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城!


    晨曦的陽光灑在城牆的箭垛上,旌旗在風中飄搖,隱約是一個龍飛鳳舞的“羿”字。羿族曾是九族中最顯赫強大的族群,十年前族長戰死後迅速沒落,不過虎死不倒架,這座青石堆砌的城牆已經不啻於東荒境內的人族城池。與之相比,雪族的國都就好比丫鬟見了小姐。


    替班的守衛睡眼惺忪的打開城門,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下意識的眯起眼睛。片刻後,適應了光線,這時他看見一個人沿著牆角走過來,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牆上的青石,眼神悲傷而雋永。


    道士?


    守衛愣了愣,在這裏見到道士是很罕見的事情。


    蘇星鬥是昨天夜裏來到羿城,以他的修為完全可以無視城牆,但他留在了城外,用了一夜時間,繞著城牆走了一圈。這座城牆在十幾年前還是黃泥胚,是他父親帶領族人進山上開鑿石料,一塊塊堆砌起來,蘇星鬥小的時候還幫忙攪過泥漿。然後坐在未經處理的石胚上看著父親光著膀子在夕陽下揮汗如雨。


    如今城牆依然在,卻不見了當年的人。忽然間就有種“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傷感了。


    這座城池有著那個男人濃厚的氣息,蘇星鬥從小在這裏長大,他把整個童年都留在了這裏。


    蘇星鬥在城門口被攔下來,守衛給出的理由是非常時期,不是本族的人不容許進城,除非有官引。


    蘇星鬥愣了愣,這才想起他口中的非常時期正是九嬰即將蘇醒。逢戰亂動蕩時期,城池就不對外族開放,隻有本族人才能出入,至於“本族人”是個很模糊的概念,沒法精確定位。九族中人相貌長的區別不大,加上人口流動頻繁,很難確定是不是本族人。羿族人出生時,會在肩膀上印一根箭矢的刺青,寓意羿族人善射。蘇星鬥當然也有這個刺青。


    他以“前任族長”之子的身份榮歸故裏,卻在城門口被攔住。蘇星鬥仿佛體會到了儒家嘴裏傳唱“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悲涼感。


    守衛相見不相識,質問客從何處來!


    蘇星鬥就轉過身,拔下外袍,給他看自己肩膀上的刺青。


    守衛看他的眼神立刻有了“自己人”的親切感,放他進城。


    蘇星鬥漫步在城中寬闊的軍用主幹道,兩側房舍林立,鱗次櫛比,路上行人寥寥無幾,要擱在東荒任何一座城市,這個時間早已人來人往,小攤販和擔貨郎歡快叫賣,民生發達。但這裏不一定,銀子在這兒不管用,人們還處在以物易物的階段,因為貧瘠和戰亂,物資顯得尤為珍貴,而銀子的作用也就無限弱化,沒人喜歡不能吃不能用的銀子,在這裏十兩銀子還不如一斤糧食管用。


    這麽多年了,一點都沒變啊。


    當年他背上行囊,獨自一人離開家鄉,帶著悲傷和淚水。時隔經年,他又回來了。


    蘇星鬥望著遠方那座瞭望塔走去,這片混亂地帶的每座城池都有一座瞭望塔,瞭望塔建築在族人的府邸,在城池的最中心。


    他再次被攔了下來,在族長府邸的大門前。門前立著兩尊一人高的石獸,又威武又凶惡,蘇星鬥幼時喜歡騎在石獸上,幻想自己是騎著龍馬馳聘疆場的大將軍。


    族長府邸是不容許外人進入,除非是族長的客人,或者有請帖之類的東西。蘇星鬥什麽也沒有。他直接走了進去,想攔住他的守衛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翻在地。守衛們吹響鴿哨,示意有人闖入族長府邸。


    蘇星鬥依然悠閑漫步,但他每跨出一步,就是十幾丈的距離。守衛根本無從追趕。


    這座府邸曾是他的家,如今他回家了,這兒和以前沒什麽區別,父親是個很節儉的人,府邸修繕的不夠氣派,接班人雖然也比較節儉,不過花園多了兩座,房舍也精致了一些,曲折回廊裏的立柱剛刷了新漆,當年他走的時候,還是油漆剝落的樣子。


    最後他來到了父親的書房,一座兩進的小院,書房的門敞開著,陽光順著門楣的輪廓投下斜長的影子。


    書房中,正對屋門的楊木書桌上端坐一個身披黑袍的壯碩男子,斜眉入鬢,虎目炯炯,相貌格外英武。


    蘇星鬥踏入院門的時候,書房裏的男人也同時抬起頭望來,雙眸之間似有冷電一閃而逝。


    四目相對,黑袍壯碩男子臉上的冷冽和警惕轉為驚訝和茫然,直愣愣凝視蘇星鬥,“你,你是......”


    蘇星鬥點點頭,徑直走進書房:“我回來了。”


    黑袍男子坐在那兒呆呆發愣了很久,直到府邸裏的百餘名守衛蜂擁而至。他好似如夢初醒一般,揮退誠惶誠恐如臨大敵的守衛。書房裏靜悄悄的,黑袍男子虎目微紅,深深吸了一口氣,以此來平複翻湧的思緒:“星鬥,你真的回來了?”


    蘇星鬥沒有回答,繞著不大的書房轉圈,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他看的很慢,也很仔細,臉上的神色像是在緬懷,又像是審視。


    黑袍男子叫楊破嶽,蘇星鬥父親的嫡傳弟子,當年接任族長位置的時候,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但已經是族內數一數二的好漢。蘇星鬥雖然很優秀,畢竟年幼,族長的位置不是世襲製,而是禪讓製。他父親的一切都被楊破嶽繼承,府邸、權力、以及後宅美貌如花的嬌妻美妾。本來這些都應該是蘇星鬥的,雖然他對這些並不在意。蘇星鬥很小的時候生母就去世了,他連母親的容貌都記不清楚,父親是唯一的親人,自從他死後,這裏就再沒有讓蘇星鬥留戀的東西。


    “九年了,你終於回來了。”楊破嶽低聲說。


    “多年不見,楊大哥比以前更加穩重了。”蘇星鬥看了一圈後,收回目光,語氣平淡的和現任族長交談。


    “如此從容淡定,看起來你勝券在握的樣子。”楊破嶽說。


    “什麽意思。”蘇星鬥一愣。


    楊破嶽自顧自的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更別說我們相別九年,你既然回來了,那必然是有極大的把握能從我手上奪回屬於你的東西。但我也不會放棄,師尊當年把族長的位置傳給我,我就有守護這一切的責任,即便你是他兒子也不行。”


    蘇星鬥呆呆看著這個忽然熱血沸騰起來的故人。


    “我不是回來和你爭族長之位的。”


    “九年了你都沒回來,你突然回來是做什麽......”楊破嶽語氣一頓,猛地瞪大眼睛,瞠目結舌。


    十年之期快到了!


    蘇星鬥沒搭話,而是詢問道:“我父親的矛在哪裏。”


    “我放在師尊的靈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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