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狂嘯暴喝而出,是鐵無極憤然的怒喊,他手中刀刃用力揮動,在塌下的粗布上劃開口子,掙脫那一團混亂。


    "蘭兒!"慌亂!前所未有的恐慌!鐵無極隻覺背脊一片冷汗。"不可以,我不會允許!沒有人能傷害你,我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失去賀蘭的蹤影,他精神繃至極處,陰狠的目光來來回回搜尋四周。


    倒塌營帳的另一邊亦被割破,火光中,新鮮的血跡分外明顯,鐵無極冷冷揚起嘴角,視線循著地上蜿蜒的血色記號,確定了方向,他發足狂奔而去。


    【第九章 孤影向誰去】


    不知何時被舍棄在這兒,挾製她的人已不見蹤影。


    身下是軟軟的草地,賀蘭腦中一片淨白,孤零零地伏著,半側臉頰貼熨在小草上帶來微乎其微的刺癢,鼻尖漾著土壤特有的腥味和青草的香氣。


    就這麽著走到盡頭吧。她想。方才像熔爐裏的火球,窒息的灼熱燒透了身子的每一處。


    好痛!這是不是毒發的症狀?心被那無形的力量拉扯出破洞,再也彌補不了,隻有痛,無邊無際的苦海,她投身其中。


    模模糊糊一陣熟悉的暖意,輕柔柔撩撥她昏沉的知覺,遲緩睜開眼睫,那團白絨毛球蹭著她的身側,擠進懷中小小的空隙,它的兩隻眼睛圓亮溜轉,長耳朵憐憫地拂過賀蘭的頰。


    "兔兒……"她氣虛輕喊,想抬手撫慰那雪白軟毛,竟丁點力氣也使不上m枚似能明了,圓滾身軀更加偎近賀蘭,感覺這唯一的溫暖,她靜靜合上眼…?br>   周遭寂靜無聲,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踩著草地沙沙作響,步伐陡地停在賀蘭身邊,然後是重重、痛苦的喘息聲,那人跪了下來,試著想將賀蘭的身子抱起,卻不敢動手亦不知所措,抖著手撩開遮住臉蛋的長發,見到裹在肩上的布條正滲出斑斑血點,還有頸上清晰的勒痕,他喉中又發出痛苦的低吼。


    賀蘭被驚動了,再度睜開眼,鐵無極的臉靠得好近。


    為何會有這樣的眼神?他該是憎惡她的,她是仇家之女,可阿爹又盼著她死,自始至終永遠是別人的一步棋,她該往何處去?


    原以為上天給的憐惜,她內心深處的渴望悄悄開啟,由這個男子身上感領無限柔情,渴望嗬……結果竟醜陋如斯。眼前是一場夢,這肯定是夢,虛無縹緲的境界中容許她編織遐思,那男子眉眼愁容,眼底漾著不舍與焦慮,感覺他的掌心傳來溫度,輕輕覆蓋了自己的臉頰。


    賀蘭眼睫合了又開,眼淚無聲無息墜落,迷茫望住他。那樣的臉、那樣的神情,勾引著賀蘭柔軟的心,即便身處夢中,她也甘心認命了。


    "無極……"腦袋昏沉沉不濟事,聲音刮痛喉嚨,"丹心危險……"


    "丹心沒事了,一切都沒事了。"強壓住喉間的緊澀,鐵無極的聲音變得粗嘎低沉,大手繼續撫著她泛紅的臉,"你在發燒。"


    "沒發燒……是毒……"一切都沒事了。賀蘭想著他的話,心歸平靜,覺得好累好累,跟著,眼皮緩緩合了起來,"我好困好冷,你讓我睡會兒吧……"


    鐵無極心痛的抿緊唇,小心翼翼翻轉她纖弱的身軀。


    "你為何在這兒?"賀蘭突然丟出一個問題,高燒讓她神智模糊。不等鐵無極回答,她衝著他笑,似乎找到了答案。"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找小兔兒,雪梅的小兔兒……"她困難挪了挪身子,偎在懷中那隻白兔無辜地眨動大眼,不理會兩人,蹦著蹦著跳開了。


    "兔兒好好的……你瞧,它好好的,別擔心、別生氣……我不讓它受傷的……"


    胡亂呢喃,她頭好重好痛,弄不懂眼淚為何紛紛亂墜,她理不清思緒,那些珠淚有自主的權利,在頰上蜿蜒成河。


    "別管那隻該死的兔子!"鐵無極胸口漲痛,從未感覺自己這般無用,見她一身的傷,如同千萬支針刺進心房,他痛苦而暈眩。"我帶你回去。"賀萬裏肯定藏匿在這附近,他理都不想理了,隻要找到了她,什麽事都不重要了。


    這就是他想見的結果嗎?要這名女子明誌以示,可他萬般料及不到,她心中對他的信賴與感情如此執著,真能無畏生死,也不願他蒙羞。思及她與賀萬裏搶奪機關圖和降書的片段,那場麵令他驚懼猶存,一輩子沒受過這樣的折磨,她在眼前受苦,他卻沒能守護她。


    盡可能放輕動作移動她,再如何小心,仍免不了扯痛傷口,賀蘭緊緊咬牙承受,小臉難過地皺起,當鐵無極一把抱她起身時,終於忍不住發出了哀喊。


    "該死!該死!該死!"鐵無極不斷詛咒,痛罵自己也痛罵整個情景,一聽見賀蘭的呻/吟,他覺得自己已瀕臨瘋癲,無助到了極點。


    細細喘著氣,等待肩上的痛感慢慢退去,賀蘭被包裏在寬闊的胸膛裏,感覺兩隻健臂牢牢抱緊她,去路茫茫,她不想知道,那已毫不重要。然後,她想起一件事。他對她承諾的約定。"無極……你答應我的……"在他耳畔,她虛弱輕語。


    "什麽?"他聽不清楚。


    "你已應了我,不能忘嗬……"


    怕再度扯痛賀蘭的傷,鐵無極不敢使十成的輕身功夫,僅加速步伐,穩穩在草上行走。"合著眼休息,別說話。"丟下一句,他速度未歇。賀蘭恍若未聞,幽然繼語,"你說過……將我葬在雪梅崗,說過的話不能忘……冬天來時,在墳前放一枝寒梅,我也喜歡梅花嗬……"


    "不!"猛烈暴喊,鐵無極倏地停下腳步倉皇望住她,毀天滅地的恐懼如泉急湧,"你休想!門都沒有!"


    賀蘭怔了怔,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心中千萬分難過、千萬分委屈,可憐地指責,"你明就答應的,怎地不守信約?怎地不守信約……你不守信約……"


    她一直哭,不停地邊說邊哭,鐵無極莫可奈何,隻抱緊了她再次舉步。


    賀蘭的意識愈來愈昏沉,漸漸地,哭聲轉為囈語,時而模糊時而清楚。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不如故……人不如故……"


    鐵無極聽見那反反複複喃著的詩句,心中無限的痛楚與憐惜。


    再次清醒過來,賀蘭發現自己躺在房裏,激動的音波刺入腦部,她茫茫然轉動眼珠,茫茫然盯著床帷的流蘇,目光輕移,窗外那株梅樹依然傲立。


    些許難解,些許愁緒,仿佛心中開了洞,所有的生氣四散流盡,分崩離析。震撼的聲音又起。


    "你將賀蘭當成什麽?!"


    憤怒咆哮的人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卓風,若非李星魂阻擋,他早已撲過去揪住鐵無極。得知事情原委,卓風氣瘋了,哪裏管得著對方是誰。


    "賀蘭已經吃下''七花七草''的解藥,體內的毒早就清除,你為何遲遲不把真相告之?她一句話也不肯說,默不作聲地承受,見她受苦,你暢快了?!我真是錯看了你,以為你真心待她,能護她周全,沒想到你與賀萬裏同個模樣,僅僅在利用她罷了。"


    "我不是!她該全心全意信任我,沒人教她獨自承擔!"鐵無極霍然站起,臉色鐵青,他吼叫的聲音不輸卓風。


    接著,卓風冷笑,"到底逼出你的心事。這便是你的計謀嗎?猜疑賀蘭心之所向。一個女子甘願為你而死,你好高興、好誌得意滿,男性自尊獲得無比滿足,這樣的結果證明了什麽?她的忠誠、她的用情至深,還是她可笑又可憐的愚蠢?見她去掉半條命地躺在床上,你滿意了吧?!"


    這真是他心中深藏的猜忌嗎?鐵無極無法辯駁,汗涔涔地布滿背脊。


    卓風仍不放過他,繼續挖苦咆叫:"你其實在意她的身份,先入為主懷疑著她的動機,哈……多麽悲哀啊,你可知賀萬裏為何大方將她送來?"卓風眼眉肅冷,唇抿了又啟,字字清晰,"他想借刀殺人,讓她死在你手上,屆時,他便有理由調派朝廷軍隊向閻王寨出兵。"


    聞言,鐵無極大大震撼,跌坐在椅凳上,他雙手支額,腦中一片紛雜,久久說不出話來。她用何種感情待他?以往,他想著這樣的問題,終於找到了答案,她的情,深沉真切綿長難了,純然的傾心和一生的托付,而他,辜負了一個女子,因曾在愛裏受傷,竟難分辨此情是真是假。


    見情況緩和不再拳腳以對,李星魂撇下他們倆,自顧踱近床邊,他朝賀蘭眨眨眼溫和笑著,隨即專心把著脈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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