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的另一端,遠天英國分部的會議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聚集了三十多位管理階層的密室充滿了火藥味,所有人槍口一致,對準了空降而來的東方小子,新任總裁淩月庭。


    「淩先生,你的改革計畫完全不可行。」眾人態勢倨傲,明擺著不把年輕的上司放在眼內。早在淩月庭到任時,高層主管已收到密訊,了解清楚他的背景。而為了自保,他們亦亳不慚愧地先下手為強,在淩月庭找他們碴前,先給點顏色看,好教新人知道進退。


    淩月庭早料到會有人向自己施下馬威,隻是不慍不火地問:「怎麽個不可行?請你們具體解釋。」


    眾人對望一眼。改革計畫會削減他們的利益,增加他們的負擔,當然不可行啊。不過,要說的話……


    「咳,減薪、削津貼會嚴重打擊士氣,破壞我們向來豎立的良好形象和企業文化。而這種事,衛爾斯總裁絕對不會做。」其中一人找到借口,其餘的人連忙點頭附和。


    淩月庭眉頭深鎖。這是什麽話?他們隻承認衛爾斯嗎?而且一家每年虧蝕的公司,連存活都有困難了,還說什麽形象和文化呢。再說士氣,他也沒向小職員下狠手啊,隻是針對那些年年加薪分紅的主管們。公司經濟陷入困局,身為高層不是應該身士卒嗎?


    「首先,衛爾斯先生已經不是公司的總裁……」


    「這樣說太無禮了!衛爾斯總裁的精神永遠留在大家心裏,他的功績決不能因短暫的離開而被抹殺。淩先生,你的態度令人心寒。」冷冷的聲音。


    「對啊!就算是總部派來的人,也不能太傲慢了。」


    「這態度恕我們無法接受。」


    被抓到一句話柄,立即遭到圍攻了。淩月庭愣住,漲紅了臉分辯道:「我沒有冒犯前總裁的意思。而且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公司改革的問題。請以事論事,不要轉移問題目標!」


    眾人嘩然,大叫:「讓你這樣的人來改革,隻會搞得一團糟!」


    「撤銷改革計畫!向大家道歉!向衛爾斯先生道歉!」


    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咄咄逼人的聲聲把淩月庭辯解的聲音蓋過。


    「淩、淩先生,怎麽辨?」顫聲。一旁的梁莉嚇得發抖。


    淩月庭個性剛烈,在會議中與人爭執不也是一次兩次,但每次霍淩兩位總裁也會適時出麵阻止,沒讓情況惡化。可是這次會議眾人壁壘分明,亦沒有夠份量的人物出來打圓場,看來事件無法善罷。


    淩月庭咬著唇,也在發抖。


    過度的怒火讓他無法控製身軀的輕顫,拳頭握得格格作響。


    來到這兒也要被侮辱麽?想到從前,每次有爭議時,不論事非曲直,父親總是編派自己不是。


    從前沒人維護他,今天也沒有,他隻能靠自己。


    淩月庭忽然跳上會議長桌,拿起一件硬物攻擊天花上的緊急滅火裝置。


    「嘩啦」一聲,水花四射。


    灑水器噴出的冷水倒頭淋下,警報聲音壓下嘈吵的人聲。


    眾人渾身濕透,抱著頭四處竄逃。在最狼狽不堪時,淩月庭才施施然命梁莉把水源和警報關上。


    「鬧夠了嗎?可以安靜下了?」同樣渾身濕漉漉的男子挺立著,腰背筆直,絕美的眉宇間透著冷意,「剛才,你們讓莊嚴的會議室,變成一個嘈吵不堪的菜市場。難道這就是英國分部的形象?是你們引以為傲的企業文化?那些衝動無禮的行為,那些不理智的話,是身為高級主管的人該有的言行嗎?這樣的你們也算是有學識才幹的紳士?」


    在淩月庭凜冽的目光下,眾人不禁感到狼狽。


    英國人是講究內斂含蓄的一群,若不是裁員、減薪、追究責任的流言傳得太凶,公司上下被空前的危機感籠罩,他們斷不會如此失控。


    「剛才的事,就當從沒發生。」淩月庭一臉淡然,說:「請大家坐下,讓我們平心靜氣,好好商議公司將來的路向。」


    男子率先坐回主席位,眾人也訕訕地坐下。


    噓……還好,剛才氣瘋了所以才挺而走險,現在場麵總算控製住。淩月庭鬆了口氣,不禁淺淺一笑。


    眾人頓時一陣目炫。美麗的男子雖然渾身狼狽,但依然無損高貴優雅的氣質。比起場內所有人,這個傳聞中出身低微的青年,其實更像一個優秀的紳士。


    「咳,有關改革方案……」斂起笑容,淩月庭簡單說了幾個重點,然後總結:「對於對公司有貢獻的員工來說,是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眾人沉著臉。眼巴巴看著已得利益轉化為經努力才可獲得的東西,誰甘心啊。但經剛才一鬧,他們的氣勢已輸人,可不好再開口說不。


    「我並不獨裁。」淩月庭明澄的目光徐徐掃過眾人的臉,道:「你們若能提出更有效節省資源的案子,那讓我撤銷原意也無不可。」


    眾人臉色更壞了。更有效的計畫就是更苛刻的計畫,那不是叫他們自尋死路嗎?而看淩月庭態度堅決,整頓分部一事已是勢在必行了。


    淩月庭露出勝利的笑容,吩咐道:「梁莉,把公告發到各部門,七天後正式執行。」


    「是!」梁莉精神地答應。


    若說在遠天總部的淩月庭有如一顆閃亮的寶石,那這一刻的淩月庭就像太陽一般,耀眼得令人不敢迫視。


    離開果然是對的,脫離董事會老人們的製肘,淩先生終於能完全展露所長。小女人眼內盡是傾慕,深信自己喜歡的男子是世上最強的。


    「淩先生,接下來的議題是人事調動嗎?」


    會議室死氣沉沉的氣氛因這句話變得異常緊張。


    人事調動可能意味著裁員或追究責任。而過去五年因為衛爾斯總裁健康出現問題,公司管理一直采用放任政策,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做過有虧職守的事。若要認真追求……


    眾人交換眼色,都在對方眼中看到忐忑和恐慌,還有背城一戰的堅決。


    之前已經協議好了,若那東方小子向敢他們開刀,他們便煽動下層工人發動工潮,抗議也好,罷工也好,就算發展成暴力事件,死傷了人也沒關係。總而言之,鬧得越大越好,最後承擔責任的人隻會是淩月庭,這事已經得到總部幾位董事默許了。


    靜默的會客室忽然響起輕輕的啄剝聲。


    淩月庭以指尖輕叩麵前的文件夾。


    文件夾內是一份人事調動名單,眾人的命運都寫在裏麵了。若依著擬定的安排,眼前有五份一的人會收到警告信,五份一會接受內部處分,五份一被降職,五份一被開除。


    可是……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戀人懶洋洋的笑臉在眼前浮現。


    淩月庭沉吟。從小,他就是個潔癖的人。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他打從心底討厭肮髒,更討厭向它們妥協,也討使受人支使,但……


    淩月庭倏地攥緊拳頭。


    「關於人事調動……」


    海傍別墅


    霍星翔臨窗眺望遠海景,手拿著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漿蕩漾,散發著濃烈的芳香。


    「嘟嘟嘟!」苦候良久的電話終於響起,男人沉著地接聽。


    「喂。」


    「英國那邊有消息了。」年輕手下的聲音難掩驚訝。


    「說詳細點。」霍星翔凝神拚息。


    「據我們的線眼報告……」手下深吸了口氣,詳細地說了會議室發生的事,「……最後淩先生也沒有公布任何人事調度,會議就這樣子結束了。」


    「是嗎。」棱角分明的唇勾起溫柔笑意,霍星翔心中大慰。他家月庭寶具果然是天才呢。以滅火裝置鎮壓眾人那場麵,他恨不得親眼看見。


    手下卻有點可惜地說:「還以為淩先生為分部進行大掃蕩,好好整頓一番呢,就像當年在總部一樣。」


    霍星翔呷了口酒,淡淡地說:「從前有家動物園,聘請了一位特別愛整潔的飼養員。飼養員每天都把動物住的籠子打掃得乾乾淨淨。結果呢,那些動物在乾淨的環境裏一點也不適應,有的變得萎靡不振厭食消瘦,有的狂躁凶惡甚至暴起傷人。後來才發現每種動物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性,有的喜歡聞混濁的騷氣,有的看到自己的糞便才會感到安全。」


    「霍先生的意思是假如淩先生進行整頓的話,高層會暴起反擊,小職員也會惶惶不安。」手下恍然大悟。


    「猜對了。」霍星翔輕笑。分部狐狸們的反擊也不易應付,而且現在的情況也有所不同。當年的遠天內部腐化如長毒瘤,不得不冒險揮刀一切。更重要的是,那時尚有淩震天和自家老頭在支撐,充當白臉穩住股東們,不像月庭寶貝現在孤軍作戰。


    說起來,也該慰問一下月庭寶貝了,給他打打氣,好好鼓勵一番。


    打發了手下,霍星翔連忙致電給親愛的戀人。


    「月庭寶貝~~是我啦,你老公啊。」


    『變態!誰是誰的老公?!想我宰了你就直說啊!!』


    「親親~~你罵人的聲音真好聽啊,人家好想念被你又打又罵的日子~~」


    『翔!你這超級無敵大變態!!我要掛線了!!』


    「不要掛~~親親~~手下留情啊~~~~〉_〈」


    ◇◆◇


    依依不舍地掛上電話,淩月庭手托著腮,不自覺地露出甜蜜的笑容。


    盡管聊了大半個小時也盡沒營養的話,但疲倦的他卻好像充了電,登時變得精神翼翼。


    梁莉怯怯地敲門進來,看見上司突然容光煥發,不禁嚇了一跳。


    「咦?你還在啊?我不是說今天都提早下班嗎?」在會議室的人都弄濕了身。淩月庭擁有附設獨立浴室的辦公室自然是不怕的,但其他人就沒那個方便。關注下屬的健康,淩月庭微笑說:「有什麽明天再說,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若不趕快淋熱水浴,很容易會生病了。」


    「淩先生……」梁莉對他的體貼大為感動,情不自禁輕聲說:「你對我真好。」


    「你是我重要的助手。」淩月庭抬頭一笑,又繼續翻看文件。


    重要……?淩月庭說她重要?梁莉一陣心情激動,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來。


    「我的衣服已經弄乾了,請讓我留下來幫忙,我希望留下來啊。」


    「啊?」淩月庭抬頭,見她卷起衣袖勤快地工作,好像比自己更有幹勁。


    「這些……都不要了吧?」拿起人事調動計劃書,梁莉一臉可惜。


    「嗯,銷毀吧。」落到他人手上可不好了。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要姑息那些人呢。」美麗的女子輕蹙著眉。


    「這是從管理學上體現缺憾美。」淩月庭側頭想了想,說:「從管理學的原理看,留有餘地,互存不良,反而更加和諧有序。管理是針對企業內個體或個人的需求,包容他們的差異,並循序漸進地以靈活方法應對。假如無視個體的差異,一味追求完美統一,最終會導致企業解體。」這是管理入門的一課,若不是翔提醒他,他都忘記了。


    「好厲害,能不傷和氣是最好的。」梁莉滿眼傾慕。雖然不是百份百聽懂,可是淩月庭說什麽,對她來說都是對的。


    「可是,其實我不喜歡缺憾美呢。」淩月庭溫和地笑。他一向追求完美,寧為玉碎,不作瓦存。


    「啊?」梁莉愣住。她選錯邊站啦?的確,姑息養奸不是淩月庭一貫的作風呢。身為完美的化身,她的淩先生對所有事物的要求也很高,眼裏揉不下一粒沙子。小女人於是連改口,說:「這個……其實我也不喜歡有缺憾的東西。可是……這……你為什麽……」


    看她結結巴巴的樣子,淩月庭不禁好笑。


    「為什麽忽然改善主意嗎?嗯……」手托著腮,淩月庭的表情有點無可奈何,又好像有一點點幸福,「因為一個人吧。」


    他跟翔聊電話從來不說公事,翔也不會問他。可是以翔的本領,淩月庭肯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男人嚴密關注之下。這次翔刻意繞著圈子提示自己,一定是有道理的。最重要的是,雖然一向討厭翔插手自己的公務,但這次卻不知怎地心軟起來,不忍拂逆戀人的心意呢。


    不過隻此一次啊。


    笨翔若再敢多事,哼哼……。


    遙遠的彼方


    「哈嗤!」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霍星翔擦著鼻子,心頭有點鬱悶。


    他身體一向很好啊,難道有誰在背後念他嗎?


    ◇◆◇


    四個月後,英國,遠天分部


    一大清早,各部門的公告板已貼著大字告示。


    員工們紛紛圍上前細看。


    「咦?又是新製度啊?這次是什麽?」不耐煩的聲音此起彼落,自淩月庭上台後,新的製度新的矩則層出不窮,公告板早已貼得滿滿的。


    「績效考核?」站在前頭的人高聲念出內容,「每六個月為員工作的工作表現進行一次評估,每個部門必須有5%的員工被評為不合格。新製度即日生效,各部門主管需於下個月一日前提交過去六個月的評估報告。」


    「什麽跟什麽?!不合格會怎樣?」所有員工立即鼓噪起來。


    「聽說連續兩次不合格的員工會收到警告信,若再沒改進就酌情處理,像調職調到其部門,或者進行取締。」某人在散播不知從那兒聽來的消息。


    「那不就是開除嗎?!」嘩然。


    「這太過份了!」


    「姓淩的欺人太甚!」


    「我們不能讓他囂張下去!去抗議吧!讓他把公告收回去!」


    ◇◆◇


    「嗯?什麽?笨翔,你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了。」甜絲絲的聲音。


    辦公室內,淩月庭正抱著電話,跟戀人喁喁細語,渾不知下麵的人們群情洶湧,正鬧得不可開交。


    「有啊,我都有準時起床,有好好的吃,好好的睡。」男子說著吐吐小舌,手捂著良心,以非常誠懇的聲音說:「我真的有好好照顧自己,你不要操心。」


    「嗯?聲音很沙啞?」摸摸喉嚨,感冒剛痊愈,疼痛還沒完全消退呢。可是淩月庭卻說:「哪有!是你聽錯了。」


    「什麽聲音聽起來很累的樣子啊?樣子你也能『聽』出來?你也太神了吧。」好吧,他承認,最近常常感到倦怠,也許是工作過度了。


    「打開視像係統?你想見我的臉?」淩月庭摸摸自己的臉。開了兩夜通宵,這憔悴的樣子可不能被老媽翔看見,不然一定被念昏頭。啊,不對,那霸道的男人一定會親自來揪自己回去,這可不得了。


    「視像係統壞了。」


    「什麽啊?你不信也得信……哼?誰理你了。」撒嬌。這時隔著單麵玻璃,淩月庭看見梁莉一臉焦急地跑來,「翔,不聊了,公事忙著。」


    果斷地掛上電話,淩月庭迅速轉換心情。


    「淩先生,不好了。」梁莉氣急敗壞地衝進來,一口氣說了員工們的反應,「他們很生氣,主管們也束手無策。」


    淩月庭皺眉。是主管沒辦法還是根本不管?員工也太過份了,公司發了工資,難道連評估工作表現,選拔優良的權力都沒有麽?


    「我去應付他們。」慍怒的男子說著站起來。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淩月庭突然感到暈眩,身子一晃重重跌坐回皮椅上。


    「淩先生!!」尖叫。梁莉撲上,緊張道:「你怎樣了?要不要請醫生?」


    「不用。我隻是有點累。」淩月庭揉揉眉心。自己的身體向來也不算強壯,工作過度產生暈眩的情況以前也發生過。


    「那麽,淩先生,你不如先回家休息吧。」心疼。這段日子梁莉看著他沒日沒夜的工作,早就很擔心了。


    「請給我泡杯咖啡。」


    「淩先生……」


    「去吧。」


    梁莉不敢違拗他。淩月庭灌了一大杯純味的藍山,才休息了一會,桌上的內線電話便響起。


    「總裁,狄克遜總經理要求見你。」


    淩月庭挑眉。


    老好人狄克遜?那個在分部服務三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男人?在一眾高層主管中,狄克遜對自己最是友善,隻可惜不夠能幹。是個憑忠誠和努力,慢慢晉升到高位的老實人。


    幾分鍾後,一名六十多歲,頭發灰白,打扮整潔,身形微微傴僂的男人出現了。


    「淩先生,早。」狄克遜搓搓手,表情拘謹。不像其他主管般作風官僚,亦沒有英國人典型的深沉個性。快將退休的老人是個和善心軟,脾氣溫吞,容易被利用的角色。


    淩月庭最怕遇上這種人了,他寧願對付奸詐凶惡之徒。


    「是為了員工不滿的事情嗎,我已經知道了。」先封了老頭的口,打發他回去。


    「啊啊,是啊。」但狄克遜好像沒聽懂暗示,仍然絮絮不休地替下屬作出反映,「……員工們都很生氣,淩先生看是不是可以……」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所有主管的共同意思?」淩月庭打斷他。


    「這個……」老好人一臉為難,不知該怎生回答。


    「哼。」其實他不答淩月庭也猜到。一定是員工鬧事,各部門主管又撤手不理,最後事情鬧上總經理室,這心軟的老家被人唆擺兩句,便來煩自己,「你認為考核製度不妥當?」


    狄克遜猶豫道:「這……員工們明明都表現不錯,淩先生卻硬要找出不合格的……」


    「你的意思是我在找碴?!」淩月庭沉下了臉。


    「不,隻是這樣主管們很為難啊,對員工們也不公平,難怪他們不滿。」狄克遜額角冒汗,沒想到眼前俊秀的青年脾氣滿大的。


    「照你說,公司的員工都很優秀嘍?」淩月庭氣煞,拿出慘不忍睹的業績報告,叫老人慚愧低頭,「現在幾乎所有大企業都采用考核評分製度,包括了遠天總部。在總部,每年表現最弱的15%員工會被評為不合格。而世界5大企業之一,通用汽車公司的淘汰率甚至是20%。你認為我們分部的員工能比他們更優秀嗎?」


    「但是……」老人掏出絲帕擦拭額角的汗,「他們不是壞人啊,他們在這裏服務多年,也沒出什大錯。」


    淩月庭頓時頭痛欲裂。也許在老人心目中,公司大小職員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可是遠天不是家庭式經營的小公司,大型企業是需要製度的。


    「狄克遜先生,我沒說誰是壞人啊。事實上我也不關心員工在工作以外的道德操守和價值觀,我隻關心他們是不是合格的企業人,他們的存在對公司有沒有價值。至於說他們沒有做錯什麽,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據我觀察,他們根本沒有做過什麽。」


    這番話說得老好人狄克遜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淩月庭看著不忍,但仍硬著心腸說:「績效考核製度在上次會議已經通過了,這就不再多說了。至於出了狀況,那就想辦法解決啊,不應該亳無原則地放棄立場。」


    老人思想受到衝擊,茫然問道:「但現在員工很鼓噪,這該怎麽辦?」


    他不問還好,一問淩月庭不禁冒火,頭都痛得要爆炸了。


    「這該由你和所有主管來思考!」失去耐性的男子提高聲音,怒道:「跟下屬溝通,解決問題不就是部門主管的職任嗎?若連一點點事都辦不來,那公司聘請那麽多主管幹什麽?不如統統開除了!」


    「這、這……」老人刷白了臉,忽然身軀一顫。


    「呃?狄克遜先生?」糟糕!難道自己太凶把老人家嚇著了?


    淩月庭一驚,連忙上前扶他,但狄克遜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狄克遜先生?!啊啊啊~~~天啊~~~快叫救護車啊~~~」


    抱著老人癱軟脆弱的身軀,淩月庭渾身抖震。


    ◇◆◇


    翌日


    遠天分部的員工議論紛紛,人們聚在一起都談論著昨天發生的事。


    「你們知道嗎?原來狄克遜總經理是在總裁室昏倒的。」


    「聽說送到醫院時情況非常危險,現在還昏迷未醒呢!」


    「好可憐喲,狄克遜總經理是個好人。」歎息聲零碎響起。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聲叫道:「都是淩月庭害的!」


    激動的聲音煽動了群眾的情緒,怒火像瘟疫般迅速蔓延。


    「是啊!狄克遜總經理是因為被姓淩的羞辱,才刺激過度昏迷不醒!」


    「我們不能放過他!要為狄克遜總經理討回公道!」


    「不能放過他!」


    「為狄克遜討回公道!」


    在怒叫聲此起彼落間,忽然外麵有人高叫:「淩月庭回來啦!」


    ◇◆◇


    「淩先生,你已經很累怎麽還要上班呢?」身為助理的梁莉一直陪在上司身邊,二人待在醫院直至剛才,確定狄克遜脫離危險期才離開。


    「我一定要回來。」淩月庭握著拳,他不能逃避,更加不能退縮,「倒是你,梁莉,回家休息吧,你一夜沒睡一定很累了。」


    「不、不,我要留在你身邊。」梁莉急道。說到累,她家上司連續幾天沒好好休息,臉色青青白白的憔悴得厲利害,實在令人好擔心呢。


    「可是……」淩月庭還想再勸,但眼前的景象讓他發不出聲音。


    梁莉順著他的眼光看去,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公司大樓前黑壓壓的一片,至少站著好幾百人,每人臉上都布滿憤慨。


    「他們都是公司的員工。」梁莉壓低聲音。


    「嗯,我知道。」


    「他們擋住了大門啊。」看著上司好像沒所謂的樣子,梁莉急得直冒冷汗,「可惡,這時候主管們都到哪裏去了。」


    當然是躲在一角看戲去啦。淩月庭牽牽嘴角,心中湧起絲絲悲涼。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辨?淩先生?」梁莉顫聲問。


    「不怎麽辦。」隨著淡然的聲音響起,淩月庭體貼地握住小女人抖震的手,就像平常般不快不慢地前行。


    男子秀美的臉蓋上一層寒霜,舉手投足帶著教人不敢輕褻的貴氣。人們心中一凜,見淩月庭氣定神閒地走來,竟不自覺讓開一條通道。


    進入公司的大堂,淩月庭放眼看去,仍是一片人頭湧湧的場麵。英國分部所有員工都來了。憤怒、仇恨、鄙夷的目光,從四方八麵向自己射來。


    淩月庭鬆開了手,自行向演說台走去。


    「淩先生!」梁莉驚叫,不由自主追上前。


    呈半圓形的小平台以高級檜木建成,踏上去步聲清脆。平常如有慶誌或特別活動,總裁都會在上麵致詞。


    此刻,淩月庭站在台上,跟過千名憤怒的員工目光相對。


    「我明白大家都很擔心狄克遜先生。」平靜的聲音從麥克風傳出,「目前狄克遜先生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但精神仍然欠佳。稍後公司會安排代表前去探訪和跟進他的康複進展,若有進一步消息會馬上通知大家。而暫時,狄克遜先生的職務就由他的兩位助手處理。」


    說到這兒,下麵的人紛紛交頭接耳,嗡嗡的聲音讓人焦躁。


    「公司一切的運作如常,請大家安心回到自己崗位。謝謝。」淩月庭忍著身體不適的感覺把話說完。但就在這時候,一塊吃掉一半的漢堡包突然扔了上來,擦過了淩月庭的頭麵,茄汁濺開在淺灰色的西裝上,像點點血跡。


    「混蛋!裝什麽x啊!!你把大家當笨蛋嗎?!」


    「啊!太過份了!是誰幹的!」梁莉心疼尖叫。


    但台下情緒激動的人繼續把紙團和零碎的小東西扔上來。


    「姓淩的,這就想混蒙過去了嗎?」


    「狄克遜先生是你害的!你侮辱了狄克遜先生!」


    淩月庭的臉刷白了,身體被擲中的地方有點痛。


    「我和狄克遜先生的確有過爭辯,但爭辯的物件是公事!所以根本不存在誰侮辱了誰的問題!你們現在這樣說,不單侮辱了我,也輕侮了狄克遜先生的專業!」


    台下有一瞬間的靜默。


    「不要聽他狡辯!」不知由誰開始叫嚷,人們再一次鼓噪。


    「滾!」


    「滾出英國分部!」


    梁莉看見他們越來越過份,也不禁動怒。


    「你們太過份了,淩先生根本沒做錯!」


    就在這時候,淩月庭看到有人拿起裝飾的用小擺設擲向她。


    「梁莉小心!」雕塑雖小,但被擲中仍會受傷。淩月庭本能保護女生,以自己的身軀擋在助手之前。


    「啪」的一下輕微鈍響,淩月庭感到額角劇痛,痛得幾乎無力站穩。


    「淩先生!」梁莉看見他彎腰捂住頭,鮮紅的液體涔涔從指縫沁出,不禁發出淒厲的尖叫聲。


    「大家冷靜啊!」淩月庭忍痛叫道,可是聲音被群眾的喧嚷所蓋掩。而高叫著打倒自己,要自己滾出英國的人越來越多,情況一片混亂快要演變成暴動了。


    怎麽辦?他不行了,頭好痛,視線好模糊。


    「你們在幹什麽!!」忽然,一聲暴喝像焦雷般響起,把所有人都被震住。


    這把聲音帶有特殊的磁性,淩月庭感到熟悉又難以置信。


    翔?怎可能?努力地望向入口,男人背著光看不清臉目,但魁梧身形好像希臘天神一樣威嚴。


    淩月庭不由自主鬆了一口。這短短一兩分鍾的混亂,是他一生最難過的時刻,每一秒鍾都好像一年那麽漫長。此刻緩下繃緊的神經,他再也支撐不住了。


    「月庭!!」


    失去意識的瞬間,淩月庭慶幸地感到自己落入熟悉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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