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裏。


    今天一早,青梁城東街便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鼓樂吹吹打打聲。原來是東街上的一戶酒肆人家嫁女兒啦!隻見酒肆門前,附近街坊鄰居全擠成一團爭看熱鬧,每個人都想瞧瞧究竟是哪個男人不怕死地敢把洪家的女兒娶回家。


    聽說新郎倌是鄰縣人,因此他一定沒聽說過關於洪家女兒帶煞的傳言。


    沒錯!洪家女兒帶煞,這可是青梁城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尤其她還專煞男人。


    雖然洪家女兒自小生得標致可人,再加上她那不比老爹遜色的釀酒技術,更是洪家酒肆的酒遠近馳名的一絕;本來自她十四歲開始便有幾個媒人婆上門替她打探婆家,不過,怪的是,隻要媒人婆為她介紹了哪家公子,雙方還未見著麵,那家公子必會無緣無故出事,而且出事的狀況百百款,有鬧肚子痛的啦;有出門莫名跌一跤,從此臥床十天半個月的啦;有被無端飛來的石子砸破相的啦;還有半夜見鬼差點沒命的啦……總之,隻要媒人婆將對方公子的名字報上洪家姑娘眼前,那公子包準出事。沒多久,洪家姑娘帶煞的傳聞便不脛而走。到最後,就連城裏替人牽紅線牽了二、三十年,自誇在她手上沒有哪個姑娘找不到對象的王媒婆,竟也沒轍地投降。因為洪家女兒的事,實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根本沒有哪戶人家敢把這樣的煞星娶回家當媳婦,也因此,一直到二十有四,洪家女兒依舊待字閨中。沒想到啊沒想到,今天洪家女兒倒是出人意料地把自己給嫁掉了。


    男方家迎親的隊伍就在敲敲打打聲中來到洪家大門前。


    花轎停下。沒多久,一身喜紅、頭上覆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被親人簇擁著踏出家門,接著登上花轎。喜炮劈哩叭啦響,迎親隊伍熱熱鬧鬧地沿著東街慢慢出城了。


    巳時,日頭逐漸偏中。


    隻見一隊由各色雜役、丫鬟、鼓樂吹打手、花轎組成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出了青梁城,正朝鄰縣往西行。一行人得趕在吉時日落前將新娘子送到十數裏外的男方家;所以一出了城,打轎的役夫立刻加快腳步趕路。


    直至近午時,努力在鄉野阡陌間趕路的迎親隊伍,在見到了前方路邊的小小茶棚後,終於決定暫時停下來歇歇腳、喝口茶水再繼續前行。


    泥路邊,一間用三片木板搭建、加上一張桌子四條椅子的簡陋賣茶棚,很不引人注意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行人很快便來到這間小茶棚。


    顧著茶棚的,意外的是個年輕小夥子。原本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等著客人上門的小夥子,一見到遠遠出現的娶親隊伍,眼睛立刻大亮,接著趕緊跳起來,殷勤地跑到茶棚前招呼他們過來。


    「各位大哥大姐,今兒個是大好日子啊。來來來!我這兒有最好的涼茶,生津解渴,喝了保證讓大家又生龍活虎!」清秀小夥子嘴巴甜,動作也俐落,一下子就把茶端到每個人手上。而他的勤快,和喝進嘴的茶果真涼潤爽口的意外好滋味,馬上讓這些人爽快掏出錢,順便讚賞了小夥子幾句。


    小夥子眉開眼笑地穿梭在他們之間遞涼茶,而且還伶俐地拿了另一杯茶,說是特地要送給花轎裏的新娘子喝的「吉祥茶」。


    其他人一陣笑鬧,對他的鬼靈精又是好笑又是佩服。


    男方家的丫鬟不忍辜負他好意地趕緊將他的「吉祥茶」端進花轎裏給新娘子。


    半晌,在經過這片刻的休息後,照理說,大家的精神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但,奇怪的是,所有人卻反而感到眼皮子愈來愈沉重、腦袋瓜兒也愈來愈模糊。


    半刻鍾後,原本喧嘩的茶棚已經轉為一片寂靜。隻見茶棚前,除了那個賣茶的小夥子是唯一站著能動的人之外,其餘人全部歪倒一地,陷入昏睡之中。


    小夥子看了看四下,接著忍不住得意地咧嘴笑笑。


    任務完成!


    兩指放在唇邊,發出尖銳的口哨聲。


    下一瞬,茶棚後方的雜林內倏地出現一輛由兩匹黑色駿馬拉著的馬車,和另一輛牛車。


    馬車很快地停在那頂花轎前。同一時間,一抹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影從馬車上躍下,並且毫不遲疑地直接跨步至花轎前,大掌掀開簾,彎身進轎內。


    很快地,再度挺直魁偉懾人身軀的男人,健碩的懷臂裏已多了一具嬌軟無力的柔軀--那正是花轎內的新娘子。


    隻見與其他人一樣被設計迷昏的新娘子,頭上的紅巾早已滑落、露出鳳冠下一張芙蓉嬌顏。


    但男人隨即將她的小臉蛋仔細藏埋進自己懷抱中,不讓人見;他一將她抱出轎,便要躍上馬車。


    「路爺,請將小姐的鳳冠給奴家。」一道嫵媚撩勾人的女聲適時攔下男人驟疾的步伐。


    男人粗獷性格的臉龐此刻顯得異常陰鬱駭人,即便他聽到這話了,動作仍未停頓。隻不過在他抱著搶來的新娘子閃進車廂內的下一刹,一頂鳳冠被丟了出來--一旁眼尖手快的小夥子及時飛身接住。


    才剛步下牛車的,竟是一名同樣一身大紅新嫁衣的豔麗女子。她自然已將男人的行逕瞧得一清二楚。


    嫣媚一笑,她順手接下小夥子遞給她的鳳冠往自己頭頂戴上,接著便朝馬車內的男人一個拜身,算是道別。


    「奴家在此謝過路爺替奴家贖身的大恩大德。您放心,奴家定會珍惜您給奴家的機會,好好伺候吳家公子。」意即,就算到時候吳家男人發現新娘子換人了,她也會讓那男人完全忘了原本要迎娶的娘子不是她。


    馬車內傳出一聲低哼,算是回應。然後,駕駛座上的車夫鞭子一揚,馬車隨即以極快的速度絕塵而去。


    望著載著他與被劫的真正新娘子遠去的馬車,豔麗女子幽幽歎了口氣,接著打起精神,轉身往那頂大紅花轎走。


    扮作茶棚老板的小夥子,快一步將先前被爺抱走的新娘子掉在地上的頭巾撿起,並且笑著捧到花轎前。「春姑娘,你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子,你會幸福的。」真誠祝福這位即將重新展開另一段人生的女子。


    被喚作「春姑娘」的豔麗女子接下頭巾,回他感激一笑,接著便彎身坐進轎裏。


    小夥子立刻為她放下轎簾。


    就在這時,歪倒地上的那些人身上的藥效漸漸退去,陸陸續續有人清醒了過來。不過由於大家醒來的時間差不多,還以為自己隻是不小心打了下盹兒的眾人,有的摸頭,有的撓撓腮,有的瞧瞧仍拿在手上的茶杯,有的看看四旁,然而他們做得最快的動作還是趕緊跳起來,各自抓起自己的東西往花轎旁跑。


    「唉呀!快快快!時間不早了,大夥兒上路了!」有人喊著。


    完全沒發覺一夥人被迷昏了一陣,更沒發覺花轎裏的新娘子已經換了人,一群人立刻急急忙忙重整隊伍,繼續吹吹打打、扛著花轎趕路。


    茶棚外,小夥子眯眼笑著和他們揮手道別。


    至於遠遠那方的湛藍天際下--黑色駿馬飛奔疾馳,蹄踏聲疾。而馬車內,男人仍將從花轎裏劫來的新娘子擁緊在懷中,簡直像是要把她狠狠揉進自己身體中地不放。


    將臉龐埋在她膚若凝脂的頸項間,深深吸嗅著屬於她的、令他思念到每每胸口發痛的淡淡酒香體息。


    鐵臂闊懷,就這樣箝著她嬌細的柔軀久久沒動。直到這一刻,他還陷在不知道該掐死她、還是縱愛她的風暴情緒中。


    她竟敢背著他偷偷去嫁其他男人!


    再深吸一口氣,他及時克製住真的伸掌要掐她的強烈衝動。


    慢慢的、慢慢的,他抬起頭,放鬆了箍緊她的力道,將她重新安置在自己的懷臂裏,以赤裸裸的貪戀目光仔細地梭巡著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寸微小的細節。和六年前他離開時相較,她的容貌並沒有改變多少,況且以一個二十四歲的姑娘家來說,她的模樣竟仍舊宛若少女……手指愛撫地滑過她的額、她的眼,再沿著她俏挺的鼻劃過她抹著厚重水粉的紅頰……他的指尖停住,額際青筋凸了起來。


    「該死。」從薄冷的唇間吐出一聲詛咒,他毫不猶豫地捉起衣袍一角擦去她臉上的濃妝。不過,他很快便察覺自己的動作太粗魯,又趕緊放輕手頭力道。皺深濃眉,他用生澀的手勢仔仔細細拭掉塗抹在她臉上的殘妝,直到她素淨的模樣再次重現他眼前,這才停下手。


    可他另一樣不滿意的,是她一身刺眼的大紅嫁衣。


    想也沒想,他馬上動手脫掉她身上的新嫁衣。而當他心愛的女人到最後隻著一件褻衣、襯著一身雪白的肌膚橫陳在他麵前時,他才猛然意識到她已經不是他離開時的少女,而是個大姑娘……燃著烈焰的黑瞳一緊,但他並沒有回避地轉開視線;用飽含愛意眷戀的眼光緩緩在她穠纖合度、雪膚晶瑩的嬌軀上深深流連過一遍,接著再用自己的外袍將她美妙的身子緊緊包了起來。


    他毫不掩藏想要她的慾望,不過不是現在。


    撐肘支額側躺在她身邊,他撩起她披散在軟墊上的一綹長發,任這一如以往記憶裏細緞般的青絲在指掌間流瀉。對她,又氣又愛著。


    「……其實我知道你一直在騙我,你和我的約定也隻是在哄我。你以為我不可能認真,你以為我不可能這輩子就隻要你這個女人……」原本還染著三分溫柔的陽剛麵容又變得凶煞起來,可瞪著她又美又無辜的睡顏,他很快就泄氣了。


    天殺的!他可以搞定上至八十歲無理取鬧的老太婆、下至八歲哇哇大哭的小奶娃,偏偏對這個自他十歲遇上就克他克得死死的女人幾乎束手無策。


    不過這回,他不能再放任她為所欲為了。


    低俯下頭,他溺愛地舔舐她薔薇般的唇瓣。「……我的夏衫,好好睡吧。等你醒來,我會讓你成為我最美的新娘。」※陣陣炮竹隆隆聲傳進她耳際,她覺得自己才恍然回過神來。


    意識仍是模糊朦朧,慢慢地,她察覺四周響起了各種吵雜的人聲,她眼前一片紅霧彌漫……她皺眉、搖頭,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但立刻有種踉蹌的感覺--她的身體馬上被人從兩側攙扶住。


    這時,她終於聽清楚一道聲音在喊著:「……送入洞房!」什……什麽?


    她……她終於想起來了……眼前的紅霧,是遮著她臉的紅蓋頭。是了,今天是她和吳桓拜堂成親的日子。但,等等!她是不是漏掉了什麽事?


    恍若處在宿醉過後的暈茫狀態,她竟有些辨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在夢裏抑或虛幻中,此刻她隻感到這身子好像不是她的--她知道她正被人扶著往前走;不過,更明確的說,她覺得自己彷佛踩在雲端一樣輕飄飄的。


    有人簇擁著她、在她四旁說說笑笑;然而等她真正恢複五分神智,她的人已經呆坐在某個安靜的地方。


    垂下眸,透過紅巾下緣看著自己放在紅裙上、無意識緊緊扭絞的十指,她抿唇,試著放鬆自己。


    她悄悄鬆開手指,悄悄深吸一口氣。


    一時之間,許多清晰的、迷蒙片段交纏的記憶湧向她腦海,她總算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今天一早,她真的坐上吳家派來的花轎從家裏出嫁,她還記得爹娘不舍的神情、震耳欲聾的喜炮聲,和一路搖晃的花轎讓她難受得幾度想跳下轎;可為什麽她的記憶隻到花轎半途停下來,所有人在一處茶棚前休息喝茶的畫麵?接下來……頭上沉重的鳳冠壓得她實在有些頭疼,她輕輕籲了口氣,忍著想拿掉它的衝動--不行,她不能衝動。


    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她聽到了外頭隱約傳來喧嘩的聲浪。


    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總算把自己嫁掉了啊。


    幸虧這回在她決定接受吳桓的求親到成親的過程堅持盡量低調保密,否則難保她的姻緣不會像以前一樣次次無疾而終。到最近這幾年,她莫名其妙的帶煞名聲甚至連媒婆也不敢上她家的門;等她現在成了老姑娘,更是沒人要了。可連她也沒想到,因為嫁到鄰城的姊姊的關係,她因而認識的秀才吳桓,竟意外在幾個月前突然向她求親。


    老實說,雖然吳桓兩年前才死了妻子,身邊又有三個孩子,不過他人斯文有禮,她和他也處得來,所以對他的求親,她沒考慮多久便點頭答應了。唯一可惜的是,成親後他希望她專心當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別再碰酒--為了這個,她其實有好幾次處在放棄他或放棄她熱愛的釀酒的掙紮中,但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順從他的願望。


    既然她已經有了成為他妻子的準備,那麽就聽他的吧,即使心中有著強烈的遺憾,可她也沒有多少青春可以再蹉跎,而且現在她也沒後悔的機會了。


    慢慢定下心來,但這時另一個身影卻偷偷闖進她的思緒,讓她胸口忽地翻湧起各種複雜的情感,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頭痛或是鬆口氣。


    那小子,現在總該放棄了吧?


    她沒料到當時她隨口回應他的一句話,他竟會當真。但世事難料啊,原本她以為六年後的自己肯定會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哪知道,她不但直到今天才把自己嫁掉,且這六年來,她還被他幾乎每兩個月就派人送來的信連同各式驚喜禮物或要求喂養成了習慣;就像他還待在她家的那四年一樣,她參與了他這六年來的喜怒哀樂,她甚至知道他的商業秘辛……不同的隻是,他遠在北方,而不是在她身邊。還有,她本來估量隨著時間過去,他對她莫名其妙的執著心意會逐漸淡忘,可惜她錯了。


    心緒驀地有些浮躁,雖然她很想把那小子趕出她的腦子,不過,顯然沒用。


    明明她就沒把自己對他的承諾當真,明明她就沒把他說的話當真,但,為什麽此刻她和吳桓拜了堂,她卻有種對不起他、辜負了他的歉疚感?而且,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失落感也冒出來了。


    洪夏衫被自己這念頭給嚇了一跳。不過……完了!那四年之中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再加上六年來他信中的字字句句,竟在瞬間浮現她腦海,她的胸口第一次感到一股強大的牽引力,猛然拉扯得她心生痛。


    不會吧?都這個時候了,就算她現在後悔,想逃婚也來不及了。


    就在她忙著安撫自己備受擾動的心時,門外忽地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接近聲,和由遠而近的笑鬧聲。


    她立刻屏住氣息,不自覺地僵住了身子。


    天啊!和她剛拜過堂的夫君就要進來了,她竟還在胡思亂想?


    慢慢深呼吸,再吐口氣——不行!臨陣脫逃可不是她的個性。她冷靜下來了。


    原本她以為那些人會進來鬧新房,但意外地,那陣聽得出有男有女的人聲喧嘩僅止於房門外。很快地,所有的人聲、腳步聲像來時般又突地離開,可她立刻發現房門在同時間被人推開、關上,一個沉緩的腳步聲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她的心微微跳快。沒一會兒,那腳步聲在她前方停下,一種強烈的、全然的存在感立即籠罩住她。她愣了愣,胸口莫名一窒。


    為什麽她此刻忽然有進房、站在她身前的不是她所認識的吳桓的感覺?


    透過紅蓋頭,她根本無法看清已經來到她麵前的男人身影,卻可.以清楚感受到來自他身上、似乎從遙遠記憶中浮現某種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氛圍和氣息。


    她猛地一驚,回過神。她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一直聯想到那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也就在這時,原本覆在她頭上的紅巾突地被掀起,瞬間襲來的光線讓她不由得蹙眉、眯眼。等她適應了光線後,才意識到映進眸心的,是一堵被紅色大袍裹覆著的壯闊結實胸膛。.不禁眨了下睫,她稍怔,奇怪自己怎麽完全沒印象吳桓的體格有這般……驚人?


    失禮地盯著那方隨他呼吸起伏的壯觀胸膛片刻,她才忽然想起自己在作啥。有些狼狽又窘迫地,她趕緊將目光由他胸前往上移,不意卻見到了一張正怒目橫眉與她對望的粗獷男人臉孔,她的腦際轟然一震,瞪大眼睛——他他他……即使這張臉的輪廓變得更深刻、更剛棱、更男人,她仍是在一瞬間就認出了他!。


    “路雲深,你你……怎麽會是你?”倒抽一口氣,她咬牙。.路雲深,那個十歲時被她撿回家、十四歲終於被他家人找到帶回去,卻一直和她糾糾纏纏六年的臭小子,他,竟然陰魂不散的出現在這裏……不對!不隻這樣!


    洪夏衫在刹間想到了什麽似地在他身上掃視過一遍,再瞄向她置身的新房。這下,她的臉色更驚駭了。


    定定地立在她身前、才剛掀起紅巾的魁偉男人,即使一如計劃地將她劫到京城,一如計劃地成了真正與她拜堂成親的新郎倌,但仍凶霸地瞪著她在燭光下嬌豔的容顏,他的額上也爆出一條條青筋。


    “你還敢說!”他由齒縫間擠出這聲怒吼,然後故意用龐大的身軀威脅地將她逼至床上乖乖坐好。“這六年來我寫給你的每一封信,信上的字字句句,難道還不足夠說明我會親自砍了任何一個膽敢碰你的男人?更別提除了我之外,膽敢娶你的男人!”


    勉勉強強從混亂和錯愕中回神的洪夏衫,這下總算確定了自己並不是在作夢。


    可惡!這臭小子自十二歲以後就忽然擺脫瘦弱形象,開始抽高長壯,沒想到六年不見,他的體魄更驚人了——果然不枉這幾年來她為他泡過的多少缸藥酒。


    “你把吳桓怎麽了?”沒將他的威脅當回事,她伸出纖指揉揉自己略微作痛的額角。這個從來就不是“知書達禮”型的小子,近幾年隨著他的商業霸主寶座愈坐愈穩,蠻子性格也愈加囂張。不用親眼見到,她光是從替他跑腿送信來的下人口中,多少知道了他信中沒說、卻是他做出來的一些轟轟烈烈、蠻橫霸行事跡。這也就是她和吳桓直到拜堂成親前,事事都得保持低調的主因。


    但他還是神通廣大地知道了。


    唉!而且還神通廣大到把新郎倌換成了自己。


    聽到“吳桓”兩字由她嘴裏說出來,路雲深更加的怒火中燒。“我不準你再想著那家夥!”惡狠狠地。但下一刻,一雙柔嫩小手驀地“啪”


    一聲欺上他岩石般的臉龐,他猝不及防的心髒一停,接著開始狂跳。


    隻是那麽瞬間,他的滿腹怒火、滿身氣躁便被澆熄。這時他眼裏、腦裏,滿滿全是這張笑凝看著他的桃花俏顏。


    洪夏衫毫不客氣地巴上他的臉,再用力一捏。“不準我什麽?你再說一次。”挑起柳眉,她淺笑盈盈、輕聲細語地命令。


    而她這無異在捋虎須、太歲頭上動土的囂張舉動,若是讓其他人見了,肯定會為她的不知死活捏把冷汗。但路雲深——這隻橫行京城,無人敢惹的猛虎、太歲——接下來的反應才更讓人瞠目結舌。隻見在人前狂妄強悍的男子漢大丈夫忽地臉色一軟、氣勢盡消。“夏衫……”隱含無奈歎息地低喚她一聲,倏地蹲下雄偉身軀,與坐在床沿的她對麵而視。“你是我這六年來一直作著的夢,這輩子……不,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不可能將你交給別的男人。你一定不知道,為了不讓自己想你想到發瘋,我隻好將所有精力投注在工作上;為了你給我的一句承諾,我心甘情願地等待;我等待的,隻是能夠真正擁有你的這一天……”像燃燒著火焰的黑瞳釘入她眸心,他的傾訴聽來卻是一聲悶過一聲。


    望若被她捏得五官稍稍扭曲的男人臉龐,沒想到他竟還有辦法不受影響地對她吐露出這些令她渾身起顫、頭皮發麻的綿綿情話。她抿唇,倏地鬆開手,可下一瞬,她鬆開的手卻落入他寬厚的巨掌內。


    毫無掙紮的意思,她卻忍不住垂眸盯看著既溫柔又霸道、將她牢牢握住的他的手。


    “……對我來說,你就像我的弟弟——”她輕輕開口,試圖用平靜的聲音安撫他濃烈得令她一時難以承受的感情。


    “別自作主張界定我們的關係!”狠狠打斷她的話,男人的火氣轟一聲又被點燃了。


    “是嗎?你喪失記憶了是不是?明明你來我家的頭一年還叫我姐姐的。”提醒他。唉!怎麽那樣單純美好的時光一去不複返哪。


    路雲深的眸中有些遺恨地一閃,低咒了聲。


    洪夏衫得意地勾唇一笑,抬眼望著他有些鐵青的臉。雖然不是什麽值得拿來驕傲的事,但她不得不說。“還有,你足足小我四歲,這你總得承認吧?”


    四歲耶!也就是說,當她已經在扛酒壇了,他還在吸奶;當她已經大到足以把個迷路又失憶的小家夥撿回家了,他竟還連吃飯穿衣都不會。雖然後來的他改變很大,大到足以讓人常常忘了他比她小四歲。但事實就是事實,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路雲深凝視著她的笑,原本臭硬的表情突地轉為若有所思。他箝住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你在乎我小你四歲?”他根本沒想過這件事,他看到的隻有她。


    但她會在乎?


    洪夏衫朱唇的笑痕一斂。隻有在家人和他麵前,她才不用刻意維持洪家酒肆女兒永遠爽朗、笑吟吟的美好形象。“對。笨蛋!有哪個女人想讓自己看起來比身邊的男人老的?”更何況還老四歲咧。


    他深吸口氣。好,她在乎。


    “你覺得我們兩人站在一起,有人會認為我比你小嗎?”既然兩人差四歲的事實他無法改變,那麽這問題的答案她也反駁不了吧?


    洪夏衫認真地看著他的臉,知道他想說服她。曾幾何時,這任她捶捏、任她欺負的“弟弟”,如今也長成了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了。隻是,她從沒研究過她對他的感情真的是如此單純嗎?


    當年她為了讓他安心回自己家,這才隨口答應他的要求:但這幾年下來,兩人之間的牽牽扯扯,恐怕她原本的無心無意,也很難不_皴他撩動出什麽吧?


    “……小深,”今晚第一次開口喚他的小名。時光,仿佛又回到好多年前,有數不清的閑時,兩人就像這樣聊天說笑,甚至一起研究品嚐她新釀的酒……她的眼神因為回憶而微微迷蒙了下,但很快便在他像燃著噬人烈焰、令人半刻也疏忽不得的目光下回過神。“老實告訴你,我根本從未打算兌現對你的承諾。若不是為了某些原因,也許我很早就為人妻、為人母了——”


    “我知道。”沒想到她話還未說完,他便用粗啞的聲音悶道。


    洪夏衫意外的心一跳一緊。


    眉眼沾染著陰霾,他忽然直起身,並且順勢將她從床畔拉起來.牽著她走到房中央的桌子前坐下。


    不明白他要做什麽,一直到與他並膝坐著、他沉默地拿起桌上已盛滿酒的兩隻玉杯,將其中一隻放在她手上,接著用拿著酒杯的手勾著她的,她才若有所悟。


    發現自己的胸口倏忽而緊繃到幾乎無法呼吸,她下意識要抽回手。


    他立刻用另一隻大掌堅定而有力地穩住她。近在咫尺的濃烈凝眸飽含深切的渴望。“這是我們的交杯酒。”語調低沉而誘哄,意欲明顯。


    果然!她微蹙眉。“我不——”想阻止他繼續胡作非為下去。


    “要。”用意外溫柔的輕語回應她,路雲深望進她的眸心、一副準備和她耗到天荒地老的態勢。


    而她就這樣被他纏著,毫無退路。


    這臭小子!


    咬著牙,她狡點一笑,趁他怔然的瞬間,立刻將酒杯湊近嘴邊。一飲而盡。


    察覺到她的小詭計,慢了一步的路雲深倒不在意地跟著把酒喝下。


    洪夏衫放下杯,他卻還沒預備歇手——就在她來不及反應問,他已經動作俐落地抓起她一小撮發,用剪子剪下。她挑眉、傻眼,見他接著同樣剪下自己的發;而當她發現他毫不猶豫地把兩人的發三兩下結在一起時,她竟感到一陣強烈的心蕩神馳。


    她明白這層結發的意涵。


    她沒想到,他竟如此認真慎重地對待這場儀式。可她呢?


    悄悄歎口氣,她抬起手,將壓得她頭疼的沉重鳳冠取下,放在桌上。


    不過這時她才終於察覺有異地眨眨眼。看了看這頂和她從家中出嫁時完全不一樣、卻更顯高貴華麗的鳳冠,再下意識瞧了一眼身上同樣陌生的絲綢嫁衫,她總算領悟到一件事——“……你到底計劃這場計謀多久了?”所有疑問再次冒出來,她有些不甘心又無奈地將視線投向這實在讓人一點也無法小覷的臭小子……不對!


    他甚至已經不是以前她眼中的“小子”了。


    這……男人,真的為了她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啊?


    把酒杯和兩人的結發按禮俗拋到床下,路雲深這才心滿意足地重落坐回她身邊。


    他回應她的疑問,幹脆爽快。“從你和那個家夥第二次見麵起。”


    驚愕,但也倏忽浮想連篇。她慢慢挑高了緬細的柳眉,朝他森然眯眼。


    “告訴我,你並沒有一直監視著我。”


    路雲深正一手拿起他特地要人另外準各來的一碟精致小菜,一手執著筷夾起一口到她嘴邊。“我有。來,你一定餓了,吃點東西好嗎?”敢做敢當地承認。不過此刻他的注意力可是放在擔心她餓肚子的事上,畢竟這幾天下來,她的情況根本沒辦法好好吃頓飯。


    “路雲深!”嬌顏罩上一層寒霜,她現在哪管得了肚子餓不餓的問題——盡管被他湊到麵前的食物香味一勾,她還真的馬上饑腸轆轆起來一“你給我老老實實說,你到底還做了什麽事?”莫非她懷疑的那些,全是他搞的鬼?


    “吃下去,我就告訴你。”懂得討價還價的成功奸商。


    想也沒想地張嘴吃下,她杏眸眨也不眨地瞪上他。


    他滿意地笑了,又夾起一口。“我知道你答應嫁給我,其實並不是認真的。不過,我是。”


    抗拒不了誘惑,也不想虐待自己,洪夏衫很幹脆地讓他喂。她是真的餓了。


    “夏衫,如果你是個可以令我放心的姑娘,我真的會乖乖等你六年,但我根本無法對你放心……”他歎氣,糾擰著濃眉。“你就像一朵最美麗的鮮花,吸引所有人的眼光,尤其是男人。在我還沒離開你身邊之前,上門來的媒婆就快將洪家的門檻踩破,若是我就那樣走了,說不定不出幾個月,你就被哪個混蛋家夥拐走,所以我當然得做些防備。”


    “所以你派人監視我?”吞下最後一口食物,她的肚子八分飽了,惱意也直線竄升。


    放下碟子,他對她坦白到底、招認一切。“對。而且我還讓人為我趕跑圍繞在你四周的蜂蝶,清掃了不少障凝物。”得意地咧咧嘴。


    這下她終於確定,她嫁不出去的原因、她傳遍青梁城帶煞的名聲是怎麽來的。原來,罪魁禍首就是這臭小子!


    眉眼含煞,她的手指再次惡狠狠地捏上他那張欠修理的痞子臉。


    “你還敢笑?你讓我在青梁城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八卦話題,你讓我爹娘為我憂心到頭發幫白了,這就是你回報我們收留你四年的方式?


    這就是你喜歡我的方式?”


    任她捏,路雲深凝望著她嗔怒的臉,一點也沒後悔為她所做的蠢事惡行。但他道歉。“對不起。我沒有要讓你被人笑、讓伯父伯母擔心的意思。”雖然他一方麵滿意達到目的,可另一方麵也心疼不可避免要忍受旁人異樣眼光的她,還有她的爹娘,“把你帶走、與你拜堂成親的事,我已經寫了信仔仔細細和伯父伯母說清楚,而且我也打算過幾天再親自去拜見他們。我一定會讓伯父……不,。嶽父嶽母接受我這個半子。”他絲毫不擔心他們不接受他成為他們的女婿。


    這家夥,根本毫無反省的跡象——洪夏衫眸光一閃,放開他,猛地起身,試圖平撫下被他攪得躁亂韻情緒心思。


    不自覺地走到敞開的窗前,隻見窗外月色迷蒙、花影扶疏。這時,她才猛然意識到另一件事——若這是他家,那麽從青粱城到北方京城,她到底是怎麽被劫來這兒的?她根本毫無這一段時間的記憶。


    這當然又是他搞的鬼!


    她不會是從青梁城外一路被迷昏到這兒吧?


    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氣,這時她已經不知道該對他為了將她劫持來的用意和詭計多端生氣或感動。


    隱隱約約的,人們的高歌劃酒笑鬧聲飄了過來,仿佛在提醒她,她此刻正麵臨的最迫切問題——“……這不是我的婚禮。”她不能跟他一起糊塗了。


    “這是我們的婚禮。”他沉厚不容否定的嗓音乍地飄進她耳畔,同時臂膀伸向前,自她身後輕柔地抱住她。


    被他的懷抱、炙熱的氣息包圍,她不由得呼息驟亂。他的懷抱,其實她並不陌生,隻是以前不管兩人再怎麽親近,她也不曾有過絲毫異覺遐想;但如今的他卻是以一個“男人”,甚至是“丈夫”的身份重新回到她的生命中,但她還沒有完全準備好該以何種心情回應現在的他。


    “小深……”搖頭。她試著掙開身後的他。他害她的體溫跟著升高、心跳隨之莫名失序。“為什麽我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為什麽你一定要改變它?”


    像是終於擁有了夢寐以求的珍寶,路雲深將她囚禁在自己懷裏,交疊在她身前的十指扣得好緊。“夏衫,相信我,如果時間回到六年前,我隻會用盡一切手段方法將你帶在我身邊,我不會再折磨自己等待這麽久。夏衫,這是我們的婚禮,你承諾我的婚禮……”他的鼻息貼近她的頸子,噴吐的熱氣燙人。“我們已經是夫妻,這才是從今以後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的事實。”


    她的身子不禁泛起一陣輕顫,為了他無堅不摧的強悍信念,也為了他占有性十足的擁抱。她很清楚地知道,不管是這一刻或未來的每一刻,就“我們是夫妻”這一點,他絕無妥協的餘地。


    她明白,他不可能將她放開了。


    閉眸,悄悄勻息,她試圖冷靜下來,但他緊觸著她的堅硬熾熱身軀,和拂在她肌膚的炙烈氣息,卻一再擾亂她的感官與思緒。


    “小深,我——”她好不容易吐出的字句,卻在下一刻被突如其來落在她唇上的吻盡數吞沒。呼吸一窒,她張大眼睛,心弦震顫地瞠看著俯貼著她的男人臉龐,和那雙眨也不眨與她對視的火焰黑眸。


    凝視著她,他的舌尖毫不猶豫地直探而入,貪婪地、親昵地愛撫她,甚至挑逗她。


    感受到他的激情與欲望,她的臉蛋轟地燒紅,身子裏也竄起一股莫名的悸動熱燙。下意識地,她閉眼、別過臉想避開他令人血脈沸騰、羞臊的視線和足以勾魂奪魄的吮吻,沒想到她是輕易避開了,下一瞬卻被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整個騰空抱起。她屏息,一愣,垂眸看著他燃著噬人烈火、卻帶笑的眼。


    路雲深抱起他的新娘,一步一步堅定地踏向他們的床榻。


    “我的夏衫,我會讓你確信我們的婚姻是真實的,我對你的愛是真實的……”貼著她水嫩的唇沙啞輕語。


    她無力抗拒這個已經徹底成為一個男人的男人,貫徹成為她名副其實夫婿的行動。


    沒錯!這囂張得將她搶來當自己新娘的男人,用了整夜的時間,以他炙熱的唇、惡魔的手指、和他結實的身軀,仔細又可惡地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膚都烙下火焰。他在她耳畔不斷低喃的纏綿愛語,他既溫柔耐心又強悍狂野的帶著她一次次攀登上歡愉的高峰,讓她最後隻能跟著他深深地淪陷。


    果然如他的誓言,他讓她深切體會了什麽叫“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實。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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