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拍了拍徐奶奶的手,道:「徐奶奶,若您不嫌棄,我做您孫女可好?」


    徐奶奶怔忪片刻,訝異道:「阿醜,你說的可是真的?」


    「隻要奶奶不嫌棄我。」阿醜輕輕微笑。


    她正在謀劃逃亡大計,這項大計可不能沒有徐奶奶,若要她把徐奶奶一人留在這個狼窩虎穴阿鼻地獄,她做不到。


    「不會、不會,不會嫌棄,阿醜,我……自從我兒子走後……」徐奶奶激動得泣不成聲。


    待到她的情緒稍微平靜,阿醜才說:「奶奶,既把您當親奶奶,阿醜也不瞞您,這鬼地方,咱們說什麽也要逃出去的。」


    看著瘦小的她,雙眸卻是堅定而清澈,徐奶奶知道她已經下了決心,即便付出極大的代價也要逃離這裏,隻是,沒這麽簡單啊。


    「阿醜,奶奶不是打擊你,逃走,說起來輕巧,可你知道做起來有多少困難嗎?」徐奶奶語重心長地說。


    阿醜搖頭道:「先把今日的孝敬錢解決了再說吧。」說著,她扶著牆向前走去。


    前方的牆腳處有一灘積水,低頭看路的她來到那灘積水前,不由得一陣心驚。


    雖然知道自己醜,卻不知道自己這麽醜。


    整張臉上沒一塊好皮膚,凹凸不平的,額頭到下巴布滿了斑駁交錯的血痕,就連五官也不清楚,隻有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閃著清澈的光芒。


    她不禁捂著心口,不知該哭還是該怕,許久才稍稍平複情緒。


    幸好這是白天,若是夜晚看到,自己肯定會嚇得尖叫,然後飛奔逃走。


    這不是醜,分明就是被毀容,而且被毀得極其醜陋難看。


    怪不得那個禽獸說把她賣去勾欄院都會賠錢,的確是啊,這副模樣不把人嚇死就算好了,還真的沒有冤枉他。


    阿醜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不敢再看向水灘,纖弱的手指有些顫抖,難以置信地撫上自己的臉頰,可怕的凹凸粗糙觸感順著指尖,寒透了她的心。


    試問,女子誰不願貌美如花?而她,卻連一張可以入眼的臉都是奢求。


    這一輩子,真的是沒臉又沒錢呀。


    徐奶奶握住了她還想繼續摸自己臉頰的顫抖的手,道:「阿醜,其實,看習慣了也還好。」


    隻是,這樣的安慰,無論語氣多麽誠懇,仍然會傷人。


    阿醜抬頭,看了看日上三竿的陽光,闔上眼。


    心驚過後,是心涼。


    許久,她再度睜開清澈的雙眸,如今都不知有沒有活命的機會,哀歎相貌似乎還太早,她說道:「奶奶,帶我去醫館吧。」


    重傷初癒的腿依舊站立不穩,於是她們走走停停的,拐過兩條街巷,來到一家醫館門前。


    她掃了一眼—— 彭氏醫館。


    她在大學時曾當交換學生去台灣讀了半年,繁體字對她而言並不難認,寫起來也還算可以,好好複習一陣,要重拾不是問題。


    在門口等了個把時辰,就在她快要失去耐性的時候,忽見幾個小廝抬著轎子,匆匆忙忙過來了,「讓開讓開,趕緊讓開,人命關天啊。」


    其中一名小廝率先衝進醫館,隨即,郎中快步走出,問道:「於何處暈厥?」


    小廝掀開轎簾,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答道:「在暢春閣聽著曲子,突然就倒了。」


    阿醜走近,隻見一個五六十歲的錦衣華服男子靠在轎中,不省人事。


    不過片刻,郎中把完脈,直搖頭道:「節哀、節哀。」之後,頭也不回地走回醫館。


    「哎,郎中,您再試試,您……」小廝叫喚著。


    阿醜微微蹙眉。暢春閣,聽著就不是什麽好地方,不過,現在不是嫌棄別人私生活的時候,把握住賺錢的機會要緊。


    「這位大哥,可否容小女子看看?」她極力擺出一個笑容,雖然她明白,這張臉不管怎麽笑,在旁人看來都是驚悚片,完全不可能會有醫仙下凡的優雅無雙效果。


    就見小廝果真被嚇得大退一步,隨即眼中湧出厭惡,罵道:「哪來的醜八怪,救人十萬火急,閃一邊去。」


    阿醜不以為忤,畢竟自己真的是醜八怪,人家沒有冤枉她,「彭郎中都說沒救了,幾位大哥打算如何?或許,讓小女子看看,說不定還有幾分希望。」


    幾個小廝相視一眼,領頭的那個蹙了蹙眉,道:「你且試試吧,要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我們可要抓你去見官的。」


    徐奶奶有些擔憂地拽拽阿醜的纖瘦手臂,壓低著聲音,憂心忡忡地問:「行嗎?」


    阿醜遞給她一個自信的眼神,隨即轉頭看著這一幫小廝,清澈的雙眸含了淡淡笑意,「若救活了,幾位大哥和這位老爺要給小女子什麽樣的報酬?」說著便刻意掃了一眼附近圍觀的眾人,意思就是說,在這兒的都是見證人,你們到時可別抵賴。


    周圍的人群都在指指點點,十分好奇這個醜陋的小丫頭真的能治病救命?


    領頭的小廝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五文錢夠了吧,也不知是哪裏跑出來的小乞丐。」看著她襤褸的衣衫,他的心中愈發厭惡。


    「原來你家老爺的命就值五文錢而已啊。」阿醜嗤笑,聲音含著沙啞,「那不救也罷。」說完轉身要走。


    「你真煩人,一兩銀子,到底救不救?要就趕緊。」小廝有些慍怒,焦急的汗水順著額頭流下,如今別無他法,也隻能病急亂投醫,且讓她試上一試。


    阿醜這才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指搭在那老爺的手腕上,開始診脈。


    片刻後,她收了手退回來,說道:「脈浮弦以滑,氣瘀滯,中風火盛。拿紙筆來。」


    其實,這病在現代就是中風。


    不多時,有小廝將紙筆呈上,她提筆寫方子,「羚角磨衝二錢,陳膽星燉和服一錢五分,石菖蒲次入一錢,紫丹參四錢,白茯苓三錢,鉤藤鉤次入五錢,冬桑葉四錢,川貝母杵一兩,賴橘紅次入一錢五分,白蒺藜三錢,牡蠣八兩杵。以炭火先煨六刻鍾,取湯代水煎藥。此方息風降火為主、順氣清痰為輔,趕緊煎好,讓他服下。」說著,她把方子遞給小廝。


    也不怪醫館郎中束手無策,這個方子還是在晚清時期才出現的,她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半個時辰後,湯藥端了上來,那位老爺喝下藥沒多久便漸漸醒轉。


    阿醜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向後大退幾步,她如今的模樣很是嚇人,那位老爺在病中可受不得驚嚇,要是把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又嚇昏過去,煮熟的一兩銀子就飛了。


    老爺很是虛弱,隻能微微在小廝耳邊說了幾句話。


    小廝還沉浸在「老爺居然真被這醜八怪救活了」的愕然中,愣愣走到阿醜麵前道:「我們老爺說了,給你、給你二兩銀子,你就……就別過去嚇唬我們老爺了。」說罷,嫌棄地將二兩銀子扔給她。


    不用過去,正合她的心意,她行了一禮,道:「還請這位老爺日後不要一味采用溫補,飲食以清淡為佳。」他這個樣子,明顯是大補到上火,估計是縱慾過度,然後又拚命壯陽。


    郎中站在彭氏醫館門口,看著徐奶奶扶著阿醜漸行漸遠,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一個醜陋小丫頭乞丐居然治好了連他都治不好的病人?


    她真的是乞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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