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回同一時間已經行至青州境內一處荒山的謫言四人,落腳在了山上一個避風的山洞中。


    漆黑一片的洞外,呼嘯的山風夾雜著狐鳴狼嘯,聞者悚然。可洞內的光景卻是,劈啪作響的炭火聲中,食物的香氣飄散在洞中,久久不散,讓人倍覺溫暖和心安。


    「主子,喝點兒粥。」


    黛衣的姑娘端了個盛著白粥的黑色陶碗遞給謫言,自己則和碧衣,黑衣的姑娘吃起了火堆上剛烤好的雞肉。


    這要不明情況的人見了,肯定會想著「惡奴欺主」,「膽大包天」之類的詞兒。但謫言很小的時候便不能沾染葷腥,這一點,她身邊的人知道,外人,卻是不知情的。


    謫言喝了粥,身上暖了便歪到一旁黛衣姑娘鋪好的褥子上了,三個姑娘吃飽收拾了一陣,由黛衣姑娘提出守夜後,便各自休息了。


    山野寂寂,惟山風肆虐聲響不絕。黛衣姑娘百無聊賴地撥動著炭火。忽然,炭火微微震動,她向四周看去,山洞也微微震動了起來。


    她迅速跪趴附耳貼地,麵上也漸漸肅穆起來。她起身正準備朝洞外走,卻被已然醒來的謫言喚住了。


    「兕心,可是有人來了?」


    「是,像是一隊人,奴婢出去看看。」被喚兕心的黛衣姑娘回道謫言,卻發現黑衣碧衣的姑娘不知何時也醒了。


    「我同你一道。」黑衣姑娘起身道。


    謫言點點頭,吩咐道:「若是路過便不必驚動,若是折來此處,你們就把人攔在外麵。」


    兩個姑娘領命出了洞外,她們向南邊下方寬闊的山路上一掃,便看見了零星的火光。二人提氣朝著那處掠去,她們借力在樹枝,峭壁上點足而行,身姿輕盈柔美卻隱隱帶著煞氣。


    等靠得近了,發現那居然是一隊穿著鎧甲的士兵,且正朝著山洞處而去。兩人見狀,不敢怠慢,立刻又折回了山洞附近。


    隊伍靠近果然發現了亮著火光的山洞,領隊的男人便抬手,後頭的隊伍立馬停下了。


    「這山洞已有人了,各位軍爺還是另尋落腳處吧。」那領隊的男人剛翻身下馬,兕心便從陰暗處走了出來。


    那領隊的男人看了看兕心和她身後的黑衣姑娘,立刻拱手施禮道:「姑娘可是林家的兕心和修竹二位掌事?」


    兕心和黑衣姑娘對視一眼,開口道:「正是。不知軍爺如何得知的?」


    那領隊的道:「我家將軍說出林家家主車駕多半要行至此處,說若是我等遇上了,向你們打聽一下涿州的情況,卻不知驚擾了二位,末將特向二位姑娘告個罪。」


    「『算無遺策,臨都子安』,月子安除了算準了我們會在此處歇腳,可還算出了什麽?」


    兕心和黑衣的修竹還沒有說話,身後已經傳來了謫言的聲音。她二人一聽到月子安的名諱,看向林謫言的臉色便是一僵。


    「見過林家家主。」那領隊的男人見了謫言臉上的疤,立時拱手施禮道。


    謫言側身一避,避開了那個男人的施禮,臉上掛著淺笑道:「月子安的人,我倒是不敢當。」她一字一句說得極慢,明明柔聲細語,可周圍的人都能聽出她言語中的冷怒之意。


    「屬下趙秦,乃京畿悍龍軍先鋒弩機營都尉,特奉將軍之命,先行趕往涿州。」那領隊男子說完又道:「將軍說,若是遇上家主您,便問一聲涿州現在的情形。」


    林謫言聞言,笑了:「才誇了他,這又不禁誇了,你家將軍慣於算計,怎麽?這如今的情形他倒算不出來了?」


    趙秦也聽說過月家和林家之間的齟齬,得了月子安的吩咐,又聽了這謫言的話,便不欲多說什麽,一個翻身上馬,便準備率著眾人繼續趕路。


    「等等!」林謫言喚住他。


    「家主您有何吩咐?」趙秦問道。


    「吩咐也是不敢當,隻是我在涿州停留的時間短,也不曾聽我二妹提起涿州如今的狀況,看都尉您急著趕路的模樣,想必事態很是嚴峻了。」林謫言說完,掏出懷中一個精緻小巧的日晷繼續道:「若是可以,都尉繞一下關州,拿著這個隨便找個林家的鋪麵,自然會有人給你們東西,那東西一旦戰事起,諸位必然用得上。」


    林謫言自腰際掛著的一堆五顏六色的石頭中扒拉出的是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灰色石頭。趙秦不敢怠慢,接過之後,道了聲告辭便離開了。


    四人回了洞內,林謫言又歪倒了褥子上。三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先說話。三人打小跟在林謫言身邊,自然是知道她喜怒哀樂皆是為何。


    那月子安三字,便是她這幾年來,心中頗大的一個心結。


    月子安此人,原是臨都月家的長子,八年前拿下文武狀元而聞名於整個東國,七年前統領整個東國的悍龍軍軍隊,乃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兵部都司。由他所率兵馬,所參戰事,例無敗績。四方大陸皆以「奇人」稱之。


    她們家主子也曾誇過此人謀略無雙,算無遺策,確乃當世一大奇才。


    隻不過,六年前,她們家二姑娘喜歡上了這個人,大姑娘便想了法子讓二人定了親。當時,整個林家都非常高興,主子也覺得這親事非常不錯。可誰想,不過短短兩年,這月子安居然未娶妻便納了一個自小在他身邊伺候的婢女為妾。二姑娘知道後,便自己跑去退婚,誰想,正遇上那月子安和那婢女在那兒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二姑娘一個沒忍住,就跟他動起了手。


    二姑娘那會兒下手太狠,把人打了在床上躺了幾個月方才起身。


    這可徹底惹惱了月家了,人一紙狀書告到禦前,陛下得知後大怒,將她們家二姑娘打了四十軍棍後扔到了崖州悍龍軍中做個守城兵將。


    彼時,他們家大姑娘在漠北行商,前家主到處周旋,才最終讓二姑娘在家治好傷之後才去了崖州。


    要說她們家二姑娘也爭氣,去了崖州一年,便領了幾個不大不小的軍功,第二年,更是在與閔羅國遊牧族的一場戰爭中立了頭功。那之後,二姑娘升了都尉,後陛下召回將她升了將軍,讓她領著一隊悍龍軍去了涿州,不得詔不得回。


    她們家主子素來疼惜弟妹,就因為這「不得詔不得回」,她從此記恨上了月子安。這些年在臨都,她們主子隻要碰到月子安,必不會給上一分好臉色。還給臨都所有林家產業下了死令,道是:「天下人無不可待,惟月家子安永不接待。」


    這次陛下派往涿州的又是月將軍的人馬,真正是緣,剪不斷,理還亂。


    三人懷著同樣的心思,睡去的睡去,守夜的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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