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川坐在我麵前不遠的石階上,我始終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在說出這些話的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表情。


    恨了我這麽多年,怨了我這麽多年,說出這些話總不能是一時看開,糾結了多久,權衡了多久,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


    我從藤椅上站起來,走上前去坐在他旁邊,眼睛始終沒看他,但是卻把頭輕輕的靠在他身上。肖川身子微微一僵,半晌之後才慢慢放鬆。


    「謝謝你呀。」我說。


    「謝什麽?」


    「謝謝你在我自己都不喜歡自己的時候,依然喜歡我。」


    謝謝你讓我知道被愛的感覺,謝謝你依舊是我生命中的那束光,謝謝你依舊願意溫暖我,謝謝你戰勝了心中所有的顧慮,跋山涉水披荊斬棘來到我麵前對我說這些話,謝謝你的存在,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沒有太糟。


    天上的太陽已經幾乎快要消失在地平麵,隻留一點額頭還在盡力的發出餘光。天邊變成一種油亮的紅色,好像是醃了許久的鴨蛋黃,筷子一戳就要流油一樣。


    我開始自顧自的給肖川講故事,他也耐著性子安安靜靜的聽。


    「以前上小學的時候,如果天氣預報說會下雨,班上同學的家長都會在書包裏給他們準備一把傘。天氣預報很準,中午吃完飯之後雨就開始下,一直到晚上放學,非但沒停,還越下越大。每個人都有傘,紅色的,綠色的,小鴨子的,哆啦a夢的,每個人都有,隻有我沒有。葉小白看見我趴在窗台上,主動說要和我一起回家。從那之後,每次下雨,我都等葉小白來找我,和我一起回家。我以為自己這樣,應該也算有傘了,直到有一天,葉小白被她爸提前接走去參加她爺爺的生日宴會,我才發現,那把傘一直都是她借給我的,隻要有一天她不在,或者說她不想借給我,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肖川沒有再說話,眼睛始終看著麵前,我繼續道「後來我自己攢飯錢,每天五角一塊的攢,終於買了一把傘,很便宜,也不好看,但總歸是我的傘。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再大的雨我也能自己回家。」


    並不是不相信你會保護我,隻是有些東西,一定要自己給自己才能有腳踏實地的感覺。我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永遠都活在放棄與被放棄的選擇之中,我不想太被動,就隻能靠自己。


    我知道肖川現在的處境也是兩下為難,想要保護我,但是自己又焦頭爛額顧全不周。這個時候我能做的隻有強大自己,畢竟愛是兩個強者之間的風花雪月,而不是兩個弱者之間的苦大仇深。


    我隻是想成為一個可以和你比肩的人。


    肖川很坦然的接受了我說的話,好像是一早就已經料到會有現在的結果。一隻手從我後背繞過來,輕輕的搭在我肩膀,把我圈在懷中。這個曾經熟悉,但是卻久違了的擁抱,並沒有讓我感覺陌生,而是一種向來如此的安心。


    我知道,這個懷抱我貪戀不了許久,明天天一亮,回到九龍,我就要再次把他還給所有人。但是此刻,就現在,即使是個夢我也不想被人叫醒。


    「十五!吃飯了!」方格不合時宜的大喊傳來,我驚了一下連忙推開肖川站起來,肖川一個不注意直接被我推到了台階下麵,摔倒在地。


    方格連忙過來幫忙把肖川扶起來「怎麽還打起來了?」


    我沒說話,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直接走進屋子裏。晚飯吃完以後我主動提出說要幫忙洗碗,見我堅持也就隻好沒多說什麽。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提出讓肖川和方格睡在同一間,但是兩個人誰都不同意。肖川提出讓方格自己出去睡,方格立馬反應過來問憑什麽。


    最後爭執不下,想到了一個解決爭端的最好方式,石頭剪刀布。


    方格勝,肖川隻好去外麵睡藤椅。


    臨走之前看了我一眼,目光似乎在等我挽留,我撇過頭去表示自己無能為力,肖川卻突然改主意「不行,你們兩個孤男寡女的在房間裏我不放心。」


    方格氣的臉紅「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肖川一屁股坐在單人床的床腳「那不行,我就在這坐著,今晚不睡了。」


    我想到明天可能還是一陣少不了的折騰,直接躺下,把被蓋過腦袋準備睡覺。兩個人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最後才把燈關上。


    朦朦朧朧的一直到後半夜,肖川開始不著痕跡的往我身邊擠。


    本來就是單人床空間不夠,他一米八多的大個子躺下來,床上連個翻身的空間都沒有。


    我怕驚醒了方格被他誤會什麽,隻敢動作不太大的推推肖川「太擠了,你起來。」


    肖川厚著臉皮,假裝聽不到我的話「困死了,我躺一會,什麽都不幹。」


    我坐起來「那你躺著,我出去坐。」


    肖川一把把我拉倒,死死的摁在床上往懷裏一帶,禁錮在牆與他的身體之間。我呼吸一滯,心跳猛然加速。


    「別動了啊,睡覺。」


    他的聲音像是有魔咒一樣,有讓人沉醉的力量。


    今夜的小船駛進港灣,風開始把離散的人吹到同一條人生軌跡,脫離了一條航線,再次找到了一條航線,也不知我再次遇上你,是劫還是緣。


    第二天不到六點,外麵就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我睡眠淺,第一個被驚醒。從窗戶外麵看過去,好像是來了一台三輪車,車上麵擺著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司機把車停在路邊拿著喇叭大聲的叫賣。


    我叫醒肖川和方格,出去和那司機簡單的交涉了一下,他很快答應我們送完貨之後帶我們一路回娛樂城。


    不到兩個小時,車上的貨被兜售一空,三輪車的前麵隻有兩個人的位置,司機夫婦坐在裏麵,我們三個隻能和另一個要打車進城的老伯坐在後麵的車鬥裏。


    肖川一身西裝這兩天也被蹂躪的滿身褶子,並不介意三輪車後麵的土和灰,大喇喇的把雙手墊在後腦直接躺下。


    車子開了沒多大會,估計快繞到小巫山的時候,遠遠的隻看見橋下一戶被燒成了一塊廢墟。


    方格看了一眼「誒?那好像是昨天我去給你送錢的那家。」


    我順著方格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果真是藤叔的家裏。看這樣子火應該不是剛起的,難道說昨天我們剛走之後就著了火?


    車上的大伯看了一眼,有些遺憾的語氣「可憐老藤剛死家裏就出了這麽大的事,昨天晚上著的火,老藤媳婦進了急救,屋裏燒死了個男的,也不知道兩個人不清不楚的是什麽關係。」


    燒死了……


    估計這大伯口中被燒死的那個,就是那天和我交手的那個男人。我剛要感嘆真是善惡終有報,突然想到了什麽猛地看向躺著的肖川。


    肖川昨天看見我之後的那個眼神,對那男人說的那句話,和之後超乎冷靜的態度,一切都顯得十分異常。隻不過昨天我隻顧著專注於解決賠償款的事,忽略了肖川的一係列行為。


    我看著躺在我身邊的這個人,容貌上的變化除了輪廓更加硬朗之外,和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少年並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但是為什麽我卻突然覺得後背發涼,連帶著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陌生。


    我是什麽樣的人無所謂,做出的任何事,任何後果我都有心裏準備承擔,但是肖川,我真的不想讓他過界哪怕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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