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他的家人全沒了,他的人生也毀了,她很難體會他當時是什麽樣的感覺,也無法想象他是如何度過這些日子想起當她聽見父親被殺害時那種震驚、悲傷及憤怒,再想象他的遭遇……她轉頭看著他的側臉,不知怎地心裏一揪,眼淚竟落了下來。像是著魔般,她伸出手去握著他垂放在身側的大手,那隻手厚實溫暖,卻正微微顫抖著。


    本來陷進難以忘卻的悲傷中,樊剛因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回神,他驚疑的轉頭,隻見她淚眼汪汪的看著他,眼底滿是對他的不舍及憐憫。


    刹時,他胸口一緊,然後瞬間一陣火熱。


    她一個筒單的、小小的舉動,竟溫熱了他被仇恨冰凍已久的心,那凍結停滯的河水,再次緩緩地、潺潺地流動。


    凝視著她秀麗而溫柔的臉龐,他有一種想擁她入懷的衝動。他知道自己早就被她吸引了,所以即使知道她已有婚配,那天還是情不自禁的吻了她。


    可他心中有個聲音一直提醒著他,樊家的大仇未報,而她又是趙安峻的女兒,在未能完全排除趙安峻牽涉其中之前,他不能有一絲一亳的動搖。


    為了替樊家五十八口人報仇,他蟄伏計劃多年,如今眼見就快有機會可以為家人報仇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他怎能亂、怎能鬆懈?


    他將手抽回,有點粗魯的抹去她臉上的淚。


    「你哭什麽?」


    「我……我覺得悲傷。」她說。


    「又不是你家死人,走吧。」他故作淡漠的一笑,轉身往馬車走去。


    趙靈秀抹去眼淚,跟了上來,「去哪?」


    「好地方。」


    當趙靈秀站在放歡樓的大門前,她終於知道樊剛口中的「好地方」是那兒了。


    才剛緬懷完先人,現在就跑到這種充滿鶯聲燕語的地方,真是白費了她方才的眼淚!


    她忍不住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們一進到放歡樓,就有人上前招呼,「爺,好些時日不見了。」


    「歐掌櫃,別來無恙。」


    看掌櫃那熱絡的樣子,再看樊剛熟門熟路的,趙靈秀心想他肯定是這放歡樓的常客、貴客、恩客。


    「真是個火山孝子。」她忍不住低聲咕噥著。


    這時,有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走了過來。「歐叔,樊爺跟姑娘有約,我帶他上樓即可。」


    「好,你可別怠慢了。」歐掌櫃叮囑著。


    「明白。」小姑娘點了點頭,笑視著樊剛,「樊爺,這邊請。」


    在小姑娘的領路下,樊剛和趙靈秀來到搶妍閣,小姑娘敲敲門,輕聲道:「姑娘,樊爺到了。」


    「快請。」屋裏傳來一女子輕柔溫煦的聲音。


    小姑娘推開門,將兩人請入房中,外間空無一人,隻隱約聽見那道牡丹繡屏後傳來著履的聲音。


    趙靈秀還來不及多看這搶妍閣兩眼,隻見一名身著淡紫色衫裙的女子已自繡屏後款款步出。


    看著她,趙靈秀不禁瞪大了眼,真是一個美到讓人屏息,且不知道該用什麽言語形容的美人。


    秀眉入鬢,眼波醉人,白晳的臉蛋、紅潤的雙頰、挺秀的鼻梁,還有人忍不住想親一下的豐盈唇瓣,活像是從畫裏走出的仙子。


    這樣的仙子怎會墜落人間,又怎會陷在這煙花之地?想著,趙靈秀都為她感到可惜。


    「樊爺。」丁紅鏡看著樊剛的同時,也注意到他帶來的人。


    那年輕人……不,那活脫脫是個姑娘,雖然她眼底迸射出不輸男子的英氣,能騙過不少人的眼睛,但卻騙不了閱人無數的她。


    「這位是……」


    「我新收的。」樊剛說著,自顧自地就著那張雕工精細的桌子落坐。


    丁紅鏡跟小姑娘使了個眼色,「翠兒,去湖壺茶來,就前幾天送來的碧螺春吧。」


    「是。」翠兒答應一聲,立刻鈷到後麵去了。


    丁紅鏡臉上漾著淡淡的、閑適的笑意,有意無意的看著站在樊剛身後的趙靈秀有幾回,趙靈秀跟她的視線對上,都不自覺的閃躲,她覺得丁紅鏡太美,美得不似凡人,以至於讓她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難怪樊剛一緬懷完樊家五十八口人,便殺到放歡樓來會佳人,看他們兩人相處的樣子,應該也不是什麽不太熟的關係了。


    這麽一想,她的心不知為何隱隱發疼,像是有人將手插進她的胸口裏狠狠地一揪,警覺到這樣的反應並不尋常,她下意識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這時,外頭有人敲門。


    「姑娘,樊爺,是我。」


    「進來。」樊剛說著。


    一名年輕男子推開門,恭謹地走了進來。


    他是馬新,馬希平的養子,也是樊剛安在放歡樓的內應。


    「小馬,先把這位小兄弟帶到茶樓去。」樊剛說罷,轉頭看著趙靈秀,「我跟紅鏡姑娘還有事,你先跟小馬走吧。」


    她愣了一下,「喔。」敢情是覺得她在這兒礙事吧。


    「小兄弟,跟我走吧。」小馬旋身帶著趙靈秀走出了搶妍閣。


    她走後,樊剛神情一凝,「最近可有鄒榮海那邊的消息?」


    丁紅鏡笑了笑,「不先問問我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你看來也不像不好。」他瞥了她一眼,勾唇一笑,「你很久沒給茶樓那邊送信了。」


    丁紅鏡是樊剛安在放歡樓的耳目,也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她十五歲那年被無良人牙子擄至娼館,老鴇虐待她,又逼她接客,一次想逃被逮,娼館的打手正毒打她時,恰巧被路過的樊剛解救,在那之後,她自覺不清不白,不敢回到老家,樊剛於是將她送至放歡樓交給春姨。


    春姨見她容貌姣美,聰明好學,便為她聘師學藝,最後將她捧成人人追求的花魁。


    丁紅鏡的客人都不是尋常人,不是官爺便是富商,再不就是名流豪紳,也因此她總能在席間打探到一些樊剛需要的消息。


    「不傳信,你才會來看我。」她語帶怨慰,幽幽的看著他。


    樊剛好笑的說:「別鬧瞥扭了,近來有事嗎?」


    「有,顏彪想替我贖身。」


    「喔?」他微頓,「以他當師爺的那一點薪餉,夠嗎?」


    這時,翠兒端著剛沏好的碧螺春出來,並為他們斟上熱茶。


    「當然不夠。」丁紅鏡啜了一口茶,續道:「不過他說有位侯爺委托票號及鏢局,要將十幾車的金銀珠寶運回南方領地,他們打算私吞這十幾車的鏢物,然後嫁禍給黑龍寨。」


    「是嗎?」樊剛並沒有太訝異,隻是微垂眼簾,若有所思。


    「看來,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我確實知道,不過不確定這件事跟鄒榮海有關係。」他冷然一笑,「但現在看來,萬達鏢局跟鄒榮海確實有勾結。」


    丁紅鏡臉上有著憂心,「你打算怎麽做?」


    「萬達鏢局這條通過龍門山的鏢路已行之有年,一直以來跟黑龍寨也都相安無事,既然他們想嫁禍給我,那我便來個假戲真做。」


    丁紅鏡沉默了一下,輕歎一記,「人心難測呀,人人都說萬達的總鏢頭趙安峻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沒想到背地裏淨幹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你不也說人心難測了?」樊剛挑眉,忽又神情一凝,「我不明白的是,丟鏢之事一旦在道上傳開,往後就難再受到信任及托付,趙安峻走鏢數十年,為何要使這一計?」


    話剛出口,他的心便震了一下。


    原本他一直深信趙安峻與此事脫不了幹係。可現在,他竟有著趙安峻可能無辜的念頭。


    這一切,恐怕都是因為趙靈秀。


    「或許這十幾車的金銀珠寶真的讓人鬼迷心竅吧?」丁紅鏡猜測。


    「讓人鬼迷心竅的何止是金銀珠寶。」他意有所指。


    丁紅鏡充滿魅惑的眸子深深的望向樊剛,「除了金銀珠寶,還有什麽?」


    樊剛唇角一掀,不作回應。


    「我先回茶樓了。」說著,他便要起身。


    丁紅鏡及時拉住他的手,語帶乞求,「今晚,留下來吧?」


    樊剛微怔,委婉的淺笑拒絕,「不了,有點乏。」


    「乏了也能在這留下。」她語帶試探,「難道是舍不得把她一個人放在茶樓聞言,樊剛神情一凝,竟沉默不語。


    看著他的表情、眼神及反應,丁紅鏡已經嗅到了動情的味道,她心裏一緊,神情懊惱又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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