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聯袂來到丹鶴峰,挑了條雜役弟子長年累月踩踏出的小徑,不招人注意,過了人煙最盛的清華觀,楚望舒居住的地方倒是頗為清淨。雖然對自己兒子的美色頗為自傲,可楚望舒入門月餘,變領著一個俏麗可人的女子回家,還是叫水研姬吃了一驚,摸不清兩人的關係,又不好當麵詢問,於是水研姬看李妙真的目光就略帶了幾分婆婆審視兒媳的意味。


    楚望舒不解釋,李妙真哪怕感受到水研姬灼灼目光,也不好開口說什麽,總不能說您好,我是來吃菜的。


    “這是我娘親,你喊她水姨吧。娘,她是妙真道弟子,按輩分我得喊她一聲師叔。”


    水研姬疑惑的點點頭,看看兒子,又看看李妙真,楚望舒神態自若也沒一點對師叔的恭敬,而李妙真則有些拘謹羞怯,怎麽看都是隨情郎見長輩的良家閨女。楚望舒或許真是這樣的態度,但李妙真肯定不是,畢竟兩人的淵源僅限於楚望舒的記憶力,她隻是為自己想吃美食而屁顛顛跟著初次見麵的師侄去他家的丟人行為感到羞恥。


    距離飯點其實還有一個時辰,楚望舒在院子裏沏了一壺茶,俊俏師侄和美貌師叔對坐飲茶,落在任何清心寡欲的道士眼裏,都要掀起一場轟動九老山的大緋聞。好在那群雜役女弟子的工點沒到,過了晚膳她們才會來。


    楚望舒有千言萬語萬般柔情,可惜現在不是吐露的時機,考慮到他們才第一次見麵,隻好把傾訴衷腸的念頭壓回肚子裏。否則依照他以前的性格,這會兒準摟著李妙真的小賢腰,深情款款的說:“妙真啊,多年未見別來無恙,我可是想你想的緊。”


    此言一出,李妙真肯定不是掩麵羞怯,她會拔尖刺死他。


    李妙真在九老山名聲很好,和和氣氣,溫婉大方,總的來說就是思慕她的男道士鼓足了勇氣去搭訕,後者就會揚起一個溫柔的笑臉,男道士得到了肯定,信心大增,正要展開下一步攻勢,李妙真往往會說:我去修煉啦、我去給師尊請安、我要去洗澡......最不濟也要給個笑臉嗬嗬一聲。輩分奇高的李師叔連去洗澡都坦白,絲毫不做作,這不是溫婉大方是什麽?


    記憶力兩人相處時說的最多的就是九州各地的美食,大多都是楚望舒說,李妙真聽,聽著聽著,就擦一把口水。沒見過什麽世麵的李妙真就想著撂擔子逃走,然後跟楚望舒浪跡江湖。隻不過吃貨本質是她的秘密,絕對不會對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天的師侄袒露心聲的。事實上,當年兩人也確實攜手走了三千裏路,走到哪吃到哪。可惜並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的歲月裏。彼時,神帝駕崩多年,九州動蕩,妖族和人族在暴風雨前的寧靜中各自修養生息三年後,戰火毫無征兆的從東荒燃起,席卷整個九州大陸。道門做為兩族交戰的導火索,首當其衝,損失慘重,就連道尊都隕落在戰役中,李妙真身為承載道門的年輕一代翹楚,責無旁貸,在上一輩真人死傷凋敝的慘淡光景中,毅然決然的踏上了忘情劍道。楚望舒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戀情以失敗告終。


    往事悠悠浮上心頭,楚望舒把玩著手中茶盞,輕輕笑道:“飲茶無味,飲酒會醉,飲情更不知何味。”


    李妙真下意識的說:“那就吃菜好了。”


    楚望舒默了默,一雙濃黑的眸子無聲無息的凝視她,幽幽道:“對牛彈琴。”


    李妙真覺得這個師侄脾氣忒壞,動不動就給自己臉色,還一點都沒有做晚輩的自覺,誰叫自己此時有求於人,這口氣也就忍了。


    日頭西移,餘暉將天邊的雲朵映照的彤紅,層層疊疊,煞是瑰麗漂亮。


    水研姬在廚房忙碌,一疊疊菜肴捧上來,三葷兩素一湯,油燜猴腦,蜜汁烤翅,沒有桂花魚,這個季節怎麽會有桂花,楚望舒瞎說糊弄李妙真的,取代它的是一盅燉雞,素菜取材自水研姬的小菜譜,有楚望舒喜歡的青絲瓜炒肉片,一盤雞蛋湯。


    楚望舒把茶盞茶壺撤了,三人就在小院石桌上吃這起稍稍早了些的晚膳。


    “這猴腦是好東西,山上的靈猴通靈聰慧,腦筋活泛,比之其他牲畜的腦子味更美,是此中極品。不過這東西看似做法簡單,卻極講究手藝,我娘在山上摸索了月餘,才掌握七分火候。”楚望舒示意她嚐嚐看。


    李妙真沒吃過猴腦,見到白嫩嫩的一坨腦子,表麵還澆了一層兀自沸騰不止的滾油,賣相不好看,但世上的識貨從來不缺乏一顆勇於探索嚐試的心,況且聽楚望舒如此吹捧,她抿抿嘴唇,拿木勺子挖了一小塊,送到小嘴裏。


    滾燙而濃鬱的香味刺激著她每一個味蕾,前所未有的體驗,從未品嚐過的滋味,它兼具了豆腐的柔滑,又有肉質般的香濃,滑而不膩,濃而不腥......


    世間竟有如此美味,竟有如此美味!


    李妙真感覺自己體內的小靈魂在嘶吼,在咆哮,有一種妖帝在前我可一劍斬之的豪氣。


    下一刻,她熱鬧盈眶,不是被感動,而是被燙的。


    楚望舒慌忙倒了一杯溫涼的茶,遞給吐著舌尖,小手使勁扇風的李妙真,無奈道:“不會吹一吹再吃?這嘴饞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好似青梅竹馬間最尋常不過的抱怨,卻讓李妙真噗一聲把嘴裏剛含進去的茶水噴了出來,萬念俱灰的望著他。


    楚望舒翻了個白眼:“哪個會偷偷把肉食帶進劍閣的?道門最講究飲食養生,有一套嚴格的規定,你欺負我新來的,哄我說什麽零嘴,懶得拆穿你而已。”


    李妙真一張俏臉羞的通紅,似惱似羞的咬牙切齒:“不準說出去。”


    這可是她最大的秘密,除了師尊外沒人知道,倘若這個不大不小的汙點公之於眾,恐怕無數男弟子都要幻滅,啊......溫婉可愛落落大方的李師叔竟然是個吃貨,一頓能吃幾斤肉的超級大吃貨......


    人都愛惜羽毛,尤其女子注重儀表,說好聽點是在意形象,說難聽點就是太作。楚望舒不禁懷念楚浮玉起來,那女人在他麵前從來都是沒臉沒皮,耍無賴、無理取鬧從不含糊,絲毫不怕自己的一堆壞毛病會破壞她楚府三小姐秀外慧中的形象,以前覺得姐弟嘛,沒必要刻意裝模作樣,如今想起來,她為什麽不在楚望生楚望樓麵前這般?也許這麽多年來,他是唯一一個走進她心裏的男人,天意弄人,這個男人是她的親弟弟。


    “我娘手藝不錯吧?在嚐嚐雞翅,做法可不簡單,先是在油鍋裏炸脆表皮,而後以小火烹飪,放入調味香料,最後澆一層蜜汁。吃起來的時候,外皮依然鬆脆,但味入三分......”


    楚望舒還沒說完,李妙真已經啃了好幾塊雞翅,滿嘴流油,好在仙鶴的翅膀大,夠吃。


    水研姬給李妙真續了一杯茶,柔聲道:“慢些吃,這一桌子的菜夠你和望舒吃了。”


    李妙真很有眼色的還禮水研姬一碗浮著黃油香氣四溢的雞湯,鼓著腮幫,笑靨如花,“姨,你也吃。”


    水研姬眉眼柔軟,掏出帕子給她擦了擦嘴角油漬,覺得這閨女乖巧可人,很有意思。


    李妙真的眸子裏迅速積蓄起一層霧氣,又很快散去,這是個敏感而極渴望母愛的女孩,楚望舒前世曾聽她說過自己身世,父親是妙真道年紀輕輕便已是大真人境的天之驕子,母親在她還沒懂事的時候就去世。據說李妙真那位父親,簡直就是老版蘇星鬥,皮囊俊朗非凡,這點不需懷疑,看看幾年後的李妙真就知道。天賦更是好的讓人絕望,三十二三的年紀,已經是大真人境,比之葛長青還要更甚一籌。可想而知這樣的男子,山上有多少道姑日思夜想爬上他的床。應了那句天妒英才的老話,在她十二歲那年,老版蘇星鬥外出執行任務,一去不回。據卜天道老家夥們占卜的結果,早已死翹翹了。


    楚望舒對父愛從不報什麽期望,除非他輪回一次,否則這輩子甭想享受到父親的關愛,不,其實當年神帝也曾讓他感受到過父愛,隻不過考慮到神帝的年紀,用祖宗的愛來形容會更恰當。


    “喜歡吃的話,就經常過來。這些天玲瓏不再,姨也寂寞的很,身邊有個說說話的閨女,總是好的。”水研姬一不小心吐露心聲,驚覺不妥,下意識觀察兒子的神色,果見他眼神一黯,勉強揚起一個笑容回應她。


    李妙真正沉浸在多愁善感裏,沒察覺這對母子的異樣,好奇道:“玲瓏?”


    水研姬搖搖頭,擠出一絲笑容:“沒什麽,吃菜吃菜。”


    “你似乎和楚千翎頗有舊怨的樣子。”楚望舒沒來由的想起那個刁蠻的小丫頭,前世他和楚千翎隻有幾麵之緣,半點交情都沒有,所以從未關注過兩個丫頭之間的恩怨情仇。


    李妙真愣了愣,顯然沒料到楚望舒會提及這個問題,想了想,道:“小時候我爹和她師尊交情不錯,時常品茶論道,每次她跟著師尊來我家,都是掛著鼻涕,穿的極好看,驕傲的像隻小母雞,我就時常捉弄她,欺負她。日子久了,她就對我懷上了深深的惡意。”


    若說古靈精怪,那嬌蠻的丫頭確實不及李妙真,吃虧不奇怪。


    “你不會是想跟她告密吧?”李妙真忽然警惕。


    楚望舒笑道:“我是欠她幾件靈寶,若是拿這個秘密同她交換,想來她是求之不得的。”


    李妙真柳眉倒豎,猛地轉頭,可憐巴巴的眼神,委屈道:“姨......”


    都說知子莫若母,水研姬笑著搖搖頭,示意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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