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在聊天,他們倆卻在眼神打架。


    崔季明撇嘴白了他一眼,嫌棄他的小肚雞腸,殷胥卻是當真在意,二人桌子隔得不遠,他對博招招手,過了一會兒博跑過來,抱著崔季明的脖子,靠在她耳邊輕聲道:“阿耶讓我給將軍傳話。”


    崔季明挑眉:“他說什麽?”


    博道:“阿耶說,你等著吧。”


    崔季明不屑,湊到博耳邊嘰裏咕嚕一頓,讓他去給殷胥傳話。這孩子當傳話筒也樂此不疲的,屁顛屁顛跑過去又抱住殷胥。


    殷胥跪坐著,攬住博道:“她說什麽了?”


    博如實傳話道:“季將軍說,那她今天晚上就來欺負你一個。阿耶做了什麽,季將軍為什麽要欺負你啊!”


    殷胥耳朵紅了:“……”


    博還滿臉擔憂:“欺負人是不對的!我去跟季將軍說,讓他不能這樣!”


    殷胥還是把博給拽了回來:“你別跑了,就在這兒坐著。她臭不要臉,你別跟她說話了,整天就教孩子一些亂七八糟的,她才該挨揍。想吃什麽?阿耶給你夾。”


    博搖頭,摸了摸肚皮:“不吃啦,早就吃飽了。阿耶你跟我說嘛,季將軍幹嘛要欺負你。”


    殷胥耳朵上的紅色已經蔓延到臉上了,反而訓斥博道:“沒什麽欺負的事,你不要多問!”


    博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被他罵了,氣鼓鼓的扁嘴,抱臂悶坐,一會兒才開口:“就該讓季將軍欺負你!哼!我不會幫你了!”


    殷胥剛要回頭哄他,一邊修又笑著問起話來,他轉過頭去應答,再回頭的時候,博已經坐在崔季明膝頭跟她打拳玩了。


    既是家宴,酒過三巡便換了地方,挪去偏殿的撤了暖爐和隔門的暖閣裏,矮榻很寬,殷胥他們幾兄弟坐著,崔季明抱著博坐在案幾旁邊,刁琢也湊過來跟博說話聊天,太後與林太妃坐在榻旁的矮凳上。


    崔季明跟刁琢沒說了兩句,就聽到一些關於邊關的話題,立刻豎起了耳朵。


    修問道:“聽聞在朔方,兆幾次帶兵突襲,立下軍功,如今已經升遷,胥你不打算把他調到稍微中央一些的位置來?”


    這話說的既像是傻白甜的想讓兄弟團聚,又像是暗示殷胥是否要將在邊關自由的兆稍微控製一下。


    他雖然不是腹黑,卻也不是真傻。殷胥應答道:“那要看他自己。回洛陽,朕有的職位他未必喜歡,在朔方,上頭大營的主將可是多少年不變,我給朔方主將托了話,他也有人照應。”


    林太妃正在翻看修手腕上留下的淡淡疤痕,抬頭道:“可以讓他偶爾回洛陽一趟吧,他阿娘不在了,也是無人照料,成婚的事情雖然要看他自己,但是偶爾回來休養一段時間還是合適的。朔方難免也太累了。”


    薛菱撫了撫鬢角,有些感慨林太妃真是年紀大了母性大發,卻又轉念道:“也不說強留,但是經常回來也好。兄弟之中,你們應該也幾年沒見過他了,當年的事他吃了苦頭也罷,上當受騙也罷,恢複王侯身份雖已不合適,但多一份仁慈總是不要緊的。”


    母子二人交換了個眼神,殷胥知道薛菱是什麽意思。


    他在地方上,現在軍功累累,不升官確實不合適,但是照這樣子下去,他的軍權也一步步擴大起來。殷胥吃過虧,不能不防,偶爾調回洛陽,就算隻有幾個月,既能不削弱他的權職,又能因為他暫離期間兵力需要被別人代領,回去之後手下的兵力也會跟著有變動。這樣一定量的變動,就能稍微讓他和手下士兵的關係稍微疏遠一些,不至於在地方上威望過盛。


    而且軍權主要也握在朔方大營的主將手中,殷胥可以讓他建功立業,封官甚至有朝一日再授爵,但是單獨將一個這樣重要的大營交給兆,他確實做不來。


    他開口道:“好。我心裏有數,不打緊。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要警惕卻不能太無中生有了。”


    薛菱聽他這樣說,她心裏也清楚殷胥的水平,又有林太妃和她提出來做台階,事情應該能做的適度且雙方都不失顏麵。


    沒一會兒,博先開始了打哈欠,林太妃笑道:“倒是跟胥一樣,到了點就要去睡了,連半個時辰都拖不了。”


    崔季明斜眼:不,他現在可不是到點就睡的乖寶寶了。


    殷胥道:“今日這麽晚了,澤,你們就別回去了,宮內多得是空殿,還有修,你也留下來吧。跟太妃也幾年沒見了。”他說著就要起身,看著博還枕在崔季明胸口不肯走,又道:“這幾日你們常來,博也不那麽認生了,就讓他留下來跟你們一起住,太妃一直帶他,就算是他醒了鬧起來,見了太妃也不會哭的。”


    刁琢顯然很高興,她伸手將博抱回去。博倒是也熟悉她了,微微抬眼叫了一聲阿娘,又攀住刁琢的脖子繼續睡了。殷胥行了禮要走,看著崔季明還在跟修聊天,清了清嗓子瞪了她一眼,崔季明沒接收到,他不得不開口道:“子介。”


    崔季明這才回過頭來,殷胥臉沉下來:“你還要在這兒叨擾到什麽時候。”


    崔季明連忙起身行禮,跟修擺了擺手,和殷胥一同邁出門去走了。殷胥的身份畢竟是聖人,薛菱還想跟林憐聊一會兒,便沒走,一群人出來送。


    後頭無數目光迎送著,殷胥在前頭大步的走,崔季明跟在後頭,想牽手也不行,想罵她幾句也不行,隻得兩個人僵著身子,隔出半步的距離走出院落去。


    這才拐過一道彎,殷胥騰地轉過身子來,崔季明嚇了一跳,就看他沉著臉,一把拽住她手腕,拽著她在宮內走。


    崔季明笑:“哎呦,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麽今日把博送出去了啊。”


    殷胥不回答她。


    上陽宮比大興宮小很多,宮人抬了轎子來,他擺了擺手不願意去,崔季明扁嘴道:“你又煩什麽神經?要是間歇性暴躁,那也要一個月一回,你這太頻繁,我可伺候不起。”


    殷胥沒說話,又從耐冬手裏接過燈籠來,對宮人點了點頭。耐冬立刻退後,宮人們也跟著慢了十幾步在後頭遠遠綴著,崔季明一看這陣仗,翻了個白眼:“你又要怎樣。”


    殷胥擰眉:“又要?我幾次這樣過。”


    崔季明:“還幾次?你是一旬三回吧!”


    他把燈籠塞到她手裏:“你拎著。”


    崔季明撇嘴:“懶死你。”


    她接過燈籠,殷胥才跟她並排往前頭走,走了好一會兒,崔季明等著他說的,過不然他等不到崔季明主動撒嬌賣蠢,也憋不住了:“當初一起讀書,畢竟你是修的伴讀,你跟他玩的最好吧。”


    崔季明知道他這些小飛刀小暗箭似的鬧脾氣,心裏早就銅牆鐵壁了:“行了吧,最後我可是站在你這一派,全家性命都壓在你身上了。再說在弘文館沒有多久,我就跟去西域了,縱然我們後來也有一年多沒見,我有幫修做過不少事情,但那時候我也見他不多啊。”


    這話有理有據,殷胥不服她卻還是服道理。


    但畢竟前世殷胥的整個少年時期都是和她一起度過的,這一世的過程中若非緣分,若非兩個人的努力,若非早早的說開,說不定都沒有今天。中間幾次差點錯過,想著獨屬於自己的那幾年分給別人,那時候雖然心裏不舒服,卻因他自己都在猶豫不決而難以有立場說出口。今日算來,簡直就是最寶貴的東西讓人搶了似的難受。


    殷胥不走了,崔季明拽他他也不肯走,她隻得無奈笑道:“好吧,你快點,把我罪狀列全了,否則我這想認錯都沒個對照。”


    殷胥想說很多,最後還是道:“你做伴讀的時候,跟他是住在一起的吧。而且修性子最活絡,最愛找你去玩,半夜你們倆偷偷在宮裏溜來跑去的事兒都有不少,我不信你和他不親密。”


    崔季明這真沒法回答了,因為修當年真是個傻白甜的二愣子,幾次嚇得崔季明連夜裏都穿著好幾層衣服才敢躺下睡覺,他動不動惡作劇突襲掀被子啊,什麽冰塊扔進她脖子裏啊之類的事兒也沒少幹過。修那時候又特別希望跟崔季明成為好兄弟,也經常跑過來找她聊什麽阿耶阿娘,聊什麽刀法劍法。


    殷胥可是會摳著某些小細節不放的那種人,崔季明隻能道:“你想什麽呢!你要是跟我算這個,我還在軍中跟那麽多人住在一起呢!”


    殷胥讓她說的啞口無言,又實在是解釋不明白心裏的感覺,直接在宮牆上一倚,不走了,道:“你知道什麽呀!”


    崔季明其實隱隱約約也能感覺到,她也表達不清楚,隻得道:“我就跟他鬧著玩,那就是打鬧,我也作弄別人啊。但是跟作弄你還是不一樣的。我看別人是覺得犯傻好笑,看你又不是因為好笑。”


    殷胥覺得自己一個皇帝不走中道,倚著宮牆的樣子也確實夠無賴的。不過他的好修養已經在她麵前毀的差不多了。殷胥頭一次覺得作弄這個詞,從她嘴裏說出來,又變成了那些已經寫不完的讓人浮想聯翩的詞匯當中的一個。


    或許也隻有他腦子裏整天對一些詞都能浮想聯翩。


    崔季明湊過來。


    殷胥承認自己有時候一切鬧脾氣的事情,他自己也覺得沒必要,然而如果說他就是喜歡看崔季明無可奈何又耐著性子解釋討好的樣子,那崔季明大概也喜歡他一點小事都在意的不得了的小肚雞腸。


    以至於到殷胥這段時間安生了,崔季明恨不得作出什麽事兒來讓他生氣讓他在意不可。


    她走過來,宮道的兩側是凹下去的,凹痕的寬度正好是腳的長度,她也把腳放進來,抱著他,拿手拽著他兩邊衣領擺弄:“行行行,我都說了,就欺負你一個總可以了吧。不都說了麽,今日創造個機會,使勁兒欺負欺負你,你不就渾身舒坦了?”


    殷胥惱羞成怒,瞪眼道:“這話你居然說給博聽,你簡直就不知道什麽叫底線!”


    崔季明挑眉:“我這話有什麽問題麽?隻有到某些人耳朵裏,他才會多想。”


    殷胥還要說話,崔季明打斷他,直奔主題:“我們去書房唄。”


    殷胥臉驟然紅了,半天沒說話。


    崔季明直接拽他:“走走走。”


    殷胥不說話,可也不算拒絕,這會兒倒是肯挪動了,被她拽著走了。


    崔季明腦子裏卻想的是別的。


    出征一事,就算是殷胥勉強答應了,但他一般跟舍人立昭都是寫個短箋,舍人代筆,花費的時間要長一些不說,他還可能會反應過來中途返回,也是能收回的。


    如果能讓他自己寫了詔文,雖然也有可能被駁回,但崔季明出征是絕對對戰局有利的事情,宮內外不少人都曾提議過,隻有殷胥在一直反對;而且一般作詔文傳令下去,各部批駁也不會太過,基本都會通行下去,殷胥也不好更改收回的。


    殷胥哪裏想得到崔季明居然還想用這種事情誘騙他,耍些小手段,滿腦子都是些麵上看不出來的想法,牽著她的手都快要蕩起來了。


    耐冬在後頭看的真是一言難盡……


    看著這倆人直奔書房,隻得掩麵扶額,命人退下台階去。


    屋內是崔季明自己點了燈,殷胥可甚少主動說些什麽,一般就算是他要主動,也是一言不發直接上手,故意做出滿臉冷靜、理所當然的樣子。一旦被崔季明戳破了那副麵孔,要不就是惱羞成怒鬧起脾氣,要不就是難得一見的直白開口,讓對無論哪招都毫無招架能力的崔季明舉手投降。


    一如今日,他又坐在了矮幾上,甚至隨手拿起了一個折子,裝模作樣的還看起來了。崔季明奪去,他明明腦子裏扒開全是帶色兒的,卻又一本正經道:“所以,到書房來你要跟我說什麽正事。”


    崔季明可不傻,這時候要說出目的,肯定成不了,指不定他還要怒而指責她沒心。


    她的撒嬌水平也日益爐火純青,把折子往桌案上一扔,跪坐在他眼前的地上,手搭在他膝蓋上,又笑盈盈將下巴放在手背上,抬眼看他:“書房是幹什麽的地方,我還能想怎樣?”


    殷胥說著是正人君子,眼卻直了,低低看著她。


    崔季明跪直身子,拿手去撐開他膝蓋,把自己朝他擠過去,殷胥忍不住臉紅:“注意點影響。”


    崔季明笑:“我現在隻能影響你。哎,這衣服太醜了,脫了唄。”


    殷胥半天沒說話,她笑著來拽他衣襟,他才伸平雙手順著她,讓她把外衣給脫了。他這會兒忍不住了,伸手去扣住她下巴捏了捏,低頭下來:“子介,你起來。坐過來……嗯,坐我腿上。”


    崔季明就不,吐了吐舌頭:“壓死你。”


    殷胥已經不打算跟她廢話這些擦邊球了,抱住她肩膀要她起身。


    崔季明這才抱著他脖子,把他拽彎了腰,笑道:“那你讓我磨個墨唄。”


    她連個吻都沒給,就已經讓他神往,殷胥半天才反應過來:“磨墨?你要做什麽?”


    崔季明笑:“我現在不告訴你。你猜?”


    你猜這兩個字,最適合對付滿腦子是洞的殷胥。


    屋內燈光昏暗,殷胥也不知道都想到了些什麽,脖頸也隱隱泛紅,眼睛在燭光裏有點發亮,道:“……我不知道。”


    崔季明笑:“猜不出來就算了,你先讓我磨墨嘛……”


    殷胥腦子裏設想了無數種可能的玩法,他咳了咳,微微撤開一點身子:“瓷缸內有些水,你弄些來,我來磨。就你那雙手,會做什麽。”


    崔季明連忙端著水來,殷胥捏了炭條細細磨開,想問又問不出口,越想又越離譜,倆人對著個臉大的硯台,居然能把磨墨給搞出調情滋味來。


    崔季明看著殷胥抬起頭來,放下了炭條,心裏想說:我讓他現在寫詔書,他會不會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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