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流水年華飄忽又逝,似乎隻一個眨眼之後,笑笑鬧鬧的少年男女便長成了二十多歲的成熟青年。定下笑鬧的心來,兩個長大的男女已經真正地跨進了社會,開始了打拚奮鬥。


    好不容易終於大學畢業了,朝陽不由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有一種孫猴子終於蹦出了五指山的輕鬆感覺,沒有了經濟的壓力,再找一份工作,猛地放鬆下來的心神,其開心快樂豈是上學時所能得到的?


    “你好嗎,杜宇霖?”在她首戰告捷,出師順利地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時候,她首先想到的便是給已經進自己家公司正式上班的杜宇霖先生打電話報喜……或者說是顯擺,“哪天你老人家有空啊,本人請你吃飯。”哇哈哈,果然是風水輪流轉,今年終於轉到了她的門庭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俺終於可以實現俺偉大的理想了耶!”


    “不就是找到了工作啊,有什麽好臭美的?!”電話那頭,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咬牙切齒,沒辦法,誰叫他心有不甘嘛!“我恭喜你哦,終於可以向我學習了!從此希望你快快樂樂地投身朝九晚五的賣身生涯中!”


    賣身,出賣自己的人身自由是也。


    “切,什麽口氣嘛!”誰叫他是他家中最年輕新一代的第一人物啊,投身自己家的家族事業是一千一萬個應該的嘛,他何必這樣酸葡萄心理嘛!“我很了解您老人家身不由己的無奈,更明白您大先生天天賣身求榮的痛苦——”她說得好哀傷,好哀傷,哀傷到她不得不采用哈哈大笑作為背景音樂,“可是事已至此,您還是節哀順變吧,我的杜——宇——霖——啊——”


    秦雪梅吊孝都沒她的哀傷厲害。


    “沈朝陽。”他歎口氣,突然發覺自己放著堆積成山的公務不處理,卻浪費寶貴的時間同她唇槍舌劍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你非要看我跳腳才開心啊,你這個冷血的小人。”


    “喂,什麽話啊,我隻不過是體貼你公務繁忙,所以下海扮老萊子娛樂你哎!算了,既然人家不領情嘛,那我何必再像傻子一樣的呀?”哼哼,姑娘她可是最最有骨氣的!“拜拜,再見,永不相見!”


    “朝陽!”他忙賠出生平隻在她麵前才有可能賠出的笑臉,“你逗我開心,我同樣也在逗你開心啊,你不要這麽小氣嘛!好,你——”他看一眼自己的行事曆,“你今晚九點之後有空嗎,我請你吃飯,算是我向你道歉,還有就是慶祝你終於實現你偉大的理想了!”


    朝陽的理想,便是趕快大學畢業找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從此做一名“好漢”。


    淌自己汗,吃自己飯,靠天靠地不算是好漢的“好漢”。


    有時候,他真不明白她那顆小小的腦袋瓜子裏都在想些什麽怪東西。明明上高中乃至讀大學,她的花費都是自己通過努力得來的,不管是與他拚得你死我活的獎學金,還是課餘淌著汗打工賺來的銀子,每一角每一分都得來不易,都有數不盡的辛酸在裏麵,可她卻從來沒有認為過這便是她自己努力的結果,這便是她是真正“好漢”的表現。在她的觀念裏,隻有真正畢業了,隻有真正找到工作了,這時通過勞動所賺來的薪水,才是真正屬於她所有的。


    絕對與眾不同的女孩子,在他的心裏,她絕對是站在第一位的,永遠的第一位。


    “九點之後啊——”微微頓了一刻,頓得他的心都停止跳動了,她的聲音才哈哈哈地傳進他的耳朵裏,“好吧,看在你真心認錯的分上,我呢,就給你這個機會吧!記住哦,這是本人所惟一隻給予你一個人的榮幸哦。”


    他笑一笑,也不再說什麽,一直快被公務壓垮的心,卻在這一瞬,愉悅了起來。


    從此,他們能夠聚會的時間機會越來越少,可彼此之間的聯係,卻從來沒有斷過,偶爾的一個電話,隨性所至的一封電子郵件,帶給彼此的,永遠是最最開心的感受。


    時間,一晃,便又是三年。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已經二十五歲了的兩人,相處的一如當初同班同伴時的吵鬧,有些說不上來的東西,卻又在慢慢的不經意間,開始悄悄發生改變了。


    ☆☆☆


    每年的農曆三月初六,不管他是在上學時候還是參加了工作的時候,無論他多忙,這一天,他還是會依著幾乎已經遵循了二十來年的習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顆胖胖的花生糖,笑著去向她說“生日快樂”。


    每一年,他從來不曾忘記過。


    二十年,多麽令人吃驚的數字啊,似乎隻在一個眨眼之後呢,他與她已經相識了二十年!


    二十年哪,真的便似乎是隻在一個眨眼間呢。


    清風朗月,春寒尚料峭,他含著輕易不肯出現的輕鬆笑容,雙手提滿了大包小包,當然,還有他小心地放在上衣口袋裏的那顆胖胖的花生糖,有些急切地爬上她已居住了十來年的那間一室一廳的小屋。


    朝陽見到他會是什麽表情呢?算來,自春節他們曾短暫地小聚過一次外,這近三個月來他再也不曾有時間同她相見過呢。雖平日裏電話e-mail從沒斷過,可想與她見一麵的心情,卻也從沒消減過。


    三個來月不曾見麵了呢,她是那麽的不在意自己的生活,不知道她是不是比他上次見她的時候又瘦了呢,還是她終於知道要三餐定時吃了呢?


    哎,不是他太囉嗦愛抱怨她啊,實在是她越大卻越來越不會照顧她自己的緣故啊。以往在學校時,好歹還有學生餐廳來解決她的溫飽,可自從她畢業參加工作以來,每每是肚子抗議地咕咕叫了,她才會隨便地找些什麽東西吃。他記憶中曾經那麽意氣風發的小女孩朝陽啊,卻似乎就是在一個眨眼、就在他一個不注意間,變改的模樣讓他幾乎再也無法接受。


    來到她的門前,他望著門,並沒敲,更沒掏出鑰匙來自己打開,而是拿出了手機,笑著撥打了她的電話。


    “杜宇霖。”哈哈的笑聲很快地從他的手機裏傳出來,鑽進他的耳朵,更飄進他的心底,“這麽晚了,你還這麽好興致啊?”


    “你在哪兒呢?不要告訴我你已經睡了。”他笑望著眼前的房門,側耳細聽,果然聽到了同他手機中一模一樣的笑聲正隱隱約約從眼前的門裏飄出來。


    “我哪裏有你的好命啊,杜大先生。”這一次,是哎哎的歎笑聲,“快五一了嘛,我想多賺點銀子去黃金旅遊一下嘛,所以就多接了幾個案子,正在趕工呢。”


    拜上高中時杜宇霖為終結她另類打工的生涯所賜,將電腦玩得團團轉的人大學畢業後的工作並沒有和她所學習的新聞專業掛上一點的邊,而是應聘到了時下正紅的網絡公司,主攻網頁製作,偶爾也會在私下裏接一下程序調試補充的活兒,這一下,杜宇霖想不羨慕她都不成啦,因為她根本不用朝九晚五地賣身求榮,而是現在很時興地在家上班休閑一族!


    “你錢精錢鬼啊。”這二十年來,這是他最常說她的一句話吧,“明明你已經攢了不少銀子了啊,還這麽辛苦做什麽?”她可不能向他抱怨說,她的薪水太低。


    “你管我啊。”這也是二十年來她最經常向他嚷的一句話,“誰也不怕錢燙手嘛!喂,你現在還在北京嗎,什麽時候回來啊?如果有時間的話,五一我請你去旅遊怎樣?”


    “小錢鬼終於開眼了嗎?”他笑,神情有些激動,側著身靠到她的門板上,再笑著哼一聲,“你肯請我去旅遊?不怕我花光你辛苦攢下的銀子呀?”


    “切!好心沒好報!”


    “好吧,如果我有時間就很榮幸地接下你的邀約,可以了嗎,沈大姑娘?”他聳聳肩,將聲音壓低:“你準備請我去哪裏玩呢?”


    “現在不是很流行駕車自助遊嗎?咱們便一路沿著高速路往南走如何?我今年很想去五台山看看呢。”她現在所在的城市實在是遠離大海的內陸城市啊,想玩的地方,除了近在眼前的大山名川,還真的想不出其他的地方來了。


    “去五台山啊——咦,你等一下。”他先是眨眨眼,而後恍然大悟似的笑起來,隨即又壓低笑聲,“好你個沈朝陽啊,我說你這次怎麽會好心地邀我出遊呢,原來是早有目的啊。”駕車自助遊?一路沿著高速路往南?怎樣去沿著高速路一路往南呢?答案是:他駕著車充當司機沿著高速路一路往南!


    哈哈,就說這個小錢鬼不會太開眼吧,果然如此,她正在動他新買不久的車子的腦筋呢。


    “你非要這麽扭曲我的好意啊?”真是的,怎麽這樣不給她麵子嘛!“杜宇霖,我發現你越來越不可愛了哎。”真讓人掃興,原本她記憶中那個很聰明、很聰明、聰明到從來任她捏圓揉扁的小布娃娃跑到哪裏去了呢,現在的他呀,真的越來越有奸商的架子了呢!


    “你難道就可愛了?”搖搖頭,他歎道,“還說自己要做頂天立地的好漢呢,好漢就是這麽吃定我的啊?”


    “你不同意就算了嘛,何必笑我啊?”哼,她不邀他總行了吧?“既然您先生不賞臉,那我就去找我們公司的王老五去嘍。”有車階層又不是隻有他一個。


    “慢!”他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嗆死,“什麽王老血啊?我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他是誰?有大多年紀了,做的是什麽工作?家住哪裏?他——”


    “杜宇霖,你搞身世調查啊?”有時候,她真受不了他的老媽子性子,“王老五就是王老五嘛!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沈朝陽,你不知道現在的社會有多亂呀?怎麽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我告訴你,這世上沒幾個男人是好東西!你如果連那個男人的底細也不知道,竟然敢同他駕車出行——你想出事是不是?!”


    “杜宇霖先生,你也是男同胞哦!”哈,連他自己也給罵了哦。


    “我——我同他們一樣嗎?你認識我多少年了,我什麽時候做過壞事?還有,我是說這世上沒幾個男人是好東西,可也是有例外的,你懂不懂!”


    “所以你就是那個‘意外’,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的‘好東西’咯?”


    “沈朝陽!”


    “啊,我道歉,我說對不起!”自己這句話實在有欠揍的地方,她馬上哈哈笑地打發過去,“反正我同你說了哦,五一你要不要與我同行就看你的決定了。”


    “好不容易沈大小姐肯放一次血,如果我不賞光的話豈不是會被千夫所指了?同行,我當然要與你同行!”開玩笑,把他看護了二十來年的一朵鮮花讓給別的爛男人?哼,他可沒那麽偉大高尚的情操。


    沒錯,他喜歡上門後邊的這個女人了,愛上了這個一直吃定他的女人。


    別問他為什麽,更別問他看上的是她的哪一點。


    二十年的相處,如果他沒有對她動心才是真的奇怪了呢。


    “那就這樣說定了,等你從北京回來,咱們就出發。”興奮地打一個響指,朝陽一點也不知道現在就站在她家門外的那個男人的心思,隻啦啦啦地將計算機的鍵按得劈裏啪啦響。


    “你工作做完了?”他換了個姿勢,繼續靠在她家的門外,同她閑哈拉。


    “就要做完了。”像唱歌一樣地回答他的問題,朝陽突然又垮下臉來,“杜宇霖,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你不知道,在你沒來看我的這些日子裏,我又一次地充分體會到了你存在時的意義!”嗚,她現在好餓啊。


    “你的肚子又在叫了是不是?”他瞄一眼自己手裏大包小包的東西,笑道:“知道我的好了吧?你呀,誰叫你這麽懶,平日裏偶爾出去買點東西又花費你多少時間?你非要餓死才明白是不是?”


    “一個人吃飯實在是孤獨啊。”她嗚嗚地假哭,“杜宇霖,我想你,我好想你好想你啊!你怎麽還不回來喂我啊?如果我真的給你餓死了,那我就更改遺囑,我這套小房子絕對不留給你了!”


    她說的是平日裏她常同他開的一個玩笑:反正這世界上,她隻有他這麽一個她承認的好朋友嘛,基於好東西一起分享的道理,她說她如果短命的話,她就將她的所有東西都留給他繼承,前提是他必須要記得每年去墳上給她和奶奶燒紙錢。


    “又在說瘋話!”他皺眉罵她一句,“你才多大,什麽死不死的!如果你真的給餓死了,我追到地府再去掐死你一回!”


    “可我真的快餓死啦!嗚,杜宇霖啊,你怎麽還不回來啊?”


    “如果我現在回來了,你會高興嗎?”他站直身體。


    “高興!我會高興死的!”可是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啊。上一次他打電話給她,還說他要再過幾天才回省城來呢,而他打電話給她的時間是昨天中午十二點整。


    “又在說胡話!”他哼一聲,笑情不自禁地溢滿了臉,“那你準備如何迎接我呢?”


    “那就要看你帶什麽來看我了。”


    “例如糖醋排骨,紅燒牛肉,幹煸尖椒——”他報出她最最抵擋不了的超級誘惑。


    “停!停!停啊!”她的口水泛濫成災了!“你如果現在拿著這些東西來看我啊,我就真的愛死你杜宇霖了!”嗚,不行了,她真的忍受不了了!


    “愛我一輩子地愛我嗎?”他笑著,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開始敲她的門板。


    “杜宇霖,你就會開我玩笑——啊,這麽晚了,有人敲我的門呢!”暫時打住泛濫的口水,她還是懶洋洋地攤在書桌上,對著已經進入休眠狀態的電腦幹瞪眼,“你說我去開門還是不開門好呢,杜宇霖?”


    “這麽晚了,你多一點危機意識是對的!”他笑,手卻還是在繼續敲她的門板,不緊不慢地。


    “那好吧,就當作我已經睡死了,聽不見。”可是她也確實是沒了再繼續挑燈夜戰的力氣,遂關了電腦準備翻上床安息去,“如果是你來啊,那我還有可能——”話未完,她飛快地從床上蹦下來,抓著手機就往客廳跑,然後貼在通往外界的門板上,屏住呼吸。


    “朝陽?朝陽?朝陽!”


    咚咚的敲門聲一下響了起來。


    她手握門柄,猛地打開,而後瞪著他焦急的臉,再將視線慢慢移到他腳邊的大包小包上,時間似乎過了好久好久,她才突然醒過來似的一把抱住他的頸子,用力地跳到他身上,“杜宇霖,我真的愛死你又恨死你了!”咧開白白的牙齒,她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將哇哈哈的大笑鑲嵌在他的耳垂上。


    杜宇霖任她咬著,笑容,早已蔓延了所有。


    ☆☆☆


    有什麽友情,能夠勝過在漆黑的深夜裏聽到了你肚子咕咕叫、所以不遠千山萬水地趕來給你送消夜的情誼的呢?


    所以,在痛哭流涕著大吃大喝大塊垛頤飽飽的一餐之後,沈朝陽姑娘很爽快地再次給了千裏送鵝毛的本世最佳好友一個大大的擁抱,而後癱在床上動彈不得——因為吃得太飽了。


    “杜——嗝!”


    “論生日的前後,似乎您沈大姑娘比我還大上了七天呢,所以小的可承擔不起您喊我一聲‘杜哥’。”


    笑著搖搖頭,承擔千裏送鵝毛重任的人也坐入沙發——此間屋主閨房中的惟一沙發——放置在床頭平日裏當作雜務收容所、來客時用來待客的單人沙發——其實說穿了就是杜宇霖為了平日裏來拜訪主人、能有一處舒服點的安坐之地而特意買來、搬來、送朝陽小姐收藏的沙發中。


    “杜——嗝!”現任的沙發之主照舊一聲“嗝”地,瞪了這個已經自詡為“救命恩人”的沙發原始之主一眼,“我有時候真的很迷惑啊,杜宇霖。”


    “哦?小的洗耳恭聽,願聞其詳。”他舒服地半躺在沙發中,將頭伸到沙發隔壁的床頭,與她近距離地四目相對。


    “就是這個啊。”伸出手指將他的腦袋往後一推,朝陽歎口氣,“我這兩年看到你啊,有時候心裏就會生出一個很怪異很怪異的念頭來:這個常常對著我嬉皮笑臉的男人是誰啊?我真的認識他嗎?甚至已經認識了二十年之久了?!”翻身側躺,她望著他,眼神裏的確是困惑之色。


    “嗯哼?”他將頭靠在沙發扶手上,揚揚眉,要她繼續。


    “遠的不說,就說高中時候的‘杜宇霖’吧。那時候他可還是很老實、很不愛講話、很容易臉紅、很內向、很害羞、很不會油腔滑調的冰山人呢。”可是再看看現在,哎。


    “我也有很迷惑的時候呢,朝陽。”他不回應她的話,隻定睛瞅著她如兒時一模一樣的圓臉,心底則是暗暗一聲歎,“我這兩年來啊,有時候在看著你的時候,心裏也會突然就冒出一個很奇怪很奇怪的念頭來呢:這個一直是孩子模樣的女人真的還是沈朝陽嗎?我已經認識她二十年了呢,她怎麽一點也沒變呢——”他縮頭躲過她笑鬧的一拳,繼續往下說:“可是,她是真的變了不少啊。遠的不說,就說高中時候的‘沈朝陽’吧。那時候她可是很滑頭、很愛講話、很愛廣交天下朋友、很有朝氣的太陽少女呢。”同樣是再看看現在,哎。


    他們兩個人的性子好像互換了。


    他雖一樣的不太喜歡講話太多,卻再也不是那個一說話就容易臉紅害羞的內向杜宇霖;而她,則再也不想去同人熱絡,而是將所有的陽光隻關在她這小小的屋子裏,再也不肯主動去搭理旁人。


    兩個人的性子似乎真的反了過來:他不再孩子氣,而是像大人一樣地開始對著她,照顧著她;而她呢,則是孩子氣得厲害了,在他的麵前,有時候就像一個耍賴的娃娃。


    時間一直悄悄前進著,兩個人的相處方式也在不經意間慢慢改變著。


    “朝陽,我一直想問你,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很喜歡啊。”她再翻身平躺在床上,伸開手臂舒展著,用力地哈一口氣,“我其實一直是想這樣啊,什麽也不用再發愁,從此有吃有喝有睡地想怎樣就怎樣地一輩子。我沒那些什麽偉大的理想啊目標啊什麽的,對我來說,隻要我沒有發愁的事情了,我就很快樂的了。”她再也不想過那種自記事起便不得不在意著生活金錢的日子,整天裏所思所想的,除了喂飽肚子,便是如何替奶奶分憂,如何賺錢。


    真的,現在的生活之於她,是從來未曾有過的知足與滿足。


    她,其實一直想做的,便是一個普通平凡而無憂的人。


    什麽奮發拚搏,什麽意氣朝氣,什麽開朗樂觀,她其實都不需要。


    她要的,隻是什麽也不用操心的快樂。


    “朝陽——”他望著她滿足的笑容,心裏翻滾如海浪洶湧,卻是什麽也沒說。


    隻要她活得開心,活得是她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便也開心滿足了。


    “咦——你笑什麽啊?”望突然莫名其妙笑著瞅她的人一眼,朝陽心裏不知為什麽竟莫名地跳了一下。


    “我開心啊。”他還是笑著,伸手摸摸她半長的亂發,“你啊,其實一直是一個簡單的人呢。”


    “本來就是啊。”簡單那才快樂呢,何苦非要人生複雜化,“倒是你,杜宇霖,越來越有商人、啊,應該是企業家的模樣了呢。”他的變改,她其實也知道是無可奈何的。


    人,總要適應這個社會;而不是社會一直在適應著人。


    可是看著他現在的模樣,她不是不喜歡,也更不是討厭,隻是心裏總是會偶爾地感慨一下。


    其實……她還是一直懷念著以前那個“杜宇霖耍帥裝酷不理睬別人是因為他內向害羞不善言辭”——杜氏家族最高、最絕密的機密絕對不可以給泄露出去——的時代。


    總覺得現在的杜宇霖,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了,再也不是那個隻有她一個人了解、認識著的杜宇霖。


    “屬於自己的東西,卻再也不是自己能一個人擁有的了”的怪異想法,越來越多地浮現在她的意識裏,讓她莫名的不開心。


    “不管我是什麽了,可我在你麵前,還是你認識的杜宇霖,好嗎?”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正在留戀什麽,輕輕地低語。


    她赫然一愣,而後也笑了起來,是啊,隻要他在她麵前,還是她認識的杜宇霖,那就好了啊。


    曾迷惑了的心,再度豁然開朗了起來。


    “杜宇霖啊杜宇霖,我決定我們一定要相親相愛到永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她抓住他在自己頭發上造反的手,用力地握一握,“我的未來幾十年還要靠你來支持呢!”如果這些年沒有他,她早就不知道會是什麽光景了呢,“所以,為了我的幸福,繼續努力打拚吧,同誌!”


    有一個可以放心地傾訴心事的好朋友,有一個可以安心依靠的好朋友,這就是人生最大的收獲吧!


    “你這句話,我記住了。”他神秘似的一笑,而後瞄一眼手表,“朝陽,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嗎?”


    “啊,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問你了!”朝陽拍拍腦袋,“啊呀”一聲,“你不是昨天還說你這幾天在北京脫不了身嗎,怎麽現在你卻出現在我的地盤上?”


    “我掐指一算,知道你肚子有難,所以就隻好快快騰雲駕霧地趕來救你了啊。”他點一點一旁書桌上依然狼藉的剩菜殘羹,再順勢點上她的鼻子,“事實證明我果然沒算錯。”


    “少來了你。”她笑著打開他的手,“想想以前,可都是我主動對你毛手毛腳的呢,你什麽時候學會也對我毛手毛腳了啊?喂,不要告訴我你也是這樣對待你們公司的女員工的哦!”


    “沈朝陽!”他躲開她的阻擋再次捏住她小巧的鼻子尖,“我像是那樣的人嗎?我這是在報仇你懂不懂啊!“她沒忘記她剛才的暴行吧,“你啊,生氣時會咬我,高興了還是會咬我!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多少債啊沈姑娘!”


    “少胡說了!”不小心瞄到他耳朵上依然清晰可見的牙印,朝陽臉微紅,“我這二十年不過才咬了你兩次而已,哪裏像你說的那樣?”她又不是某種……狂。


    “是啊,才咬了我兩次而已!”他摸摸頸子後頭,“有時候我還會覺得痛呢。”


    “我說你胡說你還不承認!”那次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虧他還記得這麽清楚!“不過,我要不要幫你找塊膠布貼起來啊?不然被人看到了可是有損你這大集團經理的麵子呢!”


    “貼這裏?”他這次摸摸依然有著火燒感覺的耳朵,掀眉一笑,“貼了膠布才叫做欲蓋彌彰吧?”


    “明天消得了嗎?”啊,這次真的是她做得太過火了。


    “二消不了才合我意呢。”雙手環胸,杜宇霖竟然得意地笑了,“反正公司裏麵正在猜疑我有沒有女朋友呢,這次正好給他們一個答案嘛!如果明天有人問我耳朵上的牙印怎樣來的,我就自豪地告訴他們是我女朋友送的!如何——”話未完,躺在床上的人已經爬起撲到他身上狠掐他的脖子了。


    “杜宇霖!”她就說啊,她還是喜歡那個可以任她捏扁揉圓的杜宇霖啊!


    “喂,喂,謀殺親夫啊!”他卻還是笑啊笑的,卯足了得意與她玩鬧,“你就算要謀害親夫也要再等一等啊!不然今年可就沒人欠你三分錢嘍!”


    她先是照舊用力掐他脖子,而後一怔。


    “生日快樂啊,沈朝陽。”


    “我生日……你特意趕回來的?!”


    “是啊,我千裏奔波,不辭辛勞,感動了吧!”他笑著從懷裏摸出那顆胖胖的花生糖來,抓下脖子上的手,塞進去,“哪,你的花生糖。”


    歲月如梭,時光流逝,他第一次從她手裏得來的半顆胖胖的花生糖的香甜滋味卻依然留在他的心底深處,隻怕這一輩子也忘不了;而這二十年來,他所送她的每一顆花生糖,那溫暖的感覺又何曾從她心頭消失過?沒有,從來沒有啊。


    “雖然這糖的形狀包裝換了很多次了,可是我還是很喜歡。”莫名其妙的話,卻隻有杜宇霖一個人明白其中的含義,“杜宇霖,你又欠了我三分錢哦。”慢慢地將胖胖的花生糖從精美的糖紙裏取出來,放進嘴裏咬下一半她直接送進他的嘴唇,“很甜很甜的花生糖,是不是?”


    他不語,隻握住她尚貼在自己唇上的手,印下輕輕的一吻。


    “杜宇霖。”她並沒縮回自己的手來,隻嗔叫一聲,有些什麽東西,似乎在心底、在血液裏開始慢慢醒來了。


    他坐在沙發上,而她則半臥在了他的懷裏,眼光流轉間,似乎應該說些什麽,卻又什麽也不用說。


    “我會送你一輩子的花生糖。”笑一笑,鬆開她的手,他將她抱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我要走了,早上還有會要開呢。”


    “記得啊,我要去五台山。”他走出她的臥室前,她喊住他。


    他什麽也沒說,隻靜靜望著她的笑顏,輕輕點頭,而後合上了她的門,兩個人,再度分離。


    千裏之遙,他來去匆匆,隻為了趕在午夜的十二點鍾聲響起之前,親手送她一顆胖胖的花生糖,隻為了同她說一聲生日快樂。


    她如果再不明白他的心,她就真的是無藥可救的傻瓜了。


    寂寞的房間,溫暖的感受。


    她猛地將被子拉過頭頂,不想讓突兀的眼淚,沾染了這一室的溫暖。


    她想,她愛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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