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跌跌撞撞的跑,往往在流風追不上她的時候,她又停下來歇兩口氣,恢複一下透支的體力。而流風呢,在快要追上初晨的時候,就故意把鞭子使勁抽打一下,發出淩厲的破空聲,提醒她就要追上來了。


    看著初晨驚嚇不堪,跌跌撞撞,拚命前行的身影,流風好笑得不得了,心裏說不出的愜意。她要拖死初晨,累死初晨,讓這個出身高貴的狐狸精像條狗一樣地匍匐在她的腳下,哀哀求饒,然後,再親手結束初晨和她肚子裏那個孽種的性命。流風想著想著,不由笑出聲來。不知不覺間,她被初晨引到了一片泥濘,地勢複雜的山坳。初晨的影子很快消失在灌木叢中,流風眯起眼冷笑,想利用複雜的地形逃跑?哪有那麽容易的事?她抬腳就跟了上去。


    山坳裏到處是濕滑的泥漿和大大小小的石頭,還有密密麻麻的灌木叢,有些灌木叢還長著無數的倒刺。不過這些對初晨來說,都不是問題,為了鍛煉身體,她每天都要在這些地方走上無數遍,哪裏是怎樣的,她心中都清楚著呢。隻要穿過這片山坳,跑到前麵那一片平地就好了,她瘋狂的奔跑,根本不回頭看流風到底跟到哪裏,離她有多遠。


    流風的輕身功夫一向不是很好,加上地形不熟,很是吃了些虧,等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山坳裏出來的時候,頭發已經被勾得亂七八糟,衣服也被刺鉤破了。她焦急地看著前麵,前麵是一片泥濘的平地,沒有人影,流風沮喪地將鞭子狠抽了一下地皮,功虧一簣,還是讓那個女人給逃了。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她聽見細微的一聲響動從不遠處傳來,如果不是她耳力好,根本發現不了。


    流風狂喜,握緊了手中的鞭子,小心謹慎地往前一寸一寸地搜去。想躲過她的追查嗎?那可不容易。流風望著不遠處一團裹滿泥巴,類似石頭的不明物體暗自冷笑,她曾經有一次,就是全身塗滿了泥巴,伏在泥地裏,才逃過了上百人地毯似的搜索,這個女人也算聰明,想得出這樣的辦法,可惜遇見的是她流風。


    流風獰笑著走上去,在距離那不明物體幾步遠的地方,高高地舉起了鞭子,狠狠抽去。鞭子抽出的同時,她的腳下一陷,跌入了一個深坑。流風低呼一聲,想要用手撐住坑壁往上縱,一大塊石頭已劈頭蓋臉地向著她砸下。初晨劇烈地喘著粗氣,把她能夠到,搬得動的所有物體都拚命往下砸。這個坑是用來捕獸的,挖得又深又小,落下去的野獸從來沒有活著出來過的,今天用來誘捕流風,那是再合適不過了。隻要從上麵扔石頭下去,底下空間狹小,流風休想躲得開。


    在她不要命的攻擊下,流風終於跌入又深又黑的坑底,這還不算糟,要命的是坑底布滿了無數削得尖利無比的樹枝和竹子還有一隻巨大的獸夾。流風從坑底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過不多時,她嚶嚶地哭泣起來:“姐姐,我錯了。您看在公子的麵上饒了我罷?我小不懂事,才剛滿十一歲,您饒了我吧?是我糊塗了,可是我真的是太喜歡公子了。您饒了我,我給您當牛做馬。”她哭訴得極其淒慘,把自己從小就是孤兒,如何流落江湖,逃過多少次追殺,好不容易遇到蕭摩雲才能過上今天的幸福生活都倒出來說了一遍,隻盼望能打動初晨的心。


    見初晨不理,流風開始破口大罵,用盡一切最惡毒的語言攻擊她。今天不是流風死就是她死,留下流風,隻會給她帶來巨大的麻煩,初晨用盡最後的力氣將一塊大石推下了坑,一聲慘叫之後,流風終於沒有了聲息。


    沒有了那股強烈的求生欲望支撐,初晨所有的力氣都被瞬間抽幹,她跌倒在坑邊,捂住小腹,大口大口地喘氣,她已經感覺到一股熱流從下身流了出來,她的孩子,她最終還是留不住。雖然這個孩子來得極不是時候,可他畢竟是她唯一的安慰啊。他在她腹中,剛剛第一次胎動,轉眼之間,就這樣毫不留戀地離她而去了。


    初晨哽咽著,想要嚎啕大哭,卻發不出一點聲息,隻能像一條離開了水的魚張著嘴劇烈地喘氣,任由眼淚打濕了她的臉頰鬢角。身下的稀泥浸濕了衣服,冰寒刺骨,凍雨夾雜著雪粒,砸在她身上,融化,很快就凝結起一層白霜。她覺得徹骨的寒冷從小腹開始上升,然後蔓延到全身,恍惚之間,她仿佛回到了萬春湖上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寒冷,也是這樣的孤獨和無奈。生命和熱量一點一點的流失,就在她即將昏睡過去之時,一雙滿是泥濘和血汙的靴子停在她麵前。


    “你醒了?”見初晨睜開眼睛,獨絕欣喜地撲過去。


    初晨的眼神是暗淡無光,沒有生氣的,她果然還是要注定孤獨。她失神的看著小桌上那盞微弱昏暗的油燈,覺得自己就像是那風中的殘火,完全不知什麽時候就被風吹滅了,生死不由自己。


    獨絕有些不自在:“小風,對不起,我來晚了,都是我不好。我在外麵遇到點麻煩,我——”


    初晨把頭別開:“這不過是命罷了。怪不得你。”流風那樣的女孩,要做一件事必然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不怕被賊偷,就怕賊惦記,防不勝防,始終是這個道理。她又能怪誰?她把手放在小腹上,那裏變得平坦,連帶著她的心也缺失了一個角,空蕩蕩的。


    獨絕小心翼翼的道:“小風,如果你想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這樣憋在心裏不好。”


    初晨翻過身:“我累啦。”她為什麽要在那個夜晚那樣的瘋狂,為什麽要在蕭摩雲麵前露出痕跡,為什麽自己不夠強大,總而言之,都是她的錯,她害死了她的孩子。


    初晨在床上躺了三天,每天除了湯藥和一點肉湯以外,幾乎什麽都吃不下去。獨絕以為她就要就此香消玉殞的時候,她竟然奇跡般的開始恢複起來了。生命是很奇怪的東西,有的人受到一小點挫折,就衝動地選擇了輕生;而有的人,不管遇到什麽挫折,卻始終都堅持活下去。初晨屬於後一種人,反正她不可能去自殺,生活要繼續,始終都要活下去。


    “小風,後天我們啟程吧?”這段時間,蘭若北岐戰事相對平穩,是通過北地到達颶風雪原的最佳時期。眼看初晨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獨絕建議二人盡早上路。


    “叔叔,以後不要叫我小風了。叫我小葉吧?葉疏桐。”她要和過去的生活做一個徹底的了斷,從此這世間再沒有風初晨,隻有一個普通女子葉疏桐。


    一月後,獨絕帶著初晨出現在颶風雪原深處的孤月峰琉璃穀口。


    初晨看著那怪石林立的穀口,有些奇怪,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堆亂石,為什麽會是入口呢?


    獨絕立在穀口並不進去,站在那裏長嘯了一聲。不多時,裏麵傳出一聲清越急促的嘯聲,算是回應。又等了一會兒,一條雪白的大狼從亂石叢中奔出來,俯首貼耳,尾巴激動的搖著,圍著獨絕好一頓親熱。獨絕低聲斥道:“幺幺,走開!蹭得你老爺我一身的狼毛。”


    初晨一見這大狼,心中咯噔一下,這狼和她小時候遇到的那條被稱為神的雪狼何其相似?隻不過,表情不太一樣,雪狼神看上去更嚴肅威武,體型也更龐大,充滿了野性。而幺幺,一臉的憨相和天真,和一隻受盡主人寵愛的狗並沒有多大的區別。正想著,正好對上大狼打量她的好奇目光。


    大狼小心翼翼地提起爪子,對著她邁動腳步,見她沒有反應,便湊上去,用冷冰冰,濕漉漉的鼻子去蹭她的手,又圍著她繞了一圈,最後把鼻子一下杵在她臀部使勁的嗅。初晨大窘,麵紅耳赤地往後退,大狼不依不饒,繼續跟進。


    “幺幺!臭狼!你找抽!還不回來!”亂石叢中走出一個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的青年對著大狼低聲喝斥,聲音裏充滿了寵愛縱容。幺幺低低嗚咽一聲,方放過了初晨,跑回青年身邊去了。青年先對著初晨微微一笑,對獨絕行禮:“見過師叔。二位請。”


    “你師父呢?”


    “師父出門去了,可能要過段時間才會回來。”青年恭敬有禮地在前麵引路。


    獨絕示意初晨跟上,二人跟在青年身後七拐八彎,方繞出那片亂石。剛繞出亂石,兩條同樣雪白的雪狼搖著尾巴湊上來,被青年一一喝開了。幾間白色石屋錯落有致的散建在雪地上,一條冒著熱氣的溪流淌向屋後。見初晨看向那溪流,青年笑道:“是溫泉水。”


    獨絕道:“這是我侄女兒葉疏桐,今後可能會在這裏住段時間,要勞煩你多多照顧她。”又指著青年道:“小葉,還不上來見過你王力師兄?”初晨忙上前福了一福。


    王力眼睛亮晶晶的,爽朗大笑:“小葉免禮。”他將二人領到一處石屋,上了茶:“師叔,你們在此休息一會,我去弄飯。”


    不多時,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全身裹得像頭小熊似的,奔奔跳跳地跑來:“見過師叔,見過葉姐姐。師兄請你們過去吃飯呢。”


    桌上擺著幾個普通的菜肴,王力搓著手不好意思的說:“這山裏沒什麽好吃的,將就著吧。”


    獨絕不客氣地夾了一筷子臘肉,“阿力,你的手藝又進步了。真是可惜了,要是你是我徒弟就好了。可以天天做飯給我吃。”


    王力大大方方的說:“師叔,那不是一樣的嗎?隻要你老人家喜歡,我天天做給你吃呀。”


    獨絕搖頭:“你師父小氣得很,如果我在這裏住著不走,隻怕衣服都要被他算計去。”見小七偷笑,便道:“小七,小兔崽子,難道我說錯了嗎?要不然你師父幹嘛給你取名叫小氣?”


    小七翻了個白眼,“是小七,不是小氣!師叔不認字的麽?”幾人笑成一團。


    第二天早上,初晨剛起身,小七就跑去敲她的門:“葉姐姐,吃早飯了。”葉姐姐,初晨低低一笑,是啊,從此她就叫葉疏桐了,過去種種都與她無關。


    “師兄好。”在餐桌邊,小葉沒看到獨絕貪吃的身影。


    “師叔走了。他說過段時間他會來接你,讓你安心住下,努力學武。”王力遞過一碗熱騰騰的湯。


    小葉吃驚的問:“走了?”這個人,怎麽要走也不跟她說一聲的,怕她拉著他不放嗎?


    七天後,琉璃穀主終於回來了。琉璃穀主無二亦是個麵容普通的男子,性格騷包無比,武功卻是深不可測。在他精心的指導下,小葉真的像獨絕說的那樣,修為大漲。


    小葉曾偷偷問過小七琉璃穀主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怪名,無二,這是啥名?小七驕傲的說:“師父說,他是天下獨一無二的,自然隻有這個名字才配得上他老人家。”小葉撇撇嘴,果然和獨絕是兩兄弟。


    小葉泡在熱騰騰的溫泉水裏,一任溫泉水緩解她身上的疲累,看著天上的雪花一朵一朵地飄落,又被熱騰騰的水汽融化,她發起呆來。外麵還是深秋時節,這裏卻早已是冰天雪地。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她到琉璃穀已快有一年了。


    “葉姐姐,你好了嗎?大師兄喊吃飯了。再不去,他又要發飆了。”男孩清脆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喚醒了小葉遊離在天外的靈魂。小葉從池邊拾起那些簡單粗糙的衣物邊往身上套邊應了聲:“來啦!來啦!”慌慌張張地上了岸,往遠處的石頭房子跑去。


    裹得像隻小熊的十一歲男孩嗬嗬笑著跑出來,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冰冷的雙手毫不客氣地抓住她熱乎乎的手:“葉姐姐,師兄做飯時又發脾氣了。他說他吃不下白菜、蘿卜和肉幹了,他要吃魚,等下午他要去山穀裏鑿冰釣魚,其實我知道,他一定是擔心你吃不慣,找借口去弄魚呢。你去不去?”


    小葉溫柔地握住男孩的手:“小七,你們去吧,我還有事情。”小七失望地道:“葉姐姐,你何必那樣拚命地練武?你是要去報仇嗎?師父曾經說過的,太執著於仇恨,反而不利於修煉。”


    “小七!小兔崽子,喊你幫忙時你溜得飛快,喊吃飯時,你比誰都積極!”渾厚的男聲適時打斷了小七的話。王力手裏提著鍋鏟惡狠狠地瞪著小七,又憨厚地望著小葉笑:“小葉,沒什麽吃的。等我下午去湖裏鑿冰釣魚來晚上做給你們吃。可好?”


    小七對著王力做了一個鬼臉,學著他的樣子猛著聲氣說:“小葉,沒什麽吃的。等我下午去湖裏鑿冰釣魚來晚上做給你們吃。可好?”王力的臉紅了,提著手裏的鍋鏟就去追打小七,二人笑作一團。


    自從來到琉璃穀,是這兩個人純淨不帶一絲雜質的笑容溫暖了小葉的心,一個像她的哥哥,一個像她的弟弟,無微不至地關懷著她這個異鄉來的孤女。他們可以為了給她熬湯,把養了幾年的雪雞毫不猶豫地殺掉,可以為了給她找藥,爬上萬丈高,滑不留足的冰峰絕頂。王力每天用單調的食材變著花樣地做飯,隻盼她能多吃一口,小七絞盡腦汁地訓練幾條雪狼做怪動作逗她高興。小葉看著二人,心裏充滿了安定幸福,如果沒有那陰暗的從前,日子這樣過下去,其實也挺不錯的。


    “阿力,你又和小七打架,飯菜都涼了。”無二低咳了一聲,王力和小七乖乖地坐到飯桌邊拿起筷子吃起飯來。小葉吃了半碗飯就放下碗筷:“師伯,師兄,小七,你們慢慢吃。”


    王力緊張地捏著手裏的筷子:“小葉,可是做得不合胃口?”


    小葉淡淡一笑:“不是,師兄做的飯菜是我吃過的天下最美味的東西。就是白菜和蘿卜也做得極美味,是我吃飽了。”飯菜雖粗糲,但用心烹調出來的飯食,的確是人間最美味的東西,超過了她從前吃過的所有山珍海味。


    看著小葉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王力擔憂地望著麵前的飯菜:“師父,這裏冰天雪地,可以吃的東西太少了,小葉一直都不怎麽吃,卻又那樣拚命,我看她比剛來的時候瘦多了,我擔心這樣下去,她會受不了的。等明天,我想下山去買點東西回來,好不好?” 王力和小七都是無二從山下撿來的孤兒,和他名為師徒,實則情同父子。他哪能看不出王力那點心思,“不必了。有什麽吃什麽吧,你一來一去要多少天啊?你去了,誰做飯給我們吃?你要餓死我們啊?”


    小七歪著小腦袋:“師父,我去吧?”


    無二一筷子敲在小七頭上:“你去?你想被狼吃了?”


    小七縮縮脖子:“師父,葉姐姐為什麽不開心?她這麽拚命,是不是想要報仇啊?你不是講過太執著於仇恨,反而不利於修煉嗎?為什麽不去勸勸她呢?”


    無二扒下最後一口飯:“勸不了。她的事情,解鈴還需係鈴人,沒人幫得了她。”見王力憂愁的樣子,他又道:“阿力,吃完飯來見我。”


    王力垂手立在無二麵前:“師父,您有什麽要吩咐弟子的?”


    無二瞟了他一眼:“阿力,你年齡也不小了,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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