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儲秀閣中,三姑娘和六姑娘已是坐好了。待阿璿到了的時候,隻剩下左邊兩個座位。顧令筱比阿璿個子要矮一些,阿璿便走到後麵的桌子上,自顧自地坐下了。


    她旁邊坐著的是顧令菀,她衝著阿璿笑著說道:“五姐姐,你好久沒來學堂了,要是有什麽不懂的,你隻管問我。”


    阿璿見她麵前鋪著本子一樣的東西,其實就是紙張剪開了重新縫上的。不過到底是姑娘愛俏,封麵上是她自個作的畫,畫的是一池采蓮。


    還沒等阿璿回話呢,前麵的顧令蕙冷哼了一聲,不冷不淡地說道:“自個還是半瓶子呢,就好為人師了。”


    這話太重了,顧令菀一下子眼眶就紅了。


    阿璿雖和顧令蕙接觸不多,可卻知她素來是個嘴上不饒人的。先不說大房庶出的二姑娘她從來沒放在眼中,就連這個一母同胞的小妹妹,她都沒有一絲姐姐的寬厚。


    “謝謝菀妹妹,我一向聽說咱們姐妹當中,你最是受先生誇讚呢,”阿璿笑著看了一眼斜前方的三姑娘,悠然地說道:“我若有什麽不懂的,就隻管問你了。”


    顧令菀靦腆地笑了一下,前麵的顧令蕙則是冷笑了一聲。


    沒一會坐館的女先生來了,女先生姓陳名婉清,曾是大家閨秀出身。不過後來家道中落了,曾經訂好的婚事也黃了,女先生倒也幹脆,直接出來教女學生。剛開始的大戶人家也怕她對前事念念不忘,身上戾氣太重,不敢請。


    可後來有一戶人家因和陳家有舊情,便請她回來教自己家中的姑娘,誰知這幾位姑娘後來在信陽府都是稱得上的才女。


    是以陳先生的名頭徹底響起來了,至於她來顧家教書,還是衛氏出麵請的。為著此事,大太太一直對陳先生有些不滿,多次曾在束修費上有過暗示。不過她為人通透,即便命運多舛也從不自卑自憐,所以顧家的姑娘們都很喜歡。


    如今想來衛氏對阿璿真是一片慈母心,她請陳婉清來家中坐館,也並不是僅僅希望把阿璿教導成一個才女。她應該更希望阿璿能學習陳婉清身上,那種自強自立的品質吧。


    “先生來了,”碧鳶見幾位姑娘有些話不投機,正著急時,就朝外麵看了一眼,就瞥見一抹纖瘦的身影從窗外一閃而過。


    這位陳先生素來嚴謹,若是姑娘們真敢在她的課上偷懶,她也是拿得出戒尺的。


    所以各個正襟危坐,待陳婉清一襲淺碧衣衫翩然而入,眾女弟子便起身而,恭恭敬敬地請安:“先生好。”


    陳婉清在桌後坐下後,才稍抬眼瞼,淡淡道:“都坐下吧。”


    待她看到坐在第二排右邊臨窗的阿璿時,臉上才稍微閃過一絲驚訝。


    “我們今日繼續學論語,”陳婉清在講台上說了一句,阿璿這才想起要找出論語來。


    可她的書袋是碧鳶收拾的,方才碧鳶將書袋交給她之後,她就隨手塞進書桌洞了。其他姑娘都已經按著先生的指示開始翻頁,她這才將書袋掏出來。


    她一打開才發現,裏麵居然還有不少書,都是古代著作。阿璿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些書籍多是男子所學的,至於那些尋常人家女子所學的女則、女戒居然沒有。


    待阿璿拿出論語的時候,陳婉清已經開始照著書本宣讀,她的聲音極輕柔好聽,如薄紗被清風吹風翻動的聲音,撩在你的心底。


    旁邊的顧令菀見她正在翻頁,便在旁邊用手指豎了個三和六,於是阿璿迅速地翻到三十六頁。阿璿這才發現,她這本書並不是空白的書,上麵居然還有注解。


    “五姑娘,你將這句話的意思解釋給大家聽一下,”正在阿璿勾著頭,想看顧令菀書上有沒有注解的時,就聽見前麵的陳先生叫了她名字。


    阿璿怔了下。


    說實話,現代人多是學習西洋技藝,對於中國這些傳統的古文雖有涉獵,卻並不精通。所以阿璿看著陳婉清要求她講解的話,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好在旁邊即有注解,她照著注解緩緩道:“這句話乃是說君子若是不穩重就沒有威嚴……”


    儲秀閣之中緩緩流淌著姑娘輕俏甜美的聲音,初夏的微微涼風透過兩邊窗欞吹進學堂裏,拂動每個人的衣衫。


    待阿璿說完之後,陳婉清這會當真是細細打量了一番,半晌才淡淡說:“五姑娘雖時日沒來學堂,卻能通文曉意,可見私底下也是下了功夫的。”


    阿璿原本還沒什麽,被她這麽一誇,登時就不好意思起來,直覺得自個是作弊,勝之不武了。


    待到了最後,先生留了功課,便出門而去。一直在外麵回廊等著的丫鬟們,趕緊進來幫姑娘們收拾東西,此時忍了一節課的顧令蕙便回頭笑著對顧令菀說:“六妹妹,瞧見了沒?你五姐姐可不需要像你請教,人家懂著呢。”


    顧令菀垂頭沒說話。


    旁邊的阿璿也沒回應她的酸話,直接便對顧令菀溫和說:“菀妹妹,下節課是書法課,可不要遲到了。”


    待她領著碧鳶走出後,被撂在一旁的顧令蕙便很恨道:“她有什麽可得意的。”


    “五姐姐人長的好看又聰慧,三姐你何必要這麽說,”顧令菀見旁邊三房的顧令筱還在,便立即勸說道。


    不提這相貌,顧令蕙還沒說頭呢,如今她隻一撇嘴便說:“好看?就憑她那個疤臉?”


    顧令筱見三姑娘越說越過分,便低頭紅著臉出去了。


    此時顧令菀看著離開的顧令筱,幽幽地說道:“三姐,再怎麽說五姐和咱們是嫡親的堂姐妹,你又何必讓外人看笑話。”


    顧令蕙順著她的目光,看著遠去的顧令筱,不屑道:“憑她也敢?”


    待上完書法課後,下午便是刺繡和古琴。阿璿原以為古代閨閣女子,隻需要在家刺刺繡,賞賞花,三五不時地開個賞花宴。沒想到在古代當個才女居然這麽難,她剛開始上手的時候,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不過好在原本顧令璿的底子就不差,她漸漸也就迎頭趕上。所以顧令蕙看她就是越發地不痛快了。


    “三姑娘,真是……”今個難得是碧竹跟著阿璿出來,她性子不如碧鳶那般穩重,如今見顧令蕙時不時要刺阿璿兩句,便為她抱不平。


    阿璿:“三姐姐本就是小心眼的人。”


    碧竹登時就笑了,立即附和道:“還是咱們姑娘性子最好。”


    此時的碧竹已忘記了出事前,那個內向孤僻的顧令璿。不過阿璿本就是這種疏朗的性子,反正顧令蕙說的話,她隻當聽不見就是了。


    當然如今她也隻是言語冒犯,如果她真敢對自個使什麽陰謀詭計,阿璿也不是那等打不還手的人,她定會要顧令蕙好看的。


    待她回了院子,自個坐在梳妝鏡前,將頭發的發簪取下,又讓碧竹給她送了頭發,重新綁了個舒適的發髻。


    碧竹出去後,她看見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最後眼睛在那個烏蘭翠玉盒之中停下。原來她一開始就注意的這個玉盒,裏麵的膏藥就是何芸給她尋來的。


    隻是如今她再也沒有塗抹過,也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真的,她總覺得自己額頭上的這個疤痕似乎比先前要小了些,光是顏色都沒之前那般深。


    她一直想將這藥膏交給大夫看,可她一直沒找著出府的機會。


    “姑娘,今個晚膳是在咱們院子裏用嗎?”碧鳶進來問道。


    “自然是去太太院子用,也不知承哥兒和啟哥兒回來了沒?”


    阿璿到衛氏院子的時候,就見一個麵生的婆子被領了出去。待她進去後,就見衛氏斜坐在羅漢床上,床上的小幾上除了鎏金香盒外,還擺著幾本賬冊模樣的東西。


    “方才那人是?”阿璿好奇地問。


    “是我陪嫁莊子上的管事的媳婦,今日進府給咱們送些東西,”衛氏不在意地說道。


    阿璿知道衛氏陪嫁很是豐厚,至於怎麽豐厚,她具體是不知的。但是從她和顧令蕙她們打扮的差別上,就能看出些許。


    她和顧令蕙都是顧府的嫡女,而且顧令蕙的娘親大太太還是顧府的管家太太,可阿璿不管是衣著打扮還是首飾的華貴程度,都遠遠超過顧令蕙。


    顧府的公中份例是固定的,姑娘們都是一季四套衣裳,兩件首飾。不過若是你自己房裏願意補貼姑娘的,自然就不會有人攔著。


    顧令蕙和顧令菀有大太太補貼,阿璿有衛氏這個大靠山,而三房的姑娘顯然就寒酸的多了,衣裳都是重複的,首飾也就公中打的那幾樣。


    “娘親,眼看這天氣就要熱了起來,咱們要不去莊子上住幾日吧?”阿璿攔著她的手臂便嬌嬌地說道。


    阿璿從前就是家中的幺女,又生在那樣的家裏,自是個嬌嬌女。這會撒起嬌來,衛氏哪有不答應的。


    不過衛氏也有為難之處,她道:“先緩幾日吧,待天氣再熱些,娘再帶著你去。”


    阿璿一下便想到老太太那邊,便嘟著嘴問:“是不是老太太那邊不好說?”


    “隻要我們阿璿喜歡,娘自然是要讓你如願的,”衛氏摸著她的額頭,眼中盡是溫柔,說實話她的長相是那種挑不出一絲瑕疵的,而且她的美是那種渙然天成的柔美,沒有一絲妖豔和霸氣,這種長相應該是男子最喜歡的。


    所以衛氏和顧階就很是恩愛,若不是老太太從中阻攔,如今豈會夫妻分隔兩地。


    不過一想到丈夫信上寫得那些話,衛氏便垂目嬌羞一笑。


    此時信陽府中,原本接兩個小公子下學的許福,苦著臉看著馬車裏的兩個小人精,哀求道:“二太太在家裏等著兩位少爺回去呢,你們就別讓小人難做了。”


    “許福,你就讓我們去看看吧,我們肯定不惹事,”先說話的是顧應承,他作為雙胞胎裏的哥哥,說話很是有分量。


    許福簡直要哭了,原以為六少爺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誰承想五少爺這會也跟著起哄。見他還要哀求,顧應啟立即就不高興了:“我們不過是去看看稀罕而已,你要是再不許,我可就不高興了。”


    這會穿著藍色儒生衫的小人,就抱著手臂撅著嘴看他。


    旁邊的顧應承立即便又勸:“你放心吧,咱們隻去看一會,肯定耽誤不得回家的。”


    許福看著對麵兩個穿著一模一樣藍色儒生衫的小公子,雪□□嫩的小臉,誰說孩子好伺候的。


    最後許福隻得讓馬車拐了個彎,往坊市上去。其實這不是雙胞胎第一回出來閑逛了,這會他們是看見同窗帶到學堂的蟈蟈,非要過來也買一對。


    此時街市上還是十分熱鬧,因著如今並沒有宵禁,因此不少坊市到晚上都還擺著攤。


    “小公子們要吹糖人嗎?”街市上最吸引小孩子的,還是這些吹唐人和畫糖人的攤位。


    此時顧應啟率先跑了兩步,就朝著吹糖人的攤位上跑去。吹糖藝人拿了一點紅色糖稀,在裹了裹就用一隻蘆葦杆抵在上麵,接著他一邊吹一邊捏,沒一會一個憨態可掬的小老鼠就出來了。


    “哥哥,我想要,”顧應啟看著旁邊的顧應承立即便撒嬌道。


    “少爺,這些東西可不能吃,”身後的許福趕緊說道。


    顧應啟可不管他,指著草稈上插著的一個糖人,便求著顧應承道:“哥哥,就給我做這個吧。”


    其實之所以他求著顧應承,全是因為他如今的月例全被衛氏收著。不過衛氏自然也會給他們零用錢,但這錢是保管在顧應承這裏的。


    顧應承自然也喜歡這些,兩人湊在攤子前,商量著買什麽好。


    結果旁邊就擠進來一個人,對著老板大聲道:“給我來個這個仙女的。”


    說著,幾枚銅錢就落在攤子上,發出叮咚響聲。


    顧應啟見有人搶先了,便立即著急對老板說:“是我們先來的,我要這個小兔子的。”


    “別著急,小公子,一個一個來,”吹糖藝人見一下子來了這樣多生意,樂嗬嗬地說道。


    顧應啟本就是個霸道的性子,況且這次也是他真的先來的,所以立即不情願道:“不行,是我先來的,給我先做。”


    手藝人見他非要先做,就討好地對後來的少年說:“小公子,你看要不讓他們先做?”


    “那不行,是我先給了錢的,”顧十三在山裏憋了快半個月,好不容易下山來,在街市上簡直是樂不思蜀了。況且他本身也才十幾歲,所以就不願讓著這兩個小孩。


    許福生怕生了亂子,就哄兩個小少爺說:“要不兩位少爺再仔細選選,咱們不著急。”


    “不行,我就要這個小兔子,”顧應啟立即說。


    旁邊顧十三嗤笑一聲:“都多大的人了,還喜歡小兔子。”


    “十三,”就在兩邊僵持不下的時候,突然有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崔十三一轉頭看見來人,就沒了先前的囂張。


    宋寒川走到旁邊,看他居然為了一個吹糖人,他低頭看了兩個奶娃娃,看樣子不過是六七歲而已。


    “真出息,”宋寒川嗤了一聲,顧十三羞地恨不能鑽到地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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