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這會顧十三還不知道,宋寒川為何發那麽一通脾氣呢,他隻以為是自個貪玩,惹了三爺生氣。所以他嗚咽一聲,便哭喪著問季銘:“季先生,你說三爺會不會把我趕走啊?我爹說了,我是三爺的人,要跟在三爺身邊一輩子的。”


    季銘見他不過是個小孩子模樣,如今就知道玩,說實話他也很是好奇,宋寒川那樣冷傲自律的人,怎麽就會帶著個顧十三在身邊。


    “放心好了,你好生跟三爺說,他定然不會怪罪你的,”季銘立即安慰他。


    結果顧十三眼眶都紅了,他道:“三爺說我濕著衣裳在外頭,嫌我丟人。”


    季銘立即便笑了,他隻說道:“你待會就到三爺那去認錯,不過一定要記住了,你就說自個不應該和個小丫鬟一起捕魚,失了三爺的麵子。”


    顧十三登時抬頭,驚詫問道:“三爺是嫌棄我跟個小丫鬟一起抓魚嗎?”


    “那當然不是,”季銘剛否認了一句,就見顧十三一臉懵懂的模樣,便幹脆說道:“那你就當他是嫌棄吧。”


    顧十三這會登時醒悟了,哦了一聲,便說道:“難怪三爺這麽生氣,原來他是氣我和個小村姑在一塊玩。我以後再也不這麽做了,我一定好好練武,好生保護三爺。”


    季銘看著顧十三的一臉天真,真是不忍心打擾他。


    此時管事的正好進了院子,他笑著進了前廳,見這院子裏頭冷冷清清的,登時便覺得自己這管事做的實在是不到位,應該給幾位貴客安排伺候的人。


    宋寒川正從書房出來,就看見他站在門口張望,登時便不喜,隻覺得這奴才太沒規矩了。不過轉念又一想,卻又將這嫌棄之色壓了下去。如今他到底是客人,客隨主便。


    “見過師哥,”管事一見宋寒川在,便立即客氣說道。


    宋寒川聽他叫了自己一聲師哥,登時便皺了皺眉,淡淡說道:“我姓宋。”


    “原來是宋神醫,小的失敬失敬了,”左管事一聽這話,便立即又拱手恭敬說道。


    宋寒川沒想再糾正他,隻淡淡點頭,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而左管事在下首一臉堆笑道:“宋神醫,今個小女在莊子裏的池子裏頭捉了不少魚,我便想過來問問,兩位可喜歡吃魚?”


    小女,這兩個字迅速在宋寒川腦海中閃過,他心裏頭升出一股怪異的感覺,他問:“你小女是誰?”


    左管事愣神了一下,大抵是沒想到宋神醫這樣看著格外冷情的人,居然還會盤問這等細枝末節,他登時便笑了下,解釋道:“回宋神醫,我女兒小嬋如今在五姑娘院子裏伺候著。不過這丫頭野慣了,今個撐了船在池塘裏頭抓魚。五姑娘進她抓了不少魚,便讓小的將這些魚四處分了分。您和季神醫都是貴客,這魚自然得挑了好的給兩位。”


    其實左管事說這麽多,也無非就是想在兩位神醫麵前,替左小嬋說兩句好話。這神醫吃著魚覺得好的話,再在五姑娘跟前說說,說不定他家小嬋就能跟著姑娘回府裏了。


    宋寒川這會鬧了個沒臉,居然以為顧十三是跟她一塊捉魚的,還衝著顧十三撒了好大一通火。


    這會宋寒川坐在椅子上,心頭湧上一陣又一陣奇異的感覺。先是歡喜,接著又覺得是窘迫,可末了吧,還是覺得,連嘴角都不自覺地上揚了起來。他這活了十幾年可從未沒體會這樣的滋味,心裏又甜又酸又麻的,七上八下地讓人好不安寧。


    “宋神醫,”左管事見他就坐在椅子上笑,他登時有些奇怪,隻覺得這神醫可真是好伺候啊,幾條魚就把他歡喜成這樣?


    “嗯?”宋寒川被他叫回了神,也不惱火,一雙烏亮的眸子沒了之前的冷漠,反而如染上了點點溫和。


    左管事趕緊道:“那小的就讓人今個給您和季神醫,多弄幾條魚過來?”


    “好,弄些紅燒魚來吧,顧十三愛吃這個,”宋寒川淡淡說道。


    左管事立即便應了聲:“好嘞。”


    ******


    此時阿璿院子之中,碧竹一臉氣憤地看著臉頰紅通通的小嬋,怒道:“你可是小姐身邊伺候的人,居然自個撐了船去捉魚,還有那個顧十三是怎麽回事?”


    小嬋立即小聲解釋道:“我本來自個在湖心裏頭用長竹竿撈魚的,誰知那個人就從岸邊跳了下來,然後就爬到我船上來了。”


    “那你也不該任由他上船啊,”碧竹痛心疾首地看著他,顯然她覺得小嬋和這麽一個渾身濕透的男人在一起,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小嬋恍悟:“我應該把他推到河裏去。”


    碧竹登時不想說話了。


    而阿璿則在屋子裏,正讓碧鳶給她找衣裳呢。今個小嬋去捉了魚,她才知道原來池塘裏的魚居然這麽笨,小嬋用網兜一撈就是一條,看著那個頭,一條得有兩三斤那麽重呢。


    “姑娘,你這是找什麽呢?”碧鳶見她興匆匆的模樣,便問道。


    阿璿回頭,有些征詢地問道:“若是去釣魚的話,該穿些什麽衣裳?”


    “姑娘,你想去釣魚?”碧鳶登時大驚,急急問道。


    阿璿點頭,很是向往地說道:“難道你不覺得自己釣上來的魚,吃起來更香嗎?”


    碧鳶老實地搖搖頭,她真的不覺得啊。


    “碧鳶,你……”阿璿沒想到她居然這麽不給自己麵子,登時有些不高興地嘟嘴說道。


    碧鳶覺得但凡涉及到水的地方都危險,上回她沒跟著一塊去,結果姑娘就帶著碧竹上了烏篷船。回來之後,她可是好生將碧竹訓了一頓。如今姑娘居然還要想著去釣魚。


    她瞧著姑娘這比剝了殼的雞蛋還滑嫩的臉蛋,登時便說道:“姑娘,如今外麵的日頭越來越烈,你若是出去釣魚,定然會被曬著的。”


    阿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手指頭纖細修長,很是可愛,要是曬黑了,確實很是可惜。


    碧鳶看出了阿璿的猶豫,便抓住這點說道:“姑娘這一身皮子誰瞧了不誇,先前三姑娘的丫鬟還和我套近乎來著,問咱們姑娘平日都些什麽養護的。”


    “還有這事?”阿璿很是詫異地看了一眼碧鳶。


    碧鳶是個寬厚的性子,可不過這會也難免有些得意地說:“那可不是,不過我可沒告訴她。三姑娘在學堂裏,時不時都要欺負姑娘你,我可不會胳膊肘往外拐。況且姑娘您是天生麗質來著。”


    這話要是碧竹說的,阿璿倒是不奇怪,偏偏還是性子溫和大方的碧鳶,她登時便笑了。


    阿璿也知道這會可沒有防曬霜,所以也暫時歇了釣魚的心情。


    她朝外頭看了一眼,輕聲問:“碧竹還在訓小嬋呢?”


    這古代大戶人家等級觀念也是極強的,像小嬋這樣的小丫鬟出了錯,姑娘是不會紆尊降貴教訓她的,都是交給身邊的大丫鬟就好了。況且以阿璿的觀念,其實她根本沒覺得小嬋錯了。


    不過這規矩就是規矩,姑娘有姑娘的規矩,小丫鬟也有小丫鬟的規矩。


    “小嬋如今到底也是姑娘身邊伺候的,她這般做,旁人不會覺得是她的錯,隻會覺得是姑娘沒教好丫鬟呢。所以讓碧竹好生訓訓她也是應該的,”碧鳶出聲道。


    阿璿這才發現,不過才兩個月,碧鳶和碧竹兩人就分配好了在她身邊的角色,一個扮紅臉一個唱黑臉,配合的還挺默契的。


    “她到底是在莊子上長大的,性子是散漫了些,讓碧竹好生教導教導便是了,”阿璿還是幫小嬋說了句話。


    等到了午膳的時候,阿璿這才真的左管事居然讓廚房裏頭弄了個全魚宴,她看著桌子上的醋溜魚片、紅燒魚、剁椒魚頭、魚丸湯,登時便是吃了一驚。


    “這莊子上的廚子手藝到底不錯,”阿璿嚐了一口魚丸後,登時便誇道,這魚丸彈滑可口,實在是好吃。


    小嬋在旁邊看著碧鳶伺候阿璿用膳,想說話,又想起碧竹的教訓,隻得頓住。


    “小嬋,你知道這個魚丸湯是誰做的嗎?”阿璿見她想說話,便開口問道。


    小嬋這才高興說道:“回姑娘,這魚丸湯是我娘親自做的,我娘廚藝很厲害的。”


    阿璿立即點頭:“倒是比前兩天的廚娘做的好,咱們院子日後的吃食就交給你娘吧。”


    此時在另一處院子裏,顧十三原本還淚眼汪汪地呢。不過到了用膳的時候,他麻溜到了用膳的地方,就見宋寒川已經坐了下來。


    這會明寶也不在身板,顧十三自然便要擔負起伺候宋寒川吃飯的責任。他正要去端碗時,就聽宋寒川開口道:“十三也坐下一塊做吧。”


    這本是宋寒川的示好之舉,可顧十三已經被自個先前的一係列腦補嚇著了,偏偏這會就聽到宋寒川讓自己坐下來吃飯。登時他立即驚呆,隻覺得這不會是三爺要趕自己走,然後讓自己和他最後吃一頓吧。


    “三爺,你別趕我走,我以後再不貪玩了,再不和小丫鬟一塊捕魚了,是我給你丟臉了。可你不要趕我走啊,”顧十三抽抽搭搭的,別提多可憐。


    嗯?宋寒川瞠目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顧十三,他皺了眉,可誰知而來的卻是止不住地窘迫。他好不容易忍不住衝動,隻咳了咳嗓子,這才淡淡說道:“好了,起來吧,誰說我要趕你走的。”


    顧十三抬頭小心地看他,宋寒川用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顧十三這才放下心,慢慢地站起來。


    他有些不解地看了宋寒川,這才小心翼翼地問:“三爺,你突然對我這麽和顏悅色,我還真以為你是要趕我走呢。”


    “放心吧,不趕你走,”這會宋寒川心裏更尷尬了,一向坦蕩的人都不敢去看顧十三小狗一樣的眼神。


    顧十三笑了:“那我現在能坐下來吃飯了?”


    “坐吧,”宋寒川輕聲說,那聲音跟悶在胸腔裏似得,“我之前衝你發火,也是有些著急了。咱們如今也是在人家莊子上做客,不該這般散漫。”


    “三爺教訓的實在是,是我沒分寸,是我該被教訓,”顧十三這會幾乎是腆著臉在說話。


    而一旁的季銘則是淡淡沒說話,不過他這會也算看出來,宋寒川大概已經知道,和顧十三一塊捉魚的不是顧五姑娘。所以他不好意思直接和顧十三說對不起,幹脆來了這麽一出。


    於是季銘便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宋寒川。


    這頓飯吃得很是盡興,特別是那個魚丸湯,讓一向不會動朝一碗菜裏,伸三筷子的宋寒川都多吃了兩口。


    待吃過飯後,三人坐在一處喝茶。


    顧十三就問道:“季神醫,給顧姑娘治病需得多久?”


    “要看她體內的毒素清除的情況,如今我開了外敷的藥膏,和泡澡的藥材給她,這般兼用著,若是有效的話,估摸著過兩日就該見效果了。”


    雖然宋寒川沒說話,不過卻還是支起了耳朵聽著。


    “要是顧姑娘臉上的胎記治好了,那可就太好了,”顧十三感慨地說道。


    季銘悄悄看了一眼宋寒川的神色,又後悔方才沒和顧十三明說了,如今三爺雖沒明說,不過照著他這樣的性子,隻怕就算真喜歡上了,也不會明說了。


    況且那姑娘年歲到底還小了些,和三爺之間差著年紀,這身份倒是沒差著什麽。


    季銘這會覺得自己這大夫做的是真委屈了,他該在宋寒川撈著個管事的位置做做,這不僅負責幫他救這個救那個,還得關心他喜歡上誰的事情。


    這會他不僅想念起宋寒川的小廝明寶來,那小子可是個滑頭,和顧十三一樣年紀,可是主子隻抬抬眼睛,他都能猜到主子的心思。


    “即便是治好了,那也是人家顧姑娘的事情,你沒事想這些做什麽,”季銘淡淡說了一句。


    顧十三小心看了宋寒川,又想起上午的一幕。他跟在三爺身邊挺久的了,雖說三爺平日裏頭冷冷的,不過他看慣了也就不怕了。如今乍然遇上他發這樣的脾氣,讓顧十三害怕之餘吧,卻覺得三爺多了份尋常人的脾氣。


    他這麽一想吧,反倒能理解起他來了。


    所以這會他說道:“咱們那日也不是沒聽見的,那個崔家姑娘脾氣可真不好。我看顧姑娘以後得受她磋磨了。”


    季銘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正要阻止。


    就聽他說:“我瞧了這麽久,也隻有顧姑娘這樣樣貌的人,才能配得上咱們三爺呢。”


    季銘險些被自己的一口茶嗆死了。


    此時宋寒川適時地哼了一聲,輕飄飄地說道:“十三,這等話不要隨便說。”


    這威脅可真是不緊不慢的。


    ******


    這兩日季銘給阿璿看病時,宋寒川都是跟著來的。季銘自然不會有意見,至於阿璿倒是想提意見,可也不好說。


    今日季銘又仔細看了她額上的胎記,說道:“如今這胎記的顏色已沒了之前那般明顯,看來我開的藥,顧姑娘都要認真地喝。”


    “既然是先生要求的,那我自然不敢輕怠,”阿璿笑著說道。


    “如今胎記已到了我的要求,那請從明日起,就請五姑娘每日配用我所開的藥材,在溫泉之中泡過,每日泡上半個時辰便好。”


    半個時辰便好?阿璿登時覺得自個有些無奈,這泡溫泉雖舒服,可泡半個時辰的話,隻怕得昏過去吧。


    但阿璿也不敢有異議,隻得點頭稱是。


    待季銘吩咐好之後,正堂內一時寂靜無聲。阿璿一抬頭就看見宋寒川的視線,他在偷看自己?阿璿像是抓到他的小辮子似得,眼神惡狠狠地瞪著她。


    可偏偏她這惡狠狠在宋寒川看來,就跟撒嬌一樣。她眼睛本就大,又是那樣的黑白分明,這會刻意瞪著自己,結果長時間不眨,待忍不住眨眼後,隻一閉一睜這一瞬功夫,眼眶子裏頭就染上一片霧蒙蒙的水光,看得直叫人心癢。


    宋寒川看她就跟看西洋景似得,總覺得她幹什麽都覺好玩,明明就是長了個小兔兒一樣的臉,偏偏還想在自個麵前裝大灰狼。


    他覺得阿璿有些不自量力。


    於是他一下冷著臉,眼臉微垂,待一會後,慢慢地抬頭朝她看,這麽冷冰冰的眼神,看得阿璿心都一下子涼颼颼的。


    結果這人似乎也察覺到嚇著她了,一咧嘴又笑了。


    阿璿打小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合著這會是嚇唬人玩呢。


    “姑娘。”


    “三爺。”


    就在阿璿想要用眼神反擊回去時,就聽見耳畔叫自己的聲音。


    而宋寒川則是被季銘打斷後,很是不滿地朝他瞧了一眼。


    “咱們該走了,”季銘小心提醒道,生怕再惹怒了宋寒川。


    不過宋寒川回頭看了一眼阿璿,隻覺得今個跟賺到一樣,總算是讓這丫頭知道自個的厲害。於是便站起身,略有些得意地將手背在身後,就走了。


    至於阿璿則是哀怨地看了碧鳶一眼,輸給宋寒川,她還真是不服氣。


    誰知第二天的時候,季銘就自個一個人來了。她有些失望,她昨晚還特地對著鏡子練了練眼神,覺得很是淩厲厲害,準備今個殺殺宋寒川的銳氣呢。


    於是接下來的三天,阿璿便開始泡溫泉,一連泡了三天,她都覺得自個都腫了一圈。


    待這日早晨起來時,清晨的陽光灑在粉色帳簾上,阿璿動了動眼睛,待睜開眼睛時,忍不住拿手背擋住自己。


    等她眼睛徹底睜開後,便想著叫碧鳶。


    可當她將手背從眼睛上挪開時,突然覺得不對。於是她又將手背移到眼前,當她看見那隻原本應該又白又嫩的小手,此時變成紅通通時,登時就驚訝地從床上了坐了起來。


    “姑娘,可是醒了,”外麵的碧鳶察覺到這邊的動靜,就要過來替她掀起帳簾。


    阿璿看著自己整個呈現成紅色的手臂,也不是那種通紅的紅,而是一種淡淡的紅,可這樣在阿璿看來還是極為可怕。


    “不要,不要掀簾子,”在阿璿察覺到碧鳶的動作時,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


    碧鳶當真不敢動了,立在外頭,焦急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你出去,”阿璿真是不敢讓自己這幅尊容出現在別人麵前。


    碧鳶不知她怎麽了,又是著急,可又不敢違抗她的話,隻為難道:“姑娘,你有什麽事就告訴奴婢吧?”


    “你出去,出去,”阿璿堅持道。


    碧鳶最後隻得出去,走到門口時,還按著她的要求將內室的門反手帶上。


    當阿璿在水晶鏡前看到自己的模樣時,終於忍住大聲尖叫了一聲。


    她居然變成了小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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