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輕應一聲,頭還是昏沉沉的。環顧四周擺設,是她在嘯虎堡的廂房,她真的回來了,從一個無間地獄中轉回。「我又麻煩你了……我不敢當。」


    向漠岩聽聞,臉色在一瞬間加倍蒼白。他略略起身,手掌仍握住雲紗的柔荑,沙嗄地說:「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


    「雲紗沒有。」她水靈的眼珠轉動著,深深地睇著麵前追張麵容,幽幽繼語:「對你,我從未生氣。」隻有心痛,無止境的心痛……


    默默的,她合上雙眼,極為疲憊地別開了臉,「我好累。」


    「雲紗……」他輕輕地喚著,有好多好多話要同她說。


    「我想休息……真的好累。」不去想,下去聽,漸漸的,她將學會不去奢望。這樣,對誰都好。


    見到她眉梢間的倦意、受了傷的容顏,向漠岩心中著實不忍。他咬了咬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再來看你。」他替她攏了攏羽被,而她依然無所反應,一逕閉上雙眸。


    她的舉止有著隱約的疏離,彷佛心思已飄蕩得好遠好遠,令他抓不牢了。但,至少她是安全而確實地在他眼前……讓她好好地睡上一覺吧,等她養足了精神,一切的事明天再說。


    他俯下頭去,在雲紗潔白的額上印了一吻,這才起身離去。


    等著腳步聲遠了,床上的人兒才流下淚來……


    【第九章】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一場火,將冠彩坊燒得精光。


    而向漠岩則因為沒捉住裘元霸而暴跳如雷,和兄長、風琉商討,要在各官道上布下天羅地網--這是雲紗由三娘口中得知的消息。


    晚膳後,三娘又親自端了湯藥來。這一整天,雲紗極為乖順,極為沉默,十分聽話地喝下苦藥,安靜地半坐在床頭。三娘幫她在背後墊上繡枕,見她神色黯淡,便逗著她說話。


    「為了我,累得大家涉險。」雲紗的氣息若棉絮、似遊絲,心頭卻想著,那日在地窖見到了朝顏和漠岩,卻不知外頭等著接應掩護的有哪些人……唉,這般恩情,決計不能再要了,窮盡一生也難以償付。


    「說什麽話?!這麽見外,我可不愛聽。」三娘搖搖手,審視著雲紗微腫的頰。


    「這樣就夠了,別再為雲紗討索什麽。」


    「現在事情沒那麽簡單。堡主是徹底被觸怒了,如果不給冠彩坊十倍教訓,是平息不了他心中怒氣。況且咱們嘯虎堡是何許人也,連皇上都得給三分薄麵,哪容得襲元霸欺陵。他們傷了朝顏,接著將你擄去,又把你傷成這樣,大少爺和堡主心都疼死了,不報複,他們寢食難安。」三娘輕鬆地談著,在雲紗頰上抹上涼涼的透明藥膏,「你好好養傷,不必替他們操心,等著看戲就好啦。」


    雲紗斂著眉,無語地低垂下頭,雙手疊放在被子上。


    三娘偷偷覷了她一眼,咳了咳,輕聲試探:「清早--堡主來瞧你,你很倦的模樣……是故意裝出來的吧?你不想同他說話,還生著他的氣嗎?」


    雲紗迅速地抬眼瞧了三娘,又飛快的低下頭,呐呐地說:「不是……我……我不知道怎麽做才好。」她手撫著骨折的腕部,輕輕一掐,感覺那份疼痛。


    「他萬事精明,但切身的感情大事,卻胡裏胡塗。可話又說回來,這幾天堡主也不好受,心中惦記著你,為你的安危擔憂得食不下咽,自己又懊悔得快要瘋狂……你沒見著他那個樣子,也夠可憐的了。」


    說來說去,三娘還是幫著向漠岩求情。忽然,她笑了出來,憶起堡主曾將畫麟閣丟得亂七八糟的情景,也是因為雲紗躲著不願同他說話。她揚了揚眉, 「躲得過今日,躲不過明朝。若不是為了對裘元霸作部署,再加上牧場那兒來了消息,說是又見狼群出沒,危及牧民牲畜,堡主今天早上不可能輕易地放過你,任你躲避他。」


    「狼群?」雲紗心緊了一緊,美眸望著三娘。


    「嗯。北方常有惡狼成群結隊為禍,難以盡數撲殺。接到了消息,堡主帶著幾名護衛前去牧場察看,今晚可能在那裏過夜留守,不回來了。」


    不自覺地,一抹牽掛的顏色染著雲紗的眉眼,腦海中浮現那隻壯碩的黑狼屍身,白森森的牙,和向漠岩頸項上的傷。


    「怎麽了,雲紗?不舒服嗎?」三娘關切地探著她額上的溫度。


    「哦……沒事,我沒事的。」


    這是上天安排的機會,她不能再眷戀下去,該當有所抉擇。


    用未受傷的手拉著三娘的,緊緊地握了一下,雲紗輕揚著唇,雜著感激/情懷,朝她甜甜地笑。「三娘,謝謝你。你一直很照顧我,雲紗心中千萬感激。」


    「姑娘,你不太對勁,盡說一些渾話。」三娘也笑,心頭卻隱隱地覺得不安。她壓下那股莫名的感覺,望著雲紗難得的笑靨,反過來拍了拍雲紗的手背, 「別說謝字,真要謝,你就好好養病,多長些肉,等著嫁入向家,當堡主的新娘子。這一來,堡主高興,大家都高興。」


    雲紗又不說話了,隻是輕輕淡淡的淺笑。她身子一滑,頭枕在繡枕上,神色有些倦了。


    「休息吧,你身子還很虛弱。」


    三娘放下帷幔,吹熄了油燈,將房門靜靜地帶上。


    廊前小院裏,不知名的小蟲兒聲唧唧……


    雲紗一直是清醒的。她靜靜的候著,等待夜闌人靜。


    今夜不走,更待何時?思量清楚,該是揮刀斬斷情絲。這世間有情人能終成眷屬,那是老天給的賞賜;回想她和漠岩,縱使有情,又如何? 悄悄地,她起了身,入夜的涼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走近桌旁,她摸索著桌上的火摺,搧燃起來,點亮了燈盞。


    忽地,她又打了個哆嗦;她撫摸著雙臂,單薄的身子覺得清冷--


    你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嗎?


    我會待你很好很好,不讓你吃苦,不受半點委屈……


    此生我非你莫娶,若你不快樂,受了什麽苦,那一定是我不好。


    她一定哭了,雙頰感到一陣溫熱。甩了甩頭,她將那些紛亂的回憶甩得粉碎。何苦想起這些?今夜一別,從此便是陌路。


    忍著疼痛,艱難地替自己換上衣裝,她整理出一個小小的包袱,然後由書案上取來紙筆。


    攤開一張書信白紙,她在桌旁坐了很久很久,茫然若失的,帶著微微痛楚,她持著筆,竟久久無法成書。


    她想像著漠岩見到這封短函時,自己不知已身在何處了……合了合雙眸,她心底長聲歎息,右手手腕使不出力,她以左手執起筆,生疏的、努力的、一字一字的寫上:


    漠岩:


    此生得遇夫君,雲紗心中足矣。


    君是性情中人,重情重義,於我一身恩情,雲紗當永世銘記。


    漠岩,你莫要生氣,如此結果,對你我皆好。去結締一段更好的良緣,雲紗深信,天涯海角處,定有與君成配的嬌娥。


    但願,君能放開懷抱,莫以妾身為念;


    雲紗當每日祝禱,祈求夫君無病無災,安康身強。


    一生情,覓得所鍾。


    雲紗手筆


    一滴淚落在執筆的手背上,無聲息地滑下,雲紗恍惚的瞧著它沾濕紙箋。


    端正地將信箋置於油燈下,係上了披風,肩起小小的包袱,然後,她吹熄了燈火。


    夜已闌珊人已靜。


    當她步出房,伸手合上兩扇門,心情是毅然決然的。由不得她捆細思量,攬緊肩上的包袱,她避開了守夜的巡邏,緩緩朝後門離去。


    不能回首,怕再流連一眼,心便軟了,而心便亂了……


    銀鈴兒似的清脆歌聲由騾車裏頭傳出,和著童兒的軟軟稚音,說唱著小曲兒,念念吟吟。騾車隊裏,這樣悠揚可愛的歌調,引得人側耳傾聽。


    小鳥兒啼,小狗兒叫,


    小花兒開得滿山穀,小小粉蝶兒翩翩飄。


    一籃花,挑一挑,又美又香我才要,


    編個花帽兒送誰好?


    送誰好?正苦惱,


    聽見小花兒嘻嘻笑。


    車簾子揭了開,一個略微發福的身影探頭進來,窩在車裏的姑娘和兩個孩童停了歌聲,三對眼睛全投向來者,歡樂未盡,嘴邊猶掛著笑。


    「阿娘,姊姊教我們唱歌呢!」二妞年紀小也最活潑,小小身子緊挨著雲紗,眼睛圓溜溜的,又晶又亮。


    牛大嬸移進身軀,車內空間登時少了三分之一。她是個福相人,圓圓的身材,圓圓的瞼兒,眼睛細長,笑著時,便眯成彎彎的捆縫。


    「姑娘,我家丫頭們喜歡你喜歡得緊呢!你一路上陪她們說說唱唱,現在可巴著你不放了。」


    「我們很投緣,大妞恬靜,二妞可愛。牛大嬸,您真福氣。」雲紗誠摯地說。


    「唉,有什麽用?女兒家命苦,養大了也是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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