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瑤光不小心,我、我不知那人是魔胎所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接觸,他……他要欺負我,幸得文判官及時趕到,大哥……您別生氣,我好好的,沒受傷,隻是、隻是有些冷。”


    “早要你別再流連水岸,那邊的山頭亦不平靜,從來就是精怪聚集之所,若是潛心修行的那倒好,就怕遇上邪魔妖道。唉,你偏不聽,瞧!真的碰上了,還是從鬼怒山下來的禍首。”他來回踱步,嘴不停歇地念著,陰冥地板差些要讓他踏塌,多出個第十九層來。“可怒也!可怒也——”


    文竹青此時上前抱了抱拳,堅定而和緩道:“一切怪我。天師盡可將怒氣發在小弟身上。”


    是他心不沉穩,生了漣漪,若待她能如以往清心寡欲,不動不亂,他定能早一步意識出她氣息的變化。


    “不是的,是瑤光任性。”


    真怕他背下這罪名,自己又拖累他,瑤光一急,陡地由床上跪坐起來,隻覺氣息相衝,那感受彷佛回到她在水中喪命的那一刻,冰冷的水灌入鼻喉,她沒法呼吸,從此在幽幽水澤下芳魂獨依。


    “大哥,不是文——”她的臉逼近透明,整個栽倒下來。


    “瑤光妹子!”天師趨前欲扶,可有雙臂膀比他更快。


    文竹青將她接在懷裏。


    她身子又輕又盈,沒半分重量,好似徒具形體,而這個形體正在消失,三分虛無三分縹緲,輪廓沾了光暈似地模模糊糊。


    “陶姑娘……”他喚著,語氣仍舊溫和,淡然的眼底閃過些什麽,快得教人無法捉摸,雙臂卻十分溫柔,輕輕放下瑤光的頭,還不自覺順了順她的長發。等直起身軀,才發現天師正別具深意地打量著,他些微心虛,唇邊浮起淡淡一笑,又忍不住瞥了眼半昏半沉的瑤光。


    天師沒多語,逕自在床邊坐下,將他擠開了點。


    仔細端詳了瑤光麵容,手在額堂和鼻下遊走,忽而罵出:“這魔胎恁地厲害,已中我銅錢神器一劍,妹子不過與之交談,竟使陰寒魔氣侵入魂魄。若不趁他未成氣候除之,後果不堪設想。”


    不是交談,該是那一吻,在口舌相觸間音灌了妖異的寒氣。思及此,文竹青雙掌猛然一握,任由嫉妒之情占滿心胸。


    此刻,天師單手已運起劍訣指,以中指和食指同時按住她的眉心穴,口中暗吟咒語,靈氣由指尖潺潺流入,不過須臾,瑤光的形體已見落實,不再輕飄飄的,如要飛走了一般。


    “多謝天師。”文竹青見狀一喜,不禁忘形了。


    “我救我的妹子,你同我道什麽謝?!”他眉目陡揚,目中戲謔了然。


    文竹青神情一頓,竟不知何以回話,假咳了咳又四兩撥千金地搪塞,“多謝天師未加責怪。”


    “瑤光妹子遇上魔胎原是無誰能料,不能怪你,不過本天師倒有一事請教。”


    “不敢。”他又抱拳,“天師請講。”


    那爪尾眉挑高,炯目如火。“妹子將串鈴許為姻緣信物之事我已知曉。文老弟,你是瞧不起她?抑或瞧不起我?你既取下串鈴,按理瑤光妹子是你的妻子了。前些日子我下陰冥來,托眾位替瑤光留意好對象,實是想測知文老弟的心意,沒想到你仍一副無關痛癢的神態,著實教人惱怒。”


    “取下串鈴的確是我的錯。”他不想多說,淡然著臉。


    聞言,天師猛地跳起,“那好,既已知錯,如今彌補猶未晚也,你與瑤光妹子佳偶天成,我很是歡喜。”


    “我不能娶親。”靜靜地,文竹青道。


    “不是不能。若是你不願說,本天師出麵與閻王說去。”


    “地府該信守的規條不比天庭少。”他語氣快了些,“天師不該不知,世間情愛是不能沾染的,心不動,強逼亦無用。至於串鈴之事,隻能說是我太過莽撞,惹得瑤光姑娘與天師不快,我十分抱歉。”這是他首次輕喚瑤光的名,雖說後頭還加著姑娘二字,漸轉清明的瑤光聽在耳中,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天師嘿嘿地哼了兩聲,雙手抱胸。“要談天庭與地府的條規嗎?世間情愛不允許?嘿嘿,隻慶幸此乃冥界,文老弟已非凡人,瑤光妹子更是不屬塵世,這同世間情愛無關,是你取走她的姻緣信物,就該負責到底,要不,本天師誓將此事告至天庭,要眾家評理。”


    一隻小手握住天師的紅袍衣角,輕輕地扯動著,瑤光睜開似霧的眸子,柔緩而安撫地笑,“大哥,我不嫁他……您別惱……”


    “不行。此事得有始有終,你非嫁他不可,本天師要嫁妹子,沒有嫁不成的。”


    瑤光瞄了文竹青一眼,視線相互接觸,又極具默契地調開。


    是的,心不動,強求亦無用,何苦……何苦……


    “大哥,那串鈴兒已讓我拋入河中,早不知隨著流水飄蕩到哪裏去了,我與文判官的事就這麽了結吧,其實也沒什麽,是我一時好玩才將串鈴兒掛上樹的,不過是樣玩意兒,何必認真?”那串鈴兒自從由魔胎化成的男子手中取回,就一直放在她袖中,沒再係回原處,因為瑤光知道,自己祈求的情已有著落,是遺憾、是往後千百年的情思,而串鈴兒是再也係不回去了。


    “瑤光妹子,你這是唉唉、唉啊——”天師重重噴氣,來回踱步,接著大袖一甩,“不想啦不想啦,我追那妖魔去,你們的事就自個兒解決吧。本天師還是老話一句,若要嫁妹子,沒有嫁不成的!”意思挑得極明,若瑤光真屬意文判官,他想逃也難。


    撂下話,銅錢金劍握在大手,天師移身變影,瞬間了無蹤跡。


    然而,兩人共處一室,卻都無言。


    瑤光累了,合著眼也不知是醒是睡,直到略冷的指尖輕碰自己的眉心,她才陡地睜開雙目,難掩訝然地望住坐在床沿的男子。


    “天師將真氣灌入,你的眉心正泛著紅,覺得痛嗎?”


    為什麽要用這般嗬護的語氣?為什麽那對眼要這般的溫柔?她同他早已說得清楚明白,從此,不涉情愛,而自己的那份兒,她就珍藏著,悄悄隱在心中,不再教誰窺知。他、他又何苦來撩撥她?!


    瑤光搖了搖頭,瑟縮地偏過臉蛋,避開他修長的手指,那教他引起的燒麻感還在膚上流連,輕咬小唇,忍著體中奇異莫名的感受。


    “怎麽不說話?”他上身趨前,兩手撐在她身側。


    她眼睫微垂,偏不瞧他,幽幽的囁嚅:“不知說什麽好。”


    許久,他歎了一口氣,微微地茫然若失。


    是自己將她推開、不願她近身,見到別的男子吻她,他怒火中燒;聽她親口道出不嫁他的話,他心如受重槌,頓時空虛一片;現下麵對她閃避的神態,他該順應走勢,讓兩人和平而安全的相處,卻矛盾得放不下手。


    原來,他六根並未淨除,還柱稱要助她修行、為她說道。


    “那就什麽都別說吧。”


    他口氣中的消沉引起瑤光側目,偷偷瞥向他,見他雙目合起,兩手登在胸前擺出太極中雲手的姿勢,兩掌中間忽現一顆銀色球珠。


    他一手反掌,將銀珠托在其上,瑤光稍稍撐起身子,眸光則在他的麵容和手中銀珠來回穿梭,覺得他有些抑鬱的神情教自己心又疼了。


    “你、你……想做什麽?”


    他微微一笑,溫和未變,隻是染上些許情感。“你受陰寒魔氣所侵,還得調養數日,這銀珠有法力加持,有它伴你,我尚可安心。”


    光瞧外形與流轉的光芒便知此非凡物,瑤光搖頭,納訥地道:“我不需要……”


    豈有容她置喙的餘地。


    文竹青一手扣住她的下顎,趁那小嘴兒張著,一手將銀珠拍入她口中。動作皆在須臾間完成,瑤光想喊,珠子已進,滑溜溜地順著喉頭直下腹中,登時體內一股熱氣,流竄到四肢百骸。


    “你——”她又惱又急,發現他大掌還覆在自個兒嘴上,一開口,兩片唇就刷過他的掌心,腹中的熱更熾烈了。


    文竹青亦是一怔,掌心像教火燙箸,他若無其事的收回,起身離開床邊。


    “你、你到底讓我吞了什麽?你怎麽這麽不講理?人家不要也不行嗎?”瑤光指控著,試著想將銀珠嘔出,隻是徒勞無功。


    “別費力氣了,你自己是取不出來的。”瞧她嘔得眼眶發紅,心又紊亂。他是為她好,以自己的元虛靈神守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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