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校慶為期兩天,頭天是他們興趣不大的校內匯演,第二日上午蘇秋沒空,午後才能趕來,是以,虞星一行人第二日下午才去。


    不得不說活動弄得很有氣氛,進入校門,從操場開始就已裝點一番,用童又靖的話來說,儼然成了一個簡易的小型遊樂園。


    秦懷早早候著,一碰麵,挨個打過招呼,和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沈時遇互嗆幾句,眼神停在虞星身上。


    沈時遇不慣他這幅假純情的樣子:“別他媽笑得這麽作嘔。”


    一腳過去,兩人又打起來。


    必定是要盡地主之誼的,秦懷帶他們從第二樓開始逛,對幾個女生殷勤客氣:“晚上我請吃飯,你們想吃什麽盡管挑,玩累了就說一聲。”


    虞星含笑不語,秦懷走在她旁邊,一眼瞥見,幾次吃飯的記憶浮現,霎時想起被她支配的恐懼,連忙小聲道:“……別說吃主食!”


    蘇秋和他們不熟,挽著虞星的胳膊,又被童又靖挽著胳膊,恰恰好夾在中間,隻聽不說話。童又靖和秦懷早就熟得不能再熟,才不跟他客氣:“放心好了,絕對不替你的錢包心疼。”


    秦懷哼地一笑:“沒事,隨你吃,不夠我找沈時遇報銷。”


    “憑什麽??”沈時遇一聽,滿頭問號。


    一時間,你一句我一句,活躍氣氛起來,十分熱鬧。


    蔣之衍沒怎麽說話。這是他第二次見虞星的朋友——這個叫蘇秋的女生。在這氣氛大好的談天中,他笑著旁聽,眼神暗暗朝她看了許多次。


    很短暫的一下又一下,像羽毛掃過去,馬上就收回。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她明明很安靜,溫和淺淡得快要沒有存在感,卻總是攥住他的視線。


    而同樣安靜的盛亦陷入了自己的情緒裏。他兩手插兜,麵色平平,冷淡中帶點懨氣。眼神直勾勾看向前方,一旁的說笑聲過耳,似乎又沒有。


    誰都不懂他的煩躁,連他自己也不懂。


    不想看,但秦懷和虞星兩人總是闖進他眼角餘光。他們每說一個字,他眼前睫線就震顫一下。


    盛亦覺得煩。聽得煩,看得更煩。


    就有那麽多悄悄話說不完?秦懷講的東西就有那麽好笑?


    不自覺,眉頭皺起一個仿若解不開的弧度。


    ……


    逛了大半個小時,沈時遇對這些大多是女生玩的東西興趣缺缺,散漫邁著步子:“沒意思。我想打球,你們體育館開沒?”


    聞言,一眾人停下腳步。


    蔣之衍無所謂,不發表意見,隻淡淡掃蘇秋一眼。她在幫虞星理鬢發,動作溫柔細致。他不著痕跡地,緩慢收回那羽毛一樣的目光。


    “體育館沒關。”秦懷看看虞星,猶豫,“不然你們去吧,沈時遇你不是認路,這會體育館應該有人,你們跟我們學校的打,不夠我再叫幾個人。”


    沈時遇並不很在意,但免不了想損他,正要開口,被搶了先。


    “一起去。”盛亦忽地發話。


    秦懷:“我這……”


    “少他媽廢話。”盛亦的語氣不知怎麽聽起來有點不耐煩,“叫你走就走。”


    蔣之衍忙上前拉秦懷:“走吧,讓她們幾個女生自己玩。”


    “就走了你們?”童又靖一愣。


    沈時遇瀟灑極了:“你來過麽不是,帶她們倆玩,這些什麽抓娃娃撈魚我們沒興趣。玩累了來體育館找我們。”


    想罵他,又覺得也對,三個女生還能說點私人話題。


    童又靖放行:“行吧。”


    秦懷想和虞星說什麽,被蔣之衍一把拽走,差點踉蹌絆倒。


    蘇秋看得失笑,虞星也跟著樂,下一秒餘光瞥見盛亦冷淡的側臉,驀地微頓,笑意斂了斂。


    和男生分開,她們仨不僅沒有意興闌珊,反而玩得更加起勁。男生在時嫌無聊的項目,她們全都體驗了個遍。


    套圈、捏泥人、猜謎……玩到“鬼屋”門口,虞星叫停。


    這間教室是活動室,麵積是普通教室的兩倍,負責“鬼屋”組的學生們申請到這間屋子的使用權,在布置上花了很多功夫,從細節就可見一斑。


    “這個我不敢。”虞星說,“我真的不行。”


    童又靖很想嚐試:“玩嘛,玩一下!”


    “我……”


    不等虞星開口,蘇秋先道:“我陪你玩,阿虞真的玩不了這個。”


    彼此對視,虞星眸光微黯。


    蘇秋拉住童又靖:“別難為她了,我跟你作伴一樣的。”


    童又靖本想三個人一起,但見她倆表情有幾分少見的嚴肅,“你真的會怕這個?”虞星點頭,她便抱歉道,“對不起啊星星我不曉得,我以為……那你在這等我們,我們馬上出來!”


    虞星說沒事,讓她們玩得開心。


    稍微排了一會隊,輪到童又靖和蘇秋,她倆進去前不忘衝虞星揮手。


    因需得充分利用有限空間,“鬼屋”通道不免狹窄。裏麵有設置的小機關,還有扮作各種生物嚇人的學生,走出來也要花上些許時間。


    虞星原本在鬼屋入口——即教室門前等,沒多久別人來排隊,不好擋住有興趣的學生觀望,她往旁邊站了站。


    一分鍾、兩分鍾……幾分鍾過去,虞星靠著走廊闌幹發呆,思緒飄遠。回過神來剛想挪動挪動,才提步,一轉身,後麵突然有人撞上來。


    “啊……!”


    叮啷哐啷一陣響,虞星回頭,就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蹲在地上撿著滿地東西。


    “……抱歉。”她蹙了蹙眉,趕緊蹲下幫忙。


    白色塑料筐裏和地麵散落的都是道具,大概是為這個校慶互動準備的。


    虞星邊撿邊問:“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表情慌張的女生連連擺手,紅著臉突然開口,“不好意思,那個……”


    “嗯?”


    女生臉色不佳:“我肚子有點疼,快要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幫我把這些東西送到器材室?”


    虞星一愣,“啊?”


    像是怕她拒絕,女生眼裏瞬間湧出眼淚:“真的不好意思,我……我真的肚子疼,趕得著急才撞到你。如果我不搬過去,等下要被學姐罵……”


    虞星默了默,雖覺突兀又莫名,但見她紅著眼哭了,一時心軟:“好吧。但是我是外校的,器材室在哪?”


    女生一手搭在小腹上,麵露痛苦,邊說邊站起身:“你到勤育樓後麵,最後那棟棕色的樓,一層走廊正中那間,門是黃色的!一定一定要送過去!”


    說了聲“我忍不住了”,女生捂著肚子飛快跑走。


    “哎——”


    話沒來得及說完,已經沒了人影,虞星隻好抱起白色塑料筐。


    好在東西雖滿卻並不重,她照那個女生說的下樓,德川校園裏各棟樓前都立有木製指路牌,沒繞遠路就找到勤育樓。


    虞星往勤育樓後走,走過兩三棟建築,隱約覺得奇怪。


    怎麽越走越冷清?


    腳下步子遲疑,忽地瞥見前麵就是棕色的樓。


    她小心走到廊前,沒聽見什麽響動。


    器材室在這?


    一路上兩手抱著塑料筐不得空,沒顧上給童又靖和蘇秋留信,這會兒她騰出一隻手,單手抱框,拿手機給童又靖發微信。


    消息發不出去,沒信號了。


    虞星皺眉,想打道回府,可看過去,走廊正中,確有間門是黃色。門就在眼前,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有人嗎?”


    四下很靜,沒有別的人。


    或許是她太過敏感。


    不管怎麽,覺察出點古怪意味,虞星決定速戰速決,早走早了事。到黃色的門前,輕輕推開,裏麵黑漆漆一片。


    沒有人在,但看起來也不像是器材室,空氣裏一股灰塵味道。


    虞星在門口遲遲沒有入內,伸手往牆上摸,想看看會不會有電燈開關。


    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


    還沒回頭,一股大力突然從後推了她一把,虞星驚呼,抱著塑料筐朝前摔。


    啷當一陣響,連人帶框裏的雜物狠狠摔在地上。


    光線在身後消失,門“咚”地關上,外麵有上鎖的聲音。


    虞星顧不上吃痛:“誰?!開門——”


    門鎖聲響完,接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她摸索著朝門的方向撲,用力砸,外頭安靜,沒有一絲聲響。


    屋子裏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牆上沒有窗。


    心開始急速跳動,虞星摸出口袋裏的手機,摁亮一看,信號處於消失狀態。


    背靠著門坐在地上,她深深吸氣,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


    “不怕,不怕,沒事……”


    她碎碎念,自我安慰。


    “別去想,別想……”


    “沒事的沒事……”


    呼吸卻一下比一下深重。


    唯一的一束光在她手裏,光線不夠,除了光源落點最亮,其餘之處,就像朦朦朧罩上了一層紗網。


    空氣中的灰塵帶著一股老舊的木朽味,一下一下侵襲她的嗅覺,不停刺激著腦海深處。


    全身都緊張起來,每個毛孔,靈敏度翻了百倍,汗毛根根立起。


    不安全,哪裏都不安全。


    虞星有點暈,頭昏脹,開始胸悶。一手撐地,一手握著當做手電筒用的手機,她不停挪動位置,縮到最角落,再換一處,不停地尋找安全感。


    黑暗和光交織在一起,像一個巨大的箱籠朝她吞噬而來,而她身處其中,被緊緊鎖著,無處可逃。


    ……


    出了一點薄汗,盛亦中場下去休息。喝完水才發現手機不在口袋裏。


    皺眉一想記起,下車時被自己落在車上。


    “我去車裏拿東西。”


    對同樣下場喝水的蔣之衍說了一句,盛亦穿起外套朝外走。


    很快到校內停車場,上車一看,手機果然在。摁亮屏幕,有一些消息和電話,都不甚重要,他懶得回,便暫時不管,將手機裝進口袋。


    沒心思欣賞德川中規中矩的校園風景,盛亦沿來路返回。穿過途中一棟教學樓,將要轉過拐角,不遠卻小跑經過兩個女生,說著話,沒注意到拐角的他。


    “茉姐去體育館了,趕緊過去跟她說一聲!”


    “那個女的關在那沒事兒吧?”


    “有什麽事,誰讓她不長眼跟茉姐搶秦懷,給她點小教訓長長記性……”


    三句話,盛亦聽得腳下一頓。


    秦懷?


    再聯係那幾個不妙的字眼,他微微蹙眉。


    或許是自己過於敏感,盛亦繼續提步。


    然而沒走兩下,心情微妙得實在說不清,他又停下。


    拿出手機,點開虞星的號碼,沒有撥出去,轉而打給童又靖。


    一接通,佯裝不在意問:“你們到哪了?”


    童又靖的聲音聽起來略微急躁:“什麽事?打完了嗎?你們先等下,我們在找虞星,她不知道哪去了……”


    他麵色一緊:“虞星不見了?”


    “啊。我和蘇秋進鬼屋,出來就找不到她人了。問外麵排隊的,隻有一個說看見她端著東西走了,電話也打不通!”


    盛亦抿唇:“你先找,我問問秦懷。”


    不多言,掛斷電話,帶著一絲絲希望撥虞星的號碼,果真不通。


    盛亦沿著剛才那兩個女生跑來的方向去找,打了三個電話才聯係上秦懷。


    “虞星不見了,叫人幫忙找一下。”


    “什麽?”那端秦懷一愣,慌忙說好。


    忽地想到那倆女生的對話,盛亦連忙問:“……你們學校有沒有什麽比較偏僻隱蔽的地方?”


    “呃……有一棟!從勤育樓過去,那後麵幾棟樓背後有一棟空置的……棕色的!怎麽了,虞星是被……”


    不給他多問的時間,盛亦沒聽完,飛快掛了電話。


    照秦懷說的,繞過幾棟樓,熱鬧聲漸遠,周圍十分安靜。


    盛亦想看看手機地圖,卻發現到這裏竟然沒了信號。


    眉頭緊皺,察覺到問題,盛亦繼續往前,不多時,果真找到一棟棕色的樓。


    “虞星!”


    “虞星?”


    “虞星——”


    連喊幾聲無人應答,盛亦跑進走廊,一間間屋找過去。直至正中門框黃色、門麵淡黃的那間,推門的同時發現上了鎖。


    門關得死緊。


    “虞星?你在不在?!”


    裏頭沒有回應。


    盛亦看向廊下另一側,正想繼續去找餘下房間,聽見裏麵有細微的響動。


    他用力敲門:“虞星?!”


    再側耳細聽,裏麵靜謐無聲,剛剛那瞬似是他的錯覺。


    猶豫一秒,盛亦稍稍後退,長腿狠狠踹門。一下一下,門震震作響,很快,門框被踢壞,門“砰”地一下開了。


    灰塵味有點重,盛亦近前,視線搜尋,見牆角有個蜷縮歪倒的身影。


    是虞星。


    手機在她腳邊,抱著自己的腿,臉埋在手臂間,電筒的光在地上剌成線,破開一道昏暗,此刻和門外傾瀉而入的光亮在空氣裏匯成一團。


    “虞星?!”盛亦衝到她麵前,兩手握住她的肩,要她抬起頭來。


    她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感知不到門已大開,也感知不到光線,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自己。


    盛亦感覺到她在發抖,很小聲很小聲地念著什麽。


    他一頓,湊得更近,成了一個半抱著她的姿勢。


    “不……不……”


    在這個木朽味濃重的空間裏,她的聲音細微,絲絲如氣,滯頓,病態。


    “我乖乖……”


    “不要……關……”


    而後,盛亦聽到她叫“小姨”,反反複複地念這個兩個字。


    他捏著她肩膀,用力:“虞星?虞星!”


    強行扳起她的臉,發現她緊緊閉著眼睛。去翻她的眼皮,隻能看到翻白的眼珠。這陣顫抖也不對勁,不像純粹的發抖,像是帶著幾分驚厥在抽搐。


    盛亦心裏一凜,立刻抱起她,順手抓起她的手機,衝出去。


    一路跑,一路聽到她瑟瑟的胡話,夾在耳旁的風裏,一聲一聲,刺得他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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