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年走了沒兩步,又懶洋洋地坐到了窗邊的沙發上,拿著手機,饒有興致地翻看起評論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空氣裏彌漫開一股焦糊的味道,餘年想起謝遊剛剛去了廚房,急忙踩著拖鞋,“噔噔噔”下了樓。


    兩步進了廚房門,餘年一眼就看見,一向成竹在胸運籌帷幄的謝遊,黑色襯衣的袖子挽在手腕的位置,正麵對冒著煙的烤盤發呆,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


    沒忍住,餘年長腿微屈,姿勢放鬆地靠著門框,輕聲笑了出來。


    發現被餘年看見了滿是糟亂的廚房,謝遊耳尖一秒就紅了個徹底,想起來,他又緊張道,“年年後麵……那裏不是疼嗎,快回去休息。”


    “哪兒有這麽嬌弱?”餘年站直,兩步走到謝遊身旁,腦袋一偏,就靠到了謝遊肩膀上,笑吟吟地看著烤盤裏焦黑的團狀物,“是在做什麽?”


    謝遊不自然地別開視線,“……布朗尼紙杯蛋糕。”


    見謝遊手指上沾著不少麵粉和黃油,餘年心裏像是塞了一朵棉花糖一樣,又軟又甜。他握住謝遊的手,低下頭親了親對方的手背,又抬眼笑道,“我也不想做飯,午飯的話,我們一起去樓下,吃你之前說過的那家小店吧,好嗎?”


    謝遊從來都是依著餘年,點點頭,開了水龍頭去洗手。餘年在一旁遞擦手的毛巾,又問,“說起來,以前你還讓何山送過小蛋糕和動物小餅幹給我。”


    “都是我自己做的!”謝遊趕緊聲明,但烤盤上還冒著煙的漆黑幾團,明顯讓他的話毫無說服力。他猶豫兩秒,還是低聲說了實話,“我做了一百多塊小餅幹,把最好看的挑出來給你的。”


    聽見這句,餘年怔了怔,一時間說不清心裏咕嚕冒出來的,到底是什麽感覺——有些像舌尖嚐到了果醬,酸酸甜甜的。


    他喜歡的這個人,一直都將他放在心尖最柔軟的位置。


    水龍頭濺出的水花在陽光下晶瑩透亮,餘年傾身,吻了吻謝遊的側臉,“小蛋糕和動物小餅幹,都非常可愛!”


    因著這句誇獎,謝遊還沒褪熱的耳尖又紅了。


    兩人下樓去餐館裏吃了簡單的午餐,外麵陽光正好,因為下過雨,空氣濕漉漉的,微風拂麵,意外的舒適。見謝遊視線幾次掃過不遠處勒托音樂學院建築的尖頂,餘年拉了拉謝遊的衣袖,“我們走走再回去?”


    “好。”


    餘年又道,“這裏離勒托很近,可以帶我一起進去看看嗎?”


    謝遊注視著餘年,抿抿唇,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好,我們一起。”


    勒托已經有近兩百年的曆史,占地麵積很大,茂盛的綠植掩映著歐式建築白色的外牆,筆直的主幹道上,很少有人經過。


    謝遊道,“勒托學生很少,通常保持在一百七十人左右,一個老師教一個學生。這個時間,大家應該都在練習或者上課,所以學校裏看不見多少人。”


    從雕花窗台下經過,能隱隱聽見豎琴的樂聲,音符流淌間,似乎連牆角的雕塑都鮮活起來了。繞過一段爬滿盛開的藤本月季的長廊,謝遊帶餘年走到一棟白色小樓前,“上學時,我的琴房就在這裏,”他指給餘年看,“二樓第三個窗戶。”


    餘年仰著頭,那間琴房的窗戶關著,能看見玻璃後麵白色的窗簾。清風吹過來,月季的藤蔓簌簌作響。


    謝遊也同樣看著那扇窗,神色帶著些懷念,“以前逍然問過我,問我當時從這裏退學,有沒有後悔過。”


    餘年收回目光,視線落在謝遊的側臉。謝遊五官線條硬挺明朗,每一寸都仿佛出自最好的雕塑家之手,此時以月季花架為背景,如同油畫一般精美奪目。


    風吹動兩人的發梢,餘年問,“那你後悔過嗎?”


    “沒有,從來沒有後悔過,盡管我非常喜歡鋼琴,這幾年裏,也無數次地想彈鋼琴。”


    謝遊聲音很輕,話難得地多了一點,“得知哥哥的死後,我第一時間感到的其實是茫然,我不知道一個人心髒停跳、離開這個世界後,會去到哪裏。但我又很確定,不管去到哪裏,他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那時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一定要記得哥哥一輩子,這樣,他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痕跡,就一直不會消失。


    再後來,我成了謝家的繼承人,完全沒有接觸過的事務,變成了我肩上的重擔。我就像一枚音符,從樂譜中被拽了出來,放進了一個充滿著金錢、數字和文件報表的匆忙世界裏。我知道這是我的責任,我不能逃,隻能努力適應。”


    餘年伸手,握著謝遊泛著涼意的指尖,“後來呢?”


    “後來,”謝遊看向餘年,“後來世界的命運線再次向我證明,麵對命運的突襲,根本就不可能會有充足的準備時間。”他沉默幾秒,“我很慶幸,我堅持到了現在,沒有被打倒,還有了保護我所珍視的人的力量。”


    不知是哪一扇窗戶裏,有鋼琴聲飄來,謝遊瞬間就判斷出,“是《降e大調華麗大圓舞曲》。”


    餘年跟著一起安靜地聽了一會兒,忽然好奇,“你彈鋼琴時,是什麽感覺?”


    聽見這個問題,謝遊抬手,修長的手指在空氣中彈按,眸子裏像是覆上了一層細碎的光芒,“有時,像所有琴鍵都在我掌控中,我就是那個由音符組成的世界的王。有時又感覺自己是一枚很小的音符,那個由音符組成的世界是宇宙,我隻是其中漂浮的一粒塵埃。”


    他眼裏泛著清淺的笑意,“我有無法卸下的責任,有必須要做的事,但我很喜歡音樂,很喜歡鋼琴。”


    將這句話說完後,謝遊驀的一怔——他已經算不清楚,他有多久沒說出“喜歡音樂”和“喜歡鋼琴”了。


    餘年偏頭,認真道,“我喜歡你,像你喜歡音樂、喜歡鋼琴那麽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謝遊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用屈起的手指碰了碰餘年的眼尾,俯身輕吻,“我也喜歡你。”停頓兩秒,謝遊又放低了聲音補充道,“比喜歡鋼琴、喜歡音樂,更喜歡。”


    在藤本月季的花架下,撿了一朵花型完好的月季,餘年夾在一本書裏帶回國,準備做成標本。


    挨著謝遊睡一覺倒好時差,去公司找孟遠的路上,餘年撥了何驍的視頻,但響了許久都沒有接通。


    手指懸在“視頻通話”的按鈕上,餘年好一會兒都沒勇氣按下去。


    這時,電話打了過來,餘年回神,“路管家?”


    “小少爺下午好,”路易森的聲音還是和往常一樣的平穩,他恭敬道,“先生正在做今天的例行檢查。”


    餘年眉心微蹙,“現在下午兩點,例行檢查不是這個時間。”


    路易森沉默著沒有回應。


    心跳突然快了兩拍,餘年喉嚨發幹,“是……病情有波動嗎?”


    好一會兒,路易森才回複,“是的,先生讓瞞著您。”


    沒等餘年繼續問,路易森就先開口道,“前幾天都挺好的,醫生說一直保持這個狀態,說不定可以多活一些時日。但先生剛剛毫無預兆地突然失去了意識,醫生正在搶救。”


    放在腿側的手指驟然收緊,在手心掐出了幾個深深的指甲印,餘年咬住嘴唇,克製住鼻尖的酸楚和心慌,“等他醒了,可以通知我嗎?”


    路易森聲音也有些沙啞,“好的,小少爺。”


    到公司見了孟遠,又一起到了錄音室,餘年盯著沒動靜的手機看了一會兒,遞給施柔幫忙拿著,叮囑,“如果一會兒有電話或者視頻通話,麻煩柔柔姐一定叫我。”


    看出餘年的重視,施柔連著點頭,“年年你放心。”


    知道自己狀態不算很好,餘年沒直接錄歌,而是選了一首歌開始錄和聲。他努力集中注意力,雖然中途忍不住走神,但錄製過程總體還算順利。


    一連錄了三首歌的和聲,餘光看見施柔朝自己做手勢,餘年連忙叫了暫停,取下耳機,三步並作兩步出來,接過了手機。


    視頻接通,屏幕上,何驍戴著氧氣麵罩,鬆弛的眼皮垂著,頭沒什麽精神地靠在枕頭上。


    餘年眼眶發脹,勉強穩住聲線,盡量自然地問道,“您怎麽樣?”


    何驍點點頭,費力又緩慢地說道,“年年乖,別哭……我沒事。”


    餘年聲音裏泄露出一絲壓抑不住的哽咽,“嗯,好,我不哭。”


    他看著視頻裏,何驍盡力撐著精神,想多看他一會兒,卻再維持不住,眼皮一點點下沉,最後闔上,昏睡了過去。


    鏡頭一轉,路易森出現在屏幕上,“小少爺放心,醫生說救過來了,隻要好好養著,最近幾天病情都不會有太大波動。”


    餘年勉強笑道,“謝謝您。”


    等視頻掛斷,站在一旁的施柔擔心道,“年年,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將手機重新遞給施柔,餘年紅著眼睛搖搖頭,“不了,閑下來更容易胡思亂想。”


    不過這一次,一首歌的和聲還沒錄完,孟遠就推門進了錄音室,朝餘年打了個手勢。


    餘年取下耳機出來,“孟哥,怎麽了?”


    孟遠把亮著的手機遞給餘年,“國外傳進來的一段采訪,被采訪的人是一個叫約瑟夫的古董商人,采訪裏麵有一段是,他說他最近做的一個買賣,是將一份竹簡賣給了你。”


    孟遠的手機上,是一個論壇娛樂版塊的界麵。


    “有消息說,餘年的父親是何驍,就是那個以航運和礦業起家的船王!各位品品?”


    “——品個鬼啊,討論餘年他爸是誰,這是已經成日經了?閑的天天開帖,真的看煩了,沒實錘就別瞎開帖!”


    “——那個,本人帖主,不瞎,還真有實錘[鏈接][圖片],視頻裏這個絡腮胡是買賣古董的,他接受一個雜誌的采訪,說最近他把一份貴重的竹簡,低價賣給了逐月集團董事長何驍的兒子餘年,雖然利潤不如他預估的高,但合作非常開心,並衷心感謝何驍先生的信任。先不糾結為什麽何驍兒子姓餘,重點在,何驍兒子叫餘年?原諒本人孤陋寡聞,第一反應這個‘yunian’就是餘年!”


    “——帖主估計是個黑,鑒定完畢!抱走崽崽我們不奉陪了,我們年年隻想好好唱歌,什麽豪門沒資格爭家產的私生子啊、什麽嫌棄父親窮困沒錢所以改母姓拋棄生父啊、什麽命格不好被父母拋棄啊,這些我們都不約!”


    “——眼看著空有一個青山餘氏的高大上的名頭,沒多少錢,這就忙不迭地來碰瓷炒作了?人別太貪心,不然哪天糊到地心,還不知道是哪兒出了問題!”


    孟遠等餘年大致看完,緊張兮兮地問,“那個……年年啊,你別告訴我,船王真是你爸?”


    餘年抬頭,頷首回答,“嗯,他確實是我親生父親。”


    “父親”這個詞說出口來,舌尖都裹滿了澀意。


    施柔也有些發懵,“就是、就是剛剛視頻裏那個——”


    “嗯,對。”


    得了餘年的回答,孟遠在原地踱來踱去,最後忍不住道,“我特麽到底是開了什麽掛,挖到了你這個寶!跟你簽合同那天,吉星是不是就正正中中地懸在我頭頂上?”


    餘年彎唇,“能和孟哥合作,也是我的運氣不是嗎?”


    正說著,施柔忽然插話,“那個,這帖子還有後續。”


    見餘年和孟遠一起看過來,施柔接著道,“這個約瑟夫估計很喜歡吹噓自己的交際圈,喜歡發和大人物的合照沾光,還喜歡炫耀自己見過什麽什麽人,所以他……還有一個騷操作。”


    孟遠突然有了不妙的預感,“什麽騷操作?”


    “他……他在社交賬號上轉了這個采訪視頻,還寫了一行字,說和年年當麵交易那天,陪年年一起過來的,是謝總。”


    耳邊跟炸了響雷一樣,孟遠著急,沒耐心,他拿過施柔的手機,照著約瑟夫社交賬號的截圖,念出了最後一句,“……我很榮幸,祝兩位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孟遠表情空白,“這、這什麽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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