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花前泣,曾逢舊日春。


    那女子,很美。她微蹙眉頭,眉目間,仍是傾城之色;無語淚流,也擋不住,骨子裏灼灼風華無數。她仿佛是天公賜給人間的,已無有詞彙形容的,那份顏色。


    她穿著一襲素雅的緞衣,一頭雲鬢未有珠釵一朵,隻靜靜藏著幾朵艷麗的桃花,那是院子裏的桃花樹上落下來的。


    她一動不動,靜靜站在院子裏的桃樹下。桃花艷色滿枝頭,一陣風來,落地無數。


    春暮了。


    謫言從霧靄中行來,每每進入此院,落入眼中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麵。


    即便知道此刻自己身處夢境,意識也清楚如醒時。


    醒著時,謫言從不曾想起過她,但每每入夢,卻不得控。十八年來,她也隻能在睡著的時候看見她了。


    隻是,她,看不到她罷。


    「我就不該來吧。」


    她輕輕低喃,一滴晶瑩的淚水順著細白的臉頰,落入了桃花樹下的草葉之中。而後,遮天綠幕瞬間翻騰直上遮住了謫言的雙目。


    謫言再睜開眼時,桃樹不再,場景已換。朱門碧磚,青瓦飛簷,那透著淡墨的每一縷空氣,都讓她覺得窒息。她緩緩移步,走過一扇扇熟悉的雕花窗欞;她慢慢遊蕩,看著賜給她一生苦楚的院落樓閣,居然在夢裏,這樣清晰。


    「她是你的兄嫂!」一聲女人的嗬斥在夢中扣緊了她的心懸。


    她循著聲音走去,小橋流水,樓閣前顧,院落花樹自成一色,又是另一個場景。


    熟悉的雕花窗欞,熟悉的男人,美艷的女人。


    「顧崢,你能捨棄我們母女,捨棄顧家,你可能捨棄她?」謫言還未走近,女人絕望中帶著狠厲的聲音再次傳入她的耳中。


    她口中怒喝的名字,是顧崢。


    謫言頓了腳步,打開的窗戶前,是唯一曾讓她覺得熟悉溫暖的眉眼,她的心一酸,帶著些許委屈,注視著窗裏此刻橫眉怒目的男人。


    他甩了袖子,大力破門而出,出門的瞬間,便看到衣衫襤褸,兩三歲左右,瘦如骨柴,趴在他院子裏的醒竹上,因為太矮而艱難地接水喝著的小女孩。


    她一張小臉上,髒得看不清麵目,隻一雙眼圓圓的,燦爛的如夜空中的星子。


    謫言也看到了她。


    而後,她走近她,蹲在了她的身旁,她知道她現在又餓又渴,她想帶她去吃品安居的拔絲地瓜,玉米烙,她也想帶她去品上一口珍珍泡的茶水或者是五子峰清冽的山泉,她還想告訴她,你別怕,我們夢魂相通,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陪著你。


    她想,她想,她在這個夢裏想做的太多太多,隻可惜,她知夢中己為客。


    恍惚間,有黑影將她籠罩,她微微抬頭,看見顧崢輕柔地抱起了髒髒的她,用醒竹水槽旁的竹瓢接了水,溫柔地餵給她喝。


    咕咚……咕咚……


    這是世上最滿足的聲音,同時也是,最悲涼的聲音。


    謫言緩緩起身,眼中帶著水霧,卻一眨不眨注視著溫柔的男人,和因為止了渴而一臉滿足的小女孩。


    這溫暖美好的畫麵沒有太久,在這個宅院,它也存在不了太久。


    追出的美艷婦人,重重地拉扯著女孩瘦弱的身子,將她狠狠摔倒在地,而後,與大怒的顧崢動起手來。


    不知道是誰的掌風掃過了大樹,也不知道是誰的腿踹到了樓閣的柱子,誰手中亮出的兵器掃到了院中的花草,謫言更是無暇顧及。


    她隻看到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女孩,那雙如星眸中,充盈著淚水和傷心。


    「嗒!」


    醒竹的聲響驟起,霧靄瞬間升騰,待到散去,謫言又回到了原本的院落。


    院中桃樹下,女子的身影絲毫未曾移動。


    「我就不該來吧。」


    謫言再一次聽她這麽說道。


    「啪!」有什麽東西在謫言的腦海爆開,她衝著那永遠聽不到她話的女子大吼道:「你都已經拋女改嫁了,你都已經離開這裏了,你為什麽在我的夢裏自怨自艾!你憑什麽這麽做!」


    她如此吼了半天,渾身的力氣像被抽了個幹幹淨淨,癱坐在了地上。院落仍舊靜悄悄的,隻有女子一人站立。


    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


    謫言覺得累了,強撐著站起來,準備離開這裏,卻在轉身的瞬間看到了待在顧崢懷裏因為一瓢水而一臉滿足的小女孩,眼睛裏藏著小心翼翼,慢慢地朝女子走過去。


    「娘?」她輕輕喚道女子。


    女子恍若未聞。


    她擦了擦髒髒的小手,拽住了女子華麗的裙擺:「娘。」


    謫言聽到這一聲呼喚,怔了好一會兒,而後,胸口驟痛,她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這一哭,這院落的桃樹桃花,女子女孩如同抽了象,一點點扭曲不再成形,而後這些畫麵飄入了霧靄之中,緩緩散去,她定眼看去,周圍,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鋪天蓋地的寒意緊跟著席捲了她,她一痛一冷,便醒了過來。


    再度睜眼,入眼的便是兕心舉著帕子焦急的臉。


    「主子,又魘著了?」她用帕子輕柔地擦著謫言落入鬢髮中的淚,說道:「您哭個不住,我怎麽喊都喊不醒。」


    謫言聽了這話,胸口突襲一陣劇痛,等不及起身便翻身趴在床沿,嘔出了一大口黑血。


    「主子!」兕心被嚇得喊出了聲:「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這是寒毒。」謫言虛弱道。


    兕心聞言,麵色一緩,扶她坐起後,趕緊端了水和帕子給她漱口擦嘴。


    「主子……給您端安魂湯嗎?」她端詳著謫言仍舊蒼白的麵色,問道。


    「你去端吧。」謫言輕聲說道。


    兕心聞聲而去。


    謫言捏著手中的帕子,看著窗外明亮的天氣,眼中的淚一點一點落在了被子上,很快,便濡濕了一大片。


    「嘭!」房門發出巨大的聲響。


    謫言側首看去,慕容荿那狹長的鳳眼之中,有著明顯的愕然。


    他的身後,跟著麵無表情,眼露怒意的畫眉,兕心和修竹。


    兕心越過他,將端來的藥碗擱在桌上,而後掉過頭衝著慕容荿毫不客氣道:「彤王爺,這雁國是你們家的沒錯,可我家主子不是你們家的,我們到你們雁國這兒來也守法守禮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兒,你憑什麽打擾我們主子!沒您她還病不成這樣呢?不是,您到底想幹什麽?!我們家主子哪兒招您了!」


    說到最後,兕心幾乎是吼出來的了,她性子素來溫吞柔和,是七人之中,脾氣最好的一個,會有此刻的態度,想來是真氣了。


    修竹聽了她的話,滿臉就差寫上「說得好了!」;畫眉則蹙起了眉頭,她趁慕容荿未反應過來,也站到了他的前頭,她不像兕心一樣言辭咄咄,隻是看了一眼慕容荿,而後視線瞥向了一旁跟在他身後,踹門的那個護衛。


    慕容荿自打進門看見謫言虛弱無比地坐在床上落著淚之後,其他的,就什麽都感知不到了。


    她怎麽這麽虛弱?她為什麽會在這裏哭?


    她不是很強的嗎?平瑤藥圩死的那些馭巫軍,他怎麽想,她都是可疑的知情人。相識以來,她表現得都是強勢的,從容的;她甚至膽大到敢在渝林製造出那樣的傳言,藉此入宮告他的狀,還和父皇說下那樣的話,那她不應該是一直強勢的?從容的嗎?她為什麽……為什麽坐在這裏哭?


    沉寂了半天,房內無人出聲。


    「兕心把藥端來,然後跟姑姑出去吧。」謫言率先開口說道:「姑姑,我想彤王爺是想私底下跟我聊聊,沒事兒的,你們都出去吧。」


    …………


    那碗安魂湯熱氣未散,謫言端在手中,藥霧很快氤氳模糊了她的臉。


    直到此刻,慕容荿才真正感覺不到她臉上那道疤的存在感。也是因為此刻,她虛弱的身影和他記憶深處的一個柔美的身影漸漸重疊了。


    他記憶深處的那個女人,溫婉從容,也從來恣意率性,敢作敢為,嬌美的臉龐上,那雙眼澄澈深邃,簡直和眼前的女人一模一樣!


    也正是因為她的這雙眼,在澤林時,他才對她一再容忍,他才想著能把她拘在身邊該多好?也因為這雙眼,他連自己是何時陷落的都不知道,為了不動搖自己的內心,他甚至想要把她除掉!


    「我父皇為了你的事兒把我給召回來的。」須臾,慕容荿緩緩開口:「你跟他說得,都是真的?」


    他沒有告訴她,他被召回來見了父皇之後的第一件事兒就是來找她?為了見她,他推見了數人,關於妙書門的事兒他也無心理會。與其說是為了出在澤林的那口氣,不如說是,他心裏,很想見到她吧……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她明明這麽醜,年紀還大,可他,不聽則罷,隻要聽到了她的事兒,就抑製不住那份想見到她的欲望。


    因為豢養巫族的事,謫言打從心底裏不喜歡他,但是此刻又不能真的不理他。


    「不知道殿下您,說的是什麽事兒?」謫言兩手捧著藥碗,直接喝了一大口。


    她都不覺得苦嗎?慕容荿看見她喝完藥還能笑的那個架勢,眉頭還沒來得及蹙,就又聽她說道:「我與雁帝陛下,說得還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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