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阿璿被顧應衍攬在懷中,她睜著眼睛盯著近在咫尺的錦緞紋路,以及他身上若隱似無的淡淡清冽之香,原來這就是被保護的感覺。


    此時她心裏再沒有對顧應衍的隔閡,她就是顧令璿,是大哥哥的妹妹,是娘親的女兒,是應承和應啟兩個小家夥的姐姐。


    對麵的驚叫、恐懼的哭喊聲,連綿不絕,而此時她聽到何祁震天徹底的怒吼,以及何家家丁往遠處奔跑的腳步聲。


    “少爺,咱們還是給大小姐找大夫吧,”何祁還在怒吼著要抓住凶手時,就聽到旁邊的管家提醒。


    此時何芸依舊捂著臉,卻發出絕望的哭嚎聲,阿璿就站在不遠處。雖然她被顧應衍攬在懷中,可是那一聲又一聲的嚎叫聲音,讓阿璿聽的都渾身發顫。她不知道何芸的臉怎麽樣,可是光是聽著她絕望的聲音,她都不想去看。


    阿璿緊緊握緊自己的手臂,而此時崔謹也從遠處趕來,他看著前麵混亂一片,一眼就瞧見了被顧應衍護在懷中的阿璿。隨後他才跑到崔沅跟前。


    崔沅倒是沒什麽事,就是被嚇著了。


    這會她抓著崔謹的衣袖,便是哭哭啼啼道:“哥哥,太嚇人了,都是血,她的臉上都是血。”


    “別怕,別怕,有哥哥在呢,”崔謹趕緊安慰妹妹。


    他又問了旁邊的丫鬟,好在丫鬟還算是個膽子大的,這會還能說出話來。


    原來是一對夫妻吵架,妻子似乎知道丈夫在寺中與人私會,便尋了過來,拿著金簪就追了過來。而何芸就是被那丈夫拉過去擋了妻子一下,沒想到那女人竟是下手毒辣,一下子就劃了下來。


    這會兩人往後山跑去了,何家的家丁也往那邊去了。


    寺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很快主持便趕了過來,而此時圍觀的人也是越來越多。何祁抱著何芸就要離開,而此時住持則是急急走到他跟前,說道:“這位施主,我寺中有僧人通曉醫理,不如在大夫來之前,就讓我寺的僧侶幫這位女施主看看吧。”


    何祁此時滿眼通紅,恨不能殺光這些臭和尚,都是這寺廟之中藏汙納垢,這才害了妹妹。所以這會看著住持的眼神都是不善的。但廣寧寺離山下甚遠,若是抱著妹妹下山,她流了這樣的血,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撐地住。


    “少爺,那對夫妻跳崖了,”就在此時,何家的家丁急急回來稟報。


    何祁沒想到竟是會這樣,登時氣瘋了一般,怒道:“去找,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阿彌陀佛,”主持大師雙手合十,口呼佛號,一日之間,這莊嚴的佛寺之中,竟是連死了兩個人,還傷了一個姑娘的臉。


    這會突然有個人被拽了過來,是個披頭散發的女子,何家的管事立即說道:“少爺,這女人就是那男人的姘頭。”


    “不關我的事兒,真的不管我的事兒,我就是個寡婦,是那個李三強迫我的,他非逼著我來廣寧寺和他幽會,誰知就被他女人知道了,”此時女子的頭發淩亂,衣裳不整,還是被人從地上拉過來的。


    眾人一聽更是議論紛紛,而此時廣寧寺的諸多僧侶也是一臉氣憤,他們乃是信陽府的第一佛寺,今日名聲竟是被這一對狗男女給敗壞了。


    “把她給我綁了,”何祁怒聲吩咐道。


    女人尖聲叫道:“憑什麽綁我,為什麽綁我,我也是被逼的啊。”


    “呸,沒有羞恥心的婊、子,如今見姘、頭死了,就說自個是被逼的,當初被壓在身下□□的時候,怎麽不說,”一個村婦模樣的中年婦人,朝她吐了一口吐沫後,鄙夷地說道。


    這婦人說的實在是粗俗,可是在場的多是女子,卻是紛紛點頭。


    崔沅聽的麵色通紅,崔謹見她們越說越不像話,便是將妹妹帶離。


    而此時何祁也抱著何芸,在寺中僧侶的指引下,去了廂房。


    阿璿被顧應衍帶回衛氏的院子時,就見玉瑤已是在門口等著了,見她們回來,又是驚喜又是露出謝天謝地的表情,“外頭好像出了亂子,夫人著急地派人去找大少爺和五姑娘呢,如今可算是回來了。”


    玉瑤看著阿璿蒼白的小臉,登時便心疼道:“姑娘的臉色怎麽這般差?”


    阿璿沒說話,顧應衍半抱半扶地將她帶進屋子裏頭。


    此時衛氏也沒坐在榻上,正朝外頭張望呢,就瞧見兄妹兩人回來了。


    “阿璿,”衛氏一見她臉色白地有些嚇人,立即上前來,擔心地摸著她的腦袋。


    阿璿安慰她,“娘,沒擔心,就是剛才人吵了些,我有些嚇著了。等我緩一緩,就好了。”


    此時碧鳶倒了一杯水過來,她端著水杯一口喝下,待溫熱的茶水進入胃裏時,原本虛浮的兩條腿似乎有了些力氣,還一直在顫抖的身子,也鬆懈了下來。


    “哥哥知道你頭一回見著這樣血腥的事情,別害怕,”顧應衍坐在她旁邊,將她按在自己懷中,安慰道:“哥哥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讓你看見這些的。”


    聽到顧應衍的話,她立即搖頭,生怕顧應衍覺得自己是不讚同他的做法,“我隻是覺得心裏頭有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就像是明明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可不僅不能報複她,還得和她虛與委蛇,假裝成親親熱熱的好姐妹。如今何芸終於毀了容,阿璿心裏頭也是說不出的感覺。


    “好了,別想這些了,待下午我請住持大師過來,商議一下請哪位大師到咱們家裏頭誦經,咱們便下山去吧,”衛氏淡淡說道,眉間也是淡淡的疲倦。


    顧應衍說了一聲,便是又道:“我去何家那邊看看,畢竟這會也至於他們兄妹兩人在。”


    衛氏點頭。


    待顧應衍離開後,衛氏問阿璿,“你是不是累了,我讓玉瑤伺候你到裏間睡一會?”


    “不用,我就想和娘親說說話,”阿璿嬌笑道。


    等顧應衍回來時,阿璿已經睡著了。衛氏坐在一旁,看著枕著靠墊睡著的姑娘,一臉笑意。


    “那邊怎麽樣,”衛氏淡淡問道,說話的聲音也是極小的。


    旁邊的丫鬟給顧應衍端了個凳子,他坐下後,這才說道:“從眼眉一直劃到下巴,大夫說日後肯定是要落疤的。”


    衛氏冷哼一聲,“就是要她落疤才好,小小年紀就這樣心思歹毒,以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嗎?想讓阿璿毀容,我就先毀了她的容貌。”


    衛氏並不是心思狠毒之人,她爹是個刻板正直的人,因為她娘給力連生了三個兒子,所以壓根就沒想過納妾的事情。因為衛氏在家的時候,後宅也是極平靜的。


    不過她沒經曆過後宅的陰私,可不代表她就是心慈手軟,任人欺辱的。


    顧應衍瞧了一眼睡著的阿璿,突然壓低聲音道:“母親,我本安排了人在山下動手的。”


    衛氏大驚,便是問:“所以今天的事情不是你派的人?”


    “不是,”顧應衍搖頭,眉頭緊鎖,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難不成真是巧合不成?”


    誰知衛氏卻是突然高興起來,歡喜地說道,“可見是老天爺見她這般惡毒,親自懲罰了她。這廣寧寺的菩薩果真是靈驗,善惡終有報,是佛祖顯靈了。”


    顧應衍見母親這般高興,便再也沒說話。不管是巧合還是人為,反正他們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待下午時候,衛氏帶著兄妹兩回家時,就聽說何家人已經上山,將何芸接了回去。而崔家的兄妹兩人,也早早下山了。


    顧十三是個無肉不歡的,在寺裏頭吃了一頓齋菜,雖說口味不錯吧,但是實在是太素了,就連油腥都是極少見的。


    所以等顧家馬車離開後,他就鬧著要下山。


    宋寒川瞪了他一眼,斥道:“若是你再這樣,日後我隻帶明寶出門了。”


    “別呀,三爺,我錯了,”顧十三在宋寒川跟前,壓根就是沒皮沒臉的,這會一聽這話,趕緊求饒。


    宋寒川此時站在後山的崖邊,數十丈高的地方,下頭是蔥蔥鬱鬱的樹木,人若是掉下去,那肯定是粉身碎骨的。


    “都處理好了嗎?”宋寒川問道。


    顧十三嘿嘿一聽,立即說道:“放心吧,今晚就送那女人離開。”


    不過隨後他又是唏噓道:“這女人狠起來還真是厲害,居然親手把她相公推下山崖了。”


    “要是她不殺了那男人,豈有活口,”宋寒川冷笑一聲,不過心底卻覺得這女子不過是個鬥字不識的婦人,可是看得卻極通透。


    她親手殺了自己的丈夫,就是將自己推到了絕境,所以宋寒川才會放她一條生路,不會怕她將這個秘密說出來。


    他們出來時,徐炎親自過來駕著馬車來接他們。待上了馬車之後,顧十三在外頭駕車,他們兩人坐到裏麵。


    “三爺,江南總督已派人過來接咱們了,估計不出三日就會到信陽,”徐炎一麵要保護宋寒川,一麵還要保護千辛萬苦找來的證據,如今得知援兵即將到了,這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宋寒川一聽,便是問道,“咱們何時回京?”


    “到時候從京杭大運河走水路,直接回京城,”徐炎回道。


    宋寒川應了聲,“我知道了”,當他頭撇到一邊去的時候,眼神中卻是說不清的複雜。


    待到了住處時,明寶就迎了上來,伺候著宋寒川坐下後,便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他止不住地下笑道:“三爺,王爺派人給您送信來了?”


    宋寒川神色微微一動,臉上還帶著些許驚愕,不過還是說道:“把信拿來吧。”


    待他看完信之後,卻是止不住地冷笑,他這個父王,年輕的時候風流成性,如今倒是玩起了一往情深的戲碼了。


    “三爺,怎麽了?”旁邊的顧十三瞧著他臉上止不住地冷笑,便是問道。


    宋寒川將手中的信重新折了起來,說了聲:“拿火來。”


    明寶趕緊拿了火折子過來,宋寒川親自點燃,將信燒成一團黑灰。周圍的三人都是沉默不語,倒是他自己燒完之後,說道:“父王已稟明了皇上,給大哥賜婚了。”


    “工部從五品員外郎沈宏的嫡長女,”宋寒川說起時,嘴角便是閃過一絲不屑。


    雖然他大哥隻是側妃所出,可到底是淳王府的長子,如今又在軍營中任職,在皇室宗親中也算是有為青年,可偏偏父王卻給他定了這麽一門雞肋婚事。


    從五品員外郎的女兒,京城那地方,從神武門砸下一塊磚頭,估計都能砸中兩個三品大員。即便這沈宏的女兒再是端莊賢淑,難道這京城就沒有其他端莊的貴女了?


    “這身份未免也太低了些吧,”顧十三立即說道,隨後他便是神色古怪地說:“這真是王爺親自選的?”


    在場的人,都對淳王府的家事有所了解,知道如今的這位王妃,是位心大的,一心想要自個的兒子繼承王府。可是也不想想,她兒子不過才是十歲,上頭就三個哥哥,還有宋寒川這個嫡出的哥哥。


    如今看來,這位王妃娘娘還真是手段了得,居然給淳王府的長子選了這麽一門婚事。


    “三爺,要是她插手你的婚事可怎麽辦,”顧十三立即著急說道。


    宋寒川星眸微沉,原本就冷硬的麵容,越發地冷峻,他這般拚命地辦差,就是為了不讓自個被人控製。想插手他的婚事,也要看看皇上答不答應了。


    “無妨,就看她如何蹦達了,不過看來她是打算撕了這層臉皮了,”宋寒川無所謂地說道。


    不過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也都知道淳王府這表麵的平和算是要結束了。這外頭二王爺和三王爺人家也是鬧得熱火朝天的,可人那是為了天底下隻有一把的椅子,偏偏這會淳王府也鬧了起來,卻就是個王府世子的位置。


    說來說去,還得說這位王妃,眼界太窄。


    等到了晚上,宋寒川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索性站起來走走。等出了門,就瞧見顧十三從小廚房裏頭出來,顧十三手裏頭一半西瓜,也沒切開,直接用勺子挖了。他坐在廊下的欄杆上,瞧著頭頂的月空,好不自在的模樣。


    所以這會宋寒川出來時,他也有些晃神了,居然舉著西瓜,嗬嗬幹笑了兩聲,問:“三爺,您要吃嗎?”


    宋寒川借著月色,看著他吃的嘴角還沾著西瓜籽呢,登時便沒了興致,隻說道:“我出門走走。”


    顧十三瞧著他推門出去,左想右想,覺得不該任三爺一個人出門。


    於是也跟著上去,結果兩人左拐右拐,也不知怎得,就到了顧家。


    顧十三看著顧家門廊下掛著的大紅燈籠,問道:“三爺,要進去嗎?”


    宋寒川雙手背在身後,卻是沒說話。


    此時阿璿也沒睡覺,她都能聽見守夜的碧鳶略有些大的呼吸聲。四周靜悄悄一片,隻剩下遠處的一盞未滅的燭火。


    原本是該吹滅的,可是阿璿今日卻沒讓碧鳶滅掉,因為她覺得隻要四周一黑,她耳畔就能回響起來何芸絕望的驚叫聲。


    她一點都不後悔毀了何芸的臉,隻是到底是做了好人二十年,頭一回這樣的害人,難免會心跳腿軟。她盯著頭頂的紗帳,卻是一點都不敢睜開眼睛,卻不知怎麽,突然想到了宋寒川。


    想起他落在自己額頭上的吻,竟是說什麽他們有了肌膚之親,她要對他負責任。她沒把他當登圖浪子,也是網開一麵了,他怎麽還敢說出這樣的話。


    就在此時,阿璿隨意往裏麵一撇,竟是瞧見紗帳上一個巨大的人影。她當即嚇得魂飛魄散,正要大叫,便感覺一個巨大的衝力,那人隔著紗帳竟是掩住了她的嘴巴。


    阿璿嚇得連心跳都快停止了,可當目光透過紗帳落在來人的臉上時,突然眼眶一熱,眼淚就止不住地留下來了。


    宋寒川沒想到自己居然把她嚇成這樣,便立即低聲哄道:“你別哭了,我不是有意嚇你的。隻是我馬上就要離開信陽了,所以我想著怎麽也要和你說聲。”


    可他越說話,阿璿的眼淚越是止不住,沒一會眼淚就是浸濕了紗帳,連帶著他的手掌都濕濕一片。


    “你別哭了,”宋三爺雖一身威嚴,可這會完全不管用,反而是手足無措起來,像極了初嚐情字的少年郎,這會再看他,倒是十足的十七歲少年。


    而阿璿這會伸手掰開他捂著自己嘴巴的手,不過宋寒川卻不敢鬆開,隻道:“你可別叫,我真不是有意嚇唬你的。”


    顯然這會他完全抓錯了主題,氣得阿璿狠命瞪他。


    “你這個登圖浪子,”待阿璿終於掰開他的手後,便是忍不住怒道。


    “我就是想來和你告別,”宋寒川皺著眉說道,其實按著他的想法,好像不該這般發展,可如今這樣,他也有些困頓。


    阿璿見他不僅不知羞愧,反而還覺得自己委屈,登時氣得心肝疼,這世上怎麽就有這樣的人。


    “就算是道別,有你這樣私闖別人房間的嗎?”阿璿這會依舊是眼淚汪汪的,就算竭力做出生氣的模樣,可還是紙老虎模樣。


    所以當她落在宋寒川的懷抱中,聽他說:“可不是這個法子的話,我就見不著你啊。”


    你見過一個極冷硬的人,用這樣柔軟的語氣說話嗎?


    阿璿在這一刻,被他柔軟溫和的語氣擊中,放佛身上的氣力,一瞬就被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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