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殷夫人、宋黑、魯仲帶著幾個軍士,縱馬急奔而來,敘禮完畢,聽了崇擒虎又解釋了一遍,麵色各異。


    宋黑眼露厲色:“稅吏崇顯,篡改國君府令,又仗勢欺人,逼民為反,當懸屍於城門,以作警示;庶糜雖然殺人,卻是無奈之舉,理當降罪一等,罰其徭役三年,念其無辜,國君府拿出一些錢糧贈予其妻子,助其將庶糜幼子養大。”


    一旁被綁著的庶糜聽了,掙紮著身子掉過頭來,跪在地上,不住地向宋黑磕頭:“國相仁慈!庶糜來世願結草銜環以報!”


    徭役也有不同,像百姓農閑時服的徭役,雖然累,但基本都是些正當徭役,隻要不是遇到修長城那樣的事,在桃源國內無非就是挖挖溝渠、修修路,一般沒什麽大礙。


    但這種因罪而罰的徭役,卻是一種刑罰了,或是修城牆砸石頭,或是幹些其他的髒活累活,食物、休息時間都很少,三年下來,不死人也累廢了。


    不過,再慘也好過斬立決,三年裏還能再看看兒子長大,且妻子還能拿到一筆錢糧,如今國君府為婦人提供了許多生計,不必擔心餓死,哪裏不感恩戴德?


    白絕聽了,皺眉問道:“如此是否太重?”


    宋黑道:“庶糜無辜,就像守城時,嚇得慌亂逃跑的軍士、百姓,逃跑是天性。但他的行為擾亂了正常的守城秩序,會亂了軍心,導致城池被攻破,因此縱然無辜,也要按法令殺了,這是無可奈何之舉。”


    ……


    一旁的魯仲,一直聽著宋黑和白絕對話,卻有不同看法:“國相所言甚是,隻是治國須讓每個人都尊禮法而行,崇顯欺壓百姓,逼民造反,其罪甚大,雖死難消其罪,理當死後斬首,以示眾人,讓國中小吏人人知道國法威嚴;庶糜殺人,雖有其因,終究是犯了國法,殺人償命,絞首留其全屍,已是法外留情,又哪裏能再贈其家人錢糧?否則百姓豈不是認為大王讚同庶糜行為,以後紛紛行而效之嗎?”


    旁邊宋黑聽了,也不生氣,平心而論,隻談治國治民的話,反而覺得魯仲的話有道理,隻是自己一向行於庶民之間,知道庶民無奈與艱苦,這才想著能幫則幫,實際上自己也知道,自己給庶糜妻子錢糧的行為,根本不合國法。


    白絕聽了自己左膀右臂的話,一時沒有說話,有些出神。


    他們的話,都有道理,殺人償命,放在什麽時候,都是理所應當,別說前世了,就算是放到最照顧百姓的朱元璋身上,官吏把百姓逼得造反,他雖然一直照顧百姓,遇到這樣的事,也隻是嚴查官吏,那些選擇百姓的頭領,也是殺了的。


    更不要說到了乾隆時期,公開說自己是爺爺,官吏是爹,百姓是孫子,孫子被當爹的毒打可以來告爺爺,但要是敢反抗,就是忤逆,必須殺一儆百。


    殺官吏,任何時候,都是一種禁忌。


    但……


    白絕站起身來,看向宋黑魯仲,歎了口氣問道:“軍師,我曾聽過,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稅吏行凶時,代表的便是官府,官府以土芥待民,先亂了法紀,又豈能要求百姓遵守法紀,不怨不反呢?”


    魯仲低頭道:“大王,這話是孟子說的,說的是君王治國當以仁善待民的道理,是警誡君王的話,卻不是百姓侍君的準則,臣也知庶糜無辜,但私殺稅吏形同造反,治國容不得仁慈,若大王憐惜,不如按國相所說,貶為奴役,徭役三年,多給其妻子些錢糧也就是了,想必庶糜自己對此也無怨言,請大王明鑒!”


    宋黑、魯仲的話,有些刻意壓低,台下眾人聽不到,但在台上的庶糜卻是能聽到一些。


    聞言連連磕頭:“草民無怨!草民無怨!”


    看著他滿臉惶急,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幹脆的樣子,白絕歎了口氣,走過去,一劍將他身上麻繩砍斷,看了看與前世一般無二的蒼天白日,揚聲道:“魯仲聽令!”


    場麵頓時一肅,魯仲快步上前,拱手聽令:“臣在!”


    “罪吏崇顯,私加糧稅,損寡人賢名,雖死難消其罪!命你將其斬首!於稅吏府衙立一石碑,記載其罪,其身埋於碑下,其首埋於吏衙門前石板之下,讓那些稅吏每日都踩在其頭上,觀其下場,以示國法威嚴。與崇顯今日同行的稅吏,見崇顯行凶既不阻攔、也不回報國君府,且同其一道壓榨百姓,雖無死罪,活罪難赦!每人領二十軍棍,製石碑、鋪石板路的一應事宜,也由他們去做!”


    魯仲心中劇震,不敢輕忽:“……臣領命!”


    周圍人聽了,頓時心中一寒。


    人都死了,還要再斬首示眾,且立下碑文,生生世世難以翻身,怕是還要記載於史書,此等嚴厲處罰,聞所未聞,如果不是白絕平日裏以仁治民,怕是都有人覺得他是夏桀商紂那樣的暴君了。


    人群裏,一個哭著的女人,頓時大聲慘號了起來,那是崇顯的妻子。


    見白絕看向她,那女人痛哭不止,大聲喊冤:“大王,我夫君雖犯國法,卻非死罪,望大王仁慈,留我夫君一條全屍……”


    白絕見她一身不俗衣服,頭上金簪晃得人眼睛疼,不由冷笑:“都把人逼得造反殺人了,還有什麽冤枉可喊?瞧你一身衣飾,想來也是崇顯平日壓榨百姓所得,我顧念崇顯身死,你一家婦人孩子,才不計較,再廢話,便連你家中壓榨百姓所得的錢糧,也一並收了!”


    那女人呐呐無言,也不敢哭了,鑽進人群,消失無蹤。


    旁邊崇擒虎張了張口,不敢說話,他雖然是崇家家主,但先前知道事情原委後,也不敢偏袒,之所以要殺庶糜,也是想著這種決定符合白絕利益,自己幫白絕做些髒活罷了。


    白絕見眾人不說話,又看向脫了捆綁,呆坐在一旁的庶糜,語氣平淡:


    “我在心裏推算了許久,若是我是庶糜,在當時情況下,也隻有殺人這一條路走了,我都沒有辦法,難道還能要求他一介庶民能想出個情理兩全的法子麽?不過如國相軍師所說,殺人乃是大罪,今死罪雖免,活罪難赦,罰其徭役,為國君府修建營房,眾人可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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