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允,我不想陪你長生了……」沉薑忽然道,沒有泛起淚花,仿佛隻是偶然提起,並沒有多大的味道,隻是平常一句。


    「好,我尋你下一世便是,你喜歡就好,我知道你怕什麽,我會幫你克服的。」沉允走過去把她擁入懷裏。


    「你不是想問你的朋友穆雲羅在那裏嗎?懸世鏡是一麵調皮的鏡子,起初是不會告訴你真的地點,你需得陪她看幾個故事,她才能給你答案。」


    沉允帶她驀然消失在了祠堂,出現在了一處教堂的天台頂上,看著夕陽西下,她越發覺得自己離不開沉允了。


    「我來吧,懸世鏡屬陰,你身上煞氣比我還重,定然是會被它整的。」沉允擁著她坐在天台上,兩人的大長腿半掛在風中,悠閑得不像話,兩人拿著懸世鏡,更像是一對小情侶在黃昏裏一起看電影一般。


    沉允小心地護著她的肚子,黑煙潤過鏡麵,一個以女人視覺展開的故事開啟:


    那時候你說:「你是天下的王,不該被情愛束縛,你的愛該給天下子民。」


    如今,我做到了,將愛給予天下天下蒼生。你很明白,當所有人都對你同等重要時,便誰都不重要了。便也無情無心了……


    我坐在帝攆裏,看著你匍匐在轎攆下,剛正不阿地叩拜:「臣拜見陛下。」麵容俊朗?,一如當年你來珠玉坊尋我時,那時你白衣翩翩,公子如玉。


    在那棵剛抽芽的柳樹下長身而立,遠遠地看著我?,我拖曳著姑姑特意為我準備的七尺長裙徐徐而來,柳絮紛飛間,那抹儒雅的白居然就這樣住進心裏,刻進心裏。


    此時的你一定沒想到吧?你親手培養出來的女帝,你們也會有這樣一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華氏右相私自調運軍火意圖謀反,其罪當誅。但朕念其開國之功臣,特網開一麵,將其發配邊疆,永世不得回朝。欽此。」


    身邊的貼身太監趾高氣揚地念完,狗仗人勢地俯視跪在地上接旨的華息。


    我依舊坐在帝攆上,卻是漠然地看著這一切。華息,你教過我,身為天下之主,要剷除身邊所有不利於皇位的人,如今天下已然太平,人民安居樂業。


    你的地位,你在天下百姓中的地位,我不在乎,我甚至高興你所得的民心。然而一個帝王,絕不允許一個臣下有比自己高的威望。


    「你可還有什麽話說?」


    我看著他,弄不清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問。或許,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對話了。眸色掃過宮婢太監,他們皆識相地退下。


    禦花園總是種著各種各樣稀奇珍惜的嬌艷花朵,每個季節都開得無比艷麗。而唯獨少了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帶著眷戀的柳樹。我想將禦花園全部種滿柳樹?,在那個柳絮紛飛的時節裏,重新認識他。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給自己送男寵。


    他總是那樣義正言辭,那一次也一樣。他跪在龍座下,叩首那樣的誠懇:「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後,為了家國的興旺,請陛下收下臣綿薄的心意。」


    我看著站成一排姿色各異的男寵,其中不乏比華息好看的男子,但不知為何,華息站在那裏,我的視線就再也移不開了。


    「我不喜歡他們。」我定定地看著他。那時的我涉世未深,竟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我喜歡你!」


    所幸隻有那些男寵聽到,你又一次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我。其實,自登基那日起,我便知自己與你再也沒了緣分……


    三年前,你愛上了一個女子。來向我請旨,那晚,我靜靜地站在宮中唯一一棵柳樹下,努力地忘記你在柳絮紛飛中長身而立的身影。但越想忘記越是清晰。


    小順子說從未見過那樣靜的我,好像瀕臨死亡的寂靜。我想,那個晚上,我的心該是很痛的吧!


    利用皇權,我將那女子許給了他人。我看著你恭敬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我,那是我第一次送你入獄。


    我強迫自己不去看你,硬是撐了十日,那女子與他人完婚後才將你放出來。你看著我,第一次少了那些繁文縟節:「雲繯,一切都晚了……」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晚了,我與你晚了,你與她晚了。


    我不知道心中是悲是喜,隻是踩著平穩而有力的步子離開,留給你一個高貴而威嚴的背影,這就是皇權!你給我的皇權。


    華息,你可後悔過將我送上皇位?你可後悔讓我澤被蒼生卻變得無情無心?第二次,不顧禮節。你站起來,手中明黃的聖旨那樣刺眼。我微眯著懶眸,心口微痛。


    「還是忍不下心嗎?」


    熟悉的聲音,此刻仿佛要將她打入深淵,我承認,我還是忍不下心殺他。


    「還恨我嗎?」我站起身,隨著陪伴的歲月拉長,在他麵前我早已不用「我」字了。而是一個代表威嚴皇權的「朕」字。此刻這樣自稱,我竟解脫了不少。


    「恨!」他的語氣,他的語言,他的一切,我總是那樣熟悉。連這個恨也不例外。


    我笑了,不知道這個笑意味著什麽。從前在珠玉坊,常聽坊間一些說書先生講:喜極而泣,悲極慘笑。


    我在悲傷嗎?一個無情無心的帝王能有什麽悲傷?華息要我愛萬民,所以我兢兢業業地做好一個稱職的皇帝。


    愛蒼生,所以不能將太多的情感隻給一個人,可你從未想過,我是一個人,有血有肉有情感。


    「那便繼續恨下去吧!」我笑道,與從前一樣,步履平穩,給你留下一個高貴而威嚴的背影……


    終於,你就要離開這裏了,這座城終於隻剩下我一個人了。終於,終於,終於我還是登上了城樓,狂風撕扯著七尺曳尾,裙裾在風沙呼嘯中獵獵作響。


    我緊了緊披風,視線所及,不過是城樓下衣服單薄,手搏枷鎖的你。我命了貼身的護衛送你離開,這一路你該是不會吃多少苦頭的。


    「送件狐裘過去。」


    我還是不忍心,再次放下皇家的威嚴忍不住去關心你。可是,城樓裏奔出來的那個女子,她為你披上厚重溫暖的狐裘,你的眸那樣清澈,那樣專注。


    你們旁若無人地擁抱著,我輸了!自你將我送上王位時,我便再也沒了愛你的權力。


    擺了擺手,有些多餘的東西還是撤下去吧!我看著你踏著蒼勁的步子,信步離開,你向她許了一個到不了的未來。你們那樣相愛,而我,終於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看客。


    邊疆苦寒,華息是知曉的,可他所至之地卻是那般富庶,押送他的侍衛給了他十萬兩黃金,一張令牌,一封信。


    抬眼便見他愛的女子站在不遠處一座府邸下笑看著他。府上蒼勁有力的筆鋒「華府」明明是出自雲繯之手。


    他撕開手中的信,「華息,我知道在我登基的那日起便沒了愛任何一個人的權力。但我愛你,自始至終都愛。


    所以,我給你自由,這深深宮闈還是讓我一個人承受吧!這是我愛你的方式,去吧,她在等你……」


    他踏開步子邁向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卻不知為何,心裏好似缺了一處。怎麽也補不回來了!雲繯站在湖邊的一棵柳樹下,清風拂過柳間,柳絮紛飛,她好像又看見那抹白,那樣儒雅,看著她笑,仿佛一眼萬年。


    十年後,雲州大陸千百年來的第一位女帝雲繯猝,同年,前右相華息猝。


    坊間所傳,女帝在世時將後宮的所有珍惜花卉都換成了柳樹,每年春天,柳絮紛飛的季節,她都會一個人著一身白衣站在風中許久。


    那是同前右相華息之間的一件風月往事,當年種種已經消散在滿天飛絮中……


    沉薑跟沉允看完了第一個故事,有些不太明白懸世鏡想要告訴他們什麽,可是無遺的,這是一個悲劇……莫不是在提醒他們繼續下去會是個悲劇?


    「沉允,懸世鏡有靈,這是提醒著我們走不到最後,還是雲羅有危險?」沉薑側頭,柔軟的頭頂蹭了蹭男人的臉頰,有點撒嬌的味道,像是渾不在意,可是眼底卻是覆了幾絲焦慮。


    「放心吧,懸世鏡向來調皮,再看下去,我相信定然會有你朋友的下落,這位穆雲羅我倒是很眼熟,總感覺幾萬年前或許見過……」沉允緩緩道,疑惑得緊。


    「幾萬年前?那麽久都夠雲羅轉世幾百幾千次了,雲羅那麽美,許是你認識的仙子也說不定,我們繼續看吧。」宋沉薑蹭著男人的頸窩,挑了個舒服的地方躺著繼續看:


    近日,我來醉月閣的次數越發地多了。


    醉月閣是鳳城最好的青樓,輕紗曼舞,珠玉在側,是一處極好的風流去處。而這幾日恩客卻是極少,來的都隻是尋常富商。但凡與政治扯上關係的官宦都不敢來。


    因著我前幾日告發了十幾個朝廷政客逛窯子,他們皆被父皇處罰了。


    唯獨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依舊日日尋花問柳,夜夜笙簫。我每日都會去各處青樓尋他


    畢竟,他是我夫君。


    其實,在嫁給他之前,我便知,這不是一段好姻緣。那時,父皇逼他娶我,迫於壓力,他終於還是娶了我。


    新婚之夜,我猶記他掀開喜帕的那一瞬怔愣。世人皆傳鳳城靜安公主貌如皎月,行若清風。我亦深知我的容姿是所有男人都難以拒絕的。而他卻隻是冰冷地吐出幾個字:「我不會碰你。」


    我看著他,不語。那一剎,我隻想好好記住他的樣子。麵前這個人是我的夫君,他有好看的眉眼,他有傲然的氣勢,他亦有一顆冰冷的心。我起身,大紅的裙裾暈開朵朵艷麗的漣漪。


    風拂過大紅的紗簾,掀起雲霧般朦朧的喜色,行至桌案旁,我認真地為他斟酒,至少一國公主下嫁該有一杯像樣的合歡酒吧!我將酒遞予他。


    他看著我,神色複雜?,卻始終未接過酒,我抿唇一笑,將酒置於嘴邊,淺酌了一口,酒很烈,燒得我的喉嚨一片火辣。


    終究,我飲下了那杯象徵我的婚姻的合歡酒。而他那杯,冷冷的放在大紅喜色的桌案上,涼涼地沁入我本涼薄的心。


    目送著他離開的背影,我抿唇一笑。享受著離開皇宮的時光,沒有新郎的新婚夜……


    我的臉毀在那一場大火中。


    傳說中已容貌傾國而著稱的靜安公主,終於不再貌美。


    魔鬼般高躥的火苗,狠狠地舔舐著院子的每一寸角落,本以為會死的,奈何,他來了,即便是毀容,還是活下來了,這就是靜安。


    「公主這樣嬌好的容顏,怕是就這樣毀了。」他們還是叫我公主,從無人將我當過他的王妃?,入府三年,我隻見過蕭楚一麵,即是新婚那夜。


    不管外麵怎麽傳聞,我依舊不悲不喜。


    父皇多次打壓也沒有結果,也便放棄了,畢竟,我隻是一個公主。不能與他的社稷江山相比擬。


    我一直不知,他們在講這句話時,他就站在一旁冷笑,終歸是重重疊疊的紗幕阻隔了我的視線。


    「毀了便毀了罷,皮囊而已!」我輕笑,心中如是想。


    他們告退後,?留下些婢女為我上藥,背上的疤怎樣我不知道,右臉上的傷永遠不會消除了,我知道。


    從此,我便躲在層層疊疊的黑紗後。無人能見,父皇來過幾次,亦被我拒之門外。他心中隻有皇權,曾經依靠母妃的身份得到皇城大半的軍權,坐穩了皇位又後將母妃棄之敝屐。


    我恨他,從前恨,現在恨,今後也會恨。他逼死了母妃。他的愛妃逼死了母妃,他還為了鞏固皇權而不顧我的意願將我強嫁他人,他送了我一場什麽都沒有的空殼婚姻。


    三年沒有出過這方院子,今日不知怎麽就想出去走走。厚厚的黑紗遮住了臉頰。隻留了一雙已算不上瀲灩的眸子四處顧楚。


    一隻五彩的蝴蝶飛過她的視線消失在斑駁的花牆中。我忍不住邁開步子去追,為什麽會追我也不清楚。大抵是想抓住一點點殘存在我視線中的美好吧。


    我……還是見著她了,妖艷美好,嘴角嗜著幸福的笑。四周彩蝶翩飛,她提著一個精緻的籃子採摘著艷麗的玫瑰花瓣。


    這方院子遠比主苑精美,我從不知她早已踐踏著我主母的地位榮寵萬千。


    突然好嫉妒,嫉妒她雖為青樓女子卻有一個愛她的王爺,雖不是正妃卻與她同一日入門。


    他在不遠處的涼亭裏自己下棋。這是我三年來第一次見到他。大家都道主苑走水是他救了我,而我醒來卻從未見著他。


    那女子挎著籃子步入涼亭很自然地坐在他的腿上,而他亦自然地摟住她的腰。當他的手覆上小肚上,我才大徹大悟。


    什麽主苑走水是意外,其實每個人都懂,王爺的長子不可能為庶,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他們之間的阻礙。


    「現在可明白了?」身後傳來熟悉的調笑聲,我沒有回頭,早該知道蕭楚不會救自己的吧!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她記得五歲那年,那時母妃剛剛去世,她一個人跑了好遠好遠,來到了一方碧潭,她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拋棄她了,母妃那樣美,那樣溫婉的女子都逃不過命運,她又怎麽可能逃過。


    碧潭中開著許多婀娜多姿的蓮花。她喜歡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她喜歡水,上善若水。五歲的小女孩不該這樣成熟,但那時她便看清了自己在宮中的局勢。


    要麽死,要麽依附著父皇的疼愛活下去。


    那時的她選擇了死,水慢慢地漫過她的腳踝,她突然聽見有人慌張地叫她:「妹妹,妹妹?,不要?……????」她回首,他就站在不遠處的岸上慌慌張張地跳入水中。


    她得救了,準確地說,她根本就沒開始尋死。


    「你為什麽要尋死?活著不好嗎?」他看著她,眸子那樣黑那樣亮。仿佛要照亮她的整個世界。


    我是個啞巴,自然沒有應答。他卻不依不饒,我無奈用石子在地上劃出了我的名字「靜安」。


    渾身濕漉漉地離開時,他就在她的身後大喊:「妹妹,妹妹,我叫蕭楚,蕭楚的蕭,蕭楚的楚。」她側頭看他,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那樣剛硬的弧度,轉身,淡藍色的宮裝消失在石子路盡頭……


    女孩叫靜安,男孩叫蕭楚。


    身後的男子叫莫紹之,是我的師兄。「師父研製出了新藥,要你試試。我本來沒興趣救你的,但若你死了,誰來幫那老頭子試藥啊!」他總是那樣口是心非,我卻不怪他。


    我伸出手,師兄深深看了我一眼,將新藥放在我手上。我知道,他是關心我的,這三年,他偶爾也會帶一些新藥過來,順便也是來看自己的吧!


    「活下去,靜安。」不知道為什麽,眼睛有些酸澀。師兄到底還是記掛著她的,在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是有人在乎靜安的。「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這一天還是來了,即便不是我做的又怎樣。所有人都認定是我。我在他的眼裏隻是塵埃。


    我慢條斯理地鋪開宣紙,沾墨:「不是我。」復又填上一句:「信也好,不信也罷!」蕭楚,你明知道父皇不會甘心讓你冷落我,還要這樣獨寵她,是你將她送入火海。一屍兩命……


    那女子死了,你終日尋花問柳。每次我都小心翼翼地出入各處煙花之地尋你。尋到醉如爛泥的你然後帶回家。我不會說話,卻將你的痛苦看在眼裏。苦澀,在心底漫開,我以為你會記得靜安的。我並不是不會玩弄朝政的女子,相反,為了搞垮他的帝國,我暗地裏培養了很大的勢力。終於,城門破開,一切好似都不重要了。你是我的父皇,是我一生最恨的人。利劍入心,抽出時帶出漫天的血滴。我看見你解脫的微笑,好想問你,愛過母妃嗎?卻終是開不了口。


    我不可能成為女帝,你理所當然地繼承皇位。皇後嗎?蕭楚,你值得擁有最好的新娘,而那個人永遠不可能是靜安。


    護城河中是誰發白的屍體,皇位上是誰頹靡的身子……


    「蕭楚,你記得靜安嗎?」隻是,天註定,她永遠也說不出話……


    ——


    「這是什麽意思?不過我倒是聽說雲羅從小跟穆遲很熟,難道這預示著穆遲會出軌喜歡一個」雞「?然後拋棄我們家雲羅?」宋沉薑冷漠道,一張臉都拉了下來。


    這時候他們的身後翻湧氣一波赫色漩渦,一個黑影驀然出現跪在地上:「回稟主子,地魔這幾天都在監視穆遲這個人,而今發現他去了」心醉酒吧「……」


    「那不是雞窩嗎?他去那裏幹嘛?我家雲羅才離開一個月他就按捺不住了?懸世鏡果然有用,沉允,跟我去抓姦去……」


    「……」沉允:孕婦的脾氣果然說來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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