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兵符一交出去,「參將」這軍銜便猶如虛設,毫無實質的權力了。努力多年,竟出了這麽大的差錯,遭受到這樣的打擊。沒人為她求情,連自己舍命帶領的士兵們也都袖手旁觀,還得雙手把一切奉送給這個外人。


    想到這裏,她待不下去了,站起身就想離開。


    卻是重傷方愈,加上心情激蕩,一個站不穩,險些跌倒。秦雪鬱跟槍了一下,被堅硬的手臂扶住。


    「二小姐小心。」低沉嗓音在她耳後響起。


    她是秦參將,不是二小姐!她是秦參將,不是二小姐!她的心中不斷的呐喊著,越來越大聲!


    「這些年,二小姐辛苦了。我會好好整頓北漠軍,絕不讓二小姐的心血付諸流水。」江萬翼像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似的,加了這一句。因為他話不多,每個字都說得又慢又穩,就像是慎重其事地允諾著她,讓秦雪鬱被莫名的一陣酸意淹沒。這個安靜沉默的男子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甚至,比秦雪鬱自己的親生父親還要了解她、心疼她!


    她眼眶已經辣了,鼻頭也發酸,竟是止也止不住,一顆淚珠滾落臉頰,然後又是一顆。


    「二小姐莫哭……」


    來不及了。她累積多時的驚恐、慌亂、焦躁、委屈、受傷……全都在今夜開始翻騰,如同一鍋煮滾的粥,亂紛紛。


    想也沒多想地,如同天經地義一般,她轉頭埋進溫暖而熟悉的懷抱,哽咽抽泣。


    他救過她,還不隻一次看過她最脆弱無用的模樣,所以今夜的眼淚,也不怕讓他看見了。


    她即使痛哭,還是壓抑悶聲,像受傷的動物發出的微弱哀鳴,讓江萬翼胸口也一陣陣絞痛。懷中人兒哭得身子都微微顫抖。他真的,真的很想不顧一切,緊緊摟住,小心拍撫她才受過傷的背。


    但鐵鑄般的雙臂也如鐵鑄般重,抬到一半,就廢然放下。隻得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她盡情發泄。


    清醒時,他始終沒有勇氣抱她。


    接下來好幾日,秦雪鬱都沒臉見江萬翼。隻要一想到那夜自己居然痛哭流涕成那樣,就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算了。


    又不是當年的小孩了,何況,勝敗乃兵家常事,這話還是他教的;結果才吃了個敗仗、受了重傷,這幾年的艱苦磨練就像全白費了,忘得一幹二淨,又變回那個無助的女娃。


    真是懊惱透了。幸好軍營夠大,存心要躲是一定躲得掉。她知道這幾天江萬翼都忙著清點編隊,所以還故意遠遠躲到馬廄去,幫著刷馬、拌馬料喂食、清理之後,還選了一匹,上好鞍。


    「參將,你要做什麽?」負責戰馬的小兵有些傻眼,呆呆地問。


    「我幫你們把馬帶出去遛一遛,不成嗎?」


    「可是要上哪去遛?」小兵還是大惑不解,「就參將一個,不帶其它兵?這樣不妥,最近外頭馬賊猖獗……」


    帶了又有何用?出事的時候,還不是跑得一幹二淨?秦雪鬱心一擰,不想再多費唇舌,抓了馬鞭,翻身就上馬,姿態帥氣利落。


    她十歲之後根本就是在馬背上過日子,騎術精湛;加上身量比起粗壯騎兵們來說算是嬌小些,所以馬兒跑起來更不費力。馬鞭清脆一響,駿馬就如箭一般筆直衝了出去。


    她悶了這些日子,真的需要出去跑跑。一路上讓馬兒恣意撒蹄狂奔,讓勁風狠狠刮過,直到她雙頰發疼。這一跑,就跑了幾十裏遠才停。本是漫無目的地亂奔一通,但跑著跑著,她突然有了想法,幹脆心一橫,徑自順著齊斯河往下遊奔去。北方大漠終年幹旱,不管軍或民都是憑水而居,河岸附近總有一個個小小的村落,秦雪鬱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那日她是傷得太重了,江萬翼無法連夜把她送回駐地,隻好臨時找了一處落腳,向人借了小屋,好為她治傷。她這會兒就回到了當日的小村落。


    「大姑娘,你傷好些沒呀?那日真嚇死我們啦。」


    她才一下馬,就有個中年大嬸湊過來,熱情地用北方土話招呼。


    「我好多了,謝謝!」她也用土話回答。


    卻是還沒說完,就給大大嗓門嚇了一大跳,因為大嬸立刻回頭,扯開嗓子狂吼:「你們快來看,那天的姑娘沒死呀,她回來了!」


    一暈邁吼聲方落,隻見一個又一個的大嬸從四麵八方出現了,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全都好奇地圍了過來直打量她,跟那日一樣,全都湊得好近。


    但這麽一看,就一點兒也不可怕了。


    「你相好的怎沒跟你一起來?」另一個大嬸直問。


    「我?相好?」她聽得一頭霧水。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大嬸是在說江萬翼。她趕快澄清:「他不是我相好,我們隻是…… 隻是…… 」


    他們算什麽呢?舊識?同袍?


    在一雙雙熱切期盼的眼眸注視下,秦雪鬱自己都苦思了老半天,才無比挫敗地回道:「他隻是一個長輩。」


    「大姑娘別害羞,他挺好的呢。」


    「是嘛是嘛。不是相好,哪可能見你受傷,便急成那樣呢?大男人的,臉色還發白哪。」


    「嗓子也發著抖。」


    「手也是。」


    秦雪鬱聞言暗暗吃驚。江萬翼在她麵前一直沉穩如山頂巨石,彷佛泰山崩了都不會亂眨一下眼睛的,那日,自己傷得到底有多重?如果傷勢嚴重,怎會短短數日就恢複得這麽快、這麽好?她想不通。


    「臨走重重謝了我們不說,隔兩日又讓人送了謝禮來,你看看,這些熏羊腿真好,我們才舍不得吃呢。」


    大嬸們不管她的呆愣,興高采烈地拉她去看,果見小房的雜木桌上擱著一大包才打開的熏肉,貨色上等,香氣撲鼻,一瞧就知道是京裏來的好東西。


    他帶的這一批京軍來到北漠,紀律嚴明,絲毫沒有奢華作風,埋頭跟著北漠軍吃粗食。明明有帶這麽好的食物,卻拿來送禮。


    怔怔望著那包熏肉,對於江萬翼,她似乎又多了解幾分,也不大甘願地偷偷承認,自己更折服了幾分。


    她的命,真是他救的。這是第幾回了?


    「大姑娘,今兒留下來吃飯吧?」


    「你是當兵的呀?怎不吃壯點,瘦巴巴的可沒法子騎馬射箭。」


    「你在秦將軍軍營裏吧?怎麽受了傷,又怎麽跑這麽遠來?」


    大嬸們不見得年紀都大了,但一個個的臉龐都因為長年日曬風吹有著深深歲月刻痕。她們雙手粗糙,卻非常溫暖,臉上的笑容也是,彷佛烈日般耀眼。在陽剛氣重的軍中待久了,身邊又沒有任何女眷,生母過世、同父異母的姊姊又已出嫁,戚情也挺疏離,像這樣直率的關懷,秦雪鬱真的很少體會到。


    七嘴八舌說說聊聊好一會兒,秦雪鬱才發現,這個小村落裏……竟見不到一個男子,最多就是中年大嬸,以及寥寥幾個老人、小孩。


    「村子裏的壯丁呢?都上哪兒去了?」她忍不住詢問。


    不料這一問,本來說個不停的大嬸們突然都停了口,靜默片刻。


    「都走了,沒回來。」有人悶悶說。


    「怎地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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