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辛玥都在幫迪倫博士修剪枝葉,有時也跟著他一起餵碧可,蘇庭雲在時也會拉著她去騎馬。


    這天上午,他們三人在山莊裏散步,山莊的東麵是迪倫博士的小作物和圈養起來的家禽。山莊的北麵則是一排排花盆和樹枝,有的正值花期,有的早已凋零。這些花整齊的排列在瀑布周圍,都是她這幾天的成果。


    「你想把它們畫下來嗎?」迪倫博士問。


    辛玥愣愣的看著他,幾十秒後才明白他的意思。她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點頭。


    「謝謝你,美麗的姑娘。」迪倫博士看向蘇庭雲:「我很喜歡中國畫,它們溫和柔美,精巧的空白充滿了想像空間。」


    三人在一處石桌邊停下,蘇庭雲給她拿來畫架,看她愣愣的現在才回過神,心裏一陣抽痛。


    「我一直想知道我的家呈現在中國畫中是什麽樣子,」迪倫博士平靜的說:「希望你能幫我畫出這片美麗的山莊。」


    辛玥接過筆,佇足觀看周圍的一切,寧靜安詳沒有一絲危險感。她現在對周圍的危險氣息猶為敏感,有一點不安的因素出現,她都會遠遠躲在一邊。但僅此而已,她仍然不說話。


    「先畫碧可和牛棚吧,這是我最喜歡的景色之一,你看碧可在喝奶!」迪倫博士指著遠方的碧可,小牛剛出生,脆弱而可愛。


    辛玥看著那邊仔細觀察許久才開始作畫,與人不同,她的畫是活的。


    在她的畫裏,自己是安全的。


    迪倫博士站在一旁看她把牛犢畫完,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再畫這盆紫羅蘭,」他將聲音放緩,「你看它枝繁葉茂,像一位美麗的女王,高貴而神秘。哦,中間還有花骨朵,花瓣嫩嫩的,上麵還有一滴水珠。你還記得嗎?這是你剛澆過的水。」


    辛玥沉浸在他所描繪的畫麵裏,仿佛看見了水珠,一筆一筆的將它們畫好。


    「你站在這裏給它們澆水,然後又走到瀑布邊,給假山畫上靈動的眼睛。你看它們活了過來。」


    她的眼神漸漸迷離,手上的動作也開始緩慢下來。


    「它們揚起善意的笑,禮貌的對你打招呼。」迪倫博士湊近她,循循善誘,「你聽它讓你下次再來玩兒。」


    辛玥毫無意識的將眼睛閉了起來。


    「好了,太晚了,我們得走了。你的家在山的那邊,需要穿過前麵的森林才能到達。」


    聽見森林兩個字,辛玥眼睛不安的顫抖了一下。


    「別怕,太陽還沒落山,陽光透過樹縫射進林裏,明亮而溫暖。」辛玥又放鬆了下來。


    「你走了進去,一步一步緩緩而行,注意腳下的枯木,它會將你絆倒。」剛放鬆的臉又緊繃了起來。


    「看來我提醒晚了,你還是摔倒了。」迪倫博士安慰,「不過沒關係,我們再站起來,前麵還是很長的路。」


    不,辛玥開始搖頭,她站不起來,兩隻腳都疼。


    「揉一揉,別慌,你看見了什麽?」他低下頭,誘導她說出來。


    「血,好多血。」辛玥搖頭,神色驚恐。


    「你隻是摔倒了,破了點皮,沒有關係,站起來我們繼續走。」他一句一句誘惑她。


    「不……不是我的血……」辛玥痛苦的伸出雙手,眼淚不斷往下流。


    「哦,是的,你剛摔下來不小心碰到了受傷的兔子,它就在你旁邊,你看見了嗎?」


    她的眼淚止住,似乎在尋找兔子:「看見了。」她說,語氣興奮。


    「那我們帶它回家吧,讓它跟著你一起回家。」


    「不,我走不動,」痛苦又浮現在她臉上,「我的腿被壓住了。」


    「沒關係,再等等,會有人來救你的,再等等,他知道你遇到困難了,正在往這邊趕來。」


    隨著迪倫博士聲音落下,她又安靜下來,靜靜地等待,等待。


    大約兩分鍾,她開始不安,呼吸加急,蘇庭雲站在一旁看到她心口上下不斷起伏。


    「來不及了,它快死了。」她說,兔子的血流的越來越少,奄奄一息的躺在她懷裏。


    「別著急,你聽,有腳步聲。有人來了,你抬起頭看看他是誰?」


    辛玥閉著眼睛,無意識的抬頭向上看。蘇庭雲打開一把黑色的傘給她遮住太陽。他很想知道那個人是誰,會不會是自己?當時他兩剛通過電話。


    「是誰?」迪倫博士再次問到。


    辛玥眼睛眨了眨,讓自己看得更清,林間走來一個人,步子沉穩,姿態優雅:「……蘇庭雲。」她輕聲說,是蘇庭雲,他總是會在自己有危險的時候出現。


    蘇庭雲心髒驟停,幸福鋪天蓋地而來,迅速將他包住。然而還沒近身又驟然冷卻,在空中變成傾盆大雨,從他頭頂淋下來。


    她一直在等自己,等到希望被澆滅,絕望從它的屍體上滋生。她那麽脆弱,那麽害怕,而自己卻不在她身邊。


    「是他,他來了,將壓在你腳上的石頭搬開。你腿受傷了,仍然不能站立。沒辦法,他隻能抱著你,你抱著兔子,你們三個穿過森林,一起安全的回到了家裏。」


    接下來她的表情一直很恬靜,蘇庭雲仿佛能想起那個場景,她安安靜靜的靠在自己的懷裏,跟著自己一起回家。


    「好了,現在你睜開眼睛。」迪倫博士突然將聲音放大。


    辛玥從夢中驚醒,手裏仍然拿著畫筆,畫紙上隻有一隻牛犢和未畫完的紫羅蘭。


    她抬起頭看著蘇庭雲,眼淚從她眼中流下來,一滴,兩滴……蘇庭雲將她抱在懷裏,聽她無聲的啜泣,轉而又變成嚎啕大哭。


    她說:「葛叔死了。」


    時間又回到了農曆二月十八日,葛教練一把抓住她的腰,將她拖進懷裏。底下是岩石,兩人的身子從空中落下。為了避免她受傷,他抱著她,背部朝下,腦袋直接砸在了石頭上,她的頭盔則砸在了他的腦袋上,滑雪板插進了他的大腿。她隻聽見「砰」的一聲,似乎還有其他聲音,她分辨不出來。接著身子開始翻轉,隻翻轉了兩下便停止了。整個過程他都死死包裹住她,沒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等一切靜止後,她艱難的坐起身,腿不能動,被壓住了。地上全是血,都是從他身上流下來的。


    她的第一反應是用手捂住,不讓它們流出來。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它們不停地流,溫熱的,透過手指就流進雪裏。


    「葛叔,你在流血。」她驚慌的一邊按住,一邊抬頭去看他。卻發現他神色猙獰,頭下也全是血,隱約還有白色的物體。


    眼淚洶湧而下,那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哭。


    她慌了,抓起地上的雪一把一把的放在他的傷口處,希望能將血凍住。


    但一切都是枉然,血融化了雪,變成血水,滲透進地裏。


    「葛叔,你不要死。」她不死心,仍然一把一把地將雪埋在他的腿上、腹上、頭上……


    最後是怎樣的場景她已經記不住了,隻記得溫度從他體內流失,葛叔的身體一點點變冷,逐漸僵硬。


    葛叔死了,為了保護她,當場斃命。


    後來的事情又逐漸清晰起來,她坐在地上,旁邊是葛叔的屍體以及他猙獰的表情。衣服被劃破了,冷風一陣陣吹進來,冷進骨子裏。


    她很害怕,腿動不了,隻能等人來救他們。然而沒有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除了冷風和動物叫聲,沒有人來。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身體開始逐漸變冷,意識開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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