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露出笑容,嗬,他果然聰明,什麽事一點即通。等了這麽久,他終於明白了,本以為永遠也不會有這一天,畢竟這樣的事太過荒唐,但他是她曾經傾心相愛的男子,或許因為心有靈犀,他比一般人更能領悟。


    她故意叫柳娣子排練那出戲,其中用意,他此刻都該懂了。


    「對,」元清抬眸,與他四目交錯,「董嬤嬤並不住上河村。」


    「倒是從沒聽過北鬆王府有一個摸金校尉。」他話中有話。


    「北鬆王府並無此人,」她輕聲道:「上河村也並無此人。」她編造舅舅的這個角色,起初隻是為了給她識字找個緣由,後來是為了給他講移魂的故事。


    「並無此人?」穆子捷喉間有些哽咽,「難怪……難怪我去上河村打聽,都說不知道。」


    「想來,是紫芍那丫頭騙你的。」元清答道。


    「她……為何要騙我呢?」說話間,他眼中已含淚。


    「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裏,姓啥名誰,需要說出些親戚,讓自己更可信。」元清垂下頭,「否則,她就是個虛幻的影子罷了。」憶及那時她的孤苦伶仃,她就一陣心酸。


    「她還跟我說過移魂的故事,也是騙我的?」穆子捷複問道。


    「移魂的故事是真的,但沒有什麽崎國郡主。」元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蕭國郡主倒是有一個,就在你眼前。」


    這話再明白不過,他就算是傻子也全然懂了。若換作從前,不,哪怕昨日,他都不會相信這麽荒唐的事,可方才一出戲,讓他如夢初醒。


    「小蒼蘭是我喜歡的味道,」元清對他微微而笑,「喜歡小蒼蘭的,都是我,若有人不喜歡,那一定不是我。」


    穆子捷緩緩上前,輕握住她的皓腕,言語間有些顫抖,「這不能怪我,誰能想到會有這樣的事……」


    「上次為了采小蒼蘭,我的手指都腫了。」元清淺笑道:「那一大車小蒼蘭呢?你吩咐製成胭脂膏子了嗎?」


    「早製好了,放在娘親原來的庫房裏,」穆子捷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所以一直沒送過來。」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她看著他,「若有一天我移了魂,定要尋個標識讓你認出我來。」


    那日她采小蒼蘭回來,他在門口等她,夕陽西下,蘭花清香,他記憶猶新。


    他故意問:「什麽標識呢?」


    「隻要記得這句話,便是標識了。」她答道。


    穆子捷掏出絹帕,纏上她方才被花刺紮的手背,與那日她采小蒼蘭傷了手時,做的一模一樣。


    「等會兒去請太醫。」


    「這點小傷,不必請太醫吧。」她莞爾。


    他依舊霸道地道:「我說要請,就一定得請。」


    昔日的熟悉感迎麵而來,她仿佛又變回了紫芍,與他開心地笑著。她喜歡當他身邊乖巧的小丫頭,如今當真可以無憂無慮地做一個傻丫頭了。


    卸去了複仇的重負原來如此輕鬆,她發現自己浪費了許多時間,困在心魔中徒勞。恰好自己遇到的人是他,能與他攜手穿過迷霧叢叢的森林,最終到達日光熠熠的彼岸。


    生之何幸!


    又是一年春天到,這是小蒼蘭開花的時節,元清與穆子捷爬上上河村的後山,他們相約以後每年都要來此。


    山下一片新綠,層層疊疊,或濃妝,或素抹,說不盡的鮮嫩青翠。


    穆子捷笑問:「你其實根本不知道石妞兒的家在哪吧?」


    「所以那個時候才騙你,說怕遇到我舅舅。」元清亦笑。


    「你那個子虛烏有的舅舅可背了不少黑鍋,還說什麽逼你去當盜墓賊……」穆子捷撣撣她的臉蛋,「虧你想得出來!」


    元清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下個月熙淳郡主就要與大哥完婚了。」他道:「多了個人與你做伴,可歡喜?」


    「哪有什麽歡喜,我們從小就是冤家。」元清一副無奈的模樣。


    說來,熙淳此次可真算是風光出嫁,永澤王請了最好的工匠,日夜兼工,郡主府就蓋了近一年。


    「相比之下,咱們的婚事太簡陋了些。」穆子捷有些內疚。


    元清打趣道:「總不能補辦吧?」


    「補辦……這倒是個好辦法。」他半眯起眸子,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不如我再辦一樁——」


    他話未說完,元清急忙道:「什麽啊?你該不會想納妾吧?」


    「哦?」穆子捷故意逗她,「郡主倒提醒了微臣,成親將近一年,也是時候納兩個妾了。」


    「你敢你敢!」元清叫道:「看本郡主不修理你……那兩個妾!」


    穆子捷瞧著她,「有時候我真懷疑,當初或許是上了你的當。」


    「上什麽當啊?說什麽鬼話呢?」元清更加生氣。


    「也許這世上根本沒什麽移魂之事,你就是那個驕縱跋扈的郡主,冒充我的紫芍,否則怎麽一提起納妾,你們都是一樣的反應呢?」穆子捷對她眨眨眼。


    「對啊,」她賭氣道:「我就是我,不是你的什麽紫芍。你滾,滾下山去找你的紫芍吧!」


    「不過有時候你說話這麽粗俗,又有點像我的紫芍。」穆子捷繼續逗她。


    還不是因為當過他的丫頭,跟那些老媽子、小廝打交道,她整個人都變得粗俗,再也改不回來了。元清瞪著他,「我這都是跟你學的,你從小在花街柳巷胡混,俗氣得很,我是為了遷就你。」


    「哦?不過柳姊姊一直很端莊溫婉呢。」他反駁她。


    「那你去找你柳姊姊吧。」元清終於勃然大怒,「我就知道!」


    「知道什麽?」他不解。


    「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元清幾乎要哭出來,「你喜歡柳娣子,喜歡紫芍,喜歡石妞兒,就是不喜歡我!」


    「什麽鬼?」穆子捷聽得又要發笑,「我幾時說過不喜歡你?」


    「你也沒說過喜歡我……」元清一臉委屈,「那個時候我不斷地問你,你也沒說。」


    「你什麽時候問過我?」他裝傻。


    「我……我當你丫頭的時候,問你要不要納我為妾,你支支吾吾的,我投懷送抱你也不動心,就是不喜歡我!」她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氣呼呼地說著。


    憶起往事,他忍俊不禁。那個時候他為何那般執著?仿佛在跟自己鬧著別扭,一意孤行地要證明自己的癡情,現在看來,自己真是傻得可憐。


    穆子捷哈哈大笑,「你這話自相矛盾,方才還埋怨我,說我喜歡紫芍,這會兒又說我對紫芍無動於衷,矛盾!」


    好吧,她作繭自縛,每次吵架,繞來繞去都吵不過他。元清轉過身去,嘟嘴不想理睬他。


    「方才不是聊到補辦婚事嗎?」穆子捷湊近了道:「婚事大概是不能了,咱們把孩子的滿月宴辦得隆重些,也算彌補了。」


    「孩子?」她不由有些好奇,「哪兒來的孩子?」


    「生一個啊,」他趁機攬住她的腰,「趕在大哥前頭,咱們先生一個,就是定遠侯府的長孫了。」


    「誰……誰要生啊!」元清不由臉紅了,「我才不呢。」


    「你忍心世襲的爵位讓大哥搶去?」穆子捷故作正色道:「咱們好歹也要爭一爭。」


    「什麽爵位,不稀罕。」元清哼道:「我從來看不起爭爵位的人。」


    「這樣我娘才不會受夫人欺負啊。」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還是那個老問題。


    「你有點出息,你娘就不會受欺負了。」她道:「趕快當上吏部尚書吧。」


    「還是生個孩子快些。」他在她耳邊輕語,「今晚我要攻池掠地——」


    呸,大白天的還說這樣的話,害不害羞……她剛想打他,卻被整個納入他懷中,動彈不得。


    山間無人,他肆意輕薄她,唇沿著她的脖子一路往上,弄得她癢癢的。


    她掙紮了一下,卻總是徒勞,隻能由著他去。


    和風徐徐,日光微熱,她發現,這確實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雖然定遠侯府的煩心事依舊還有很多,夫人和冉夫人這輩子依舊會明爭暗鬥,就如雅皇後與淑妃永遠不會和睦、就如熙淳將來還是會跟她吵架……然而現在的日子,她卻是喜歡的。


    她想到一支曲子曾唱——


    得遇郎心,宛如離魂。拾之有幸,失之無魂。


    這就是他們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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