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有記憶開始身邊的人就一直都是萬貞兒, 那是祖母孫太後特地為他選的。後來稍微長大一些,孫太後送他回到母親周貴妃身邊。他的母親美麗而受寵, 他喜歡這樣的母親,可母親並不願意抱他,也不願意給他唱溫暖的床邊曲。後來有了弟弟和妹妹,母親看他的機會都很少了,他的身邊還是萬貞兒。


    他自小被立為太子, 周圍之人無一不巴結奉承, 萬氏卻對他稍嫌嚴格,做錯了事臉色會不好,但他改正之後, 卻又會讚揚他。


    後來他父皇被瓦刺俘虜, 叔父登基為帝。再後來他的太子之位被廢,宮裏有了新太子, 周圍之人好似都變了一個人,冷嘲熱諷,讓本來有些懵懂的他瞬間就知道了人情冷暖。


    記得有次他想吃梨花糕, 但新太子,他的堂弟朱見濟也想吃。他一直等到晚上,才有涼冷的梨花糕端了過來。送過來的太監臉色難看,不耐煩的說:“沂王殿下,奴才勸你還是懂事點,就不要和太子殿下攀比了,否則還是您臉上難堪。”


    他不懂, 他隻是想吃梨花糕怎麽會是和朱見濟攀比了?以前他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可現在想吃卻要被一個奴才欺負了嗎?


    他有些怒了,直接將碗扔向了那狗奴才的臉上,這奴才竟然伸手想打他,伺候他的宮人跪著發抖,隻有萬貞兒衝了出來保護他,那個奴才拳打腳踢,半分不把他放在眼裏。走時還放狠話,道:“沂王殿下,你這是對太子殿下不敬,奴才定會如實稟告皇上的。”


    他想起威嚴的皇上,頓時嚇得瑟瑟發抖,父皇被關在南宮不能重見天日,母後和母妃、兄弟姐妹都不得見,而他每天都會被教導要忠於他的皇叔,現在的皇上,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他曾經還聽到有宮人議論他能活多久。所以一聽到那奴才要稟告皇上,他反射性的就覺得皇上要殺掉他這個前太子。


    萬貞兒不顧自己身上的傷,隻是擦擦嘴角的血,就摟住他,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安慰他:“殿下,不要害怕,奴婢會一直陪著殿下的。”


    她溫暖的懷抱和溫柔的言語終於撫慰了他,可是第二日那太監竟然想拉萬貞兒走,他第一次爆發了,道:“誰敢帶走他,本王就自殺,到時候定會告訴世人,是皇上叔父要害我。”


    他知道最先皇叔即位,隻不過是為防止瓦剌借父皇的名義騙開關防,更為了避免國無長君,於謙等大臣才與皇祖母商議之後,才決定擁立皇叔郕王朱祁鈺為皇帝,遙尊父皇為太上皇。本來隻是過渡,可是父皇回來之後,皇叔就不願意退位,而他這個太子,自然就被廢了。


    可他到底是前太子,父皇雖然在南宮被圈禁,但也曾是大明皇帝。皇叔剛登基還沒有幾年,他賭皇叔此時並不敢要他的命。


    果然他賭對了,太監罵罵咧咧的走了。萬氏嚇得半天沒有緩過神,看著他,哭泣道:“殿下,日後要是再有今日之事,還請殿下保重自己,奴婢賤命一條,死不足惜。”


    他怒道:“胡說,你護我,我自然也會護著你。你不要擔心,我總算還是大明的沂王呢。”


    萬氏淚語漣漣的說:“殿下,奴婢年長,總有一天會離開殿下的。”


    看著萬氏傷心的樣子,再看看殿中空曠得讓人害怕,他衝口而出:“你不要害怕,等我長大了,娶你為妃。”


    萬氏驚喜道:“殿下,真的嗎?”說著盈盈拜倒:“奴婢謝殿下恩典。”


    從那次開始,兩人關係就好似不一樣了,萬氏對他更盡心了,眼神也和往常不一樣,就像是母妃看父皇的眼神,其實他心中有些別扭。但看久了,也就坦然了。再說他一個廢太子,父皇母妃都不管,他也隻有萬貞兒一人真心對他了。


    景泰八年,皇叔父病重,大臣石亨、徐有貞等人撞開南宮大門,迎明父皇複位。父皇複位後,他重新被立為皇太子。而皇叔病逝後,父皇給他個惡諡,叫戾。不但如此,連先前和他搶梨花糕的已經夭折的朱見濟都被廢為世子,自從宮中再也沒有提過他的太子之名。因為現在他朱見深才是真正的太子,然後會登基為皇帝。


    他再也不用怕別人殺死,也可以想吃多少梨花糕就可以吃多少了。而萬貞兒則成了他的女人,她這些年兢兢業業的伺候他,照顧他,他該實現他的諾言。


    可是父皇卻要給他選一個太子妃,最後選中了吳氏。他有心和父皇說說自己的想法,可是想起皇叔和朱見濟的下場,他就心裏發怵。隻能安慰讓萬氏耐心等待,等他登基掌權之後,還不是他說了算。


    父皇駕崩,他終於成了皇帝,可卻發現皇帝並不能隨心所欲,兩宮太後和大臣都要求他和吳氏成婚,他竟不能反駁,在拖了三個月之後,眼看萬氏也要被牽累,他隻好答應。但前提是他要封萬氏為貴妃,這次他總算如願了。


    萬氏得到消息後大哭了一場,他也是很心疼,特地和她保證:“吳氏會和孝惠皇後那樣成為處女皇後的。”


    萬氏這才破涕為笑,道:“皇上,既然不喜吳氏,到時候找個機會廢掉她算了。”


    那個時候他並沒有見過吳氏,隻是知道她出自世家,隻怕又是一個慈懿皇太後,古板而不知道變通,甚至心機深沉得如同武則天。


    他的母親周氏很不喜歡慈懿皇太後錢氏,相比錢太後,他自然是站在親生母親這邊的。在母後要求不冊封錢氏的時候,他是默認的。可大臣們和宗室們都不認可,他隻好分封了。


    做了這麽多不願意做的事情,他的心鬱悶得很。可大臣、錢太後他也惹不起,於是將全部的怒火發向了吳氏。


    大婚當夜,他留下她去了昭和宮。然後半個月也沒有和她見麵,他和萬氏都等著吳氏犯錯。果然吳氏忍不住了,召見了萬氏,萬氏故意沒有去,聽說她在坤寧宮中都氣暈了,他和萬氏在昭和宮樂不可支。


    可隨機她就沒有了動靜,萬氏提議她親自去坤寧宮看看。吳氏是武將之女,聽說自小也是學過的,他怕萬氏受傷,還派了侍衛跟著。


    可等萬氏回來之後,卻對他說暫時不用管吳氏,免得便宜了別人,要他說服太後之後再想辦法。


    他雖然有些疑惑,但一向信任萬氏,於是就答應了。心裏卻在尋思,萬氏畢竟受了委屈,他得去敲打一下她。


    可誰知他去了坤寧宮兩三次了,侍婢都說她在沐浴。萬氏一向不喜他親近別的女人,為免他傷心,他也沒有臨幸其他的妃嬪。尤其吳氏本就是他討厭了。


    但次次都見不到,他臉上就掛不住了,終於衝了過去,在門外叫她出來。吳氏竟敢無視他,還譏諷他。實在可惡,他和她扛上了,有本事一輩子不出來。


    她見到他時驚訝的表情愉悅了他,可他也很驚訝,吳氏很年輕也很美,尤其是眼睛,清澈而充滿了活力,她的身上有著萬氏沒有的朝氣鮮活。


    他覺得心跳的有點快,忙開門見山的問她的想法,誰知她卻說她隻是想自保,她的眼黑得深不見底,她的話語很平靜,可是他卻聽出了其中的無奈。看到她,他就想起他被廢的那段日子,可不就是想自保嗎?隻是這次卻是他逼著他的皇後自保。


    他有些狼狽的去了昭和宮,尋求萬氏的安慰。心跳得有些快,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可是他的耳邊一直響著她銀鈴一樣的笑聲。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避而不見吳氏,也許萬氏說得對,宮裏有狐狸精。要不然他怎麽會一直想去看她和萬氏不一樣的麵容呢?


    再次見到她,是母後把她砸傷了,她流了好多血,靈動的雙眸也緊閉著。萬氏在她耳邊說皇後說不定會死,他竟然有些不悅。


    她最終還是醒來了,卻好似能夠看到陰魂,嚇得母後和萬氏臉色都白了。他隻好請來了苦慧大師,這才好了許多。


    萬氏懷了孩子,可是孩子卻沒有活下來,且她的身子也不能再生了。看見她哭得不能自已,他很愧疚,決定好好待她,也忘記那個一直讓他惱的狐狸精。


    錢太後駕崩,母後讓他不要讓錢太後和先帝合葬,他答應了。可是上天卻將了懲罰,他隻能偷偷改回來。萬氏說這其中說不定是皇後搗鬼,他想要是她是狐狸精的話,也許真和她有關。於是他給萬氏找來了巫師,結果卻將他們都套了進去。


    生死相依,他和她的命運也就在一起了是嗎?也很好,即使不見她,他也能感覺到她的存在呢。


    成化二十三年,她駕崩了。他的心感覺有些空,後來萬氏也死了,他覺得他的壽限也到了,閉上眼之前,他才知道,在他心中,吳氏和萬氏是不一樣的,他對吳氏動心了,他卻不知道。


    也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什麽是心動。


    成化二十三年九月,成化帝朱見深駕崩,遺旨與皇後吳氏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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