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室內一片靜幽幽的藍光,左肩膀上緊緊地綁著白色繃帶的晏子殊,靠床頭坐著,眉頭微擰地看著一張張黑白的、大爆炸後海下一片狼藉的照片。


    沉船殘骸像被撕碎的紙片一樣散落在綠鞭珊瑚、泥沙、岩石上麵,大部分沉入了黝黑的懸崖,泥沙中間還有沉船上逝去已久的乘客的頭骨碎片,殘骸散落範圍達五百平方英裏。


    看到這些照片的瞬間,晏子殊覺得自己的心髒被硬生生剜去一大塊,一種失魂落魄,找不到聚焦點的痛苦。


    身為國際刑警,晏子殊看過無數災難現場,怎麽會不知道找到幸存者的機率幾乎是零?


    就算再怎麽幻想逃生的可能性,一拿出照片的時候,晏子殊就被深深擊潰,他無法呼吸,尖銳的疼痛從心髒開始射向每個細胞,連拿起水杯的力氣都沒有,為什麽卡埃爾迪夫的死,對他而言好像世界崩潰了一樣?


    應該是仇恨的情緒,心髒卻跳得那麽軟弱無力,究竟……這種感情是什麽?


    晏子殊鬆開手指,照片落在雪白的床單上,隱隱反射著月光,他回憶起過去八年和卡埃爾迪夫交手時的點點滴滴,是恨多一些,還是某種莫名的情愫更多一些?


    晏子殊無法回答,雖然時常陷入險境,卡埃爾迪夫卻從未丟下他不管,也許有一天,他會找到答案。


    晏子殊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靜謐的月色,忽然覺得自己有了許多思考的時間,盡管這種時間,帶著令人無可奈何的哀傷……


    半年後,德國小鎮


    穿著黑色長風衣,戴著墨鏡的晏子殊,走在一條彎曲向上的碎石路上,小路兩邊是讓人覺得寧靜而悠閑的複古式建築,投下長長的夕陽的影子,晏子殊不緊不慢地走過拐角,發現有人跟蹤,可是他並不意外。


    這半年來,一直有人密切注意著他的行蹤。


    他繼續往前走,然後上了一道斜坡,樓下是花店,從一側的樓梯上去,就是他暫時租住的房間。


    晏子殊打開門,房間布置得很簡單,一張獨腳圓桌,兩把鋪藍色軟墊的椅子,靠牆放著一張橡木床,一個旅行箱,整體給人冷漠和漂泊不定的感覺。


    晏子殊拿下墨鏡,從玻璃水罐裏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鬼鬼祟祟的跟蹤者,像幽靈一樣推開了深色的房門。


    「是妳。」晏子殊從牆上弧形的鏡子裏,看到了穿著一身赭石色長裙,戴著白色寬沿帽、白色絲織手套的阿米娜。


    「我一直在找你。」阿米娜以一種低沉而沙啞地聲音說道,綠色深邃的眼睛裏沒有以前的愛慕,而是一種遭受背叛後的憤怒!


    「父親的屍體腐爛了……」她失神地說,看著晏子殊,「他本來應該像法老一樣,永遠活下去的。」


    「是人都會化為灰燼的,阿米娜。」晏子殊放下水杯,蹙眉說道。


    那一天,當他看到殺手腋下夾著的是鐵盒的時候,就知道阿米娜拿不到黃金了,沒有紙張能夠在鐵鏽和海水的侵蝕下,五十多年後還保持完整的,阿米娜拿到的,可能是一盒碎紙片,或者紙漿。


    「信仰不會!」阿米娜使勁咬了一下緋紅的嘴唇,「你不明白我有多麽愛我的父親!」


    晏子殊長歎了一口氣,「阿米娜,我發現我一開始就不該遂妳的願,妳真的愛我嗎?妳要的……不過是一雙可以抱著妳,讓妳幻想得到父愛的手臂。」


    晏子殊語重心長地說:「阿米娜……他是妳的父親,而且已經死了,妳不可以活在那麽偏激的世界裏。」


    「什麽叫做偏激?!」阿米娜怒不可遏,「你和公爵又是什麽?晏子殊,你說過你會回來的!可是你卻沒有回來!」


    水杯被阿米娜揮到了地板上,一片狼藉。


    晏子殊沒有回答,許久,才淡淡地說:「妳回去吧,對不起……」


    阿米娜站在原地,很不甘地瞪著晏子殊,突然,她拉下手套,筆直指向晏子殊!她手裏拿著的是掌心雷,是一種極易隱藏攜帶的小型手槍,有兩根槍管。


    晏子殊一動不動,恨意在阿米娜眼中閃爍,她纖秀的手指扣著扳機,胸膛急促起伏著,「你就和我父親一起去吧。」


    砰!阿米娜一槍打碎了晏子殊身後的鏡子,晏子殊並不意外,看阿米娜掙紮萬分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會真的殺人。


    晏子殊走上前,想扶住阿米娜緩緩坐倒的身子,阿米娜卻渾身一震,嘴角流出血來,她的左胸處還有一片漸漸暈染開來的,更大的血跡。


    「阿米娜!」晏子殊瞪大了眼睛,一把抱住她,抬頭,就看到了讓他臉色劇變的人物唐·加洛!


    阿米娜被人跟蹤了?


    晏子殊的腦海裏閃過好幾個片段,一直以來,他以為偷偷追查他行蹤的人隻有阿米娜,原來那幾個男人是唐·加洛的手下!


    晏子殊懷裏,心髒中槍的阿米娜已經沒有呼吸了,她的手無力地垂在地板上,身體越來越重。


    「阿米娜……」晏子殊再次呼喚她,心如刀絞。


    唐·加洛走了進來,右手拿著裝有消音器的格洛克手槍,冷眼看著十分悲痛的晏子殊。


    這半年來,他被警察通緝,又被莫西拿家族拒之門外,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隻能在暗無天日的紅燈區生活,他把滿腔仇恨都投向了蘭斯·馮·卡埃爾迪夫公爵,可是公爵已經死了,唐·加洛就想到了他第二個仇人晏子殊。


    「起來!」唐·加洛凶惡地說,冷冰冰的槍口直指著晏子殊的頭顱,「放下這個婊子!」


    晏子殊的眼睛裏頓時噴出怒火來,他狠狠攥著拳頭,沒有動彈。


    唐·加洛踢飛阿米娜手邊的掌心雷,然後反手搧了晏子殊一記耳光,「我叫你起來!」


    晏子殊怒火中燒,可是不得不放下阿米娜,站了起來,他直視唐·加洛殘暴的眼睛,像要把他撕碎!


    唐·加洛卻十分輕佻地撫摸著晏子殊紅腫的臉頰,用手槍抬起晏子殊的下巴,嘖嘖輕歎著,「還是這樣漂亮……怎麽,你好像並不驚訝我還活著,是一直在等我嗎?」


    槍口沿著晏子殊的喉結往下移動,停留在呢料風衣的鈕扣上,晏子殊皺起了眉頭。


    「脫衣服。」唐·加洛說這話的時候格外沙啞,他用槍口頂了一下晏子殊的胸膛,「聽到沒有?」


    晏子殊脫下了長風衣,裏麵是一件薄薄的羊毛衫,黑色長褲。


    唐·加洛的左手滿意地撫摩著晏子殊結實的胸膛,猥褻地碾動著晏子殊羊毛衫下的乳首,晏子殊麵無表情,在那頂著他胸口的手槍,略微往下移動的時候,他猛地往前一撞,唐·加洛還來不及大叫,就撞翻橡木桌,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手槍走火了,天花板上落下不少石灰屑,晏子殊撲了上去,一拳狠狠地揍上唐·加洛的臉,同時風馳電掣地一腳踢飛他手中的槍,唐·加洛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


    「隻有一個人,能在搏擊上贏過我。」晏子殊冷冰冰地說,用力地拽起唐·加洛的衣襟,又重重給了他一拳!而後動作利落地扭轉他的手臂,牢固地壓製著他!


    樓下很亂,藍色的警燈一閃一滅,人們接二連三地從屋子裏湧出到馬路上,第一聲槍響的時候,樓下看管花店的老婦人,就驚慌失措地報了警。


    「你隻配待在監獄裏。」晏子殊咬牙切齒,這是他對唐·加洛說的最後一句話。


    拿著p7係列警槍和防暴警棍的警察大步跑上了樓梯,小屋裏頓時擠滿了人,晏子殊鬆開唐·加洛,緩慢的站了起來。


    唐·加洛在這剎那間想跳起來拿槍,卻被一擁而上的警察牢牢製服,一個棕色頭發、肥胖的警察,用槍緊張的指著晏子殊,並示意其它人去查看倒在血泊中的阿米娜的情況。


    麵對他一連串的德語發問,晏子殊撿起風衣,拿出自己的證件。


    美國舊金山


    計算機屏幕右下角的數字鍾,顯示現在已經是淩晨四點,除了晏子殊麵前那一塊角落,偌大的辦公室一片漆黑,走廊裏的燈也是有氣無力的慘白色。


    這一個月來,晏子殊一直在調查卡埃爾迪夫偷盜藝術品的目的,把他曾經出現的地點、盜走的物品,還有經營的生意輸入計算機,一樣樣的分析,查閱背景數據,甚至打電話給博物館管理人員、考古學家,發現卡埃爾迪夫並不是漫無目的地收集雕塑、古金幣和名畫。


    一切,都隱隱約約地和某個神秘的遠古傳說有關,在一夜之間沉沒在海地的文明,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曾詳細敘述過這個文明,可是對於它是否真的存在,自始至終都沒有人證明。


    「這個世界本來就有很多秘密,很多傳說。」


    晏子殊突然想起卡埃爾迪夫曾經說過的,關於考古和傳說的事情。


    「什麽是真相呢?發掘越多,隻能更加迷惑而已……」


    自己就是盜墓者,卻對考古挖掘冷嘲熱諷,晏子殊以前不明白卡埃爾迪夫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現在卻能體會,和「大西國文明」有關的傳記、曆史遺跡越多,人們就越爭論得厲害,而且結論也越匪夷所思。


    晏子殊不知道卡埃爾迪夫在這傳說中扮演什麽角色,是守護人?秘密組織的領導人?還隻是純粹狂熱的考古愛好者?


    晏子殊不能回答,卡埃爾迪夫留下的印記太少了,就像是夜晚神秘的月光,黑色的身影緩緩拖過樹梢、草地,天一亮就消失不見,僅憑手上這些不確定的資料,晏子殊什麽也不能證明。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晏子殊喝完他的第五杯黑咖啡。最近他有個綽號叫「工作狂」,每個人見到他都是一副想勸又不敢勸的樣子。


    晏子殊知道他這樣拚命工作,在別人眼裏看起來很不正常,就像是患了「強迫症」,但是他隻有在工作的時候,才能少想一下那天的大爆炸。


    比起石盒,卡埃爾迪夫更重視的,是他的性命。


    晏子殊的眼睛有些濕潤,深吸一口氣,呆呆地看著計算機屏幕。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了,因為沒有聽到腳步聲,晏子殊嚇了一跳,倉卒地望過去,一個黑影倚靠著桃花木門框站著,晏子殊瞇起眼睛,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輪廓。


    「西蒙?」晏子殊驚訝地問,「你不是在法國嗎?」


    西蒙·迪克森被派去法國icpo總部公幹,應該半年後才會回來的。


    「我怕我再不回來一趟,某個人就要﹃過勞死」了。」西蒙長歎道,走進辦公室,「我去過你的公寓,你不在,是凱瑟她們叫我回來看看你的,她們說你拚命的工作,已經超出正常範圍了,子殊……發生什麽事情了?」


    晏子殊沉默不語。


    「失戀?」西蒙大膽猜測。


    「沒有。」晏子殊眉頭一擰。


    「破產?降職?這些能讓你那麽失態嗎?」西蒙擔憂地看著他,「這個世界上沒有跨不過去的門坎,為什麽要鑽牛角尖呢?」


    「你不明白。」晏子殊旋亮不鏽鋼台燈,把計算機關掉。


    「我是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痛苦,」西蒙不快的說,一把拉高台燈的燈杆,「我隻看到你越來越瘦的臉,你這樣頹廢,難道是為了公爵?」


    晏子殊瞪大眼睛,「你說什麽?」


    「我說蘭斯公爵,是為了他嗎?」西蒙不以為然地問。


    「你、你怎麽知道……」晏子殊結結巴巴,很震驚。


    西蒙習慣性地撓了撓後腦的頭發,像是有些無奈,「他是我的主人,明白嗎?奸細、臥底,隨便你怎麽說我,可我是很認真地在做警察的。」


    晏子殊呆若木雞,西蒙是卡埃爾迪夫的手下?!


    「那我在土耳其的時候……是你……」晏子殊喃喃地問,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你的機票、到達的時間、調查的進展,全都是我告訴他的。」西蒙攤開雙手道:「公爵是隻狡猾的狐狸,可是我無法違逆他,有時候也根本找不到他,最後一次聯絡還是一個月前……」


    「等等!」晏子殊猛地站了起來,用力抓住西蒙的手臂,「你說最後一次聯絡是一個月前?」


    「是啊。」西蒙被抓得很痛,齜牙咧嘴,「子殊,放開我。」


    「卡埃爾迪夫沒死?」晏子殊大叫,西蒙覺得耳膜也開始痛了,「輕點!我們誰也沒聽說過他死啦!」


    晏子殊愣在原地。


    卡埃爾迪夫還活著,卻故意讓他以為他已經死了,為什麽?


    晏子殊覺得心髒如刀絞般痛,緩慢地放開西蒙,「他找你是什麽事?」


    「調查一個人的背景,他要去莫斯科,參加這個人舉辦的舞會,就是……這個月末吧。」


    「幾號?」晏子殊匆促地掃了一眼桌上的台曆,今天是二十九號。


    「三十一號。」


    晏子殊一把推開西蒙,拿起辦公椅背上的大衣,就衝出門去。


    西蒙揉著被晏子殊捏青的手臂,咕噥著,「還說不是失戀!」


    高大的雕花落地窗外,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那是一種北國的大雪,像由一隻巨大的手撥下來似的,密密匝匝,形成一張飄忽不定的幄幕。


    天空是灰色的,庭院裏大水池結著厚厚的冰,冰上還覆蓋著雪,和偶爾露出一點綠色的草地連成一片。


    和窗外的寒冷比起來,屋內非常暖和,不僅有暖氣,那巨大的壁爐也燒得很旺,晏子殊站在天鵝絨的厚窗簾旁邊,長久望著庭院裏令人感到窒息的雪景。


    西蒙這個混蛋!


    晏子殊暗暗咒罵,隻給了他偽造的請帖,卻沒有說明這是什麽宴會,晏子殊走進這氣宇軒昂的大廳的一瞬間,就看到好幾張他熟悉的臉孔。


    拉古薩地區的販毒首腦、黑手黨家族的繼承人和被通緝的殺手,在這裏扔一顆炸彈可以省去國際刑警組織二十年的麻煩,可反過來,如果讓他們知道一個警察混在他們中間,會是什麽下場?


    晏子殊不敢想象,頭皮一陣發麻。


    他不敢站到熱鬧非凡的大廳裏麵去,隻能在偏僻的角落或者走廊裏徘徊,但他一直透過玻璃的反射關注著大廳裏的情況。


    宴會九點整開始,現在是十一點了,卡埃爾迪夫還沒有出現。


    晏子殊歎了口氣,感覺心中的期待一點點涼了下去,卡埃爾迪夫也許……不會來。


    「帕西諾先生嗎?」身後,一道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晏子殊轉過身,他有一百八十四公分,可是麵前的男人比他還要高,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身材像橄欖球運動員一樣壯實。


    晏子殊暗叫糟糕,可是神情依然冷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快地說:「什麽事?」


    「我叫科瓦約夫,是負責沙夏先生安全的人員,我們對你的邀請卡有一點小小的疑問,很抱歉,隻是請您去驗證一下身分而已。」科瓦約夫的態度不卑不亢,看得出訓練有素。


    黑手黨為什麽難以鏟除?因為他們不僅狡猾,身邊還有一堆不亞於fbi特種部隊的武裝人員。


    晏子殊知道這是鴻門宴,他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分,禮貌地請他出去,是不想驚動那些酒酣耳熱的客人。晏子殊想,他們會把他的屍體丟在哪裏呢?雪地?還是豪宅後麵那條結了冰的河流?


    晏子殊的心跳已經達到每分鍾一百一十,他不是非常怕死,隻是這樣的死法讓他很不甘心。


    「我在這裏幹什麽呢?!」晏子殊恨恨地想,他到底是哪根筋接錯,才會在什麽都不確定的情況下來到莫斯科?


    不,他的腦袋一定是燒壞了,不然才不會那麽反常,在黑手黨的聚會中遲遲不走,他這叫自掘墳墓。


    報出「夜鷹」的名號,這裏每一個人都想扒掉他一層皮……


    被迫跟著科瓦約夫走向偏廳的晏子殊,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注意著走廊兩邊的裝飾物:工藝複雜的玻璃製品,海豹皮壁毯,泛著古銅色光芒的古董板斧……


    看來這間屋子的主人喜歡收集和展示古老的兵器,也許他有逃跑的機會!


    晏子殊不動聲色,在經過一條較偏僻的走廊時,他假裝鞋帶散了,很自然地彎下腰去……


    從寬敞華麗的大廳往上數第四層,是這棟別墅主人居住的房間,這裏沒有尖銳的物品、沒有讓人絆到腳的地毯,牆壁四周裝有桃花木扶手,高度和傾斜的角度都配合著輪椅者的使用習慣。


    此時,俄羅斯最大黑手黨集團的繼承人,莫拿·沙夏坐在墊著北極熊皮的輪椅裏,和長沙發上一個優雅的男人說話。


    男人身材修長,金色微卷的頭發披在肩膀上,淡紫色的眼睛平靜地看著沙夏,他的氣質如水,目光更是像抓握不住的水流般神秘叵測,什麽威脅、試探、挑釁都不能在他的眼睛裏激起波瀾。


    莫拿·沙夏隻有十七歲,金發碧眼,皮膚白皙,又因為坐在輪椅上而顯得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十足的魔鬼,是一匹奔在雪原上的狼,他什麽都要,貪婪又冷血,臭名昭著的殺手「海蛇」兄弟就是他培養的。


    不過他此次生意的對象,是黑幫眾首腦都不願得罪的人物,「北歐薔薇」蘭斯·馮·卡埃爾迪夫公爵,出了名的狡詐與富於心理攻勢,什麽時候被賣了都不知道,和他講話要提一百二十個心眼。


    莫拿·沙夏覺得,如果不是有一批軍火要急著出手,他半秒鍾都不想和這個人交談。


    「那麽,加上可攜式對空導彈,dragunov svd狙擊槍,一億美元吧,我會把款項打到你指定的賬戶裏。」卡埃爾迪夫望著窗戶上結的冰淩,漫不經心地說。


    「不是一億兩千萬嗎?」莫拿·沙夏美少女般的容貌冰冷了起來。


    「你想要九千萬也可以。」卡埃爾迪夫不冷不熱地呷了一口香檳。


    「真是可惡的人!」莫拿·沙夏在心裏已經把卡埃爾迪夫砍成數段,這批從軍方高層秘密流出來的槍枝彈藥,已經驚動了俄國政府和國際刑警組織,所以他才會那麽急的想要脫手。


    可是近兩百名的宴會客人當中,敢在風聲最緊的時候拿下軍火的人,也隻有卡埃爾迪夫公爵了,所以莫拿·沙夏才陷入被動。


    價值一億六千萬美元,還冒著巨大風險得來的軍火,居然被狠狠壓到了一億美元,莫拿氣得連話都不願多說,隻是從膝蓋上扔了一張卡片過去。


    卡片上用密碼編寫成的無規律字符,是保存軍火部分樣品的倉庫地點,匯款之前,當然要先驗貨。


    卡埃爾迪夫看到了白色茶幾上的卡片,可是他遲疑了兩秒,才伸手拿了過來。


    交易算是成功了。莫拿·沙夏剛想喝杯烈酒解解氣,他輪椅旁邊的內線電話就響了,莫拿很沒好氣地拿起電話,用俄語吼道:「什麽事!」


    卡埃爾迪夫麵不改色,依舊喝著淡琥珀色的香檳,他的私人飛機十分鍾後才會到。


    「有警察?怎麽可能?……想逃走?問我?你沒有腦子嗎!先打斷他的腿,再拖到河上去斃了,記著,用消音器,別驚動客人!」莫拿一臉不耐煩地說完,砰地掛斷了電話。


    「警察?」卡埃爾迪夫輕柔的問。


    莫拿·沙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真是狡猾啊,會說俄語卻一直用英語!


    不過卡埃爾迪夫目前是最重要的買家,他不得不搭話道:「一個小意外,不用擔心。」


    卡埃爾迪夫思考了幾秒,問道,「國際刑警?亞洲人?很漂亮,還是長長的黑發?」


    莫拿驚訝地睜大眼睛,「你這也聽得見?」


    「一億九千萬,」卡埃爾迪夫淡淡地說:「我要軍火和那個警察。」


    莫拿·沙夏啼笑皆非,一個警察值九千萬?!他的軍火也不過一億耶!


    他惡劣地說:「可惜我喜歡殺人,不喜歡賣人,打個折扣,一億五千萬,我把他的屍體給你。」


    一瞬間,卡埃爾迪夫眼眸中的冰冷讓他打了個寒噤,莫拿的手哆嗦了一下。


    「一億九千萬,再加一個人情,」卡埃爾迪夫看著他說:「你有需要隨時可以找我,其餘免談,不過……你也可以不答應,你對他所做的事我會十倍返還到你身上……不要那麽緊張,我不會要你的命,隻是讓你覺得生不如死罷了。」


    莫拿·沙夏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紅的是憤怒,還沒有人敢這樣威脅他;白的是害怕,卡埃爾迪夫眼睛裏閃爍的是極端的殘酷。


    為了一個警察,不用和公爵鬧這麽僵吧?


    莫拿·沙夏的心裏已經打起了退堂鼓,他畢竟隻有十七歲,權衡利弊之後,咬著牙說:「好吧,人可以走,你欠我的人情……」


    「記在帳上……隨時奉陪。」卡埃爾迪夫優雅地說道,站了起來,他已經聽到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剛才他還擔心大雪會不會耽誤他的行程。


    以讓人琢磨不透的眼神,再次看了窗戶外的景色一眼,卡埃迪夫禮貌的告別莫拿·沙夏,離開了。


    一個人到底打不過五十幾個擁有火力的高大男人,第四把古董長劍折斷後,晏子殊被十幾個人逼到了走廊死角,並被捆了起來,一頓拳腳招待,在科瓦約夫下令「殺掉他」的時候,一通電話急急打來。


    科瓦約夫拿起報話機,先是麵無表情,而後又濃眉緊皺很不情願,最後才勉強地作了個「別管他」的手勢,帶著手下回去了大廳,晏子殊就這樣被釋放了。


    什麽人能在緊要關頭救了他?


    除了卡埃爾迪夫,晏子殊想不到第二個。


    他關心的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大雪中隱隱傳來的螺旋槳聲,卡埃爾迪夫又要消失了嗎?他難道是洪水猛獸嗎?卡埃爾迪夫就這麽急的要避開他?


    晏子殊掙紮著從地板上爬起來,扶著牆壁,往外走。


    門……門在哪裏?


    怎麽到處都是落地窗?


    聽到螺旋槳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晏子殊也越走越快,一扇又一扇帶格子的落地窗戶,一麵又一麵牆,終於,他找到了一扇桃花木門,用力拉了拉,是反鎖的,用包裹著外衣的拳頭砸開雕花玻璃,晏子殊將手臂伸出門外,打開了鎖。


    室外,攝氏零下二十度的氣溫,還有讓人看不清四周景物的雪,晏子殊的手腳很快凍得沒有感覺,他呼哧著白色的熱氣,往寬闊的結了冰的河上跑去,可是卻沒有看見直升機,是大風讓他辨別錯方向了嗎?


    晏子殊一驚,立刻轉身,往廣場的方向跑去。


    廣場在這棟別墅的右前方,是舉行室外舞會的場所,肆虐的暴風雪,讓晏子殊覺得眼睛都睜不開,而雙頰痛得要命,在快到廣場的時候,他緩緩停下了腳步。


    有一個人,站在廣場有亮路燈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


    而遠處,一架卡52直升機正停著,雙螺旋槳攻擊型的直升機,融入夜幕漆黑的顏色。


    還好,螺旋槳旋轉的速度是越來越慢,晏子殊走到卡埃爾迪夫麵前的時候,它也完全停下了。


    四肢不停地哆嗦著,晏子殊想說話,卻說不完整,結果大吼了一句自己都覺得愚蠢的話,「我……我還欠你人情!」


    「你是在引誘我嗎?」卡埃爾迪夫淡淡地說。


    晏子殊覺得身體裏湧起一股名為羞恥的熱氣,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的,我是說……」


    「不用了,」卡埃爾迪夫冷淡地拒絕,「在凍僵之前,回別墅裏去。」


    看到卡埃爾迪夫轉身要離開,晏子殊急忙用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等等!」下句話該說什麽,晏子殊卻不知道。


    卡埃爾迪夫轉頭看著凍得瑟瑟發抖的晏子殊,歎了口氣,脫下自己黑色的裘皮大衣和暖和的圍巾,穿戴到晏子殊身上。


    晏子殊的身體立刻溫暖了起來,大衣不僅有卡埃爾迪夫的體溫,還有他常用的burberrys london香水的味道,晏子殊的心髒咚咚地劇烈跳動著。


    「我不想見你,明白嗎?」卡埃爾迪夫輕柔地說,再次轉身想走向直升飛機,可是由於紛飛的雪花和漆黑的夜幕,他愣了一下,才確定了方向。


    晏子殊十分疑惑,直升機明明在三點鍾的方向,卡埃爾迪夫卻往前走,猶豫了一下才確定飛機在哪,難道……


    晏子殊跑上前,再一次不容拒絕地用力抓住了卡埃爾迪夫的手臂,驚詫地問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卡埃爾迪夫的表情十分無奈,為什麽把晏子殊訓練得那麽敏銳呢?他沉默片刻,才說,「是的,幾乎看不見了,上次爆炸的緣故。」


    莫拿·沙夏把卡片丟在茶幾上的時候,因為都是白色的,即使戴了高度數的隱形眼鏡,卡埃爾迪夫還是分不清楚哪個才是卡片,是憑著細致的聽覺和推測,才賭博似的拿到了卡片。


    莫拿·沙夏則根本沒有懷疑,因為卡埃爾迪夫優雅閑適的舉動完全不像一個快要失明的人。


    晏子殊緊緊抓握著卡埃爾迪夫的胳膊,被事情衝擊得快要站不住腳,嘴唇翕動著,「是因為我害你……所以你才不想見我?」


    「一半,另外一半是因為我自己。」卡埃爾迪夫輕聲說:「我不是一個定性很足的人,離我遠一些,你不會想知道我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晏子殊訥訥地問,站在原地未動。


    突然地,卡埃爾迪夫拉起晏子殊的衣襟,狠狠吻住了晏子殊的嘴唇,火熱的舌頭在晏子殊口腔內掀起一陣掠奪的狂瀾,晏子殊透不過氣,掙紮著後退了幾步,卡埃爾迪夫牢牢抓著他的手臂,把他摁在黑鐵燈柱上。


    唇舌激烈地絞纏,瘋狂的吻,肩膀被強大的力量壓製著,晏子殊之前還因為窒息而抵抗,漸漸地,體內的火苗被撩撥了起來,心髒猛烈地悸動,急促的鼻息,他放鬆了手臂的力量,兩人擁吻到了一起。


    牙齒被輕輕舔舐,卡埃爾迪夫的手伸進晏子殊溫暖的大衣,緩緩地卷起毛衣……


    乳首突然被擷住,晏子殊驚慌失措地抓住了卡埃爾迪夫在毛衣下遊弋的手。


    「我……」


    在他說話之前,卡埃爾迪夫就放開了他,並幫他整理好了衣服。


    卡埃爾迪夫的眼睛裏是一種溫柔而寵溺的感情,「刑警先生,你越來越可口了啊。」


    「你胡說什麽!」晏子殊立刻就光火了,是誰在冰天雪地裏還能發情?


    卡埃爾迪夫突然抱住他,這是一個勝似千言萬語的擁抱,「我這一生都會保護你……」


    晏子殊低著頭,臉不受控製地漲紅,血脈賁張,卡埃爾迪夫微笑著走向直升機。


    卡52直升機的螺旋槳重新轉動了起來,晏子殊在它離開地麵近五十米的時候才抬起頭來。


    真囂張啊……俄羅斯攻擊型戰鬥直升機,有口徑為三十毫米的2a42型可移動自動機炮和四個b8b20a火箭發射巢,他是從哪裏搞到這種戰鬥機的?黑市?還是從身後那棟豪宅的主人手裏?


    唔……這算是一種新的開始嗎?


    晏子殊拉緊了身上的大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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