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這麽說過,難道對他而言,任何女人都能成為他的妻子,而她隻是湊巧出現在他麵前、湊巧是京城富商楚德威的女兒?


    所以,他真的不愛她嗎?所以他才能毫無顧慮地奪走她的清白,再應允父親安排的另一個婚配對象?


    不,他說過要她的,他的心裏一直是要她的呀!


    像被針紮般的刺痛,一點一滴地侵蝕映夏的身心,蠶食她的愛。


    猶記得那一夜,他曾說過要她相信他,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會陪伴她、愛護她、疼寵她,一絲一毫不會改變的,為什麽一夜之間全變了?


    她要問清楚!


    對,她要問清楚他的心!


    映夏立即掀開被子下床。


    「小姐,你要做什麽?你的身子還虛弱得緊,這會兒還不能吹風呀!」金子急忙擱下手中的碗,取來一旁滾著自狐毛的翠雲裘披在她肩上,「小姐,你要去哪兒?」


    「告訴我,實哥哥人在哪兒,我要見他。」


    「可是小姐的身子……」


    映夏停下步伐,蒼白的俏顏微慍地轉向金子。


    「他在哪兒?」


    「在……在方春園。」


    柳家的人在京城待了好些時日,會館已開始興建,現今隻需留下一名管事與幾名輔佐的人待在京城監工,直至會館興建完成。


    站在廊下,柳君實一臉漠然地看著仆傭們忙進忙出地打包行李,準備起程回府。


    一會兒後,小胡從外頭回來,朝他走去。


    「少爺。」


    柳君實專注地看著園子裏的樹,那嫩綠的顏色在他心底始終與一抹人影重疊,那個人兒始終帶著甜美開朗的笑容回應他,總是以撒嬌的語氣同他說話、賭氣、玩鬧,總是愛喊他實哥哥,及笄後也改不了孩提時的口吻。


    他同樣忘不了她柔軟馨香的身子偎在他懷裏的感覺、埋在她體內讓狹小又敏感的身子吸附時的歡悅,她低吟輕泣的模樣更是令人著迷……但,這樣的可人兒卻已不屬於他。


    若不是那夜他隻飲了兩杯幹和酒,思緒清晰,他會以為是自己是回味著夜夜折磨人的夢境。


    「少爺?」見主子失了魂地直盯著牆旁的樹,小胡再度出聲,這才喚回他的注意力。


    「我交代你的事辦妥了?」


    「是,已辦妥了。」


    「他說何時會到?」


    「鄒少爺說,等他送走客人後馬上過來。」


    「是嗎?」至今,柳君實仍懷疑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他真要將曾屬於他的小嫩芽拱手讓人嗎?


    「少爺,老爺交代,因為即將回府,等會兒會與你商談納采之事……」


    「你真的要娶映秋?」


    一道虛弱的聲音突然傳來,引起兩人的注意。


    柳君實回過頭望著前方站在廊下,一臉蒼白得教人心疼的映夏,不禁皺起眉。


    她不是一直喝著湯藥嗎?怎麽氣色還這麽差?


    見他沒有回話,映夏往前走了幾步。外頭不比有著暖炕的房裏,空氣裏的沁涼教她忍不住拉緊身上的狐裘。


    「我問你,你真的要娶映秋?你真的要娶她嗎?」


    當年他們訂下親事時,連采擇之禮都沒有,唯一讓她覺得自己是他的妻子的,隻有那把折扇……她的心裏泛起酸澀的滋味,眼窩更是一陣濕熱。


    映夏激動的追問引起周遭許多人的注意,柳君實見狀,眼一斂,牽起她的手走向一旁迂回的小徑,小徑有著茂密的修竹與蓊鬱林木的遮蔽,顯得隱密。


    她冰涼的手包覆在他熱呼呼的大手下,真實得教她不願相信,他即將與映秋訂下親事。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是同我玩鬧,你怎麽會不要我了?」跟在他後頭,映夏心慌地追問。「你說過,你不會不要我的。」


    那雙曾給予她溫暖與疼愛的大手轉瞬間竟然鬆開,她手裏的溫暖不見了,隻剩下冰涼的空虛。


    柳君實轉過身麵對她,以往總是對她和顏悅色的臉上,隻剩淡漠得幾近冰冷的表情。


    「你沒有昕錯,我是要與映秋訂下親事。」


    「可是你說過我是你的,你怎能又要娶映秋?」她急忙揪住他的衣裳,蒼白卻依舊美麗的臉龐因為過分激動而泛起一絲紅暈。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做子女的沒有拒絕的權利,爹要我娶誰,誰便會是我的妻子。」


    映夏愣然,雙眸牢牢地瞅著他,試圖在他臉上尋找往日的感情,希望從他眼中見到她的影子。


    但是……沒有。


    沒有,他的態度就像以往對待她那些姐妹們般,有禮但疏離。


    酸楚像張狂的網,快速地將她的心網住,狠狠收緊,將她的心糾結得血肉模糊。


    隻要想著別的女人坐在他腿上,窩在他溫暖的臂彎裏,聽著他以輕柔憐愛的聲音訴說著商隊出海的新鮮事,那畫麵就讓她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所、所以你根本不曾喜歡過我,你願意疼愛我,隻因為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今日換成了別人,你依舊會以那樣的方式疼愛她,是嗎?」映夏的眼裏湧起了淚水。


    一絲掙紮在柳君實眉間一閃而逝,他沉冷著臉,語調淡然地回答。


    「是。」


    簡單的一個字,擊打在映夏最脆弱的心房上,震得她無法呼吸,珍珠般的淚珠在不知不覺間滾落,滑過她的臉龐。


    他從未見她哭過,就算她當年落水時幾乎滅頂,也沒見她像尋常的小女娃那般嚎啕大哭。


    但此時她卻哭了。


    「映夏。」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如果你打算不要我了,為何還要……」那夜的一切,此時此刻正刨剮著她的心,劇痛緊緊地纏繞著她,令她無法從唇裏吐出話語。


    她覺得那一夜的自己就像是青樓的娼妓,滿足了他的貪歡,現在憶及當時的一切,她的身子仍會不爭氣地微微顫抖,好似曾在她體內停留的灼熱不曾退離。


    她恨這樣的自己,更恨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說要她、疼她,卻又將她視如敝屣的男人!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嫁人,我相信你能找著一個疼愛你的夫君,會上門提親的人皆非泛泛之輩,肯定能讓你過好日子,更對你經營的當鋪有助益。」


    耳邊傳來他輕淺的關懷之語,一字一句都像刀劍刺在她身上,完全推翻兩人過往的一切,她知道,對他來說,她什麽都不是,他會說這些隻因為她是映秋的姐妹。


    「你認為我還能嫁人嗎?」


    水氣彌漫了黑眸,映夏捂著心口,忍著流竄全身的劇痛,濕紅的雙眸牢牢地瞅視他,將他冷情的模樣收進眼底。


    她看他的眼神從最初的冀望、失望、絕望,轉瞬成了怨懟,她將對他的感情慢慢地收進心底的角落,炯亮的雙眸失了溫度,冷冷地睨視著他。


    當完整的心被刨得血肉模糊,看不清原來的麵目時,她還能感受到什麽?


    隻剩下恨了。


    怨怒快速地在胸口蔓延,她忿然地甩開他的手。


    「如果說,你在我身上還存留著些什麽,我告訴你,隻剩下恨。」她選擇對他微震的身軀視而不見,泛紅的眸子瞪著他,「我恨你,柳君實,如果這輩子對你的憎惡還不能撫平我的痛苦,那麽我會用下輩子、下下輩子,就算是一千年、一萬年,隻要仍對你感到厭惡,我不介意用我所有的來生恨你!」


    聽著從她嘴裏吐一句又一句充滿恨意的話,每一句都是重重的打擊,直接痛揍在他身上。


    柳君實沉下眸子,唇角的笑意有些蒼涼,「讓你這般深刻地記著,也未嚐不是我幸。」


    她刻意忽略他話裏的無奈,不願看見他臉上的苦澀,因為對她來說,那都是假的!


    如同那一夜,他的寵愛與低喃都是假的,她腳心似隆冬的湖麵,早已結成了冰。


    映夏往後退離幾步,發現身上某個地方正灼燙著她,她立即從懷中取出那把時時刻刻帶著的扇子,憤怒地往他身上擲去。


    扇子在地上彈跳了數下後,落在柳君實的鞋尖前,精致的扇柄上留下讓小石頭劃傷的痕跡,紙緣也破了幾處。


    傷痕累累的扇子就像她的心,無處不破損,無處不疼痛。


    映夏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肩上的狐裘也隨著扇子留下。


    望著近在眼前的扇子,柳君實靜默許久。


    小胡拾起地上的狐裘,走到柳君實身邊,同情地低喚了聲,「少爺……」


    柳君實蹲下身撿起扇子,輕輕拭淨後,默默地收進懷中,接著伸手拿過小胡手中的狐裘,輕拍上頭的塵土。


    狐裘上隱約殘留著她的餘溫與香氣,毛茸茸的表麵如同她一般柔軟,而這樣的她卻因為他而成了一朵帶刺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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