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當衛氏看著阿璿蒼白的小臉,再聽著玉瑤複述這一切的時候,眼中的恨意猶如燎原的火,似乎能燃盡一切。她隻有阿璿這一個女兒,素來便看作心肝一般。雖然承哥兒和啟哥兒比阿璿年歲還小,可他們到底是男丁,即便是受了挫折,那也是對他們的曆練。


    可女兒這般嬌弱,衛氏自個也是女子,更明白這相貌對於女子的重要性。


    一想到先前阿璿因相貌被崔沅嫌棄,而負氣跳湖,她就忍不住害怕。幸虧她的阿璿沒事,要不然即便是拚死,她也要讓崔沅償命。


    如今得知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居然是何芸,她如何能不氣,如何能不怨,又如何能不恨。


    “阿璿,你放心,娘親不會讓你白白受苦的,”衛氏將阿璿抱在懷中,拚命忍不住沒落下眼淚。


    若是從前還沒覺得顧階不在身邊的痛苦,如今遇到這等事情,衛氏一個女子隻得咬牙狠扛下來。她心裏的痛不比阿璿少,可阿璿此時這般,她這個做娘親的就更加不能軟弱下來了。


    此時阿璿身子慢慢緩和下來,沒了方才顫抖個不停地樣子,隻一張小臉依舊是蒼白沒有血色。


    “娘親,姐姐,我們回來了,”就在衛氏讓人扶著阿璿到她內室床榻上躺著時,就聽見顧應啟朗然地聲音。


    衛氏一驚,正要讓人攔著他們,卻見兩人已掀開門簾進來了。顧應啟衝在前麵,身上還背著書袋,跑起來的時候一顛一顛地。


    他看著阿璿躺在衛氏懷中,還以為姐姐跟母親撒嬌呢,便衝到榻邊笑嘻嘻地說:“姐姐,害羞,這麽大還趴在娘親懷裏。”


    “啟哥兒,你和哥哥先出去,”衛氏稍微擋了擋,不想讓兒子看見阿璿蒼白的臉色,生怕嚇著他們兩個。


    此時顧應承跟在後麵進來,不過他一進來便將書袋拿了下來,遞給了玉瑤,讓她拿著。若是尋常的話,玉瑤定是會拿著書袋去放好,如今沒衛氏的吩咐,她也不敢隨意離開。


    “玉瑤,你帶兩個少爺去吃些點心,”衛氏立即對玉瑤吩咐道。


    她又和顏悅色地對兒子說:“承哥兒,帶著你弟弟去吃些點心。你們回來也餓壞了吧?娘親,讓人買了稻花香的點心回來,你們過去吃。”


    顧應啟一聽有點心,還是稻花香的,便立即開心地笑了。不過這孩子不是個小氣的,就沒吃獨食的習慣,一下爬到羅漢床上,就拉著阿璿的袖子,笑著說:“姐姐和我們一起去吃,姐姐不是喜歡吃玫瑰酥的?”


    結果衛氏一時有些大意,便讓他瞧見阿璿的臉。


    說實話,阿璿雖然如今身子不再顫,但是臉色蒼白地如同紙般,即便是顧應啟都一眼瞧出了問題,拉著她便立即問衛氏:“娘,姐姐怎麽了?”


    “姐姐隻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罷了,”衛氏見兒子一張小臉一下從開心變了色,便知他有些被嚇住了,隻得又出聲安慰他。


    此時顧應承又走過來,他看著阿璿的臉色,便皺眉很是老成地說道:“娘,咱們應該給姐姐找大夫?”


    他雖然臉上還勉強維持著鎮定,可是也手腳並用地爬上了羅漢床。此時顧應啟可憐巴巴地看著阿璿,眼眶中竟是已含著淚了,他問:“姐姐哪裏疼,我給姐姐吹吹。”


    阿璿這會勉強能說話了,她伸手握住顧應啟的小手,撐著精神安慰他:“啟哥兒沒怕,姐姐隻是肚子有些疼而已,待喝了些熱水躺一躺便能好了。”


    “那我去給姐姐倒水喝,”這會卻是顧應承急不可耐地說話了。


    他騰地一下從羅漢床起來,又往外間跑去,衛氏隻得急急喊玉瑤:“你趕緊跟著五少爺去看看,可別讓他被燙著了。”


    “啟哥兒,你先起來,娘親讓人扶著姐姐到內室去躺一會。”


    原本衛氏是想找個健壯的仆婦,抱著阿璿進內室躺著的。奈何她天性要強,生來便不肯服輸,隻讓碧鳶在旁邊扶著自己進去。


    等了一會,玉瑤便端著茶水進來,顧應承在一旁亦步亦趨地跟著。此時她躺在床上,碧鳶將大迎枕放在她背後,讓她半躺著,也好舒服些。


    “姐姐,喝水,”顧應承小心地端著水杯遞給她。


    阿璿接過便喝了一口,原本冰涼的胃在熱水的溫暖下,似乎緩和了過來。她隻覺得真的舒服了不少,便小心地將整杯水都喝了下去。


    “承哥兒,真棒,姐姐喝了熱水覺得舒服了不少,”阿璿將杯子遞給碧鳶後,便伸手摸了摸顧應承的小腦袋。


    “好了,你們兩個先出去吃點心吧,姐姐也該休息了,”衛氏見她臉色真的比方才好了,便又開口讓兩個兒子出去。


    一向聽話的顧應承卻是梗著脖子問:“為什麽不給姐姐請大夫?姐姐生病了。”


    其實衛氏也想請的,隻是阿璿堅持不要,隻說她就是被何芸這樣惡毒的行事所嚇著了。可她這麽說,衛氏就更心疼她,也更恨何芸了。自己這般嬌養的姑娘,居然被人這麽惡毒的對待,這何芸小小年紀未免也太惡毒了些。


    不過她說到底還是不放心,隻讓人去請了顧家尋常會請的大夫過來。


    因如今是大太太在當家,所以請大夫是要到大太太院子拿了對牌才能出門的。衛氏怕大太太故意為難,便讓秦嬤嬤親自跑了一趟。


    大太太這會正在東梢間坐著,跟幾個婆子在說話,就聽說秦嬤嬤過來了。


    “不知這什麽風,竟是把您老人家吹來了,”大太太笑著說,便讓人搬了小劄子過來給秦嬤嬤坐。


    秦嬤嬤因著急拿對牌,便立即恭敬開口:“我們姑娘身子不適,所以二太太親自讓老奴過來拿對牌,好讓人出門去請大夫。”


    “璿姐兒又病了,”大太太登時有些奇怪,隻是這語氣中好奇倒是多過擔憂。


    不過她自個隨即也意識到這問題,便又是笑著掩飾了過來,臉上這才露出著急之色問道:“不知這會是什麽病?這孩子最近可真是遭罪,時不時就生一場病。二弟如今也不在家,弟妹一個人照顧三個孩子也是為難了。”


    “有老太太和大太太照顧著,我們太太自然不為難的,”秦嬤嬤回道。


    楊氏這才得意地笑了笑,喊道:“陳有貴家的,去把對牌拿來給秦嬤嬤,這請大夫的事兒可耽誤不得。”


    秦嬤嬤拿了對牌又是對楊氏謝了又謝,這才走了。


    “咱們太太就是心慈,那二房這般對咱們四少爺呢,”待房中就剩下大太太自己的時候,就聽一個婆子小聲念叨。


    楊氏冷笑一聲,先前昌哥兒的事兒,她可都記得清清楚楚呢。衛氏那小蹄子,以為仗著二老爺在京裏頭當官,就能壓大房一頭,做白日夢去吧。


    待到了晚膳的時候,五姑娘又病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顧家。


    到了第二日,衛氏過來的時候,臉色都是有些不好看。老太太看著她這般,也問了阿璿的情況,衛氏隻推說一切都好。老太太也沒在意,隻賞了些好藥材,讓她帶了回去。


    等姑娘們都去學堂的時候,楊氏還留在老太太院子裏沒走。


    雖說老太太如今不管事了,不過楊氏為了表示對老太太的尊敬,隔三差五便會將府裏頭大大小小的事情,匯報給老太太,有些大事則一定問過她的意見才去辦。


    所以老太太喜歡這個大兒媳婦,多過喜歡衛氏。


    楊氏說了說府裏的事兒,便話鋒一轉:“如今璿姐兒也不知怎得,這才短短一個月就生了兩回病。”


    “姑娘家,身子嬌貴些,”老太太不在意地說。


    “那倒也是,姑娘家確實是嬌貴,隻是二房到底還有兩個年紀小的哥兒,也不知這回璿姐兒生了什麽病,這病氣要是過給兩個哥兒了,老太太您還不得心疼死,”楊氏說道。


    這會老太太先前也沒多想,可被她這麽一提醒,便是立即心思沉重了些。


    楊氏和老太太做了快二十年的婆媳,這餘光稍微這麽一瞄,就知道她被自己說動。於是她臉上露出一些為難之色,怯懦道:“有句話,不知媳婦該講不該講?”


    “你隻管說便是了,”老太太嚴肅道。


    “娘,我瞧著璿姐兒自打上回落水醒來之後,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這行為、舉止啊,和以前簡直是判若兩人,所以媳婦便覺得,便覺得……”她連續重複了好幾次都沒往下說。


    這讓老太太有些惱火,直斥責道:“你有話隻管說便是了,支支吾吾做什麽?”


    “娘,你說璿姐兒是不是身上有些不幹淨,”楊氏這才支吾地將話說出來。


    老太太登時就怒道:“你這是什麽話,璿姐兒說到底也是你的親侄女,你就這麽不盼著她好。她不過是生了兩回病而已,你就這麽盼著她鬼上身?”


    “娘,”楊氏一見老太太發飆了,登時便軟了下來,立即討好道:“我哪是不盼著璿姐兒好,隻是她如今這樣大的變化,弟妹自然是千方百計地瞞著。可是我作為大伯母,又是家裏頭當家的,為了這一大家子負責,才不惜得罪人也要說出這樣的話。”


    老太太這下倒是沉默了。


    “娘,璿姐兒和蕙姐兒她們都是一般大的年紀,她要是真有個什麽事兒,三姑娘和六姑娘又如何能落著好的。所以我這才著急的,都是做娘的,我如何能不心疼璿姐兒,”楊氏見老太太態度緩和,便再接再厲。


    不過老太太到底還是經過事的,豈會因她這三言兩語,就真的相信。


    老太太淡淡道:“好了,這事你不要再說,我自會有定奪。”


    楊氏自然沒繼續說,她服侍了老太太近二十年,深知老太太這人疑心病太重。如今她不在意,可自個在她心裏頭埋下這麽一顆種子,不愁日後沒好戲看。


    ******


    其實阿璿這幾日身子已好了不少,不過衛氏依舊拘著她,不讓她去學堂。所以阿璿也托著生病的福,得了幾日悠閑。


    因著阿璿性子有些孤僻,手帕交並不多,就兩位而已。自然何芸便是其中之一。也不知何芸從哪裏得知她病了的事情,竟是過來看她。


    原本衛氏並不願再讓阿璿和她來往,不過阿璿還想從她口中知道一些事情,便請了衛氏讓她過來。


    待她一進來之後,阿璿便請她坐在羅漢床上,隻是兩人中間還隔著小桌。何芸臉上帶著真切地著急和擔心,一坐下便問:“怎麽好端端地又病了,咱們上回在廣寧寺見麵的時候,你還好端端的。怎麽回來之後救又病了?”


    阿璿看著她眼中的焦急,那樣心疼的語氣,估計誰看見都覺得,這才是真真的手帕交。說實話,就算顧家的那幾個堂姐妹,來看她的時候,口吻都沒她這麽真誠呢。


    這會阿璿總算明白,為何顧令璿會這麽信任她了,這演技實在是太過關了。隻怕就是她自個,也肯定會覺得,這比親姐妹還親呢。


    不過如今的阿璿可不比從前了,隻聽她嬌弱地說道:“我這身子如今也不知怎得,竟是越發地不好,實在是愧對父母的恩情。”


    她說這話的時候,嗓子裏頭真是止不住地苦澀,眼眶也隨之覆上薄薄水光,再配上依舊有些蒼白的小臉,顯得格外楚楚,看得何芸眼眶都濕了。


    “你可別說這樣的喪氣話,我聽了心裏都覺得難受,若是讓伯母聽見了,該如何心疼,”何芸立即安慰她,可眼眶中點點淚光,瞧著還真不是作假的。


    阿璿登時心裏就炸開了花,這姑娘未免也太可怕了,才多大點年紀,居然就能這般麵不改色地騙人,害人。


    兩姐妹說著貼心話,阿璿便有些試探,說道:“芸姐姐,你仔細瞧瞧我額上的胎記?”


    何芸看了看,依舊是那般紅豔,還是那麽大些,也沒瞧出有什麽不同。不過她到底沒說出口。


    誰知阿璿自個便說了:“是不是比先前好了許多?”


    何芸正仔細看呢,就聽她又喜道:“自打用了你的膏藥之後,便越發地變小了,可見這藥膏還真是聖藥。”


    其實何芸心裏是清楚這藥膏的作用,可是她真仔細看阿璿的額頭時,又覺得她說的是對的,好像真小了些。


    所以這會她這心裏又是著急又是難耐,想問阿璿是不是又抹了別的藥膏,可又不知從何處開口。


    阿璿看她憋著不說的模樣,便更加有意說起,這藥膏的效果是如何如何明顯,隻怕再用上一個月胎記就能褪掉了。


    何芸被她說的有些魂不守舍,待她告辭要離開的時候,阿璿還特意拉著她的手,讓她要經常過來玩。


    衛氏沒見何芸,隻讓人送她出去。她隻怕自個見了何芸,就會忍不住手撕了她。


    “給老爺和大少爺的信送到哪裏了?”衛氏忍不住問道。


    旁邊秦嬤嬤立即輕聲道:“您吩咐說要加急的,就走了水路沒敢耽擱,估摸著再過三日就能到京城了吧。”


    “那就好,”衛氏咬牙。


    她一個婦道人家到底手裏沒什麽人,要給女兒報仇,還得丈夫出手再行。


    隻是她不知,其實已有一股勢力開始徹查何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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