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最後一個工作日下午,臨天都會被輕鬆愉快的氛圍籠罩。


    童又靖心情雀躍,特地來問虞星晚上打算去哪吃。


    誰知她頭都不抬,筆尖在紙上飛快答著習題,說:“晚上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啊?你又要陪盛亦?”


    “不是,我小姨回來了。”虞星說著,臉上露出一絲發自內心的笑,“我得回去收拾一些東西。”


    “收拾什麽?”


    “她結婚啦,要搬去和我姨夫住,那個房子過段時間就退租了。她讓我回去看看有沒什麽東西要帶到傅家去的。”


    童又靖趴在她課桌邊沿問:“房子退租,那其他都扔啦?”


    “不啊。我姨夫準備了一個倉庫,給我小姨放東西。怕她舍不得嘛,就保留下來。”


    “嘖嘖,你姨夫真有心。”


    虞星那叫一個得意:“當然。”本質還是為虞宛貞高興。


    晚飯是約不成了,童又靖試圖約休息日,“明天打算去哪?”


    虞星答得毫不猶豫:“盛亦有課,我去他學校陪他。”抬眸,見童又靖滿眼譴責和鄙夷,失笑,“幹嘛?”


    “我看你是一天不陪他都不行。他學校你不是去過好多次了?”


    “誰說去過就不能再去?”虞星不理會她的揶揄。


    虞星確實去過盛亦學校好幾次,但都是送他,或是約好見麵提前過去等。盛亦搬出來自己住後,才正正去逛了一回。


    偌大的校園,環境建設地特別到位,氛圍十分好。


    進了大學的盛亦銳氣有所收斂,待人客客氣氣,但接觸過的都知道他不怎麽好相處,與旁人之間界限感分明。


    架不住那張臉殺傷力強,這才沒多久,追他的女生排起長龍,三不五時出現在他麵前,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想拿下他。


    可惜,都夭折在第一步。


    他眼裏是沒有旁人的,唯獨女朋友。


    那回得空,盛亦正好帶虞星去學校裏逛了一圈,全程體貼十足,端的是一副別的女生——甚至包括男生也從沒見過的殷勤熱切樣。


    學校一眾女生,費盡力氣,甚至沒能從他那得到一個眼神,在親眼見過或從別人嘴裏聽說,得知盛亦竟然背著女朋友繞湖邊走了一大圈,一夕之間全都歇了心思。


    反正童又靖暫時理解不了他們情侶間的情趣,也懶得理解。


    “那晚上我和沈時遇他們去吃飯吧,明天的事明天再安排。”她起身回教室,“我不吵你了。”


    虞星飛快擺了下手,繼續認真做題。


    ……


    下午的課一結束,沈時遇到臨天門口來接。


    童又靖上車,係好安全帶,立刻找了個舒服的角度,往後一靠。


    “很累?”


    “不累。就是下午容易犯困嘛。”她道,“蔣之衍呢?”


    沈時遇踩下油門:“在路上,他自己開車過去。”


    童又靖沒說什麽,安穩閉上眼。訂餐廳這種事,向來無須她操心。


    車開了一會兒,停下。


    閉目養神的童又靖睜眼,一看是紅燈。


    沈時遇朝她的方向瞥了瞥,忽地開口:“你昨天……和誰出去了?”


    “嗯?”童又靖緩緩轉頭,慢半拍。


    “我看你朋友圈發了照片。”


    她想起來,“哦,昨天跟一個學設計的朋友一起吃飯。”


    “朋友?我怎麽不認識?”


    “我們在畫展上認識的。”


    “是大學生?”


    “嗯,昨天我們還說,我要是考去他們學校,他就是我學長了。”她歪著頭,笑了笑,說的輕描淡寫,並未在意。


    沈時遇卻在意得很,不自覺握緊方向盤,臉色微沉。


    童又靖的朋友圈開始出現他不了解的人,她不再像以前一樣事事都對他說——已經很久了,他們和好以後,彼此間就多了界限,但他仍未習慣,也不想習慣。


    他有時常常想,多希望時間可以跳轉回矛盾發生之前。再來一次,他一定會小心再小心地處理,不讓她受一丁點傷害,那樣她就不會心寒,更不會對他失望。


    可事實無法扭轉。


    童又靖的感情說抽離就抽離,偏偏他後知後覺,沸騰的心思一天比一天強烈,要多煎熬有多煎熬。


    沈時遇微微別開臉,他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有點難看。好久才將那股無名火壓下去。


    童又靖歪著頭休息,哪有空去管他在想什麽。


    兩人未再說話。


    到餐廳,經侍應生引進包廂,麵對麵落座。


    蔣之衍沒到,兩人各自喝水,暫未點菜。


    沈時遇忍了好久,還是忍不住:“你要想是認識學設計的朋友,我幫你介紹。外麵那些人別隨隨便便相信。誰知道對方心裏打什麽主意?”


    童又靖說不用:“交朋友合得來就行。我又不是因為他學設計才跟他認識。”


    “那是因為什麽?”


    他語氣有點不好,童又靖一頓,緩慢抬眸:“什麽因為什麽,我說了,合得來。”


    “你們認識才多久就合得來?”沈時遇臉色不佳,“你了解他是什麽樣的人麽?除了知道他是讀設計的大學生,他的為人、品行、生活愛好……”


    童又靖指尖在桌上一敲,打斷:“該知道總會知道,誰一上來就查戶口?”


    沈時遇吸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擔心你被人騙。你不懂社會險惡,萬一別人有所圖謀,想從你身上算計什麽,你……”


    “你說話注意點。”她冷了臉色,“沈時遇,你今天什麽毛病?”


    他沉默下來。


    童又靖氣得翻了個白眼,看向窗外。


    “——我不想你跟他走得太近。”


    良久,沈時遇開口,在童又靖斥責之前,他說,“我嫉妒,我看到他在你旁邊覺得礙眼。”


    童又靖愣了一愣,很快,眼神飄忽地別開視線,“你和我那些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我們之前說得很清楚……”


    “沒過去。”沈時遇幹脆把話說開,“你真的覺得過去了?”


    包廂裏安靜下來。


    沈時遇快要壓抑不住心底的火焰,他驀地抓住童又靖放在桌麵上的手,“我知道我有錯,我一直在改,希望可以彌補。我們這麽多年,因為一次,你就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了?”


    “我——”


    他盯著她的眼睛看,想要看透徹,“你對我真的一丁點,一絲絲感情都沒了嗎?”


    兩個人的脈搏,在手掌之中匯合。


    掙紮許久,童又靖閉了閉眼,再睜眼,直視他:“如果錯了,我們以後連麵都沒法再見,再也沒辦法相處,你知道嗎?”她緩緩地,緩緩掙開他的手,“但是朋友,是可以做一輩子的。”


    沈時遇手裏一空。


    心底燒起的火焰,就那麽暗淡下來,直至熄滅。


    ……


    這個“家”,雖然在法律意義上來說不屬於她們,但虞星和虞宛貞在這裏有很多回憶,最早搬來這座城市住在臨時的房子裏,後來搬家到這兒,就一直住到現在。


    如今,她們兩個都要搬走,分別去過自己的生活。


    傷感之下,生出濃濃的不舍。


    詹敘銘要加班,抽不開身,安排了工人來幫忙打包。


    虞星揀了些想留的放進箱子,生活用品一類,沒有紀念意義的便都扔了。她東西不多,收拾好,去虞宛貞那幫忙。


    整理半天,理出一堆相冊。


    翻了翻,發現有一本,全是虞宛純一個人的照片。


    虞星端著相冊本文:“小姨,這是什麽時候的?”


    “那個啊。”虞宛貞看了一眼,說,“是你媽媽以前的照片,大學時候的,還有大學畢業以後的一些生活照。單獨做了一本,我一直收著。”


    “大學畢業以後?是在瓏城的時候嗎?”


    “對。”


    虞星以前對虞宛純的任何東西都不感興趣,這本相冊裏,全是她沒見過的照片。


    照片中的人,即使隔著歲月,在泛黃的畫麵中,仍然是那麽好看。笑起來燦爛明朗,豔麗的麵孔,偏偏有一雙澄澈的眼睛。


    傅非臣愛的,就是這個人,也是她的母親。


    指腹輕輕摩挲照片中的麵孔,虞星問:“小姨,這本相冊能給我嗎?”


    “你想要?可以啊。”虞宛貞正整理別的東西,回頭看了一眼,輕快答應。她和虞宛純的合照不少,不止這一本。


    “但是你不能隨便弄丟哦。”


    虞宛貞知道她從前對生母一直心存芥蒂,不願意提及。這種事虞宛貞隻能開解,又怕說多了孩子起逆反心理更不願聽。


    自從她回了傅家,許是知道些什麽,態度反而有所好轉。


    虞宛貞說:“那可是媽媽呀。”


    合上相冊,虞星摸了摸封皮,拂去不存在的灰塵。


    頭一次,她將和虞宛純有關的東西抱在懷裏,輕聲答應:“知道了,小姨。”


    ……


    秋天來得急,去得也急。


    轉眼之間進入冬季。


    虞星一切都好,唯獨操心一樣——


    盛亦。


    他們和盛書淵的關係仍舊沒有好轉,盛亦依然保持在外居住的狀態。盛書淵不找他,也不逼他,全然放養的姿態,看樣子是要和他耗,比誰更有耐心。


    到年底,若一直是這樣,盛亦今年春節怕是要一個人過了。


    傅非碌那邊,經傅非臣勸說,不再反對虞星和盛亦的事,但她要是把盛亦帶回去過年,肯定不行。不插手,不幹預,同樣,絕不向盛書淵低頭,這就是傅非碌的態度。


    今年虞星肯定要在傅家過春節,大年三十和年初一兩天,虞宛貞那邊她都沒法陪著,更別提去陪盛亦。


    沈時遇等人自不必說,越是家大業大越是規矩重,這種重要節日,誰都抽不開身。


    到那時候,萬家燈火,闔家歡樂,她坐在傅家飯桌上,吃著熱騰騰的團圓飯,而盛亦一個人在冷冰冰的公寓裏,陪著他的隻有電視機的聲音,想想多難受?


    盛嵐春節會回,但這次,盛書淵連她一道訓斥了。前一陣盛嵐給盛亦打電話時,滿是無奈。即便春節在國內,想必盛書淵也不會讓她出來見盛亦。


    越想越氣,虞星恨死盛書淵的頑固不化,連續兩次在夢裏和他怒氣衝衝對峙,問他為什麽不肯對盛亦好點,為什麽不能把他當人看。


    到最後,腳一蹬,氣得從夢裏醒來。


    又一次提到年關的事,盛亦還是那般,在電話那頭寬慰她:“不是說了麽,大年初二,你在家吃完中飯再來公寓陪我,晚上我送你回去,這樣不就好了?又不止年三十和初一,多得是時間,不差一天兩天。”


    虞星在意的就是這一天兩天,不願他擔心,嘴上隻能悶悶應下:“那好吧。”


    掛了電話,望著桌上的小蛋糕,瞬間沒了食欲。


    盛亦在學校,今天有事出不來。她一個人逛街,肚子有點餓,在商場隨便找了個甜點店喝下午茶。


    她鬱悶地將手機放到一旁。


    忽見玻璃外,不遠處一對年輕男女吵了起來。店裏其他食客注意到,紛紛投去目光。


    在店內聽不到他們吵什麽,隻見男孩女孩臉色越來越紅,到後麵,女孩哭起來,兩個人像兩頭失控的獅子,最終不歡而散。


    看夠熱鬧的行人進店內來,在虞星旁邊座位坐下,一邊看菜單一邊感慨。


    “真是的,在公眾場合吵那麽凶,我看著都不好意思了。”


    “哎,所以說啊,談戀愛哪能永遠都是一個遷就另一個,兩個人都要為對方考慮的好吧,不互相照顧,日子怎麽過……”


    沒幾句,很快說起別的話題。


    話音入耳,匆匆散去。


    虞星盯著麵前的杯子和點心發怔,心念一直轉一直轉。


    忽地,心裏那塊秤砣重重落下,她抓起手機,決然起身。


    ……


    傅非臣有午睡的習慣,虞星匆匆趕回來,等到他醒後讓人上來傳話。


    父女倆麵談過後,他便著人去辦。


    直至那邊回複,見虞星臉色明顯亮了幾分,傅非臣調侃:“見那樣的活閻王也值得高興成這樣?”


    虞星不好意思。


    調侃完,他又問:“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虞星說,“我自己能行。”


    傅非臣默了默,“好吧,我讓人陪你,有什麽事立刻聯係我。”頓了一下,特意強調,“不要怕。”


    “我不怕。”她道。盛書淵又不能吃了她。


    不多時,車備好,傅非臣笑道:“好了,去吧。我在家等你。”後一句,是為給她增加安全感。


    虞星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在告訴她,無論去哪裏、去見什麽人,即使是盛書淵,也不用擔心,他是她永遠的後盾。


    虞星起身,剛提步,忽地一頓,“我上去拿個東西!”


    她急匆匆跑走,兩分鍾後,小跑下來,手裏拿著一樣東西。


    傅非臣堪堪看了一眼,虞星就將相冊遞到他麵前。


    “給我的?”


    “……嗯。是媽媽的相冊。”


    傅非臣僵滯一瞬,眼眸有輕柔的光閃過。


    他沒說話,接過相冊。


    虞星臉色有些許的紅,因為這抹紅,她顯得局促且不自在,但她還是說:“我以前很埋怨你們,現在不了。”


    “——謝謝你和媽媽讓我來到世界上。”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第一次認真稱呼他:“我出去了,爸爸!”


    下一秒,落荒而逃,飛快跑走。


    傅非臣隻來得及看見她的背影。


    許久,他搖了搖頭,緩緩揚起笑,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翻開相冊,一張張照片細細地看。


    照片裏的虞宛純停在他們相遇的、最美好的年紀,可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


    一個故事落幕,另一個故事開始。


    他們的女兒,終於也到了為自己的明天而努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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