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些糕餅屑末,床沿也有,陸夫人的前襟也沾了一些,應是方才太過緊急,來不及仔細清理。


    「義母會長命百歲的。」武塵心中苦笑,雖猜出事情曲折,但麵對義母自憐自艾的話語卻也莫可奈何。


    「你就是不肯喊我娘。」她又哀怨地攢眉。


    武塵微微歎氣,「在心中,娘和義母都是同等量的親人。」她和義爹待他的好,他不是不知道,隻是習慣了一個稱謂,要立刻改去並不容易。


    「是嗎?嗬嗬……」好像首回聽武塵講這種「甜言蜜語」,陸夫人喜色乍現,突然手肘教滌心輕輕一擠,人才回神,「那……你也老大不小了,趁我還瞧得見,快快討房媳婦兒吧,阿陽娶親,我心裏頭的擔子是放下一個了,可還有幾個吊在那兒七上八下的,你的婚事、滌心丫頭的婚事,兩個最教人頭疼。」


    「滌心的婚事?」武塵雙目轉向滌心,見她臉有羞澀,偏開了頭躲避自己的視線,心底覺得錯綜複雜,他開口欲詢問,又讓門外進來的人打斷了。


    「大哥!」一名錦衫漢子甫進門,便忘情大叫。


    武塵聞聲轉過身去,嘴角原本溫和地噙著笑,卻見到他身邊挨著一名姑娘,眼光陡地銳利,臉沉了下來,瞪住陸陽與她交握的手。


    「阿陽,那些帖子教人送妥了嗎?帖子便是麵子,杭州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接到咱們的帖子,是死都不會來的,那豈不是要少收禮金了?」陸夫人說著,想給陸陽使眼色,要他機伶點別來拆台。


    「她是誰?」武塵這時卻猛地站起,雙目含威。


    房中的人皆是一愣,那名姑娘和武塵首次照麵,顯然有些害怕,緊緊扯住陸陽的手不放,身子挨得更近更密實。


    「她、她是……海棠呀。」哪裏不對勁了?陸陽困惑地眨眼。


    「再兩天便是你的婚期,新人尚未入門,你這樣做究竟什麽意思?!」武塵咄咄問道,不敢看向一旁的滌心,怕見到傷心欲絕的神態。


    一口怒氣在胸懷翻轉,陸陽的事若私下教他撞見,他還能冷靜處理,但今日他堂而皇之偕同一名姑娘,那親熱的模樣全落入滌心和義母眼裏,全然不顧旁人感受。思及此,武塵將雙拳握得咯咯作響。


    大哥是怪他沒守禮俗,婚禮前跑來纏著新娘子嗎?他何時這麽迂腐了?


    「這很嚴重嗎?我倒覺得還、還好啦……」


    怒至極處,武塵反倒冷笑,那模樣教人膽戰心驚,「好,好得很!今日不好好教訓你,我枉為人兄,對不住義爹義母。」


    眾人驚呼一聲,沒人拉得住他,瞬息間,他朝義弟欺身而上,原來窩在陸陽懷中的女子被人輕輕一掌安全地送往裏邊,也不知是誰發的掌力,回頭望去,那兩名義兄弟已鬥得難分難解。


    「我的天!」


    三名女子又是驚喊,見他們兩個由門內一路打出門外,陸夫人也顧不得「臥病在床」,急匆匆跟著追了出去。


    「別打了!別打了!大郎哥,你是怎麽了?!」滌心著急地跺腳,想衝上前製止卻不知如何幫起。


    幸得陸陽這些年武藝練得極好,再加上武塵雖然生氣,下手隻為教訓,使的是八八六十四招的大擒拿手,勁道控製得頗有分寸,一時之間勝負難分。


    陸陽嗜武的脾性被引發出來,鬥得酣暢,漸漸把這場架的前因後果給忘了,見義兄躍起數尺,在空中變招,不禁歡喜大讚,「好一招雲鶴衝霄。」


    他側身避開武塵飛撲而下的手爪,自己的腕則落入對方掌握,便使了一招去切武塵的手,來來去去地糾纏,始終擺脫不了纏上來的雙手。


    再下去,永遠也打不完。


    這時,滌心與海棠相覷了覷,轉著同樣的心思,牙一咬,同時奔進戰圈。


    武塵長臂如箭,這招用意在於鎖扣對方喉頭,是擒拿手中的厲害招式,沒料及打斜裏忽地衝來一個身影,他硬生生收勢,指力仍劃過滌心頸項。


    「啊!」


    「滌心!」他大驚失色,連忙解去內勁,雙臂穩穩抱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咳咳咳……沒事,我沒事……咳咳……你們別打架。」


    滌心好不容易站住腳步,攀住他的臂膀,感覺他衣衫下蓄滿力量的肌肉,心中著急也顧不得男女之嫌,反手緊緊圈住他的腰際,不讓他再挑事端。


    雪白的咽喉留下紅紅指印,武塵心中一痛,惱起自己的魯莽,隨即想到陸陽今日舉動可能對滌心造成的傷害,憐惜之情頓時大增。扶持著懷中女子,他雙目精光射向義弟與那名姑娘,沉沉地問:「你為她,不要滌心?」


    「啊?」陸陽依舊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訥訥回答:「大哥,你今天好生奇怪,我怎會不要滌心?」他怎敢不要滌心?她可是陸府總管事哩!沒了她,陸府這茶業和生意怎麽維持?難道叫他想辦法嗎?想到這兒,陸陽的臉全擰了起來。


    「好、好!」武塵頷首,直直望住攔在義弟前頭的那名女子,義正辭嚴地說:「海棠姑娘,瞧起來你是好人家的姑娘,自該明白事理,我這位義弟已有婚約,兩日後便要成親,他就要有妻室了,你女兒家清白的名節不要斷送於他。」


    眾人聽這話又是一愣,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海棠,她忽然咯咯地笑出聲來,擔憂的神色已不複見,攔住陸陽的雙手鬆放下來,反倒抱住自己的腹部,好似聽聞了一件讓人笑到鬧肚疼的事,美眸彎彎地眯著,清脆婉轉的語氣中有強忍的笑意。


    「大少爺,海棠也有婚約嗬,同樣是兩日後要嫁人,而更湊巧……海棠要嫁的人便是您的義弟,嗬嗬嗬……我當然是好人家的姑娘,可惜名節斷在他的手上,拿不回來啦!」


    終於,她隱忍不住,顧不得秀氣文雅,哈哈地放聲大笑。


    以陸府在杭州的名望,婚禮自然隆重而盛大。


    不單陸陽自己的府第,臨西湖的大宅亦擺了全天的流水宴席,祝賀的賓客絡繹不絕,都是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那些人為顧全禮數,兩處地方的宴席都前來露臉,若抽不出時間也得派人代表,又因麵子問題這禮金兩邊都得打理,金額太難看也不成,就怕教他人瞧輕。


    一位賓客收兩份禮,這場婚禮大大有賺頭,而這項「智舉」全得歸功於那位擅長精打細算的陸家主母。


    「嗬嗬嗬……通殺。」婦人笑咪咪瞧著禮金簿,上頭統計出來的數字令人滿意到了極點,並非她貪財,實在是機會在前,當然得好生利用,此乃商賈本色也。拿著簿子遠遠看又近近端詳,怎麽都得意,然後她瞄了眼枯坐一旁、有些無精打彩的女子,邀功地說:「瞧,腦子肯動,銀子便來,嗬嗬嗬……」


    滌心撇了撇嘴,勉強扯扯唇角,有氣無力地讚道:「薑是老的辣,滌心甘拜下風。」


    「唉唉,別這麽要死不活的。」陸夫人擰了她一下,「你想什麽我難道不知?大郎以為你同阿陽是成對的,你就為這事心裏不歡暢。」


    心事被一箭命中,滌心大聲歎息,隻手托腮,臉上有說不出的苦悶。


    「他……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


    「這倒是,他從來不把咱們放在心上。」這句話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意味。


    「婉姨!」滌心美眸含嗔,幽怨地道:「您怎不說話安慰安慰人家?」


    「你自個兒都這麽想,我有啥辦法?」


    抿了抿唇,滌心忽地頭一甩,下定了決心。


    「我不管,當初說好的,隻要找得到人管茶、管生意,您就讓滌心放大假。海棠進來陸府兩年多了,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能寫、能讀、能作帳,雖然出麵洽商之事尚嫌經驗不足,但有您幫忙看著,當然不成問題……至於茶園方麵,有銀荷和水生照顧,壽伯他老人家也會幫著,我一點也不擔心。」幸得她有先見之明,帶出幾個人才來分擔工作,早早替自己打算。


    竟然,她會記不牢那天獅峰雨後的夕陽?!


    說實話,她內心從未如此不安,那感覺甚至可以被稱之為恐懼,再來是這場誤會,她不懂武塵為何會有這樣荒謬的認定?


    會一肩挑起陸府的重擔,一半為爹娘一半便是為他,幾年來的兩地分離,她讓太多事務纏身,卻沒法讓兩人的感情更進一步,她當然害怕嗬……怕她與他背道而馳愈走愈遠,到得最後她會忘卻他身上的溫暖。


    「他明兒個一早就走了,人家要放大假啦!」


    「唉唉,何必麻煩?幹脆我出麵替你問他,直接叫他娶你過門,借此咱們再賺一回。」滌心若走,陸府的擔子多少會落在自己肩頭,能拖便拖,嗬嗬嗬……先敷衍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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