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妙回來了四五天之後,有一天玄關的門開了,她抬眼,笑道:“回來啦!我也回來了!”


    嚴赫卻不知道怎麽地,拖著行李箱站在玄關不動,怔怔地看著她。


    “怎麽了?”薑妙微感不安,快步走過去,“工作遇到什麽麻煩了嗎?受傷了嗎?出什麽事了?”


    她的眼睛裏都是對他的擔心。


    這個女人,不是隻想從他身上獲取歡愉。她關心他,在乎他。不管他去了多久,去了哪,回到這裏的時候,她總是在的。


    在茫茫的宇宙中,她像一個錨點,固定在了這個坐標上。


    於是他有了一個,不管什麽情況下,都非回去不可的地方。


    “嚴赫?”薑妙的手搭在了嚴赫的手臂上,清亮的瞳子裏映出了他的影子。


    嚴赫突然慌亂。


    “啊,沒事!我很好!”他無措之下生出了本能的防衛機製,伸手扶住薑妙的後頸,在她額頭印上一個吻。隨即露出他那能迷死女人的笑容,發散著荷爾蒙說:“你回來了,納什之行怎麽樣?”


    這個吻很奇怪。


    同居幾年,雖然他們之間也會有些肢體接觸,偶爾也會勾肩搭背說笑什麽的,但那都是跨越了性別的行為,並不含有任何的荷爾蒙元素。


    但剛剛這個吻……


    “發燒了嗎你?”薑妙摸上嚴赫的額頭,又摸自己的,“還行啊這溫度,挺正常啊。突然發哪門子的情?”


    嚴赫:“……”


    “嘖,太久沒看見你了,一時沒收住。”他詭辯。


    “行了行了,趕緊收收你那荷爾蒙,待會我要去接睿睿了,你別教壞了他!”薑妙嫌棄地說。


    “除了你這樣的怪人,沒人覺得這是‘壞’吧。”嚴赫說,“有我這樣的爸爸親自教他,他長大不愁不會撩妹。”


    “不是。”他想了想又說,“不會也沒關係,光憑臉就夠了。”


    薑睿長得幾乎是嚴赫的翻版,那眉眼極招女孩子喜歡。的確是光憑臉就夠了。


    一想到將來自己的兒子也是這副千人撩萬人斬的德行,薑妙就頭痛。


    “行行行,你長得好看你說的都對!”她揉著額角推他,“快去換衣服。”


    嚴赫就喜歡看薑妙這副“頭痛”的樣子。他勾起嘴角,拖著箱子回房間去了。


    回到房間,門關上。


    嚴赫放下行李開始脫衣服。解到製服的第二顆扣子的時候,忽然頓住。


    右手按在了左胸上。


    心髒為什麽跳得這麽快?太奇怪了。


    晚上田中過來了,三個人一起喝個小酒。


    “你什麽時候回來幹活,還要休息幾天?”田中抱怨,“我一個人快累死了。趕緊滾回來!”


    “明天就回去,海倫娜說要找我談談。”


    “哦,那肯定是跟你說那個聯合研發項目的事,不知道海倫娜能在這個項目裏分到多大的蛋糕。”


    嚴赫問:“什麽聯合研發項目?”


    薑妙說:“納什和吉塔的聯合研發,這次我們這個考察團主要一個作用就是促成這個聯合研發。”


    田中說:“聽說最尖端的兩個是空間技術和瞬移技術,海倫娜的意思是想把我們兩個打包塞進項目組去。”


    嚴赫對這些研發啊技術啊之類的沒什麽興趣,他對納什那邊的情況更有興趣。


    “每個人都結婚嗎?”他問,“的確我們是聽說那邊普通人也結婚的。”


    “也不是每個人,這是個人選擇。你想結就結,不想結就不結啊。”薑妙對納什那邊的社會生態非常向往。對她來說,納什的社會生態就是六千年的古地球社會生態和吉塔這邊過於冷漠自我的社會生態中和後的完美平衡點。


    “結婚啊……”嚴赫轉著酒杯說,“其實我很早之前就考慮過結婚的事。”


    “哈?!”薑妙驚了。


    田中卻舉杯:“wow~,真有野心!”


    田中這麽一說,薑妙才反應過來。


    果然嚴赫說:“那時候剛畢業,我是優等生代表,要上台發言,還和來觀摩畢業典禮的將軍握了手。那位將軍有十一個孩子,有自己的家族。我那時候也年輕,初生牛犢,你們懂啊,反正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想著,老子將來也要結婚,也要建立家族。”


    嚴赫所說的“結婚”,跟薑妙所想的“結婚”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在吉塔隻有上層階級才結婚,才有家族。這種婚姻純是為了人脈、資金和資源的有機結合,家族是一個共同對抗外部競爭的利益共同體。


    嚴赫想“結婚”,代表的是他的野心。跟薑妙想的“結婚”,差了十萬八千裏。


    薑妙也沒有失望,她早就習慣了吉塔人這樣了。


    她安慰嚴赫:“你還年輕呢。”


    若是從前的嚴赫,大概還真可能做的到。現在的嚴赫,仕途卻稱不上順利。


    嚴赫抿了口酒,說:“你們關注獸人族的新聞了嗎?”


    薑妙不是很關心政治和戰爭方麵的事情,以前就這樣,後來經曆了特洛伊事件後,就更加厭惡了。


    她說:“看了,不是說他們過來還有幾十年呢嗎?”


    嚴赫卻說:“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曲速引擎。”


    薑妙反應過來,她估算了一下,說:“我們要是迎過去,也就兩年。啊,聽說曲速引擎最新升級了一次,我還沒有看到最新的數據,應該會更快。”


    田中嘎崩嘎崩吃著零食,問:“迎過去幹嘛?打仗嗎?”


    薑妙一怔,才終於肯去深想這件事的含義。


    她抬眸,看到嚴赫的眸子裏有亮光。


    這個男人的眸子裏很久都沒有過這樣的亮光了,自從特洛伊事件之後,自從他被從前線黜落到後方之後。


    薑妙心中一緊。


    嚴赫卻說:“誰知道呢,看政府怎麽想了。”


    話題就此打住。


    社會上的大事件緊鑼密鼓地一件接一件發生。


    納什和吉塔互設了使館,放開了民間簽證,放開曲速引擎的民用限製,開通了民航……等等等等。


    海倫娜果然將田中和薑妙打包塞進了兩國的聯合研發項目中。


    在吉塔內部,社會上也出現了許多變化。


    那些擁有親密親子關係的人,不再遮遮掩掩。


    隨著與納什的深入交流,“婚姻”成了社會上探討的熱門話題。


    第一對兒吃螃蟹的情侶是一對普通的白領,他們領取了結婚證——是的,實際上在納什婚姻法一直都存在,並且是久到上千年未曾改過一個字的版本。隻是自聖戰時代結束後,吉塔社會漸漸對婚姻失去了需求而已。到後來婚姻成為了上層社會的一種以血脈鞏固利益的手段,對平民老百姓來說變得遙不可及。


    嚴赫吃著早餐,對這新聞嗤之以鼻。


    “湊熱鬧趕時髦而已。”他批判說,“又沒有百億的資產要整合經營,這種婚姻有什麽意義?”


    這種標準的傳統吉塔價值觀讓薑妙隻想翻白眼。


    “照你這麽說,古地球人都活得沒意義了?”薑妙瞄了眼時間,“你該走了吧。”


    “知道,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嚴赫叫機器人把行李箱拖出來。


    離開前,他摟住薑妙,吻了吻她的額頭:“我走了啊。”


    薑妙說:“路上小心。”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嚴赫會在出發執行任務前要吻一下薑妙的額頭,回來後也要吻一下。


    薑妙一開始抵觸過,也提出了抗議。


    嚴赫說:“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心安。覺得這樣我就能平安回來。”


    這既不科學也沒有邏輯,甚至近乎於迷信。但是……的的確確戳中了薑妙心底某處。


    運輸部隊雖然沒有前線那麽危險,但是把豐厚的甚至貴重的軍用物資從一個星係運送到另一個星係,茫茫宇宙中,不知道哪裏就躲著眼睛泛著貪婪光芒的星盜,隨時準備幹一票呢。


    要不然運輸為什麽還要“部隊“來保護呢。


    說到底,還有是危險的。


    薑妙就默許了嚴赫的這個行為。


    時間一久就習慣了,似乎少了臨行前這一吻,的確讓人難以心安。


    而回來之後那一吻,又的確似乎將嚴赫不在的這段時間薑妙的各種擔心都封緘了起來。


    嚴赫也的確沒有做出任何其他過界的舉動,似乎這樣也……挺好的。


    有種老夫老妻般的踏實感。


    但當嚴赫離去,薑妙注視著那對普通白領的婚姻新聞的時候,又知道這隻是錯覺。


    她和嚴赫之間沒有任何約束。法律意義上來講,他隻是一個借住的客人。


    他如果想離開,隻要收拾一個比出任務時用的稍大一些的旅行箱就可以了。


    黯然之感在薑妙的內心裏一閃即逝,她沒有這麽多時間傷春悲秋,她的工作忙著呢!


    集合兩個國家的雄厚實力,天文數字般的資金支持,最頂尖的大腦的碰撞,敞開了供應的實驗材料……隻用了一年半的時間,以薑妙博士為首的團隊就攻克了空間鈕項目。


    雖然層層剝削之後,落在薑妙這裏的隻是肉湯了,但即便這樣,薑妙和田中的事業上也堪稱春風得意了。


    這種喜悅的心情持續到政府宣布組成多國聯合部隊,主動迎擊獸人族為止。


    薑妙這才意識到,她的研究顯然是為了這場戰爭添加了助力,或者說,直接推動了聯合政府主動迎戰的決心。


    新聞發布的時候嚴赫出任務還沒有回來,但薑妙知道他一定比她更早知道這個消息。


    她感覺心髒揪緊。


    過了兩周嚴赫才回來,他進門就在薑妙額頭落下一個吻:“回來了。”


    但那天他的話格外少,人格外地沉默。薑妙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問。


    直到晚上薑睿睡了,嚴赫才終於開口:“我打了報告,申請加入聯合部隊遠征軍。”


    薑妙“哦”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嚴赫說:“已經批下來了,通過了。”


    薑妙又“哦”了一聲。


    客廳裏很安靜,嚴赫感到不安,低聲問:“你不想說點什麽?”


    薑妙撩起眼皮:“我能說什麽?我有什麽權利幹涉你的個人選擇?”


    是的,薑妙從未幹涉過他,包括他的工作,他的私人生活。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兩個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法律責任和義務的獨立的人。


    嚴赫的腦子裏突然翻出了那條白領結婚的新聞。


    新聞裏說什麽來著?從此他們就是一體?從經濟上到法律上?


    【直至生老病死將我們分離。】


    原來,即便是沒有百億資產要經營的婚姻,也是有意義的。


    “那個……”嚴赫試探著問,“等戰爭結束,要不我們再生一個孩子?”


    薑妙震驚:“哈?為什麽?”


    “你看,你、我和睿睿,我們是一個三角形,如果再有一個孩子,我們就是個四邊形,會比三角形更穩固……”嚴赫胡說八道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邏輯的胡言亂語。


    立刻遭到了薑妙的鄙視。


    “你錯了。”薑妙說,“三角形有三條邊,第三條邊不可伸縮或彎折,所以兩端點距離固定,所以這兩條邊的夾角固定。這一屬性對三角形的任意兩邊都生效,所以三角形三個角都是固定的,進而將三角形固定。所以三角形具有穩定性。”


    “而四邊形或任何n大於4的n邊形,兩條相鄰邊,則兩條邊的非公共端點被不止一條邊連接所以兩端點距離不固定,所以這兩邊夾角不固定所以這個n邊形的每個角都不固定,所以n邊形沒有穩定性。”


    “這是幼兒園的內容,你上課的時候在幹嘛?”薑妙鄙視地說,“難不成是忙著泡妞?”


    嚴赫:“……”居然被薑妙猜到了。


    啊不,跑題了!


    “不說這個!”他果斷切過,“我就是說,等戰爭結束後,咱們倆再生一個唄。你看睿睿的分數多高,回報的係數也超高的。”


    “那也得等你先從戰場回來再說。”薑妙冷笑,“再說,別說我現在沒有生二胎的打算,就算我有,憑什麽還要跟你生?世上就你一個人基因好嗎?”


    薑妙生氣地摔門回房間了。


    嚴赫一個人在客廳發愣。


    原來是這樣……


    從申請被批準後,他就感受到內心裏隱隱的不安和恐懼。他到底在恐懼什麽呢?他是早就在最前線經曆過戰火淬煉的人,他對戰爭本身和死亡本身都不恐懼。


    那他到底在不安什麽,在恐懼什麽呢?他自己一直都想不明白。


    再生一個的提議,也是在這種不清不糊的恐懼之下,本能地提出來的。


    直到剛才薑妙摔門而去,嚴赫終於懂了。


    他原來害怕的是這個。


    誰也無法預測一場戰爭要打多少年,尤其是一場遠征戰。


    嚴赫害怕當戰爭結束即便他能活著回來,卻發現薑妙有了男朋友,或者有了同居伴侶,或者僅僅是有了新的育兒夥伴,那時候她就隻能對他說:“抱歉啊,但你不方便再住在這裏了。”


    是的,他原來怕的是這個啊。


    嚴赫垂下眸子,把咖啡杯捏出了裂紋。


    薑妙不幹涉任何嚴赫的生活和決定,同樣也不會給嚴赫任何承諾。這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正常的健康的關係,不是嗎?


    四個月後遠征軍將要出發,臨行的那一天,薑妙和薑睿都請假在家送嚴赫。


    “訓練不可以放鬆,學習上的事問媽媽……”嚴赫牽著薑睿絮絮地說了一堆。


    薑睿已經八歲,照他目前的學習進度,有望兩年後進入大學,根本不能以等閑小孩的態度視之。


    偏偏爸爸就是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孩來看,薑睿小朋友也很頭痛。


    “知道啦,爸爸。”他像個大人一般地說,“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嚴赫摸摸他的頭:“爸爸盡量。”


    又說:“如果回不來,遺產都是你的。”他很擅長投資理財,在首都星這幾年做的投資,全線飄紅,遺產說起來頗為豐厚。


    他們當軍人的,反而不忌諱說生死,大大咧咧地就能說這種話,令薑睿無語。


    本來傷感的情緒都找不到啦,小朋友隻有繃起臉來裝成熟冷靜。


    嚴赫站起來,跟薑妙對視了幾秒。


    “走了啊。”他說。


    薑妙什麽都沒說,隻點點頭。


    嚴赫歎了口氣,轉身。


    走了兩步,卻薑妙著急地“哎!”了一聲。


    嚴赫回頭,薑妙依然沒開口,那雙水潤清亮的眼睛卻在說話:沒親她呢!


    嚴赫恍然,失笑,大步走回來,手扶上了薑妙的後頸。


    精妙微微仰頭,等待這個代表“平安”的吻落在額頭……


    嚴赫這個吻卻落在了薑妙的唇上,狠狠地。


    wow!薑睿用手擋住眼,卻忍不住從指縫裏悄悄偷看。


    爸爸吻了很久,媽媽的手握成拳抵住他胸膛,但似乎也沒掙紮。總之,哎呀,讓人臉紅!


    我、我還是個小孩呢!


    當這個吻終於結束,薑妙睜開眼,呼吸微亂,惱火地說:“過分了啊!”


    嚴赫很無恥地說:“也許是最後一次了呢。”


    薑妙更加惱火,但在這種時候,怎麽也不肯說不吉利的話的,瞪著嚴赫,咬牙說:“肯定不會最後一次。”


    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嚴赫哈哈大笑,又給了她一個擁抱,瀟灑地揮揮手,從陽台登車出發了。


    薑妙很是適應了一陣子,才讓自己習慣了沒有嚴赫的生活。


    此時才突然發覺,薑睿其實都已經八歲了,他幾乎什麽都能自己做了。他甚至自己一個人把首都星圈周邊都遊遍了,根本不用大人陪伴。


    薑妙其實在生活中也根本不需要嚴赫搭把手或者什麽的了。


    可從薑睿三歲之後,他們竟然又在一起生活了五年。時間怎麽過得這麽快?


    戰爭的歲月無論對前線還是後方都是難熬的。


    嚴赫在前線,定期會收到後方發過來的視頻郵件。一開始大家都有,慢慢地越來越少,主要是同樣來自吉塔的戰友們漸漸就收不到郵件了。發回去的郵件也都被退了回來。


    都自動升級為“前任”了。


    但嚴赫一直都定期收到郵件,戰友都知道。這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


    嚴赫從那些視頻郵件裏得知,薑妙被國家征調,進入專門研究獸人族武器的小組,薑睿果然在十歲上了大學,還是他媽媽的母校。他這個年紀開始叛逆,不肯每天往返,堅持要到二號月亮上去住。


    薑妙又成為了獨居的單身女性。


    這他媽……可真讓人擔心!


    嚴赫心煩意亂。


    “哎,你上次發的視頻,有個人從你背後走過去,隻露了個側臉,但看起來很帥,是誰啊?”薑妙在視頻裏問。


    看看,看看,不是都有k80了嗎,居然會對別的男人感興趣了!


    嚴赫惱火地關閉了視頻,瞥了眼旁邊背靠著牆壁抽煙的男人,警告他:“以後不許在我的鏡頭裏露臉。”


    男人“哦”了一聲。


    嚴赫臉冷下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想讓她知道嗎?”


    男人沒有回答他,卻質問:“你說你們在一起了,原來是騙我的?”


    嚴赫氣息一滯,堅定地說:“我沒騙你,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從我從納什逃回去之後就在一起了。”


    “但你們兩個人並沒有在一起。”男人說。


    嚴赫升起了強烈的危機感:“你想幹嘛?她早就把你忘了。”


    “是我誤會了,我以為她已經放下了我。”男人說。


    嚴赫冷冷地說:“她當然早就把你放下了。她難道還能一直記著你嗎?她連你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她喜歡的隻是我的臉而已。”


    “既然如此。”男人緩緩地問,“她為什麽沒有接受你?”


    嚴赫說不出話來。


    這也是他這麽多年的困惑。薑妙明明是喜歡他的臉的,從前她那些跟這個家夥的監控視頻就可以看得出來,她是非常非常喜歡他的臉的。


    可他在她身邊待了好幾年,她都不肯接受他。


    太迷惑了。


    “你根本不了解她。”男人說,“你根本不明白她想要什麽,又堅決地拒絕什麽。”


    嚴赫皺眉盯著他。


    許久,他終於問:“她到底……想要什麽?”


    男人苦笑:“她想要的,我能給,卻給不了。你給得了,卻根本沒去想過。”


    嚴赫怔然。


    ……


    ……


    這場戰爭持續了四年九個月,終於以人類的勝利宣告結束。


    遠征軍返程又用了七個月的時間,嚴赫回來的時候,薑睿已經比薑妙還高,是個英氣勃勃的挺拔少年,被人稱呼為“小薑博士”。


    白光閃過,瞬移技術精準定位,將嚴赫中校準確無誤地傳送到了薑妙的家裏。


    薑妙和薑妙都站起來,緊緊盯著站在客廳裏的男人。


    七年的時間過去了,那男人的眉眼絲毫未變,甚至比過去氣勢更銳利。


    房間裏安靜極了,直到嚴赫對美麗的女人和英俊的少年張開手臂,笑問:“怎麽了?”


    那兩個人尖叫一聲,一起撲了過來,三個人抱在了一起。


    嚴赫深深地嗅了一口,那顆離開戰場後一直平靜不下裏的心,悄然安寧了下來。


    回家了。


    回家了。


    敘了別情,一起吃了兩頓飯,晚餐後薑睿離開了。


    “他住在哪?”嚴赫靠著吧台擔心地問,“還沒成年呢!”


    薑妙氣笑了:“他都是薑博士了。他拿到了大學的研發資金,現在項目正是緊鑼密鼓的重要實驗階段,要不是今天為了回來見你,我都兩個月沒看到他了。”


    薑妙在料理台邊說著,把手磨咖啡端給了嚴赫。兩個人四目相對的時候,都意識到了他們現在必須麵對的一件事。


    當年,嚴赫是打著看望陪伴薑睿方便的幌子,在薑妙這裏“借住”的。


    現在薑睿雖然年齡上未成年,但按照吉塔社會的習慣,當他進入大學的時候人們就已經不再會把他當成孩子看待,更何況他都已經是博士,甚至已經不再跟薑妙住在一起了。


    這個房子裏,就剩下嚴赫和薑妙兩個法律上其實沒有任何關係的成年人了。


    屋子裏很是安靜了一段時間。


    薑妙想,這個事終究得有人先說破。她放下咖啡杯,問:“那以後有什麽打算?”


    嚴赫說:“新的調動已經下來了,我調到了中央軍部去。”


    這甚至比他以前在運輸部隊還更近了,因為中央軍部的辦公地址就在首都星上。這同時也意味著,他從前仕途上的坎已經邁過去了。


    這是好事。


    不不,薑妙想問的根本不是這個!


    薑妙吸口氣,幹脆直接地問:“以後要搬回你自己的房子去嗎?”


    嚴赫遽然抬頭,幽黑的眸子盯著薑妙,沉默了片刻,反問:“你希望我離開嗎?”


    空氣的溫度變得不一樣,有什麽東西累積多年,好像要戳破這一層窗戶紙,呼之欲出。


    薑妙有些氣惱:“你又不是沒有房子。”


    嚴赫的眼睛閃過笑意,又生出感慨。他放下杯子,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絲絨盒子遞過去:“這個,可以接受嗎?”


    薑妙想也沒想的接過來,打開一看,居然是個戒指。薑妙根本沒多想,還拿出來對著燈光照了照:“這是什麽材質做的?蠻特別的。咦,這個材料難道是?”


    “是獸人族子彈。”嚴赫點頭,就知道薑妙能看得出來,“之前中過彈,子彈卡在肌肉裏了,我自自己把它拔了出來,後來留作了紀念,後來親手做成了這個。”


    這太具有紀念意義了,薑妙聽了就很喜歡,套在了手指上,高興地問:“送給我了是嗎?”


    安靜了幾秒之後,她聽見嚴赫說:“收下戒指的話,可以和我結婚嗎?”


    仿日光的燈光裏,薑妙像雕像一樣凝固了幾秒。


    然後她吐了口氣,伸手摸嚴赫的頭:“打仗的時候傷到腦殼了嗎?沒有完全治療好嗎?還有後遺症?”


    嚴赫似乎早就料到了薑妙的反應,無奈地捉住薑妙的手:“別鬧。”


    薑妙:“你才別鬧。”


    嚴赫無力,捏著薑妙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問:“薑妙,你為什麽不肯接受我?”


    “哈?”薑妙震驚,“我以為這麽多年了,我們倆之間應該沒必要再談這個了?”


    “我以前也一直以為,確實沒有必要再談這個。”嚴赫誠摯地說,“但是,薑妙,我錯了。”


    薑妙怔怔地看著他。


    “因為你從來不幹涉我的私生活,而你自己一直沒有跟任何人交往,我們又生活在一起。我雖然從沒深想過,但在內心裏,其實一直自我感覺是‘擁有’你的。”嚴赫說,“我那時候要留在這裏用的都是借口,我其實就是喜歡和你生活在一起。你擁有自己的生活,可我,同時擁有自己的生活和擁有你。不管你覺得是不是這樣,那幾年對我來說,我的真實感受就是這樣的。對不起,我錯了。”


    薑妙沉默片刻,問:“你……怎麽會忽然想到這些?”


    “我們在前線,有很多來自納什的戰友。你知道納什那邊的社會結構,跟我們不太一樣。”嚴赫說,“接觸久了,我終於明白了我為什麽喜歡和你在一起。”


    “是‘家庭’。和你在一起,我過的是實質上的家庭生活。”


    “去的路上要走十一個月,還沒到達戰場,很多戰友就已經收不到郵件了。他們都自動升級為前任了。而我,我一直能收到你的郵件。就像那些納什的戰友一樣。”


    “很多人死了,連屍體都收不回來。獸人族的農業和畜牧業的資源要塞被我們毀掉了,他們補給困難,連屍體都收回去做蛋白質回收,不分敵我。”


    “大家每天都在生死的邊緣,誰也不知道下一場戰鬥會不會就死了。每次戰鬥結束,大家都瘋狂的做/愛。”


    “這是前線常見的,在那種高壓下,隻有做/愛能釋放恐懼,緩解身心。以前,我們在納什前線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可這次,這次……姓愛撫慰不了我。”


    “我必須不停地重複地看你發過來的視頻郵件,看著你的臉,看睿睿的臉,看你們的生活。”


    “支撐我熬過這幾年的,是在首都星還有這個家在等著我回來。是家,家庭,家人。那個時候我真正明白了你和睿睿對我的意義。”


    “很抱歉從前那些年我渾渾噩噩地沒有想明白。”嚴赫說。


    “當然也可能是我內心裏刻意地逃避,不願意去麵對。因為你,你是一個堅定的隻接受明確一對一關係的女人。我如果去麵對,那麽還想繼續擁有的話,我就要做出選擇。我的內心裏,一直逃避這種選擇。”


    “反正沒有任何人和我競爭,我隻要安心的享受擁有的就可以了。我的內心裏,可能還一直嘲笑你,覺得你的堅持像個傻瓜,感到不能理解。”


    “我總是說你是‘怪人’。”


    “直到……競爭者出現。”


    薑妙抬眸:“競爭者?”


    嚴赫嘴唇緊抿,眸中露出掙紮,許久,他開口說:“我有很多戰友,在戰場上我們可以互相以命相托。有一個來自納什的戰友,他……”


    薑妙眼睛眨也不眨,烏黑的瞳子裏映著嚴赫的影子。


    嚴赫終於說:“他想讓我代他向你說一句,‘對不起’。”


    這是一句遲來了許多年的“對不起”。


    薑妙閉上眼睛,知道了那個人是誰。


    嚴赫說:“他有很多不得已……”


    但薑妙直接打斷了他,說:“我知道。他有苦衷,有不得已,也有自己的國家和大義,所以他有自己的選擇,但這些……都跟我沒有關係。嚴赫,你不需要再給我講任何關於這個人的事情。對我來說,他就過去了。”


    他的選擇啊……


    嚴赫想起來那個人說:最後悔的是那個時候猶豫了之後,依然用了你的精子。如果用了我自己的,如果薑睿是我的孩子,大概……事情會有不一樣的走向。


    會嗎?


    嚴赫苦笑,說:“我也是這麽跟他說,他早就過去了。我阻止了他來找你。我做的對嗎?”


    “你做的對,很對。”薑妙肯定地說,又問,“略過他,然後呢?”


    “好,略過他。”嚴赫說,“因為他的出現,我第一次對什麽人,不,確切地說是對你,薑妙,我第一次對人產生了‘獨占’的想法。”


    薑妙歎氣:“真難。”


    “是很難。”嚴赫承認,“這對我來說,太陌生了。”


    從少年時代,嚴赫就因為英俊的容貌強健的體格,擁有比別人更多的性資源。又因為大家多是在互相收集,換伴侶如走馬燈,嚴赫的價值觀裏就從來沒有“獨占”和“排他”的概念。


    倒是有別的男人因為跟他爭女人或者說爭性資源而主動向他發起衝突,都被他輕鬆ko。


    在嚴赫的意識裏,這是一件很沒趣的事。女人哪裏沒有呢?沒有這個,還有別的。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為什麽要為一個女人和自己的同性發生衝突,是他一直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當那個人說要回來找薑妙的時候,嚴赫的雄性本能幾乎是立刻被激發出來了。


    那一刻他終於體會到,有那麽一個女人,他原來是根本不能接受任何人替代她,她也根本沒法被任何人替代!


    他更不能接受任何男人將她從他身邊奪走!


    他隻想完全地、排他地擁有她。


    原來,想獨占,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一個土生土長的吉塔男人,在血與火的最前線,在生與死的刀尖上,終於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所以你其實就是這樣的吧?要求完全排他。你覺得我做不到,所以從來不說,是嗎?”嚴赫問。


    薑妙歎氣:“你這樣的種馬,居然能在思想層次上自己進化到這一層,我真的沒想到。”


    “所以,種馬是什麽?”


    因為阻斷技術的存在,無論男人女人有怎麽樣的男女關係,都不會輕易懷孕。種馬這個詞,也淹沒在曆史長河裏了。


    薑妙感覺自己跟嚴赫,不是較了十幾年的勁,是較了足足六千年的勁啊。


    累。


    “所以,薑妙,可以嫁給我嗎?”嚴赫問。


    “你想得美啊。”薑妙嘲笑他,“結婚不是你想結就能結的。”


    嚴赫也不氣餒,說:“那我換個說法。”


    “薑妙,請接受我以約束自身為前提,以結婚為目的的追求,可以嗎?”


    “這個可以。”


    “那麽……”


    “喂,追求第一天就想上床嗎?”


    “咦,不可以嗎?”


    “……總得緩衝一段時間啊。”


    “已經緩衝了十幾年了。”


    “……好像也有道理。”


    “那麽……”


    “唔唔……”


    唇被堵住,薑妙再也發不出清晰的聲音。


    仿日光的燈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投下,融成了一體。


    手攀上肩頭。


    那手指上戴著戒指。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嚴赫的平行世界,其實是當初在構思時候考慮過的另一個走向,但最後構思定型的時候我最終選擇了特洛伊作為主角,所以有了正文的故事。


    感謝大家追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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