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這樣,也不能說明我姨娘私通外漢,沒準是某人栽贓陷害呢?倘若有人想設計陷害母親您,也找人深夜潛入房中,隨便衣服一脫,您就是私通外漢了?”楚望舒冷笑道。


    雲若水反而成竹在胸,絲毫不動怒,嫣然道:“我知道你憂心生母,但凡是都得講究證據,那奸夫眾目睽睽之下被抓了現形,百口莫辯,你一句有人栽贓陷害,就可以將事情都抹去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說這是栽贓陷害,那得拿出證據來,沒有證據,就別怪我們不講情麵,畢竟在一個妾室房中發現半裸的外漢,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楚望舒聞言默然,心中泛起深深無力感。他明白處境很糟糕,這種事情屬於越描越黑。


    說到底他們母子依然是地位卑賤的庶子和妾室,侍不是妾,妾不如妻,小妾地位也就比丫鬟稍稍高一些罷了。當家主母想拾掇你,隨便找個理由和借口都行。


    “為娘處事向來公允,你若不信,咱們就來個對簿公堂,也好叫你心服口服。”雲若水朗聲道:“來人,把那奸夫和人證帶上來。”


    門口侍衛應聲離開。


    一炷香的時間,兩名侍衛裹挾兩人進來,一個披頭散發,鮮血淋漓的粗壯漢子,有些麵熟,楚望舒略一回憶,便認出此人乃是楚府侍衛,有過幾麵之緣。另外一個是亦是府上老丁,著青衣,蓄長須,神色從容。


    “侯爺,夫人,犯人帶到。”


    楚長辭微微頷首,揮退兩名侍衛。


    雲若水踏前一步,指著那名漢子,厲聲道:“晁斧丁,你從九州曆1180年入我楚府當值,如今已有十五載,侯爺可有虧待你的地方?”


    名叫晁斧丁的奸夫低著頭,“沒有。”


    “那就是我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你了?”雲若水怒道。


    “八年前,小人娶妻,是夫人施了我二十兩銀子,否則小人現在還是光棍一條。三年前,小兒重病,也是夫人派府上大夫救治,小兒僥幸撿回一命。夫人待小人恩重如山,永世不忘。”晁斧丁不斷磕頭。


    “你與水姨娘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合汙,一五一十交代出來。”


    晁斧丁抬起頭,指著水研姬,大聲道:“侯爺,是這個賤人先勾引我的,小的一時鬼迷心竅,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兩年前,小的有次在內院當差,見到水姨娘被府上丫鬟欺淩,水姨娘平日裏待府上的人還算厚道,小的看不過去,就出手幫了幾次。水姨娘感激我的恩情,每逢見麵就會閑聊幾句,一來二去就熟悉了。小的原本是沒什麽多餘心思的,可有次水姨娘浣衣時,偷偷將貼身荷包塞給小的,並暗語讓我夜間去她小院......”


    “一派胡言,當年你的確幫過我,可事後對我動手動腳,還說我一個被冷落的婦人,注定翻不了身,不如趁著還有幾分姿色......被我打了一巴掌,當場斥退。定是你懷恨在心,汙蔑於我。”水研姬淒厲道。


    楚望舒牙關緊咬,一股辛酸衝到鼻尖,他隻以娘親這幾年處境不好,沒想到非但受人欺淩,還要遭府上侍衛侮辱。


    雲若水從袖中摸出一隻陳舊的荷包,“是這個嗎?”


    “這個荷包小的一直藏在枕頭底下,昨夜給夫人您搜刮出來了。”晁斧丁頭都不敢抬。


    “侯爺,水姨娘的繡工你最熟悉不過,你瞧瞧這是不是出自她手?”雲若水把荷包交給楚長辭。


    楚長辭臉色鐵青,冷哼一聲,算是默認。


    楚望舒冷笑道:“娘在楚府十幾年,做過荷包無數,又能代表什麽?”


    “望紓,你這就強詞奪理了,荷包是從這個晁斧丁宿房找出來的,水姨娘若不是跟他有苟且,怎麽會把女子貼身之物送人。”雲若水說罷,朝晁斧丁道:“說下去。”


    “我雖然沒讀過幾年書,但也知道男女有別,況且她是侯爺的侍妾,但仍然沒有忍住,半夜裏趁著職責之便,偷偷去了水姨娘的小院。這個賤人一見到我,便迫不及待的投懷送抱,說她這幾年被冷落,心中寂寞,需要男人嗬護愛憐,說著便開始寬衣解帶......”晁斧丁說到這裏,不斷磕頭求饒:“侯爺,是我不該,色字頭上一把刀,小人沒有把持住,跟這女人苟合,罪該萬死。這幾年,小人每次都趁著值夜與她私會,自知對不起侯爺和夫人,要殺要剮,都沒有怨念。”


    楚望舒幾乎要暴起殺了這個無恥之徒。


    雲若水笑吟吟的望著他,道:“望舒,這下你該相信了吧?我知道讓你相信自己生母是這樣不堪的人,有些為難你了。然而事實勝於雄辯。這件事如何處置,還得看侯爺。”


    楚長辭看都沒有看晁斧丁,淡淡道:“拖出去砍了。”


    楚望樓道:“交給孩兒來辦吧。”


    “嗯。”


    雲若水小聲道:“那她又該如何處置?”


    楚長辭看了水研姬一眼,幽幽歎了口氣,道:“杖斃了吧。”


    楚望舒腦中嗡的一響,仿佛有焦雷在耳畔炸開,自始至終所保持的從容鎮定,都被這四個字擊潰。


    杖斃?


    你要杖斃我娘?


    你杖斃她試試看啊!


    你真的看不出這個用心險惡的女人是把我們母子往死路上逼?


    楚望舒微微低頭,不讓人看到他臉上的猙獰和眼中滔天殺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經沒有了那股令人心悸的獰色。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局,一個針對他的局。所圖無非就是他的黃杏坊,如今黃杏坊在牧野城名聲赫赫,單是黃杏坊三個字,就讓許多人信服,都得挑起大拇指說個“好”字。黃杏坊三個字背後所代表的是巨大的利益。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是怕挑明了之後被我拒絕麽?覺得霸占兒子的產業會壞了名聲,所以想出這麽個計策讓我乖乖就範?


    她水研姬在你心裏隻是一枚無關緊要的棋子?你不就是想要錢嗎,好,我給你!


    楚望舒笑了笑,笑容中除了淒涼還是淒涼,然後他閉上眼睛,深深吸氣,深深吐氣,雖然閉著眼睛,但能感覺到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半晌,他聽見自己苦澀的聲音:“父親,求你放了我姨娘。”


    雲若水佯怒道:“族有族法,家有家規,這個賤人做出這等有辱門楣之事,豈能饒恕。”


    楚望舒猛地跪倒在地,“父親,就算姨娘......做錯了事,但她生我養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請父親看在孩兒的份上,饒她一條性命。”


    他聽見自己的聲,空洞而悲涼。


    楚長辭目光深深望著他,沉聲道“你是在以楚府子嗣的身份懇求?”


    “是,孩兒知道府上近來庫房拮據,為了家族,孩兒理當盡自己一份力。”楚望舒雙拳緊握,青筋怒爆,一字一句道:“孩兒在奉上白銀十五萬兩!”


    “但我身上隻有十一萬兩白銀的銀鈔,不過黃杏坊裏還有數千粒丹藥,售賣成銀子,比十五萬兩隻多不少。”


    楚望樓故作驚訝道:“七弟,這,這......黃杏坊什麽時候是你的產業了?近來風頭正盛的黃杏是我楚家的產業?既然是我楚府的產業,收回來也是正理,斷然不能抵消水姨娘的過錯。”


    楚望舒沒理會他,而是目光灼灼看著楚長辭。


    楚長辭沉肅的臉上展露一抹笑容,寬慰道:“你有心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姨娘說到底也曾經是我妻子,雖然如今離心離德,為父卻也不願趕盡殺絕。”


    水研姬渾身顫抖,淚水漣漣,心如死灰,“謝侯爺不殺之恩。”


    楚望舒俯身攙扶起娘親,柔聲道:“娘,我們走。”


    雲若水眉梢一挑,卻沒說話。


    回去的路上,水研姬沉默寡言,眼圈通紅,強忍著沒讓自己在兒子麵前哭出來。


    “娘,你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楚望舒握住娘的手:“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明白的。雲若水之所以敢故技重施,是看出父親想敲打我的心思,是我害了你。”


    水研姬隻是含著淚搖頭:“隻要你和玲瓏平平安安,娘受多大的委屈都無所謂。”


    楚望舒搖搖頭,沉默了半天,又道:“娘,我是不是錯了?”


    水研姬側頭看他。


    “以前我覺得不討父親喜歡,是因為我沒用,我是不成器的兒子。所以一直努力想讓自己變得強大,好叫父親能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讓他知道我這個兒子並不是真的一無是處。可我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我始終是個無關既要的庶子,隨時都能成為棄子。為了利益他要把妹子送給楚望生,為了利益他可以將結發妻子貶為妾室,為了利益他更可以算計親生兒子。在他心目中始終隻有正妻和嫡子。”楚望舒喃喃道:“父若不父,休怪子不當子。”


    水研姬反手握住兒子的手,有些心疼,有些擔憂:“娘對他其實早就死心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緣分再深,也已經盡了。他怎麽待我,我都無所謂了。可你畢竟是他兒子,骨肉親情,血濃於水,能忍,還是要忍。”


    水研姬目光眺望藍天白雲,悵然道:“父若不父,子不當子,你這孩子不迂腐,就是太偏激。娘就得親自看著你,才放心。望舒啊,雲氏有的是辦法讓我們母子萬劫不複,但終究沒有把事做絕,便是因為他心中仍然顧念血肉親情,雲氏也得忌憚一二。這世上不孝子有很多,不當人父的也很多,可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仍然是骨肉相殘。娘不願意看你走到那一步,因為太悲哀。”


    水研姬見兒子遲遲沒有說話,一轉頭,愣住了。


    楚望舒淚流滿麵:“娘,孩兒聽你的,這口氣我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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