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開壓壟黃,一途顛婆到山鄉。村言土語寓情厚,野果鮮蔬雜味長。


    蛙鼓初鳴風皺水,木樓高臥月移床。農家分外雞啼早,男備犁耙女備秧。


    ——清:陳忠平《辛巳駐點寄宿農家》


    ......


    一夜無事,次日天色未明,光濟便早早起來洗漱完畢,完成了耗時不短的晨間早課,又用了些許飯食後,便跟著劉老六來到了孫老五家。


    經過一番口舌交談,劉老六將光濟介紹給了孫老五一家,在其人引領下來到了臥房之中,查看起了孫老五的侄孫兒,也就是孫清服兒子的狀況。


    幼童麵色蒼白,神情惶恐不安,對於來到房中的陌生人顯得十分畏懼,不停地往母親懷中畏縮而去。


    孫清服的妻子麵容愁苦,抱著孩子對光濟道:“勞煩大師了。”


    孫老五叉著手,一臉後悔神色,倒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隻能以目示意劉老六。


    劉老六給了孫老五一個安心的眼神,靜看光濟施為。


    光濟走上近前,見幼童的排斥之意愈發明顯,倒也不以為意,而是緩聲道:“阿彌陀佛,孩子隻是魘著了,心神受驚,並無妖孽作亂之相。”


    “大師此言當真?”溫婉婦人麵上露出喜色,再三確認道。


    “絕無虛假,”光濟先是斬釘截鐵道,接著又詳細解釋起來,“按劉檀主所言,孩子怕是在夜晚起夜時,偶遇那狐精作怪,受驚之下墜入茅廁,因而心神被擾,導致夜睡不寧、虛煩驚悸。不知貧僧說得可對?”


    “對對對,”孫清服妻子連聲道,“不知大師可有辦法?”


    光濟沉吟道:“令公子症狀,實則是最為常見的小兒驚悸之症,不必服食湯藥,以食補之法即可解決。”


    “原來如此。”一旁的孫老五長出一口氣,又半信半疑道,“不知該給孩子做些什麽食物呢?”


    光濟笑道:“一碗百合蓮子豬輾湯足以。取百合、蓮子、沙參洗淨,豬腿上的腱子肉氽水,然後與生薑三片同熬,水沸後以文火煲半個時辰,熄火後撒入一小把枸杞,浸泡一會即可飲用。”


    婦人口中默念幾句,將光濟所言盡數記下,知道其人所給方子中所涉及到的材料都不算珍貴,雖然有些不怎麽好搞,但自家都有準備,於是感激道:“多謝大師,多謝大師。”


    光濟托著青銅盞,擺手道:“檀主不必如此,而今令公子已然看過,我們還是出去再說罷。”


    周圍幾人紛紛稱是,將孫清服妻子留在房中照看孩子,孫清服本人則急匆匆地奔往隔壁,準備找幫手來殺豬,畢竟那豬輾肉全豬上下也不過四塊,屋中一時也沒有多餘,非得現殺不可。


    雖然現在不是什麽年關、祭祖之類的大日子,亦非成豬出欄的時候,但為了孩子,也隻能牽一頭出來宰了。


    於是光濟身邊,便隻剩下了劉老六和孫老五兩人。


    光濟行至院中,打量了院落中擺設一眼,轉身對孫老五說:“好教兩位檀主知曉,從孫檀主家中遭遇來看,那狐精尚且年幼,隻是剛通了靈智,懂得些許幻術,還算不上妖邪之物。若非如此,恐怕孫檀主一家損失,就不會這麽簡單了。”


    按光濟推測,那狐精估計成精不久,尚不通曉人心,隻是全憑本能,知曉男子精氣對其修煉大有益處,於是便盯上了常常出入周圍山林,尋覓精怪的孫老五其人。


    恐怕在那狐精心中,孫老五既然頗好神怪之事,那麽也不會介意與狐精夢中歡好一場。如此一來,狐精得了男子精氣以作修行資糧,孫老五也有了一番美妙遭遇,誰也說不上虧。


    不過那狐精萬萬沒想到,所謂狐精有意,孫翁無心。那孫老五非但不願意和它共赴巫山雲雨,反而還惦記上了它的皮毛,要設下陷阱來誘捕它。


    於是狐精大怒,便時常來孫家以及其他幾人家中搗亂,以為報複。


    “啊,怎是這番?”孫老五聞言大悔,哀求光濟道,“還請大師知曉,小老兒當日真是不知內中詳情啊!我與那狐精並無雲雨之意,後來種種也是我自討苦吃,還請大師施展神通,收了那狐精吧!”


    “阿彌陀佛,”光濟正色道,“如此種種,皆為檀主心有三毒,貪念深重,從而引得此事發生。貧僧雖可救檀主一時,又怎能護檀主一世呢?還望檀主日後勤修戒定慧,方能息滅貪嗔癡之心。”


    “弟子受教了。”孫老五心悅誠服,雙手合十道。


    光濟麵露微笑:“善哉善哉,既是如此,還請二位檀主暫候,貧僧這便去與那狐精說個分明,令其不再前來生事。”


    “有勞大師了。”孫老五、劉老六一齊拜謝道。


    光濟輕輕點頭,手托青銅燈盞,衣袂飄搖間整個人已晃出門外,向著寨子外的山林中行去,顯得分外閑適。


    目送光濟遠去,劉老六直起腰杆,看向孫老五,沒好氣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去找那些神怪鬼精了,這此算你老兒運氣好,若非大師路過此地,哼!”


    孫老五垂目道:“確實如此,誰能想到事會至此呢?唉,待大師回來後,我定要打探大師在何處修行,為其奉上一份香油錢,以作酬謝。”


    “你倒是提醒我了,”劉老六拍了拍腦門,“我也得捐上一份,謝大師還我劉家寨安寧祥和之功。”


    ......


    荒林破屋風雨入,野鼠山狐狼藉共。


    光濟沿著山中前人開辟出來的小道一路前行,雖然速度極快,白衣如雲般在草木之間一掠而過,但掌上青銅盞中豆大的燈火卻安穩不動,似是亙古長明。


    僧人雙眼微闔,心中倒映出外界種種事物,明燭洞幽,所有痕跡纖毫畢現,並無半點疏漏。


    他身影一晃,在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睜眼看去,隻見一條小路歪歪斜斜深入山間,兩旁野草叢生,荊棘繁密,令人望而生畏。


    小路末端,隱約看出幾處殘垣斷壁被遮掩在林木間,隻露出些許青灰色的磚瓦,彰示著這裏曾有人蹤。


    光濟目中似藏琉璃,臉上露出微笑,邁步進入了小路之中。


    他甫一進入,路旁兩端的繁密荊棘突然有了異動,張牙舞爪著撲了上來,其下陰影如水流動,風聲簌簌,如鬼哭狼嚎,似有怪物藏於其間,令人心生退卻之意。


    麵對這副異狀,光濟不驚不怒,雙目低垂,口中默誦佛經,托著古樸小盞,其間一燈如豆,穩步向前。


    隨著他深入小路,路旁叢生的荊棘似是終於按捺不住,尖銳的棘刺攢射而出,更有粗大的藤蔓抽打而來,風聲呼嘯,顯然力道不輕。


    眼看棘刺和藤條就要臨身,光濟手中燈火突然跳動了一下,一時間光濟周遭亮度大增,照破了周圍所有陰暗。


    此時雖是清晨白晝,但山高林密,其間枝條橫生,難辨天色,小路又不甚寬廣,上方早被枝葉遮擋,更是顯得十分幽暗。


    不過在光濟手中燈盞異動之下,以僧人為中心,方圓數丈範圍內一切陰影退卻,如日月下臨普照,讓邪祟再無藏身之處。


    燈燭之光大熾,雖然明亮卻意外地柔和,並不刺眼。光芒播撒出去,密密麻麻的棘刺頓時隻剩下三兩根,無力地墜落在光濟五步開外,粗大的藤蔓更是一下子沒了氣勢,變得細如木筷,軟趴趴地掛在了路旁的古木上。


    燈光所過之地,幻術消失,返還本相。離光濟不遠處,一隻黃毛綠嘴的狐狸在僧人注視下猛然受驚,抽身而去,竄入了林間消失不見。


    光濟口宣佛號,沉聲道:“阿彌陀佛,檀主靈智已開,當能聽懂貧僧言語,還請檀主現身與貧僧一見。”


    林中傳來窸窸窣窣之聲,但並無生靈出現。


    光濟沉默了一會,再度邁步向前,似是要行往山路末端的殘垣斷壁所在之處。


    隨著僧人一步邁出,一根癱軟在地麵上的藤條猛如靈蛇般躍起,向著光濟當頭抽來。隻是在臨近僧人身體時,如同受到了什麽阻礙一般,變得虛不受力,最終無奈地滑落一旁。


    光濟並未止步,邊前行邊開口言道:“檀主既然不願與貧僧相見,那貧僧隻好在此地山神廟慢慢等候了。好教檀主知曉,貧僧一向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


    許是“山神廟”三字觸動了什麽,接下來光濟一路行來,都再無打擾,任憑他安安穩穩地走到了殘垣斷壁之中,環顧起四周來。


    雖然屋舍半傾,房簷倒塌,但以光濟來看,仍能在心間勾勒出這座山神廟完好時的景象。


    不錯,這座建築物並非如光濟先前所想那般為凡人所居房屋,實乃供奉本地山神的廟宇。


    光濟站在廢墟之中,閉上雙眼,靈台之中反照出外界景象。


    在心景之中,地麵上隨意散落的棟梁磚塊盡皆飛起,在光濟身前搭起了一間普普通通的山間小廟。


    這座建築很矮,用磚砌著,隻有一人來高,常人進入時須得俯下身子。廟中前後進深不過數尺,除了一尊神像外也再無多餘空間,就連供桌也得擺在廟外。


    破碎的木塊從地麵飛起,匯作一麵小巧卻精致的匾額,上麵用朱砂寫著“山神廟”三個字,安在了廟門之上。


    光濟隱有所悟,以心念看向追溯而出的過往廟宇之中,看見了一尊慈眉善目的山神塑像。


    而在山神像一旁,還有一尊黃毛綠嘴的山狐像依偎在山神腿邊,似是山神座下靈獸。


    光濟頓了頓,睜眼看向身前,隻見不知何時,一隻黃毛綠嘴的狐狸蹲在光濟前方的殘破磚瓦之上,眼神靈動,爍爍地看著出家人。


    僧人低宣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想必檀主便是本地山神座下靈獸的後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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