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驍是個性格強硬、慣於掌控自己命運的人,他的後半生都在病榻度過,於是早在兩年前,他就已經為自己的葬禮做好詳細規劃,甚至數遍叮囑路易森,葬禮上所有的花都要用芍藥——芍藥是餘踏月最喜歡的花。


    葬禮當天,餘年換上素服,以何驍獨子的身份在靈堂謝客。各國富商名流聽聞消息後,陸續前來告別。從來客的言辭間,餘年恍惚能窺見何驍這一生,是何等的波瀾壯闊。


    一個頭發泛有灰白的老者過來,和餘年握手,又仔細打量餘年,最後歎道,“你的父親,何驍先生,我們一眾老友宿敵,都稱他為海上王者。最近這幾年,他深居簡出,不怎麽露麵,消息也少,像是對世界和活著已經不抱什麽熱情,一心等死。但前些日子,他打電話告訴我們說,找到了你,說著說著,活了半輩子的人了,還哭了起來。”


    餘年鼻尖一酸。


    那人沒再多話,“借用你父親本人的話,他這一世,已是不虛此行,節哀。”


    餘年誠懇鞠躬,啞聲道,“勞煩您親自過來。”


    葬禮持續了足足三天,餘年謝客中途,會和來人寒暄。他慢慢知道,何驍少時父母就被仇家謀殺,家產被奪走一空。等他長大後,步步為營,親手報了血仇,卻也因此受了傷,還被藥物損壞了身體,才壯年,身體就急劇衰弱,再也恢複不了健康。


    也知道何驍頗具手腕,極有魄力,名下船隊不斷擴大,足有一百多艘,版圖航線遍布大洋。還知道他曾懷有征服海洋的壯誌,卻因為身體太差,不得不被困在病床上。


    到第三天下午,來往的客人少了很多。路易森眼底滿是血絲,帶著人送了下午茶過來,“小少爺,吃一點吧。”


    餘年搖搖頭,歉意道,“我真的沒胃口。”


    晚上睡不好覺,白天也沒有時間休息,餘年明顯瘦了一大圈,衣服穿在身上,都空落了些,下巴也尖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溫和道,“您別太累,也要多休息。”


    聽見這句,路易森點點頭,在餘年旁邊站著,忍不住多聊了兩句,“我年輕時很落魄,後來是先生救了我,把我從爛泥裏拉出來,讓我堂堂正正地活著。這份恩情,我記一輩子。”他視線的落點是何驍的遺像,出神片刻,又道,“我去外門迎客。”


    第五天,按照何驍的遺願,餘年親自捧著何驍的骨灰盒出海,站在船頭,迎著海風,將骨灰灑進了海裏。路易森一身黑色西服,揩了揩眼角的濕痕。


    從船頭退回來,餘年看著海麵波濤翻卷,細微的灰末轉瞬就消失不見,隨著海流不知道漂向了哪裏。


    海鳥嘶鳴,垂著眼,盯著海浪看了一會兒,餘年安靜轉過身,將頭埋在了謝遊肩上。


    謝遊抬手,把人抱在了懷裏。


    而這兩天,國內各大論壇已經炸了鍋,相關的帖子紛紛占領首頁。


    “看國外新聞沒?實錘了,以前罵餘年窮、罵餘年是上不了台麵、無父無姓氏的私生子的人,臉腫了嗎?[鏈接]”


    “——預防有些智障黑粉鏈接都不點開就瞎幾把噴,這裏上圖。答應我,看了再噴,保留一點生而為人的智商好嗎?”


    “——臥槽啊啊啊餘年還真是船王的親生兒子?我特麽這是什麽神奇真相!前幾天說餘年是於祝生私生子的閉嘴吧,於祝生還數不清到底幾個老婆幾個子女呢,家裏財產爭得頭破血流,慘的一比!船王不一樣啊,公開的信息來看,一輩子潔身自好,連個花邊消息都沒有,在一個采訪裏曾經提過,說這輩子隻會愛一個女人,現在看來,這個女人就是餘踏月吧?神仙愛情!”


    “——在外網看見新聞了,船王何驍病逝,好多政要富豪都去參加葬禮了,年年肯定很難過吧,照片上年年瘦了好多,本來臉就很小,現在看著好心疼啊qaq”


    “——年年繼承了船王龐大的遺產,外網報道裏寫稿的,把明麵上的財產清單一項一項羅列出來,說快瘋了,我也差不多快急死了!啊啊啊啊黑子們求你們停手!再黑下去,年年會不會一個不開心,就不混圈了?緊張!!”


    餘年本人沒在國內,但連著三個相關話題都接連上了熱搜。#餘年外賣都點不起#這個話題又重新被頂了上去,話題下,眾人紛紛留言,說好的點不起外賣呢,現在叫爸爸到底還來不來得及!


    不過很快,又有一個話題討論度暴漲。


    “——#謝遊餘年#姐妹們拿起你們的顯微鏡,新聞報道放出來的照片裏,年年在送客時,站在年年後麵角落裏右邊那個人,是不是謝總!我怎麽看怎麽覺得像!臥槽,年年父親的葬禮,謝總也去了?或者……全程陪著年年的?”


    “——#謝遊餘年#原來不止我一個人看到!不過年年和謝總不是現實生活中的好朋友嗎?在現場陪年年也很正常吧!雖然我到現在都不是很懂,一心一意黑年年的謝總怎麽突然就不是從前的謝總了……”


    “——#謝遊餘年#啊啊啊啊爆炸哭泣,真好,在年年最難過的時候,謝總陪在年年身邊的qaq我又要相信愛情了!”


    葬禮結束後,將何驍的身後事一一處理妥當,餘年才恍然發覺,已經是十一月初了。再回到寧城時,不少樹葉落盡,隻剩下光衤果的樹枝,將頭頂的天空分割成塊,像碎裂的玻璃一樣。又連著下了一個星期的雨,才剛有了點陽光,但氣溫也沒能挽救回來,一日比一日冷。


    餘年戴著口罩,進到一家咖啡店裏,買了七杯熱咖啡外帶。收錢的是一個斜戴鴨舌帽的年輕女孩兒,在將找零遞給餘年時,她壓低聲音說道,“我和我的同事,包括咖啡廳的客人們,都非常非常喜歡您的歌。在新聞上看見,您遇見了難過的事,請一定注意身體,節哀。”


    說完,她又拿了兩顆水果糖,隨著零錢遞給餘年,揚起燦爛的笑容。


    餘年接下紙幣和糖,認真道,“謝謝你。”


    提著熱咖啡到了錄音室,餘年親手遞給工作人員,最後兩杯給了剛過來的孟遠和施柔。


    孟遠接過咖啡,沒心思喝,打量著餘年,擔憂道,“怎麽沒幾天就瘦了這麽多?真不用多休息兩天?接到你的電話,我都還驚了驚。”


    知道餘年難過又忙碌,孟遠一直沒拿工作上的事去煩他。原本以為餘年上午回來寧城,會休息休息再開工,沒想到下午就開始錄歌了。


    餘年搖搖頭,捧著咖啡杯,像是在汲取熱量,“在家裏睡覺也睡不著,還不如來工作,孟哥您應該開心才對,我這麽自覺。”


    “開心不起來,你是不是沒照鏡子,下巴都尖了!”見餘年情緒不高,笑容也淡,孟遠忍不住心疼,歎息道,“不少媒體都想約你采訪,我全給拒了,你自己也別亂跑,真被記者堵了,肯定糟心。”


    餘年應下來。


    孟遠繼續道,“這段時間就好好做專輯,緩緩心情。寧城降溫降得厲害,記得多穿點兒。”他知道這種時候,旁人的安慰沒多大效果,隻拍了拍餘年的肩,就停了話。


    下午餘年狀態還沒完全恢複,隻錄了小半首歌。孟遠看著時間催下班,工作人員也都看出來餘年精神和身體都不太好,紛紛找借口先下班走了。


    孟遠揚眉,“看,大家都下班了,你也快走吧,你自己一個人是沒辦法錄歌的。”


    餘年無奈,“好。”


    “怎麽回去?”


    餘年看看時間,“謝遊會過來接我。”


    聽見謝遊要過來,孟遠放了心,不過也把餘年送到了停車場,見他上了車才走。


    車輛匯入長長不見盡頭的車流中,餘年看著街道上濕漉漉的枯敗落葉,又有些沒精神地靠到謝遊身上,“下午忙嗎?”


    謝遊沒瞞著,“忙,開了兩個會,積攢的文件也多,不過都能處理,不用擔心。”他拇指指腹輕輕碰了碰餘年的睫毛,“你呢?”


    知道謝遊是問的什麽,餘年回答,“比昨天又好一點了。”他停了兩秒,“我送走過我的外公,之後又送走了外婆,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見慣生死,知曉人命的無常,可是臨到眼前才發現,永別真的很難受。”


    他握著謝遊的手,低聲道,“活著才有各種可能,死了,就一切都成了空。還活著時,就算不見麵,但也知道對方終歸活在某一個地方,死了——”


    停下話,餘年又想起小時候念的古詩,“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又有“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論起來,人命確實如塵埃一般,被疾風一吹就散了。


    見餘年說著說著,又有些出神,謝遊低頭吻吻餘年的鬢角,“要睡會兒嗎?”


    被謝遊低柔的嗓音觸到耳膜,一直壓抑的疲倦和困意仿佛潮水一般,席卷而來。餘年鬆鬆握著謝遊的手指,“嗯”了一聲,閉上眼,不過幾個呼吸,就安心地沉沉睡去。


    直到車停下來,餘年都沒有醒來的跡象。知道餘年這段時間已經累極,謝遊沒有叫醒他,小心翼翼地將餘年抱在懷裏下了車。


    專輯製作本就耗費精力,餘年更是將大部分的心力都投注在了上麵。結束新專輯的混音和過帶,轉眼就到了十二月底,櫥窗擺出了聖誕樹,商場也在進行年末的促銷活動。


    餘年拍完歐慕腕表的新年海報,施柔趕緊把羽絨服遞過來給他穿上,絮絮叨叨,“日曜手機好歹還讓穿毛衣上鏡,歐慕竟然讓這麽個大冷天,在室外穿襯衣!藝人就不是人了?”


    接過施柔遞來的熱水袋,餘年笑道,“沒事,拍攝順利,也沒怎麽折騰,柔柔姐別氣。”


    見餘年的笑容終於慢慢恢複到往常,施柔笑容也燦爛了些,“嗯,好,我不氣我不氣。”


    她調出日程準備查看,餘年先道,“下午的安排是錄鋼琴伴奏。”


    施柔拍拍腦袋,“對對對,看我這記性!”連忙打了電話給等候的司機。


    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謝遊以前住的地方。之前謝遊生病,餘年來過一次,還有一點印象。


    被謝遊牽著手上到三樓,站在一扇門前,謝遊手搭上鎏金把手,滯了滯,才用力下壓,打開了門。


    “咯吱”一聲輕響,像是破開了房間裏陳舊的時光,謝遊朝餘年解釋,“這間房已經很久沒人進來過了。”


    越過謝遊,餘年先打開窗戶,將房間裏沉悶的氣味散去,轉過身來笑道,“錄製伴奏之前,需要練習練習嗎?”


    謝遊眼裏也跟著浮起了淺笑,語氣篤定,“不需要。”


    像是被對方眼裏的光彩所俘獲,餘年走近,情不自禁地湊過去親了親謝遊的嘴唇,沒想到謝遊握住他的腰,一個用力,就把他壓在了沁涼的鋼琴琴蓋上,隨之而來的,是喘促的呼吸與重重的親吻。


    因著這個動作,餘年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不過餘下的大半聲音都被謝遊阻在了唇邊。手臂攀著謝遊的肩,他軟下身來,主動迎上了謝遊的雙唇。


    餘年有些餓,謝遊西服領帶微顯淩亂地坐在琴凳上,將餘年抱在懷裏,一口一口地喂他吃米糊,動作又慢又有耐心。最後還是餘年先受不了,眼尾微紅,眼角下的淚痣被襯出幾分穠麗顏色,他餓的尾音發顫,“……可以快一點。”


    聽見這句,謝遊才加快了喂食的動作。


    喂完,謝遊還讓餘年多含了一會兒勺子。不過米糊灑了一點出來,濕黏黏的,餘年手指沒力氣,小聲道,“謝遊……我想去洗澡,一會兒還要錄伴奏。”


    謝遊吻吻餘年眼尾處濡濕的淚痕,嗓音沙啞又性感,“等等,再過一會兒好不好?”


    酸軟沒有力氣,餘年“嗯”了一聲,依賴地靠在了謝遊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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