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海波之中,數座峭拔的孤峰矗立於此,似利劍般直插長空。


    劍峰之上雲霧繚繞,有懸泉瀑布飛漱其間;緩坡處遍植碧桃修竹、芝草丹楓等物,清榮之中野趣橫生。


    尤其是那座最為巍峨挺拔的主峰,長山之巔一道清泉灑落,山間又有桃林如火盛開。


    遠遠望去,隻覺緋紅如霞,煙雲漫卷,流連山間不去。


    “天際孤雲來去,水際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遠岫忽明晦,好景畫難描。”


    丁檠伸手接住一片緩緩飄落的桃花瓣,看向視線盡頭那道模糊難辨的天水分界線,不禁悠然歎道。


    “這次的聚會主題是誰布置的?實在是有心了。”


    光濟立於他身旁,抬頭看向山頂,一道崎嶇小路從兩人足下蜿蜒而上,遙遙通往山巔的一方平台。


    那裏便是本次聚會的地點。


    由丁檠提出請求,得了會首應允,在正月十八日晚間舉行的一次聚會。


    “難道不是你?你身為發起者,應當可以設置背景主題的。”


    聽到光濟話語,丁檠眨了眨眼:


    “我能說我選擇的是‘隨機’嗎?”


    光濟聞言一滯,無奈地搖了搖頭,邁步向著山上走去。


    丁檠連忙跟了上去,老老實實地不曾動用半點神通法力,一路迤邐而行。


    沿著盤山小道行了片刻,兩人便來到了這座峭拔劍峰的峰頂。


    一方青石廣場出現在眼前,上麵隨意地擺著幾個蒲團,如天上群仙於雲端下降,見此景尚可,遂在這海中孤峰相聚,欲要談玄說妙。


    實則也差不了多少。


    此時聚會的幾個成員已然全部來齊,會首依舊全身被雲霧遮掩,看不分明形容打扮;而太白、峨眉二人相互嗆聲,如同一對經年損友。


    入會不久的魁杓一人坐在那裏,擺出入定修行的姿態,背後隱隱約約可見星輝點點,凝而不散,似乎業已入道。


    見光濟和丁檠一同出現,除了會首之外,其餘幾人不禁有些訝異。


    峨眉一馬當先,跳離蒲團跑到二人麵前,好奇地打量了一會,卻無法從被霧氣遮掩起來的麵容上看出什麽。


    這才出言道:


    “和尚,這位是?”


    光濟聞言回答道:


    “這是我借阿賴耶識之功分化出的二身,亦是我自己。”


    丁檠應和道:


    “我和他共享之前的一切記憶,分化之後的記憶是否共通由我自己決定。”


    “此事會首已然知曉,我和他都可以參加聚會,並且他可以全權代表我。”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聽得峨眉有些暈乎乎的,半晌才恍然大悟地一捶手,故作老成道:


    “我懂了,和尚有絲分裂了。”


    丁檠啞然失笑:


    “你這麽說,倒也沒差。”


    光濟則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不予置評。


    太白在旁聽得好奇,此時出言打趣道:


    “那我該怎麽稱呼你?總不能還叫做和尚罷,萬一搞混了怎麽辦?”


    丁檠尚未答話,峨眉便反駁道:


    “為什麽不行?都說了兩個人其實是一個存在了,而且還可以代表彼此,叫他和尚也是理所應當的!


    “大不了,一個和尚一號,一個和尚二號?”


    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看向丁檠和光濟,似乎在詢問他倆意見。


    丁檠對此自然是敬謝不敏,見光濟不作應答,於是主動上前道:


    “我覺得罷,還是另起一個代號不錯,比如‘丹元’就挺好聽的。”


    見自己提議被否,峨眉一下子沒了興趣,懶懶應了一聲,便回到了自己蒲團上坐下。


    一番鬧劇後,丁檠和光濟也隨便揀了個蒲團入座,代表聚會正式開始。


    許是為了貼合本次聚會所在地點的風格,隨著全員到齊落座,眾人麵前便各自出現了一件玉磬。


    通體呈青白色,上方有一截龍紋橫梁,橫梁兩側垂下金鏈,其下掛磬,磬下又有一柄小槌,擺在最下方的底架托盤上,作敲擊之用。


    玉磬上飾有雲紋,小槌上則是三角夔紋,中間還填以雷紋。


    會首拿起小槌在玉磬上輕輕一敲,發出清脆悠揚之聲,含笑道:


    “本次聚會主要來自丹元的提議,下麵由他發言。”


    丁檠有樣學樣,也拿起身前小槌輕敲了一下玉磬,這才開口道:


    “我之所以向會首申請聚會,卻是為了向大家分享一方天地的訊息。


    “不久後我要和幾位與我出身同一方世界的前輩往那方天地一行,特地過來找幾個幫手。”


    “你們世界已經開始探索其他世界了?”峨眉先是一驚,然後又撇了撇嘴,“可比我們那方世界強多了,一個個老頑固抱殘守缺,寧可裝作縮頭烏龜也不願踏出家門一步,一天天隻知道窩裏鬥,看不到未來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對於峨眉出身的那方天地,光濟等人也都有所了解。


    那是一方神靈治世的大界,俗世的統治者皆為神裔,行血脈錘煉之道,修行的最高目標便是將自己修成一尊執掌天地權柄的神靈,與造物同體,和天地並生。


    而峨眉則是某國皇室出身,為太陰神裔,生來便可操縱月輝。


    也正因如此,其人道途天然受限,加之作為其血脈源頭的那位神靈依舊存世,牢牢地把控著彼世月神權柄。


    可以說,峨眉的前路已經斷了。


    在峨眉口中,那方世界就是一個畸形的怪胎,神裔們平日裏憑借漫長的生命尋歡作樂,隨意欺壓那些沒有神靈血脈的普通人。


    而當天上眾神掀起戰亂,有神靈隕落,其血脈後裔便立刻相互殘殺,欲要繼承先祖神位。


    每當這等大事發生,自然也會引得眾神布子,人間諸國入局,各自支持一方,擺明車馬,開始血腥爭鬥。


    對於閑極無聊的神裔們而言,這也不失為一種愉悅心情的刺激性活動。


    雲上的神與雲下的人,似乎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種族。


    這讓峨眉很是看不過眼,誓要登臨神位,成就神王,以一己之力改變現狀。


    此時聽聞九州諸位地仙竟然能攜手合作,探索其他世界,不禁心中豔羨,開口吐槽。


    “那方世界具體是個什麽情形,適不適合我去?”


    峨眉身為太陰神裔,通常而言,前往的都是適合自身成長的世界,比如會首曾提到過的希臘、北歐、蘇美爾等尚處在神代時期的大世界。


    遊曆那些同樣有月神存在的天地,對峨眉自身的神道之路也能起到觸類旁通之效。


    丁檠聞言疑惑道:


    “上次集會時你才請會首出手將你送到了蘇美爾世界。怎麽,現在已經返回了?”


    峨眉滿不在乎道:


    “沒有,阿努納奇那些神靈確實厲害,不過我現在還沒辦法直接接觸到他們,隻能找了一個小城邦以城邦守護神的麵貌出現,引那些神靈上鉤。


    “按照我的計算,要想見到那位月亮老人,起碼還得再等一段時間。


    “趁此機會,去其他世界轉轉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因著丁檠承襲了光濟的性格,二人之間倒也不顯生疏,交流起來十分熟絡。


    不過丁檠卻是直言道:


    “那方世界與百家有關,以九流十家為主,似乎沒有神裔修行之路。”


    峨眉聞言還沒怎麽說話,太白卻是插嘴道:


    “百家世界?有兵家存在嗎?”


    “自然是有的。”


    見有人主動上鉤,丁檠笑得一臉和善。


    “那方世界頗類你我所知的《儒道至聖》,不過亦有不小差別,但兵家亦是其中一脈修行主流。


    “怎麽樣,太白你要來嗎?”


    太白頷首道:


    “帶我一個。”


    “還有我,”峨眉舉手雀躍,“我也要去那方世界,文抄公什麽的我早就想當一回了!”


    “那也算你一個。”


    成功撈到一個太白,丁檠已經心滿意足,若有其他人要來,更是血賺不虧。


    於是答應了峨眉所言,又看向魁杓:


    “魁杓你要來嗎?”


    真名張長史的新人看了看幾位“前輩”,思量再三,生怕自己拒絕會被當做不合群的舉動,於是也回答道:


    “那,請把我也算上罷。”


    丁檠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正要說些什麽,光濟便接過了話題:


    “我和丹元此行,幹係到我界和彼世眾生,並非什麽踏春遊郊的玩耍舉動。


    “諸位若是要去,還請約法三章,請會首為見證,以免日後引發矛盾。”


    丁檠和光濟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峨眉等人也能理解他倆在擔心什麽,於是痛痛快快地擬定了條約,簽字畫押,請會首保管。


    又經過討論和請示,確定屆時將由會首出手,將太白、峨眉、魁杓三人送往那方世界,為他們安排一個合理的出身。


    如果丁檠和光濟在那方天地活動時需要幫助的話,便可以尋找他們出手相助。


    敲定此事,光濟和丁檠輕舒口氣,而後看向會首,由丁檠敲動玉磬,開口道:


    “丹元還有一事不明,請會首指教。”


    “什麽事?”


    會首語氣淡然,似乎早已預見到他的提問。


    “會首可知,”丁檠看了一眼場中眾人,斟酌道,“某方大界破碎後,因為宙光混亂,而誕生出如平行世界這種下級天地的狀況?”


    會首了然點頭:


    “原來你是想問宙光碎片。”


    “宙光碎片......”丁檠和光濟品味著這個詞匯,隻覺十分貼切,“還請會首細說。”


    “簡單而言,就是因為某些因素,天地出現時光上的分裂,因未來不同可能而各成一界。它們和原本天地的關係就好像本體和投影,擾動越大,彼此間差異也就越大;而且這種碎片的衍化往往越來越普通,越來越漸於凡俗。


    “以你所言天地破碎之事為例,一般而言,空間意義上的天地碎片與時光層次上的宙光碎片都是極易出現之物,不過兩者本質不同。且前者麵積大都小於原本天地,後者則據具體衍化不同而結果不同,甚至會出現比母本世界還要龐大的情況出現。”


    丁檠緩緩點頭,示意再無問題。


    會首看了他一眼,頷首道:


    “接下來,是自由交流時間。”


    ......


    無住庵前境界新,


    瓊樓玉宇總無塵。


    開門倚杖移時立,


    我是人間富貴人。


    ......


    丁檠推開房門,走到院中,入眼卻是一片蒼茫。


    “這場雪從十六日淩晨開始下,一直下了三天,終於停了。”


    放眼望向山間,隻見大雪覆蓋山頭,恰如銀裝素裹,紛紛揚揚,將一應事物盡數掩藏在碎瓊亂玉之下。


    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處於北高峰和飛來峰之間的靈隱寺,縷縷因燃香而飄飛的煙氣浮至空中,更顯古刹清幽靜謐。


    空中還有一些稀疏的雪花緩慢降下,間或又趁風而起,再度卷上空中,最後不甘地落到地麵積雪上,如滴水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丁檠看向院中一側的菩提樹,其下卻不見光濟身影,略微一思索,便知道其人是去寺中做早課了,此時尚未回返。


    丁檠閑來無事,幹脆便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從袖中掏出一口鼎爐,拿在手中擺弄起來。


    爐中火焰熊熊,金青二色的太陽真火占據絕對優勢,除此之外還有二十餘道細弱的火苗在爐中上下翻飛,被一方石台牢牢吸引住,無法離去,隻能與太陽真火不斷在爐中周旋。


    “這二十多種異火都隻是一縷核心火種,其中的力量早已流失。雖然異火本質不假,但卻更像是一個標本了。”


    丁檠控製著金青色火焰變成一條遍體鋪就鱗甲的猙獰巨蟒,饒有興致地玩起了大魚吃小魚的遊戲。


    “煉化這些異火標本倒也不費什麽功夫,隻是對修至鬱儀真章第五層的太陽真火來說毫無助益,還不如用來提升新煉成不久的南明離火,將其一並培育起來。”


    念頭一動,一股較之金青色火焰十分弱小的朱紫色火焰出現在爐鼎中,變成一隻鳳屬神禽的模樣,開始圍捕起那些到處逃竄的異火火種來。


    有太陽真火所化的巨蟒在前方圍追堵截,這些異火便跟走投無路的逃犯一般,不一會便無處可去,被後麵趕上來的神禽一一啄食入肚。


    玄黃炎、骨靈冷火、九幽金祖火、金帝焚天炎......


    這些異火標本完全沒有全盛時期焚天煮海的威能,對於《丙丁丹砂陵光法》還處在第一層的神禽來說,就跟一桌營養豐富的大餐一般。


    隻是少頃,神禽身上的朱紫色火焰便膨脹起來,隱隱間更多了一抹燦金之色。


    一蛇一雀瓜分了二十餘道異火,旋即合二為一,重新變成肥遺模樣,被丁檠收回體內,連同那口爐鼎一起。


    丁檠坐在院中,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


    “趕在二月二龍抬頭之日前,陵光大法應該能修到魔門真傳第二層,至於能否突破第三層,就要看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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