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那裏有個花魁,叫‘馬家一枝小桃紅’,聽說以前是在中洲混的,後來那裏打起杖來,她就轉戰到了馬家鎮,身材還可以,比老板娘不知道前凸後翹到哪裏去了,不過還是比我差一點……”


    謝孤眠啼笑皆非地瞧著她,這小丫頭心裏打什麽主意他哪會不清楚,不過他不準備讓她跟往常一樣蒙混過去。


    “對不起,謝大哥……”小丫頭喋喋不休地說了一盞茶的時間,又灌下了兩杯水,最後終於決定正視自己的錯誤。


    “你沒有對不起我。”男人平靜地說。


    “我知道,我對不起我的外公、我死去的爹娘,還有洪嬤嬤……”花茶煙垂下頭認真懺悔:“我爹娘生了我,不是讓我整天惹是生非的;外公托你們把我帶到這裏來,不是讓我終日無所事事;洪嬤嬤要是知道我進過妓院,一定會活活氣死的……對不起,謝大哥,我很內疚。”


    “嗯,知道內疚就還有救。”謝孤眠淡淡地說著,將桌上一本厚厚的書冊推到她麵前:“來吧。”


    晶亮的水眸兒驚恐萬狀地瞪著眼前的“千家詩”,不由自主地咽下唾沫。


    不、會、吧!上回闖禍被罰抄了“三字經”,上上回是抄的“百家姓”,直抄得她眼冒金星,頭昏眼花,這回居然還有“千家詩”等著她?


    “我錯了……謝大哥……可是,這也太狠了吧?”這得抄到何年何月?


    “抄,時間寶貴,浪費不得。”


    “那可不可以……”分期付字?


    “不可以。”


    她剛一開口,他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兩人之間的默契有時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覺得驚奇。


    紅潤的小嘴噘得足以掛一隻油瓶兒,卻仍然乖乖地把書打開,開始一筆一畫認真地抄起來。


    她一向見招拆招,絕不吃半點虧。


    可在這男人麵前,不僅知道做錯事要改正叫做“知錯必改”,還知道改錯時要學乖,千萬別不能撞到他手裏,指不定又找出本“萬年曆”讓她抄。


    雖然不太情願,但轉念一想,自己可以慢慢抄,借機賴在這裏不回客棧,和這個男人朝夕相處時,水眸子一亮,漂亮的小臉整個眉開眼笑起來。


    她常常覺得,謝孤眠這個人於她,亦父、亦兄、亦友。


    他年長她很多歲,性格淡然寡言,武功深不可測,就像座讓她仰視的高山;他待她極好,女子年滿十五歲便算成人,可以許嫁,謂之及笄。上半年,她行及笄禮時,貴嬤嬤替她梳好了頭,他在一旁沉默地遞給她一枚雕著精致山茶的玉笄,讓她又羞又喜;他也是講義氣的朋友,哪怕在舊時的主子如今的老板娘麵前,也會沉默又固執地護著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那他以後,會成為她的夫嗎?捂住頰上的潮紅,花茶煙羞地垂下長長的眼睫,悄悄貪看男子的一舉一動,愛戀的眸光,遲遲不肯離去。


    她簡直無法想象,如果沒有謝孤眠,這些年來,她要怎麽活下去?


    天剛蒙蒙亮,如意客棧的大門“吱”地一聲悄悄打開了,一身道士打扮的少女就溜了出去,她氣喘籲籲地朝離此兩百米的如歸棺材鋪跑去。


    計劃顯然沒能成行,雖然還有大半本的“千家詩”正等著她,她也沒能賴在棺材鋪過夜,夜幕時分,在用過晚飯後,還是會被謝孤眠親自送回客棧。


    她曾聽過一個故事,說在春秋時,在魯國有個故事,一個男子夜宿城門時遇到了一位無家可歸的女子,因為怕她受凍,就用衣服裏住她抱坐了一夜而且沒有發生不正當的行為。


    這個故事被後人用來形容男子在兩性關係方麵作風正派,那坐懷不亂的男人叫柳下惠。


    那位柳先生如何花茶煙一點兒也不關心,她隻對謝孤眠的作法實在感到不解。


    論姿色,在整個烏龍鎮裏,她當不了“鎮花”好歹也能位例三甲;論身材,她今年十六歲,女人該有的她全長齊了,而且該大的大、該小的小,沒一個地方好挑剔的;論內涵修養,那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老少皆宜;她就算不精通琴棋書畫、吹拉彈唱,可會五行八卦、奇門遁甲呀!


    他有什麽瞧不上的?還是,他心裏有別人?這一想,花茶煙怎麽也睡不著了,跳下床,衝出客棧就直奔棺材鋪。


    “咚咚!”她站在鋪子外頭敲門,突然猛地停手,繞到後院,身手敏捷地爬到牆邊的一棵大棗樹上,朝院裏眺望。


    果然,謝孤眠早就起床了,正在院裏練功,一襲黑衫被隨意地係在腰間,他露出上半身結實的肌肉,正在練劍。


    這個叫謝孤眠的男人身上,有一種大器而獨特的氣質,可以薄而犀利似茅,也可以厚而鈍重似盾,一出手卻皆是招招致命。


    他的身手十分矯健,聽他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幼時就隨數位名師習武,南拳北腿,皆會一點兒。


    什麽叫一點兒?他真是太謙虛了,花茶煙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麵、養在深閨的小家碧玉,瞧他一出手,她便知道這男人的武功絕對深不可測。


    他或許是孤獨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充滿了寂寥之意,就像大漠黃沙夕陽下的一道背影,執著地走著自己的路,但僅僅隻是看著他,就知道他有膽識和能力去獨自麵對無法預料的未來。


    盯著那身線條分明又優美的肌肉,因為練劍而賁起,充滿了力量……花茶煙粉嫩的小臉蛋倏地泛起紅暈。


    院中謝孤眠突然收劍,狐疑地抬頭,銳利的視線直直地向棗樹上的小丫頭掃去。


    “下來。”他低聲道,聲音不大,但仍能完完整整地傳到花茶煙的耳裏。


    “哦。”她聽話地從樹上往牆頭跳。


    “當心!”話音剛落,就見她腳一滑,站不穩,身子一晃就要從牆頭栽下來。


    “啊!謝大哥救我!”小丫頭尖叫一聲。


    男人急速移步,箭一般地奔過去,心驚膽顫地將失足佳人撈進懷中後,才悄悄鬆了口氣。


    “嘻,好險哦!”花茶煙在他懷裏,貪戀地嗅著屬於男子清冽的特殊氣息。


    “就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想當宵小?”他抱著她朝屋裏走。


    “什麽宵小,好難聽!”她抗議。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他將她放到屋裏的椅子上,察看她的腳踝有沒有扭到。


    “哼,不好聽!”小丫頭不服氣,嘟著嘴。


    “你這麽早跑來,不會是為了抄書特意起早吧?”見她神清氣爽的樣子,他放下心,站起身走到桌邊穿上黑色的外衫。


    “才不是,我有問題要問你。”花茶煙眼也不眨地盯著他,悄悄咽下一口唾液。


    “什麽問題?”他揚眉。


    “你是不是喜歡老板娘?”小丫頭眼巴巴地瞅著他,生怕他嘴裏蹦出一個“是”字。


    “老板娘是主,我是仆。”他徐聲道:“我與她沒有男女之情。”


    “是嗎?太好了!”就讓見鬼的花癡老板娘一個人單相思去吧!


    花茶煙心情突然大好地跳下椅子,激動地問:“那,你喜歡酒坊的盈師傅嗎?”


    他挑眉,似笑非笑地搖頭。


    “繡莊的酒窩妹呢?”她打算用排除法。


    搖頭。


    “豆腐店裏的杜西施?”


    還是搖頭。


    “不會是……筱竹吧?”她絞盡腦汁地想。


    “她是小荊的童養媳。”他好心地提醒她。


    “對哦,那……”精致的小臉上掛著甜甜的笑,露出整齊潔白的貝齒:“你喜不喜歡我?”


    “……”他怔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


    “快說嘛,喜不喜歡?”她催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滿是期待的神情。


    “你還小。”他咳了一聲才答。


    “小什麽?我都快十六了,袁木匠的媳婦也是十六歲嫁的人好不好?”她不滿意這個答案。


    “你不覺得我比你大很多嗎?”


    “桂花姐家殺千刀的比她大十五歲,你才大我十三。”而且桂花姐跟她家殺千刀的感情可好了。


    “嗬嗬。”薄唇輕揚,他笑著瞧她,眼神溫柔。


    “不喜歡嗎?”不知道為什麽,僅是想想就讓她的心裏覺得好難受,若是他說“是”,她想自己一定會當場痛哭流涕給他看。


    “你呢?”謝孤眠問。


    “什麽?”


    “喜歡我?”


    “嗯,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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