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氤氳的浴池,洪夏衫遣走要伺候她的翠萍,這才自在地卸下衣衫沉進溫熱的池子裏。


    呼出一口長氣,任溫泉水浸潤過身子、肩膀,忍不住鬆懈下緊繃了一天的身心。連她也不得不承認,能在冰寒的北方冬季裏泡在這熱熱的水裏,真的是人間一大享受啊。


    這是最近她在享用這個浴池時,每每不得不發出的感歎。


    她是不是過得太幸福了?


    聽說人要是過得太好會遭天妒,但其實她也不是沒煩沒惱,所以……老天爺應該不會對她來個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之類的吧?


    輕吸一口氣,她轉身雙手趴在池子邊,將下巴擱上、閉眸。雖然她已經泡得腦子昏昏沉沉,但還是舍不得這麽快起來。


    驀地,一個沉重的腳步聲接近浴房門外,腳步聲在外麵徘徊了一會,然後門緩緩被推開。


    她聽到聲音了,以為是翠萍,直到她發現腳步聲慢慢靠近,接著一個倒抽口氣加愕訝的聲音出現,她直覺不對勁地張開迷迷蒙蒙的眼睛,轉頭朝聲音來處望去。當她發現站在屏風旁的竟是個陌生年輕男子時,驚駭地尖叫出聲——“啊!”驚醒之後,她下意識將整個身子沉進水裏。


    而她的大叫聲立刻引來翠萍和剛好回來的人。很快地,幾個人一邊呼叫著,一邊火速衝了進來。至於被她這一叫也嚇到的年輕男子馬上回過神,拔腿就往外麵跑。不過,隨即在門外就被人抓住——有人押住他、有人喝斥、有人趕忙奔進房看看裏麵的人有沒有出事,場麵一度混亂。


    洪夏衫的腦子還處在剛才和那個陌生男子錯愕對看的畫麵,根本沒想到浴房會被陌生人闖進來,還無法做出下一個反應的她,身子仍在微微發抖。而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正沉在水裏,她胸口僅餘的一口氣就快用盡了。


    猛地,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急探進池裏、將差點窒息的洪夏衫撈抱出水麵。


    “咳……咳咳!”接觸到新鮮空氣的下一瞬,她不由得用力呼吸一口,接著被嗆到地猛咳著。


    將她整個人裹在大巾子中枕在膝懷上,路雲深又怒又擔心地一邊拍撫著她的背,一邊軟聲沙啞道:“乖、乖……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夏衫……衫……慢慢來,來,吸氣……好,慢慢吐氣……”先按捺下殺人的欲望,他將顯然飽受驚嚇的妻子安頓下來,等到她氣順了,才迅速在她身上檢視過一遍,確定她沒受到任何傷害後,略鬆了口氣,然後將她抱起,大步走向隔壁的寢房。


    被這狀況嚇白了一張臉的翠萍趕緊跟上。她怎麽會想到,她才離開一下子去拿東西,竟會出事——她死定了!沒顧好夫人,她鐵定會要被主子爺千刀萬剮。


    誰會料到竟有人膽敢闖進主子爺住的地方,而且還一路闖到夫人正在沐浴的浴房。


    完了!府裏就要掀起腥風血雨了!就連趕在後麵製住“歹徒”的胡同,一見到“歹徒”的樣貌後,馬上在心裏發出這聲唉歎。


    ***寢房裏,翠萍幫主子爺把夫人的身子擦幹後,再穿上衣服。


    洪夏衫早在被他抱到床上放下時便回過神了,但這時仍有些手腳發軟的她,並沒有拒絕讓他們為她更衣。不過在翠萍拿著巾子要為她擦幹濕發時,她伸手表示要自己來。


    “夫人……”翠萍不敢放,惶恐地看向站在床邊的主子爺。


    路雲深睨了她一眼-揮手。“你先下去。”


    洪夏衫看著翠萍逃難一樣奔竄出門的背影,想也明白為了她,又有多少人要遭受連累了。


    “小深,我沒事了,真的。”壓著頭上的巾子,她仰起下巴對他說。


    由於事出突然,她真的被嚇到了,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她覺得剛才像是作了場夢。


    至於那個人……他什麽都沒看到吧?


    她實在很怕雲深會把那個人的眼珠挖掉——她真的不懷疑他會這麽做。


    默默凝看了她一眼,路雲深在床沿坐下,然後抬手開始替她擦那一頭濕發。


    她愣了下,沒再跟他搶巾了。


    他的大掌合著巾子在她頭上不急不躁,力道適中地又擦又按,端坐在床上沒事做的她隻好繼續盯著他的臉看。當然,她也看出他繃著那張硬石臉下的深沉怒意了。


    不是針對她,是那個人,和即將跟著倒楣的一幹下人。


    “小深,那個人是誰?”瞧他沒主動說明的意思,她隻好開口問。


    除非是新來的下人,否則那張臉她沒在家裏見過——即使剛才隻是匆匆一瞥,她卻將那張臉牢印在腦子裏。沒辦法,處在那種驚嚇之中,她的記憶力反倒比平常要好——那麽,是客人嗎?不小心闖入人家家中禁區的客人?


    雖然他沒說,可她卻感覺得出來,他認得那個人。


    手上動作沒停,路雲深眼中卻漸漸染上血腥。“那個人……是第一次踏進路家的人。”語意深沉。


    是誰放他進來的?不過,他可以立刻猜想得到,敢把那個十七年來不曾踏進路家門的家夥放進來的,這家裏上上下下也隻有一個人——所以,那意思也就是,他的確有某種打算了?


    這時,有人在房門外敲了敲。“爺……”是胡同.路雲深停下手。“什麽事?”側過臉。


    洪夏衫自己接手繼續擦著已經快被他弄幹的發,好奇地看著他強悍的表情。


    “那個……老爺剛得到消息,已經過來把人帶走了。”聽得出來,此刻的胡同肯定苦著臉,也等著被刮。可是沒辦法啊,來討人的是老爺,他不交人又不行。


    淡淡一哼,像是早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路雲深反倒平靜道:“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


    胡同下去了。


    洪夏衫沒去打擾他陷入沉思的狀態。擦幹了發:她跟著就想下床,但她的腰馬上被攬住。


    “你要做什麽?”他懷疑的聲音自她頭頂落下。


    她抬眼,不慌不忙地替他解答。“把巾子拿去籃子放、梳發、準備吃晚飯,我餓了。”清笑如風。“你剛回來,應該還沒吃吧?那好,我好些天沒和你一起用晚飯了。”


    仔細打量著她已經恢複血色、並且言笑晏晏的嬌顏,他終於點頭、放開手。


    稍晚,外麵再度飄起了雪。


    路雲深神態一如往常地和洪夏衫吃完飯後,隻溫聲跟她說要去辦點事,還吩咐一旁的翠萍伺候她早點休息,接著便離開了房間。


    她沒問他要去辦什麽事,不過隱約猜得出來,應該是跟稍早闖進來嚇到她的那個人有關,而且那個人還跟老爺有關係。


    那個人,其實就是雲深同父異母的弟弟路霄重吧?


    不用她問他,也不用她去打探,他走後沒一會兒,翠萍已經將她在前宅後院轉了一圈、聽到的所有消息全報告給她聽了。所以她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就是路霄重。


    那六年的書信往返中,路雲深不曾提起路家另一對母子的存在;她是直到嫁進路家沒多久,才陸陸續續從下人間聽到他們的事。當然,雲深他沒主動告訴她,她也就不問、裝作不知道,直到今天。她立刻清楚事情一定有了什麽變化,否則向來沒在路家出現的另一個兒子不會忽然現身。


    她感覺得出來雲深似乎並不特別意外路霄重會出現,他發怒的原因是為了路霄重出現的地點不對吧?


    深夜,路雲深回房。在黑暗中輕手輕腳換上睡袍後,上床躺到妻子身邊。


    小心翼翼地將馨香嬌軟的柔軀揉嵌在自己懷裏,在她發心上輕輕吻了一下,他才舒歎了一口無聲的氣息,閉上眼睛。


    在他懷臂中,她卻悄無聲息地悄悄張眸。


    其實她根本沒睡。


    慢慢地,她抬眼望向他的臉,可沒想到,卻意外地跌進他寒星般的夜眸裏。


    倒吸一口氣,她愣了住。“你……你不是睡了?”訝喃。


    “你還沒睡。”啞嗓濃濁。


    她眨眼,仍是不解。“你怎麽知道?”明明她動也沒動。


    他放在她背後的臂再攏緊半分,她更貼緊著他了。他露牙笑,說出答案。“因為你的心跳改變了。”


    她又呆,沒想到他竟是這樣察覺的……眸子一轉,她不由得噘嘴,抵在他胸膛前的纖手開始推他。“你真是可惡。原來你之前有好幾次都發現了我還沒睡,難怪你……你……”說到後來,忍不住玉頰燒紅。


    她根本撼動不了他絲毫——他細細分辨出她紅燙的臉蛋了,笑得輕佻邪惡。“難怪我怎麽樣?”明知故問。


    咬著下唇,可一會兒她搖頭、低垂下眸。“小深……你怎麽處理那個人的事?你沒和爹起衝突吧?”


    笑容一斂,他立刻從她遲疑的神態中察覺了到什麽。“你……”


    “我知道他是誰。”她語氣平緩地說。


    他的眉稍稍聚攏。


    趁他放鬆力道,她撐肘坐了起來。反正她睡不著,那就來聊吧。


    “他為什麽會來路家?跟爹有關係嗎?”


    其實路雲深也不意外她會知道路霄重的事,畢竟人多口雜,她又哪可能什麽都沒聽到。


    思索片刻,他的麵龐漸漸染上一層危險的煞氣。


    路霄重果然是他爹親自帶回的。他一闖下禍事,他爹便趕緊送他離開。


    不過,敢驚嚇到夏衫,他爹以為他會這麽輕易就放過他?


    他爹終於對他提出要安排他們母子回路家、讓他們有個正式名分的事。


    他沒猜錯,他爹這陣子偷偷摸摸在私下計劃的就是他們母子的事。而現在,既然他爹讓路霄重出現在家裏,可見已經顧不了他娘的反對了。


    “那你呢?你反對讓他們進門嗎?”洪夏衫凝視著他與平靜口氣不符的陰霾臉色,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輕問。她從來不知道他對他爹在外麵養的另一對妻兒的想法。


    “這是他自己的事,他有權做任何決定。”他若無其事地道。


    她挑眉,淡笑。“真的是這樣?你不反對?”


    他展臂,立刻將她拉回懷裏躺下。“好了,該睡了,別再想這些事。”


    轉移她的注意力,他咧嘴笑,不懷好意的指掌開始在她身上遊移。


    “或者……我們來做點別的事,嗯?”


    回過神,她趕緊抓住他的手,嗔惱地睨他一眼。“我覺得你還有事瞞著我。”直覺敏銳。


    “沒有。”回答得斬釘截鐵,他幹脆一翻身,將她壓在自己昂藏身軀下。“我親愛的娘子,既然你睡不著,那我們就再多“聊聊”吧……”


    情欲乍地深濃,他直接襲上她的唇。


    接下來,他讓她徹底忘了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存在。


    ***洪夏衫被一張邀請函約出了門。她隻細思了一會兒,便決定依照信上的請求,借故遣開翠萍,沒讓任何人知道地獨自來到兩條街外的“雅興茶館”。


    報上名,店小二馬上帶她到後麵一間雅致隱密的小廂房內。


    座位上,一身青翠俏麗的徐欣欣已經等著她。


    “你來了。沒人知道我約你出來吧?”一見到進來的洪夏衫,徐欣欣先是眼神複雜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後才開口問。


    洪夏衫脫下厚重的鬥篷放到一旁,才在徐欣欣對麵的椅子坐下。


    “沒有。”看著眼前青春洋溢的少女,她到現在還意外徐欣欣竟會突然約她在外麵見麵。她們以前根本不曾單獨說過話、單獨在一個空間待過。


    不過她猜得出來,事情肯定和雲深有關。“徐姑娘,你的限睛……還好嗎?”雖然盯著人家有缺憾的地方看不禮貌,但她還是忍不住直直盯著。


    她到現在還看不見的,是右眼吧?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就連華大夫也似乎對徐欣欣的眼睛束手無策了,所以,她真的將失明一輩子了嗎?


    難怪上回徐欣欣會那麽恨她這個外人的出現,她一點也不願讓其他人——尤其是她、她喜歡的男人的妻子——看到她缺陷的一麵。


    那麽她此刻特地約她來?等會兒不會再出現自殘的舉動了吧?


    其實她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決定獨自前來赴她的約。


    沒想到洪夏衫會這麽直接,徐欣欣先是愣了愣,然後立刻反射地回譏:“一隻眼是瞎的,你想會好嗎?”


    “抱歉。”洪夏衫隨即對她低頭道歉。


    她回以一哼。“我也不跟你客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要嫁給路大哥。”


    她最後那句宣言,讓洪夏衫措手不及地心口一震。


    “就算路大哥不愛我也沒關係,就算我隻能得到他的人都不要緊,我要當他的妻子。”臉上盡是無人可摧的堅定表情,徐欣欣從沒動搖過她的打算。“你,根本配不上路大哥。”她輕蔑地說。


    洪夏衫回過神,冷靜了下來,心思快轉。“你為什麽突然找我出來說這個?”果然和他有關。但……她該找的人不是她而是雲深才對。


    “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見,這一輩子我已經完了,你以為我會變成這樣是誰害的?難道他不應該照顧我、難道我要他娶我這要求很過分?”現在她可以毫不客氣地利用這一點。


    雖然之前曾聽華大夫玩笑提過徐欣欣說不定會決定賴著雲深娶她負責這話,但那時洪夏衫並不以為意,也沒再多想這事,誰想到現在華大夫的話竟成真了——看著眼前的妙齡少女,她的心不由得繃緊著。


    她當然知道徐欣欣是在趁機要脅,她很聰明,可……她失去一隻眼睛卻是事實。


    暗自深吸一口氣,她試著舒緩下自己的心緒。“你的事,爺他確實得負責,不過他可以用其它方式補償你——”


    “我不要他用其它方式補償我。”徐欣欣截口。“除了嫁給他,我什麽都不稀罕!”


    洪夏衫的眉微蹙。“好,你要嫁給他,找我說做什麽?我不可能代他決定這種事。”她也在忍著快上來的火氣。


    她不但不可能代他決定,也知道他不可能答應——除了明白他除了她,心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外;另一點就是,依他的脾氣,他根本不可能接受徐欣欣這種要脅。


    “我已經跟他提過了,他說他會考慮。”徐欣欣半真半假地道。“我知道他是顧慮到你,畢竟你是他的妻子,就算他真的願意娶我以示負責,也要問問問你的意見吧?我想,為了不讓他為難,你何不要他答應這件事?”拐個彎,就是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洪夏衫立即就懂了,也在這時才知道,原來她已和他說過要嫁他的事——他卻沒在她麵前提過。


    他一定是不想讓她知道,可他也沒想到徐欣欣會直接找上她吧?


    抿唇,她用一種清醒透澈的眼光看著徐欣欣。“如果,雲深是因為愛上你而要與你成親,我會成全他、成全你們;但如果他不是因為愛你,那麽我會守著他,我不會做這種傷害他對我的信任的事。”清楚表達她的立場,說完,她起身隨手拿起她的外衣。“徐姑娘,我可以當作今天我們沒見過麵這回事,不過我也希望你再想想,要雲深為了補償娶你為妻,是不是真是你要的結果。”語重心長地又看了她~跟,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天,她果真沒讓任何人發現她去了哪裏——而從和徐欣欣會麵的茶館回來後,她就把自己的全副心神投注到酒窖裏去,暫時不去心煩、多想徐欣欣帶給她的震撼。


    不過她自以為沒人發現的事,其實還是有人看見了——在酒窖試酒的洪夏衫,忽然驚覺頭頂上方的光線被一道暗影遮蔽。她愣了愣,仰起頭,這才看見二個魁偉龐然身影正站在她身後。


    “咦……小深?”雖然看不清逆光下的臉龐,但已如此熟悉他的她,怎可能沒立刻察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人就是路雲深。


    路雲深默不作聲地探臂將她自盤坐著的地上攬了起來。


    “啊!等……等一下。”急忙將仍拿在手上的酒勺子握穩才不致讓酒潑灑出來。她一邊低呼想製止他的蠻勁,不過他也隻是緩''了一緩,伸手接下她的酒勺子放到一旁架子上,繼續將她“押”離酒氣濃鬱的酒窖。


    一會兒,他們回到了主屋裏。


    此時屋內已經點上燈,小廳桌上也擺好了晚膳:而一見主子爺和夫人進來,胡同和翠萍馬上機靈地退下。


    一踏進溫暖的屋裏,洪夏衫終於受不了路雲深莫名其妙的舉動,用力推開他。


    “你這個……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也不說。一來就直接把她擄回屋裏,她不禁惱瞪向他。


    可惡!剛才那甕酒肯定毀了。


    被她推離一步外,路雲深立定,臉龐繃著嚴厲的線條回視她。“你今天是不是撇開所有下人,自己一個人出門?”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壓迫的氣息。


    冷不防地頓住呼吸,心跳快了下,她……沒想到他會知道……眨了下眼,她隻轉了下眸便點頭承認。“沒錯,我今天有出門。”


    他知道了多少?


    “你去見徐欣欣?”凶著表情。


    啊!原來他全知道了——她看著他寫滿威脅和危險神色的臉,這時反而鬆懈下心。


    “是誰告訴你的?”想知道密告者何人。


    “那不是重點。”若不是華紫藤正巧發現相繼從茶館離開的她和徐欣欣,她真打算瞞著他她和徐欣欣見麵的事嗎?“以後絕不許你獨自一個人出門。還有,更不準你和那個丫頭再見麵。”下著獨裁命令。


    她現在是他的妻子,而他不清楚他有多少曾被他踩過的敵人等著回他一記冷槍,不過相信此刻所有人己都很清楚,她就是他路雲深最大的弱點——從上一回錢要派人差點抓走她的事後,他更加戒備她出入的安全,他絕不容許她再出一點差錯。沒想到她今天出門竟無人知曉,若不是華紫藤,恐怕她在外麵出了事真會叫天天不應。


    至於她和徐欣欣的會麵,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洪夏衫知道他在緊張什麽。其實當時她真的沒想太多。


    “對不起,我不會再這麽做了。”從上回差點被人迷昏,她就深深體認到自己隻要稍稍不小心就會成為連累他的人,所以她也滿認分地接受他的叮囑,隻不過這次她確實是脫序了。因為……那個要求她見麵的人是徐欣欣,所以她才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吧?


    精炯的眸繼續緊盯著她,他的臉色仍鐵青著。“是她約你出去的?”


    下人說曾替她送了張信箋。


    她點頭。不等他再問,她直言:“她說了要你娶她的事。”


    路雲深嘴裏立刻吐出一連串精采的低咆詛咒。


    她挑眉,然後幹脆自個兒走到擺上飯菜的桌前坐下。


    “那臭丫頭還跟你說什麽?”早知道她約夏衫見麵一定不安好心,果然沒錯!


    “她說你會考慮娶她的事。因為有我在,你才很為難,所以她要我叫你答應娶她。”如實轉達。


    粗話火爆爆出,路雲深全身張揚著怒火,簡直就像一頭被撚了須、隨時會張嘴噬人的猛虎。


    “天殺的!她在放屁!我什麽時候說過那些屁話了!那個臭丫頭竟敢在你麵前撒這些謊,我非把她的嘴巴撕爛不可!”他的咆哮像暴風雨一樣掃過整個屋子——她一點也不懷疑他真的會去“撕爛徐欣欣的嘴巴”——不過他突然頓了一下,然後驀地俯身逼向她,燒著火焰的厲眸釘進她的眼心深處。“你答應她了?”一副她若真的點頭就要掐死她的狠勢。


    他逼近的眸光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快著,可這不是害怕。


    對著他連青筋都爆出的臉,她在下一瞬漾出了一抹水柔笑靨,伸出雙手,捧住了他岩剛的臉龐。


    “笨蛋。”吐氣如蘭。


    所有噴發的高溫怒火在這瞬間凝結,熱血男兒呆了呆。


    “我才不會把你讓給她。”輕哼。


    男人癡傻地繼續看著她。


    “我告訴她,如果你是因為愛她要娶她,我會把你讓給她——”


    “你敢讓?”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剛好回過神、隻聽到最後一句的他惡狠狠又氣急敗壞地一吼。


    他的臉頰馬上被那雙纖手細指一捏。“聽人說話別隻聽一半。我說,除非你愛她……”


    他的眉頭舒開。即使仍被她捏著頰,他也笑得開心。“我當然隻愛你!


    這世上我唯一愛的女人隻有你,我是你的!”


    心又被挑動地跳快了。洪夏衫凝視著這張對她全然深愛、全然信任的臉,靜默了一會,接著放開他,改攬住他的脖頸,主動將唇印上他的——“小深,我也是你的。”這是她給他的誓言。這輩子隻給他的誓言。


    不管天荒地老、不管海枯石爛,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她永遠是他的。


    他也是她的。


    洪夏衫真的覺得自己這輩子絕不會離開他,因為她是如此地愛他,愛到連她也不自覺的地步,直到那一天來臨——***時間又過了一個月,春寒料峭。


    這一個月來,路家發生了一些事。為了路老爺執意讓趙錦娘母子住進家裏,路老夫人命人將趙錦娘母子住的小院砸爛,趙錦娘趁勢向路老爺哭訴,路老爺則硬起心腸找路老夫人爭吵理論,整個路家上上下下因此而鬧得不可開交。不過這會兒原本受到老夫人冷落怨恨的洪夏衫,卻反而成了老夫人拉攏的對象,因為她要兒子站出來幫她,畢竟他是當家的,就算以前他再怎麽為了媳婦的事怨娘,現下也總該幫著親娘趕走那兩個外人吧?


    但盡管她為了這事極力想彌補和兒子媳婦之間的裂痕,路雲深卻依然冷眼旁觀,毫無插手之意。


    洪夏衫其實也不願卷進家裏這大小老婆之間的紛爭,更何況那是長輩的事,她能說什麽?但偏偏她婆婆每回都冀望她去找雲深出來好好教訓二姨太他們母子,煩得她的頭都痛了。最後要不是雲深舍不得她老是被他娘偷偷找去嘮叨,終於到他爹和二姨太那裏發了一頓火,總算讓家裏暫時平靜了下來,恐怕她還有得頭痛。


    但另一件事,才是更令她不安的原因。


    雖然雲深沒說,可她已經從胡同那裏知道,由於華大夫不久前不知何故忽然不聲不響地離開徐府,徐老太爺接著請來接續為徐欣欣治眼疾的大夫都毫無用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到自己孫女的眼睛再也治不好,徐老太爺前陣子竟開門見山找雲深談要讓孫女嫁他當偏房的事——不過結果可想而知。


    徐老太爺甚至也找上了老爺。而依著徐小姐會失明的起因,再加上很久以前雙方也有結親家的念頭,所以老爺這邊可是點頭讚成兒子和徐小姐的婚事——可他同意也沒用。他受徐老太爺之托去跟自己兒子提,才起了個頭,沒有第二次開口的機會就被“請”出了門。


    然後幾天前,徐老太爺親自到家裏拜訪她。為了自己疼愛的孫女,老太爺競也不顧長輩之尊,差點向她跪下以求得她的幫忙遊說雲深。最後甚至還和她公公婆婆聯手,要設局讓兩人先同床,生米煮成熟飯。


    在三人麵前,她拒絕了。可沒想到他們最後仍是決定不顧她的意見,逕自設計路雲深的計劃。偏偏這幾天他到外地辦事,她不但無法事先警告他,等到了他預定回來的那一天晚上,她還忽然被軟禁在老夫人的下人房裏,連翠萍她們都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麽事——夜色深沉,窗外一絲幽暗的光線穿透進屋。


    時間愈晚,心情愈焦急的洪夏衫,不斷地在狹小的房裏踱著步。


    她知道,徐欣欣此刻已經假裝成是她,等在她和雲深的房裏了。


    雲深應該也回到家了吧?那他……他逃得過老太爺下了迷藥的茶嗎?


    不!不可以!她不要雲深納徐欣欣做偏房、她不要他身邊除了她還有另一個女人!


    又急又怒,她再次握拳用力敲捶著門板。


    “放我出去,外麵有沒有人?快替我開門!”對著門外喊了又喊,但依然沒有任何人回應她、甚至聽到她的聲音。


    所有人都被老夫人遣走了,門從外麵鎖住,窗子也被釘牢了。她從被騙進這屋裏不知道已經喊了多久,手也拍得紅痛了,卻還是不想放棄希望。


    “來人啦!開門!”不死心地再喊。


    不行!外麵還是沒人!


    停下喊得沙啞微疼的喉嚨,她喘了幾口氣,眼睛趕緊在光線微弱的房間內搜尋。很快地,她抓起房中一張椅子,深呼吸一口,舉起竹椅,使力朝緊閉的窗子砸去——“碰”的一聲,驚人的聲響在房內回蕩,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她沒停下,咬緊牙,繼續破壞被釘住的窗子。


    沒多久,竹椅子已被砸得快支離破碎,她的手也被震疼了;此時一道柔和的月光從開了一角的窗外撒落進來。她大喜,更加加快動作。就在竹椅整個碎裂、崩解後,外麵的木條也被打離窗子,“咚碰”


    的聲音自窗子外響起。


    瞪著已經被敲開的窗,她呆愣了一下,接著猛然回過神地用力吸了口氣、抓好裙擺、踏上木桌爬上窗。可當她蹲在窗上要往下跳時,突然發現外麵門邊有兩個下人走近。


    那兩個下人當然也聽到這陣聲響了,一轉頭,視線和她撞個正著洪夏衫的心一跳,那兩人忽地加快腳步朝她的方向奔來。


    她一驚,以為他們是老夫人派來看著她的,立刻跳下。


    “就是她!她要逃了!”兩個下人一邊呼喝著、一邊跑到她跳落的地方,及時圍住了她。


    洪夏衫來不及跑,一站起身,看清兩個堵住她的,是她從沒見過的麵孔時,她愣了愣。“你們是誰?”立刻警覺地問。


    兩個偽裝成路家下人的男人對看一眼,但隨即逼向她。“抱歉了,路家夫人……”其中一個伸手抓住她。


    她急忙退後,卻還是被抓住,就在她幾度差點掙脫逃開時,她的後頸猛地傳來劇痛。


    被擊暈、再無反抗力的洪夏衫,軟軟地倒下。


    兩人見她昏倒,趕緊架起她,往預定的路線離開。


    沒有驚動到任何人的,洪夏衫自這一日起悄悄從路家消失。


    不過,當這兩人鬼鬼祟祟扛著一個大布袋從後門跑出去、搭上一輛馬車離開的一幕,還是有人意外撞見了。


    ***她不斷睡睡醒醒著,似乎睡了很久,醒的時間卻極短暫,腦袋也一直暈暈沉沉、迷迷糊糊,她甚至還來不及思考自己是誰、在哪裏,又昏迷了過去。


    時間緩慢地流轉。


    一束光線直接照射到她身上,她腦裏的重重陰影忽然褪去。萬分艱難地睜開眼睛,她終於醒了。


    一時不能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她眯了眯眼,一會兒才又慢慢張眸。


    一間簡陋、破舊至極的屋子擺設進入她眼簾,她發現自己在一張肮髒薰臭的草床上醒來。


    這是……什麽地方?她怎麽……會在這裏?


    盡管全身軟綿綿的幾近無力,她還是掙紮著坐了起來。喘著氣,在她忍不住低頭察看自己身上仍穿戴完整、卻是件陌生粗糙的布衣裙時,她先是呆了呆,下一刻,她醒來之前的所有記憶忽然如潮水般湧來。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那兩個人……她被抓走了……小深……徐老太爺……心跳立刻促快,她著急地下床,向那扇破門跑去,但就在她的手才碰到門把時,她眼前的木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拉開。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和一個麵容瘦槁的老人對望著。


    老人顯然也被站在門後的她嚇了一跳。他退後一步,再看清是她,馬上眯起陰沉的三角眼,接著大步朝屋裏走去,也順勢將她擠回屋裏。


    “你醒了?”他嘎啞著聲音開口。


    一洪夏衫一時沒反應過來地被擠退幾步,這才發覺他後麵還有一個年輕人——那是一個寬鼻小眼、看來一臉呆傻的矮胖年輕人。


    他正用一種呆傻目光直直盯著她,她立刻一陣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她的腳步悄悄往門口的方向移動一步。


    “你們……你們是誰?為什麽我會在這裏?”一邊生出警覺心,她一邊問著那老人。


    那兩個抓走她的人究竟把她帶到什麽地方來了?


    枯瘦老人把肩上的鋤頭放下來,明顯地,他正忙完農事回來。


    “你家人不是把你賣了?我花了一點銀子從牙婆那裏把你買回來,要做我兒子的媳婦。”老人理所當然地說。


    “賣?”驚愕!她立刻知道這中間有不對勁。難道那兩個抓走她的人的目的,就是要將她丟給牙婆賣掉?


    現在沒空整理腦中混亂的思緒了,她麵對著這顯然以為“買”了她的老人開口解釋:“老伯,我不是被家人賣掉,我是被人從家裏抓走的,我不能當你兒子的媳婦。”


    “我不管。反正我是花錢把你買回來的。”好不容易花錢替兒子買了個媳婦的老人,根本管不了這麽多。


    他板起臉。“今天晚上我就讓兒子跟你成親圓房。”


    洪夏衫悚然一驚,知道自己遇上大麻煩了。想也不想,她立刻朝門口衝去。


    “兒子,快抓著媳婦!別讓她跑了!”老人趕緊指揮呆傻的兒子。


    呆傻年輕人馬上張開雙臂要抱住往他這邊跑來的洪夏衫。手腳俐落的她及時低身從他臂下閃過,很快便跑出了屋子。


    老人趕忙拔腿在後麵追。“站住!別跑!”大叫。


    而呆傻年輕人傻雖傻,跑起來卻動作敏捷,一下子就超過老人,接近洪夏衫身後。


    她當然聽到了後麵愈來愈近的腳步聲了,憋著一口氣往前猛奔,連停都不敢停。


    “嘻嘻……好好玩……我要抓到了……”年輕人愉快的聲音幾乎就在她耳後。


    她嚇得麵色發白,咬著牙奮力直衝。


    “你別跑!”老人也跟得很緊。


    這時,前方的一道高崖讓她差點煞不住腳地直接跌落下去。倒吸一口氣,她停在山崖邊,驚瞪著下方的奔騰河流。


    “爹爹,我抓到媳婦了!”開心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驚慌地回過頭,她看到年輕人已經朝她伸過來一雙手。一咬牙,她再轉回山崖,屏住氣息,就在那雙手碰到她頭發的前一刻,她縱身往下一跳——“啊!”尖叫聲回蕩整座山崖。


    而在山崖上,一老一少就這麽驚愣地看著那抹身影躍下崖、瞬間沒入水勢湍急的江河裏。


    至於從高崖上跳下的洪夏衫,一沉進冰冷的水裏,幾乎在一瞬間便被擊暈過去。可她在這樣的衝擊下仍以極大的意誌力撐住自己,保住了一絲清醒。


    在冰寒的水裏掙紮了一會兒,她終於在胸口的空氣耗盡前浮出了水麵。


    “咳咳……咳咳……咳!”她吸進新鮮的空氣,卻又被突然打過來的水嗆到,她咳了又咳。而此刻腿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和冰冷的水溫也令她暫時維持了腦子的清醒。


    掩住了嘴,她盡力讓自己的頭仰高。睜大眼睛,她極力搜尋著河岸的位置。當她發現河岸在遠遠的另一頭時,立刻毫不遲疑地朝河岸的方向泅去。


    可即使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到了河中半途,她終究還是抵抗不住不斷將她往下拉的黑暗意識和榨幹最後一絲氣力的身體,她最後閉上眼睛,無力地向河水深處沉去——“小深……”河水輕易掩過她的輕歎。


    忽然間,一艘逐漸靠近的小舟上,漁夫半身采進河裏,及時捉住了她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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