二姐和兕心姐姐她們一直盯著的,不過瀟瀟受傷還背著我們飛,我挺心疼的。」林見賢道。


    「我還心疼我的三粒大補丸,那個我要煉半年吶。它吃了藥,很快就會好的。」龍昔昭道。


    想來,她們要躲避聯盟軍的眼睛,也是費了一番功夫的。山洞旁邊的小廚房裏,夜煞邊添柴火邊想。


    「姐姐,那個哥哥醒了,你去看看吧,我來燒熱水。」林見賢和龍昔昭突然進來道。


    夜煞站起來就往外走。


    外邊,神應炻倚在床上對林謫言說道:「璿璣譜應落到姑娘您手裏了吧?」


    「無你相助,也不會這麽順利。」謫言道:「調虎離山,引所有人去那個墓室,我才有了可乘之機。」


    「也不盡然,若是尋常人能夠打開璿璣木,那麽他們一開始,就能取到真的璿璣譜了。」神應炻淺笑說道,他眼眸一轉,便看到了一旁的夜煞,溫和的眸中,婉轉一抹別樣神采:「能夠再看見你,真好,夜姑娘。」


    夜煞看著他,突然就頓住了腳步,再不敢上前。她僵站在原地,讓神應炻有些不解,謫言看著她的模樣,卻感到很心疼。


    這個孩子,也許從未真正擁有過什麽東西吧?所以,她能堅定執著地付出,卻不習慣去接受。一旦自己在乎的人對自己示出了好感之類的情緒,她反而會無所適從。


    「夜姑娘,這裏是我早年做生意的時候歇腳的地兒,當時便設了禁製。」謫言見她這樣,便扯開話題道:「你隨我去看看嗎?」


    謫言帶著夜煞往洞內走去,洞內雖冷,卻很幹燥,完全感受不到水汽濕意,夜煞還來不及訝異,入目的場景卻叫她麵紗下的臉上,嘴巴微微張大了。


    眼前,是一處天塹,抬頭是微弱的日光,冷冽的風雪,入目,卻是繁花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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