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許久的結果,徐培毅決定他必須改變,雖然不確定能改變多少,至少得有個起點,而起點就是他要去見何靜婷,當麵對她道歉,即使她不接受,他仍要這麽做,這是他欠她的。


    “我要放假一個禮拜,幫我通知各部門,由副總經理代理我的職位。”


    秘書的嘴巴張大到不行,他從未聽總經理提出這種要求,結婚都不結了,要跟誰去度假?當然,驚訝到最後他還是點頭說:“是!”


    “還有,幫我找會計部劉主任來。”


    秘書效率一流,不到十分鍾,劉主任走進總經理辦公室,一臉藏不住的緊張,自從那場“慘劇”之後,她是第一次單獨見總經理,真怕自己會熱血沸騰、破口大罵。沒辦法,負心漢人人得而罵之。


    “請坐。”徐培毅開門見山地問:“劉主任,你知道何靜婷的近況嗎?”


    不是隻見新人笑,還聽得到舊人哭嗎?劉主任推了一下鼻梁上眼鏡,故意回答:“報告總經理,何靜婷早就辭職了,回到彰化老家,我們部門有兩位女同事去看過她,聽說變得很瘦,但她本來就苗條,我實在不敢想象,她究竟被打擊到什麽程度……”


    徐培毅低下頭,沉靜幾秒,忍住胸口的疼痛,才又抬起頭說:“請給我她家的地址、電話。”


    何靜婷離職後人事資料已按照規定銷毀,說來汗顏,他隻記得她老家在彰化縣二水鄉,卻不記得更詳細資料,連她以前公寓的電話,他也沒問過,反正打她手機一定會接,她太用心了,他卻太無心。


    劉主任挑起眉,難道他想破鏡重圓?還是要二度傷害?“請問……這是私人要求還是公事需要?”


    “是我私人的要求。”


    “總經理,我不能透露已離職員工的隱私,請你自己去找她。”劉主任挺起胸,忘了對方是頂頭上司,坦然無畏道:“我認識的靜婷是個認真的好女孩,你那樣對她,實在大錯特錯。”


    “我知道,是我錯了。”徐培毅不為自己找借口,他確實錯得太離譜。


    咦,這麽幹脆就認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錯,但會認錯的沒幾個,劉主任心想或許還有轉機。“很抱歉,我真的不能透露員工隱私,總之你到了彰化二水,問問那裏的人,應該就會找到了。”


    “嗯。”徐培毅的心已飛得好遠,飛到那綠色田野、那紅色屋瓦、那牽掛的人兒身邊。


    “總經理,希望你能改變所有的錯,我祝福你們。”劉主任已年近半百,看過許多人投資錯誤還執迷不悟,包括她自己也迷失過,但她相信若痛定思痛,有心就會翻盤。


    “我會的,也請你幫我保密。”


    “沒問題!請多加油!”劉主任站起身鞠個躬離開,這個秘密讓她心情大好,等著瞧吧,她準備的新衣和紅包一定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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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台北回到彰化老家,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何靜婷很少走出家門,一來怕別人指指點點,二來她也覺得自己太難看。


    原本一百六十公分、四十五公斤的她,已經算很苗條了,這段日子又掉了五、六公斤,整個人縮水了一號。沒有上班的日子裏,她每天幫忙煮飯和洗衣,煮好了飯卻不想吃,洗好的衣服也越來越寬鬆,因為她消瘦太多了。


    關心她的人除了爸媽,還有住在附近的哥哥和弟弟,他們每天都要來“巡”一下,看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活著。大家在她麵前從不提那件事、那個人,但她知道,他們在外頭碰到不少困擾,雖然不至於當麵被嘲笑,但總有些鄉親過度關心,甚至同仇敵愾,殊不知那也是種精神折磨。


    流言不知何時能平息,唯有時間能平撫一切,漸漸地,媒體己對這小地方失去興趣,人們茶餘飯後也有別的熱門話題,隻是度過了這個夏天,內心傷痛是否也能痊愈呢?周末時,何靜婷會幫忙帶侄子侄女,教他們做功課,看孩子天真玩耍的模樣,她好久沒有那樣開懷的笑了。


    這天傍晚,掛在後院的衣服已曬幹,她收好衣服做好分類,拿到爸媽的房間,心想就順便收進衣櫃,打開後卻看到一套特別訂製的西裝,以及一件粉紫色的禮服。她愣了一下,隨即想到,那是為了參加她的婚禮而買的。


    新衣被細心的收在塑膠套內,不知何時才有機會亮相?爸媽平常務農都穿得很簡樸,即使有正式場合,依照她對他倆的了解,他們還是想等女兒結婚才舍得穿。


    總是在這種時候,眼睛就會變得很熱,呼吸就會變得很緊,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傷感隻會讓人軟弱,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了家人,她必須振作起來,她必須!


    晚餐時,李秋儀看女兒都沒怎麽動筷,盯著飯碗不知在想什麽,這傻孩子,平常靜靜的不多話,總是把心事藏起來,卻不知她的表情已經流露了。


    “靜婷,你吃太少了,要多吃點。”李秋儀挾了菜給女兒。


    “夏天太熱,我沒胃口。”她用這借口太多次了,等到了秋天怎麽辦?


    “最近都沒有什麽外人了,你可以多出去走走,有運動就會有胃口。”何進添之前總會多帶一壺茶去下田,碰到記者和攝影師就請他們喝,現在他隻要帶自己的分就好了。


    “嗯……”她點點頭,吞了口飯。“爸、媽,如果我去台北找工作,可以嗎?”


    她仔細考慮過了,在故鄉雖有家人照顧,但她念了那麽多書,還認真考了證照,她想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在工作上尋求一份成就感。幻滅都是從童話的結束開始,未來她要自己寫自己的故事。


    李秋儀並不訝異女兒會這麽想,這裏實在沒有她適合做的事。“你想住哪裏、做什麽工作,我們都讚成,隻是你真的會好好照顧自己嗎?”


    “我會加油的。”何靜婷答得有點心虛,手腕上青筋都看得好清楚,她是太瘦弱了,可能吃的東西都在夜裏化作淚水流出了吧,她不會在家人麵前掉淚,作夢的時候卻無法自製。


    “平安健康比什麽都重要,你隻要答應我們這件事,其他都沒問題。”何進添也讚成女兒重新開始,找份新工作、認識新朋友,他和老婆做的新衣,總有機會穿上的。


    “找工作的事慢慢來,不要急,在外頭如果累了就回來。”李秋儀摸摸女兒的頭,這小腦袋瓜裏頭不知藏著多少心事,他們夫妻倆沒讀多少書,也不懂怎麽心理輔導,能做的就是給她一個可以回來的家。


    “嗯,我知道……”何靜婷低下頭,又吞了兩口飯,拚命眨眼,不讓淚滴滑落,幸福的她怎麽可以哭,怎麽可以讓愛她的人擔憂?


    吃過飯、洗好碗,大家一起看鄉土連續劇,何靜婷其實沒多大興趣,但能陪爸媽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九點了,該是刷牙洗臉準備睡覺的時候,何靜婷也回到自己房裏,躺到床上,拿起mp3隨身聽,戴上耳機聽歌,裏麵隻有一首歌,就是莫文蔚的《他不愛我》。


    三個多月來,她每天反複的聽,從一開始的淚如雨下,變成習慣和淡然,她相信自己可以的,痛到了極點就會麻木,淚總有流完的一天,他不愛她沒關係,她仍要好好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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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午後,一輛賓士車停在何家門口,這種頂級轎車在鄉下地方並不多見,何進添剛好在院子裏曬蘿卜幹,放下竹簍走上前問:“找誰啊?”


    他以為對方是來問路的,沒想到車窗一開,竟是那該死的小子,他怎麽還敢來?不想活了是吧!


    徐培毅下了車,鞠躬招呼:“伯父您好,我是來找靜婷的。”


    陽光還是那麽好,空氣還是那麽清爽,但他已經不是何家的準女婿,他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絕對跟上次的熱烈歡迎有天壤之別。然而那正是他所想要的,唯有被罵甚至被打,才能稍減他的內疚。


    “你找她做什麽?你把她害得還不夠慘?你給我滾!”何進添拿下鬥笠,差點想丟到對方臉上,如果不是怕浪費,他還想拿蘿卜幹塞滿對方的嘴!


    徐培毅低著頭,維持鞠躬的姿勢。“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我希望能當麵向靜婷道歉。”


    “道歉一斤多少錢?能吃嗎?比垃圾還不如!像你這款人,沒資格踏進我們家大門!”這段日子以來,何進添忍耐壓抑的情緒,全在此刻爆發出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繼續鞠躬、繼續道歉,從額頭滴下第一滴汗水,落在熱燙的柏油路上。“我的過錯是無法饒恕的,但我求你們讓我見她一麵,鄭重向她道歉。”


    何進添氣得想砸東西,但是蘿卜幹不能亂丟,隻好把鬥笠甩到地上,想踩幾腳卻又遲疑著,怕弄壞了會被老婆念,雖然沒什麽氣勢,反正他就是氣得要命。“你當初做得出那種事,你現在就不要作白日夢!我女兒一輩子不嫁也沒關係,至少她還有爸媽疼惜,不用受你這款人的拖磨!”


    聽到何進添大聲嚷嚷,左右鄰居都跑出來,想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有人認出那個穿白襯衫、灰長褲的男人,就是史上最無情無義的郎君徐培毅!很快的,阿爸招阿母、阿嬤牽阿孫,吸引來十多人圍觀,指指點點、嘖嘖稱奇,原來人麵獸心就是這個樣啊。


    眾人充滿鄙夷的視線讓徐培毅明白,何靜婷和她家人所承受的痛苦,遠超乎他所能想象。在人際關係緊密的農村裏,誰家收成如何、誰家婚喪喜慶,都會傳開來被仔細評論,更別提一個備受祝福的女孩,居然在結婚前夕被悔婚,之後又回到家鄉生活,絕對是眾人矚目焦點。


    這時,李秋儀騎車從市場回到家,赫然發現自家前庭都是人,大家都盯著同一方向,仔細一瞧,竟是那個千夫所指的男人。天啊,他是何時來的?他想做什麽?保持那種鞠躬的姿勢不累嗎?


    她來不及收拾蔬果魚肉,跑到丈夫麵前問:“怎麽會鬧成這樣?大家都在看!”


    何進添一邊撥弄蘿卜幹,一邊氣呼呼的告訴妻子:“那混帳說要找靜婷,不用理他,就讓他自己去罰站,他要敢動一步的話,我就跟他拚了!”


    “唉,這樣也不是辦法……”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現在又鬧得眾人圍觀,日子還要不要過啊?


    李秋儀趕緊打電話給兩個兒子,很快的,何誌威、何誌強兩兄弟回來了,兩人跟父親一樣怒氣衝天,若不是有鄉親們在看,他們真想給徐培毅一頓毒打。


    何家老人何誌威率先開罵:“姓徐的,你站在這裏是要給我們難堪嗎?我妹妹都給你糟蹋成這樣了,我們在村裏也抬不起頭了,你還想要怎麽樣?”


    “我想當麵跟靜婷道歉,希望她見我一麵。”徐培毅始終隻有這要求。


    “我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識相的話就快點滾,你不要臉,我們可還要做人!”何誌威想到可憐的妹妹,現在應該是緊張兮兮地躲在房裏,從窗口偷偷看著這一幕,發生這種事教她以後怎麽出門?


    “我會繼續等,今天如果等不到,明天、後天、大後天我都會來等。”汗水不斷從徐培毅臉上滴落,地上已經濕了一小塊,但他仍不改九十度彎腰姿勢。


    “真的這麽有誠意?”何家老三何誌強冷哼了聲,當初他以為這個姊夫是萬中選一的好男人,誰知道有學曆、財富和地位,並不等於有人格。


    “請你們相信我!”徐培毅隻能一再懇求,他沒有退路,如果過不了這一關,他將抱憾終生。


    “我們就是相信你的謊話連篇,才會落得今天這種地步,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不對,你根本就沒有良心!”何誌強想到煩惱的雙親、消瘦的姊姊,全都是被這家夥害的!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該死,請讓我有機會彌補,求求你們。”徐培毅深深鞠躬,動也不動。


    看不出這家夥還挺固執的,怎麽罵也罵不走,如同母親所說,這樣下去真的不是辦法,隻要徐培毅繼續站在這裏,四周人群就不會散去,大家也別想安靜過日。


    人力無法解決的事,就該交給上天,何家兄弟對望一眼,終於做出結論:“走!到媽祖廟去,不管什麽天大的事,問媽祖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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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很快來到當地信仰中心——媽祖廟,又稱安德宮,始建於清光緒元年,供奉天上聖母媽祖。


    現場除了徐培毅跟何家父子,還有許多想知道事態發展的人,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場麵,而一些搞不清楚狀況的路人,聽說了是怎麽回事以後,也紛紛加入看熱鬧行列。


    “要請示媽祖,必須先稟明自己的身分、祈求聖裁的事由,然後擲茭由媽祖決定。”何誌威和弟弟都是媽祖的義子,從小在廟口玩到大,很明白廟中規矩。


    徐培毅拿起雙茭,二話不說就屈膝跪下,望著那香煙嫋嫋、莊嚴神像,他誠心誠意的說:“媽祖娘娘在上,信徒徐培毅是個罪人,對不起何靜婷小姐,也對不起她的家人,在此祈求媽祖恩準,請讓我再見靜婷一麵,當麵向她道歉、懺悔,懇求媽祖成全。”


    “嘴巴說說,還不容易。”何誌威冷笑一聲,隨即喊道:“擲茭第一次!”


    徐培毅雙手往上一拋,立刻對地叩首再三,希望媽祖垂憐他一片真誠,請讓他見到何靜婷,讓他改變所有的錯……


    清脆的落地聲後,何誌威上前檢視,結果是一正一反,也就是一陰一陽,代表圓滿之意。“是聖茭,算你運氣好,要連續三次才算數。”


    徐培毅撿起茭,默念了幾句話,等待何誌威喊出。“擲茭第二次!”


    高高往上拋起的,是他的心和他的願,重重朝地撞擊的,是他的罪和他的苦,很快地,他額前除了皮破還流了血,他不停止反而更加速,隻求媽祖慈悲,讓他圓這個夢。


    “又是聖茭。”何誌威就不相信這家夥有這麽幸運,催促道:“快點擲第三次!”


    徐培毅緩緩撿起紅色雙茭,感謝媽祖聽到了他的心聲,他並不抹去臉上血跡,怕弄汙了他手中的茭,此刻他需要的不隻是好運,更祈求一個奇跡為他發生。


    朝天擲出,對地叩首,天地為證,此情永不渝。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究竟結果會是如何?眼看兩個紅菱落在不同處,何誌威花了點時間才看清楚,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連三次都是聖茭,這小子居然打動了神明?


    “媽祖答應啦!”現場響起一片歡呼,瞧徐培毅臉上汗水混著血水,任誰看了都會動容,從原本的鄙夷轉為敬佩,正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難怪媽祖要這麽幫他。


    何家父子三人麵麵相覷,雖然還有點不甘願,但是媽祖都點頭了,他們必須聽從聖意。


    何誌威歎了口氣,帶著些許無奈說:“既然媽祖允許了,你可以進我們家的門,但是靜婷要不要見你,那就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了。”


    “多謝你們!多謝、多謝!”徐培毅不知如何表達感激,隻有繼續磕頭。


    “別磕了,你想死也不能死在這兒。”何進添總算出了聲,又轉向兩個兒子說:“你們先送他去診所,流這麽多血,不包紮一下不行。”


    “這給你,跟我來吧。”何誌強拿出一條幹淨毛巾,他這輩子從未看過這種事,村裏不時也有誰偷吃、誰外遇的風波,但有誰會這麽誠心誠意的來道歉?說來可笑,他的眼淚卻差點被逼出來。


    “謝謝……”徐培毅慢慢站起身,雙膝和雙手都在顫抖,他接過毛巾按在額前,奇怪的是並不覺得痛,可能是媽祖法力無窮吧,人家說心誠則靈,他終於深刻體驗到。


    人群漸漸散去,這驚天動地的一幕,足以讓他們津津樂道好一陣子,連媽祖都被感動了,卻不知女主角是否也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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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涼風徐徐,徐培毅走進了何家大門,他額頭上貼著一塊紗布,白襯衫有幾處血漬,灰長褲也弄髒了,看起來一團糟,但他雙眼明亮,臉上都像發著光。


    何家的人也不知怎麽招呼他,大家靜靜坐在客廳藤椅上,該是吃晚餐的時間了,但他們都提不起勁,就像何靜婷一樣,原來心情真會影響胃口呢。


    沉重氣氛中,何靜婷出現了,她穿著簡單的家居服,看來有點寬鬆,卻不是因為衣服太大,而是她太瘦了。


    徐培毅渾身一震,三個多月不見,她至少瘦了五、六公斤,恐怕四十公斤都不到。他曾經幻想過,再見到她的時候,他會快樂得像回到家,但在這一瞬間他隻想哭。是他造成她的憔悴,是他奪走她的笑容,他該跪下磕頭,他該讓自己血流不停,即便如此都彌補不了他犯下的錯。


    看到前任未婚夫,何靜婷表情平淡。“聽說你想見我。”


    今天下午,她從房內窗戶看到了一切,當他一下車她就發現了,雖然沒跟著去媽祖廟,但是看到家人讓他進門,再看到他額頭上的傷勢,也能大致了解過程。


    “是的。”他目不轉睛看著她,那容貌他過去不曾仔細端詳,而今卻緊緊揪著他的心,她有一雙清澈的大眼,此刻蒙上了一層霧,冷淡、疏遠而迷惘。


    “進來我房間談吧。”何靜婷不願讓家人分擔,這份苦她自己嚐就夠。


    “好……”他望著她的背影,腳步輕飄得像一抹幽魂,他真怕她被風一吹就要散了,多想用力抱住她,給她好多個吻,對她說好多次愛她,但願能給她溫暖和力量。


    客廳裏,大家隻能耐心等待,讓當事人自己去協調,說到感情這種事,媽祖可能都使不上力啊。


    進了房,徐培毅環顧四周,盡管跟當初她住的公寓截然不同,但擺設就是很有何靜婷的氣息,她喜歡一切簡單素雅,正如同她自己的個性,柔柔淡淡的。過去他不懂欣賞,而今才發現,這種感覺多美好。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何靜婷走到窗邊,凝望窗外夕陽,餘暉依舊美麗,隻是黑夜就快來臨,現在的她偏好黑夜,靜靜的、暗暗的,淚流也無聲無息的。


    “我……我想當麵跟你道歉。”雖然她可能不需要,但他非常需要,若不這麽做,他永遠都恨自己。


    她望著遠方,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不用在意,我說過我會祝福你,你沒必要專程來道歉。”


    “對不起,我造成你和你家人這麽大的傷害,我……我希望補償……希望能為你們做點什麽。”


    “我們家不算有錢人,但也還過得去,我們不需要什麽補償。”他出手一向大方,從婚紗、飯店、布置、樂隊都是他買單,隻讓她自己花錢請新娘秘書,她損失的隻不過是一顆心,算得了什麽?


    “可是……可是……”一個男人拚命想彌補,一個女人卻什麽也不要,這出戲如何唱得下去?


    “你是因為罪惡感才來的吧?”她轉過頭,用那雙失去靈魂的靈魂之窗看著他,看得他心虛發顫。“如果一定要補償的話,你可以用我爸媽的名義,捐點錢做些善事,這樣就行了。”


    “我會的!我會立刻做到。”這太容易了,他會盡力達成,但他想要的還不隻如此……


    “不急,慢慢來。”她的臉上仍是毫無表情,冷冷下達逐客令。“你覺得安心點了嗎?那麽你回去吧。”


    “我……我還不想走,我可以跟你多說幾句話嗎?”他也明白,她不可能因為他幾句話就軟化,隻是他若不說出來,心中缺憾難以平緩。


    “請說。”她是個有禮貌的人,分手之後也能溝通,但若要再進一步,她做不到,也給不起。


    “我跟顏小姐已經分手了,她並沒有懷孕,她騙了我。”


    “是嗎?”她眼都不眨一下,這些對她還有什麽意義嗎?就在他做出選擇的那天,她已經活在黑夜中,黎明不曾再來過。


    “這段時間,我常夢到你,也常想起我們在頂樓的時候,你做的便當……還有你的微笑。”


    “你可能是因為兩頭空,忽然覺得寂寞而已。”人為何總要失去才懂遺憾?她不想成為他的人生體驗或領悟,請他去找別人吧,她已無能為力,連自己都快支撐不住。


    “有沒有可能……讓我們從頭來過?”他問得忐忑,不敢看她冷漠的眼,怕自己的勇氣會消退。


    “不可能。”她毫無考慮就回答。


    “一點可能都沒有?”


    “沒有。”就像天上的鳥和水中的魚,他們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該也不能有交集。過去是她太傻,妄想一個太美的夢,做人還是要實際點才安全。


    看他低頭不語,她再次要求他離去。“請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也不要讓我家人為難。”


    “對不起,造成你們的困擾……再見,請多保重。”就這麽結束了嗎?他是百般的不願,但她眼中有如荒漠,仿佛他隻是個陌生人,他連一步都無法跨越。


    何靜婷沒有回答,隻是把視線轉向窗外,夕陽已西下,天黑了,心也死了。


    當徐培毅走回客廳,所有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媽祖同意了,但是何靜婷不同意,感情畢竟無法強求。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這麽久。”徐培毅再次鞠躬,他真的很抱歉。


    何家父子都無言歎息,隻有李秋儀站起來說:“你的傷口要多注意,還有開車要小心。”


    “謝謝。”伯母的叮嚀讓他感激在心,這一家人都很善良,他們對他的責罵都是出自於愛,若非心疼何靜婷的遭遇,又怎會有那麽激動的反應。怪隻怪他自己錯得太多,而今想要改變什麽都是徒然。


    鞠躬道謝後,他轉身踏出何家大門,腳步沉重緩慢,還沒走到他的車前,就聽到背後傳來驚呼聲——


    “靜婷、靜婷!你怎麽了?!”


    “天啊,靜婷昏倒了!快送她到醫院去!”


    徐培毅轉身衝進屋,就看到何靜婷躺在房門口,雙眼緊閉、麵無血色,何家兄弟正準備要扶起她,徐培毅立刻伸出雙臂,搶先將她橫抱起來。“讓我來!”


    一抱起她,他心如刀割,天啊,她好瘦、好輕,幾乎隻剩下骨頭,她原本就很苗條,但現在簡直是個病人了。是怎樣的心碎傷悲,讓一個年輕健康的女孩變得如此虛弱?又是怎樣的煎熬吞忍,才讓她表麵平靜回應,卻在眨眼間就倒下?


    “坐我的車,讓我送她去醫院!我求你們,至少讓我為她做點事!”徐培毅嘶聲要求,何家兄弟遲疑了片刻,這家夥痛苦的表情,居然讓他們無法拒絕。


    “走吧。”何進添終於同意道,邁出妥協的第一步,其他人也沒有異議,就再給這小子一次機會吧,但願媽祖保庇,但願這次會是好結局。


    眾人一路無言趕到醫院,徐培毅又親自抱何靜婷下車,直奔急診室呼喊:“醫生,請救救她!”


    懷中人兒雙眼緊閉,仿佛已對人間毫無留戀,他好怕她就此離開,老天請不要這麽殘忍,請盡量懲罰他、報複他,但是別讓他遺憾一輩子。


    護士迅速推來病床,先讓何靜婷躺上去,醫生很快做了基本檢查,吩咐道:“血壓太低,先給她靜脈點滴。”


    “是!”護士立刻照做。


    “醫生,我女兒不會有事吧?”何進添忙問,女兒從未發生這種事,到底是怎麽了?


    “有沒有心血管、腦神經的疾病?還是其他病史?”醫生一邊聽心音一邊問。


    “沒有、沒有,她從小到大都很健康,隻是最近胃口比較不好……”何進添說不下去了,女兒的心受了傷,但那要怎麽醫?


    “好,你們先出去,我會先做急救和抽血檢查。”


    盡管擔憂不已,大家還是走出急診室,靜靜站在走廊上等待,所幸隻過了十幾分鍾,醫生就走出來說明:“病人似乎受到很大刺激,導致腦部暫時缺氧,產生反射性昏厥,她的血壓太低,心跳也很虛弱,但如果沒有其他病史,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何家夫婦同聲道謝。


    “還有,雖然抽血檢查還沒有結果,但我看她臉色蒼白、體重過輕,可能是營養不足,請幫她好好調養身體。”有些病征隻要一眼就能看出,醫生因而建議道。


    “是!”這回換何家兄弟回答,他們嘴裏沒說,其實心底都在想,靜婷會昏倒還不都因為那混帳?她白天胃口欠佳,晚上偷偷流淚,身體還能好到哪裏去?


    此刻徐培毅終於明白,何靜婷的平靜都是偽裝,其實她內心早已崩潰,他怎會看不出來,在她絕望冰冷的心中,藏著多少脆弱無助。


    深呼吸口氣之後,徐培毅開口問:“請問醫生,可以讓病人住院幾天,做更徹底的檢查嗎?”


    “當然可以,這樣也比較能放心。”醫生看得出這年輕人不像本地人,額頭上還包了個滲血的紗布,不禁多問了一句:“你是病人的誰?”


    “我……我……”


    徐培毅一時說不出口,何誌威代替他回答:“他們以前訂過婚啦!分手了又回來找,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會怎樣?”


    醫生點了點頭,這就解釋了病人昏倒的原因。“原來如此,心病還需心藥醫,請多加油。我們隻能治好病人的身體,但如果病人不快樂,還是很難恢複。”


    “是,我會努力。”徐培毅已做了決定,他必須負起責任,這是他衷心所願。


    “等一下病人會轉到三樓病房,你們幫她辦一下住院手續,可以有一位家屬留下來陪她,呃……前任未婚夫也行。”醫生很通人情的說。


    “多謝醫生!”所有人一起回答,徐培毅音量最大,讓其他人嚇了一跳。


    醫生離開後,李秋儀到櫃台幫女兒辦手續,何進添則吩咐兒子:“好了,阿威、阿強,你們也該回家了,老婆孩子都還在等。”


    何家兄弟對此沒什麽意見,隻是問:“那靜婷怎麽辦?誰要留下來陪她?”


    何進添正要開口,徐培毅趕緊插嘴:“如果你們同意的話,可以讓我留下來照顧她嗎?”


    就知道這小子要說這句話!何進添苦笑一下。“就交給你了,我們明天還要下田,得回去休息了。”


    “謝謝伯父,謝謝你們!”徐培毅再次鞠躬道謝,不隻九十度大禮,頭都快碰到膝蓋了。


    李秋儀辦好手續走過來,聽丈夫說明了情況,忍不住叮嚀道:“靜婷她……她心很軟,你若真要照顧她,不要隻有一、兩天,那樣她會受不了……”


    伯母的話他聽得懂,如果不要就別勉強,如果要就是全部,因此他挺直了腰杆,嚴肅保證:“我明白,請你們放心,我選擇留下來,就不會再離開,我是真心的。”


    李秋儀點了點頭,眼中已有淚光,女兒的心結,或許真要這個男人才能解開,隻希望那過程不會太痛。人生在世難免跌倒受傷,但願他們互相扶持,手牽著手走下去,相信一切都會好轉的。


    何家四口離去後,徐培毅獨自走向三樓病房,緩緩打開房門,現在就隻剩下她和他了,全世界仿佛都安祥的睡了,隻有他的心跳還猛烈跳動,那都是為了她。


    走到病床邊,望著那張蒼白小臉,昏睡中仍眉頭深鎖,她到底有多少煩惱憂愁?可不可以都交給他?她隻要負責微笑,他就會很幸福。


    凝望許久之後,他伸出顫抖的手,緩緩撫過她的眉心,對自己也對她說:“我發誓,我要用一生的時間,珍惜你、保護你……還有,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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