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雲滿懷心事,緩緩返回寄居客棧。


    他甫一走進客棧,自對店小二道:“取壇大麴來。”


    那小二一愣,道:“不是明日才放榜嗎?怎麽公這會兒就要喝酒了?”那小二曾與盧雲聊過一陣,知道他是赴京殿試的考生,此時便出言相詢。


    盧雲苦笑道:“放不放榜,對我都沒什麽不同了,唉,取酒來吧!”


    那,你好歹也是舉人出身啦,算來比尋常人強上多,隻要不遇那些進士出身的大人們,你可是誰也不怕哪!”


    盧雲心道:“唉…可我就專門遇上這些進士大官…”他取過酒碗,自飲自酌起來。


    正飲間,忽然一人道:“**你奶奶,不是說好要來找我嗎?又***騙你老!!”


    盧雲聽這聲音粗豪,滿口汙言穢語,一時心頭大喜,抬頭叫道:“秦將軍!”


    果然眼前那人身著軍裝,腰懸鋼刀,正是“火貪一刀”來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考得怎麽樣啊?”


    盧雲尷尬一笑,道:“我也不曉得。這幾日渾渾噩噩的,好容易撐過貢試,誰知來到京裏,卻始終定不下心來,唉……想來準是落榜了。”


    秦仲海“我呸”、“我呸”地連吐了幾口唾沫,大聲道:“放屁!還沒放榜就先放屁!我說你定是高中榜,大魁天下!”


    盧雲搖頭苦笑道:“別說了,喝酒!喝酒!”


    秦仲海與他幹了一碗,罵道:“許久不見你老兄了,卻還是這幅倒楣相,快多喝幾碗吧!”


    兩人喝了一陣,盧雲見秦仲海眉宇間也有淡淡的憂色,想來最近定有什麽不順遂,當下便問道:“我看秦將軍好像有什麽煩憂?可是皇宮裏有事?”


    秦仲海幹了一碗,道:“這些日朝中鬥得好凶,這你可曾耳聞?”


    盧雲奇道:“竟有這種事?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秦仲海想到瓊貴妃等人的事情,忍不住心下煩悶,搖頭道:“此事不方便提,咱們還是私下再說吧。反正你老兄這趟回京,總要留個一年半載的。”


    盧雲低聲道:“怎麽了?事情真的很嚴重?”


    秦仲海舉起酒碗,道:“別說這許多了,喝酒喝酒!”


    盧雲也是心煩意亂,當下舉起酒碗,兩人一飲而盡。


    這夜兩人心情煩亂,隻喝個爛醉如泥,秦仲海直到更才回去。


    第二日清早,宮中送出榜單,便要在承天門外張貼,秦仲海不顧昨晚全身酒臭,一大早便到盧雲的客棧裏叫嚷,硬把他拖了起來,喝道:“大喜的日來囉!”


    盧雲宿醉未醒,頭還痛著,一見他這幅神氣,便歎道:“秦將軍快別這樣,一會兒若要失望,那豈不更加難受?”


    秦仲海呸了一聲,道:“你看看外頭,誰來看你了?”


    盧雲尚在穿衣,猛見一條大漢衝了進來,這人右手帶了隻鐵手套,正是伍定遠到了。


    盧雲喜道:“伍兄!”


    伍定遠一把將他抱住,叫道:“你終於回來了!可想煞哥哥啦!”


    盧雲心下歉然,他那日走得急,不曾與伍定遠道別,當即歎道:“小弟那日好生失態,請伍兄……”


    伍定遠大聲道:“什麽失態不失態?大家自己弟兄,還說這許多?”


    秦仲海走了過來,嘿嘿笑道:“是啊!大喜的日來囉!咱們還說這些廢話作啥?盧兄弟,你自己說,你是狀元還是探花啊?”


    伍定遠用力往盧雲肩上一拍,喝道:“盧兄弟當然是欽點狀元!”


    盧雲見他二人這幅神態,心中感激,垂淚道:“兩位兄長這般愛護盧雲,我……我真不知該怎麽回報?”


    秦仲海笑道:“回報個屁,你考上狀元後,請咱倆上酒樓樂一樂,那便是最大的回報啦!”


    伍定遠見盧雲淚流滿麵,不由得心下擔憂,問道:“怎麽了?看你這個模樣,真是沒有考好?”


    盧雲抹去了淚水,笑道:“不管有沒有考好,總之都已解脫了,唉……大家看榜吧!”


    人走到承天門,隻見四周滿是人群,都是考生的家屬親友,秦仲海見盧雲腳步遲緩,有意替他打氣,便笑道:“盧兄弟,咱們打個賭吧!”


    盧雲沒精打采地道:“打什麽賭?”


    秦仲海笑道:“你若是考中了狀元,那便把褲脫了,在這承天門繞行一圈,你說可好?”


    盧雲麵色一窘,道:“將軍這話也無聊,我一來考不中狀元,二來不做這等無聊事,將軍怎地卻作這荒唐賭約?”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反正你自以為不中,那咱們便賭上一賭,卻又何妨?”盧雲不答,逕自往前走去,秦仲海笑道:“不說話便是答應了,老可計較得厲害。”


    人正要往榜下擠去,卻見楊肅觀也已到了。伍定遠伸手招呼,叫道:“楊郎中也來啦!”楊肅觀身邊站著一名少年,隻見他眉清目秀,約莫二十歲上下,容貌與楊肅觀頗為相似。


    楊肅觀笑道:“這是胞弟紹奇,他也參加今年的殿試,我特地帶他來看榜。”


    那楊紹奇雖然年幼,卻已頗見老練,他向眾人一拱手,道:“小弟紹奇,見過各位兄長。”


    伍定遠連忙還禮,道:“紹奇將門虎,定然是金榜題名了。”


    秦仲海走上前去,不懷好意地笑道:“有其兄必有其弟,又來了一個小小風流郎啦!可別到處采花啊!”


    楊紹奇臉上一紅,不知該怎麽回話,楊肅觀卻輕咳一聲,道:“仲海別欺侮舍弟。”


    楊肅觀俊目回斜,霎時見到盧雲,他心下一凜,抱拳道:“盧公,久違了。”


    盧雲嚅齧地道:“好……好久不見了。”


    楊肅觀微笑道:“盧兄今日也是來看榜的麽?”


    盧雲嗯了一聲,隻低下頭去,卻不打話。


    楊肅觀道:“盧兄才過人,必然金榜題名。在此先向盧兄恭賀了。”


    秦仲海斜目瞪了他一眼,跟著往地下吐了口膿痰,惡狠狠道:“別說這些客套廢話了,大家各去看榜吧!”


    楊肅觀笑道:“好說,諸位請吧!”他拉著弟弟,便自轉身離開。


    秦仲海見榜單已然貼上,當即大聲道:“走啦!咱們這就去看!”說著伸手揪住盧雲,道:“從榜看起,第一眼就看到你盧狀元的大名!”


    伍定遠也道:“秦將軍說得沒錯,盧兄弟才華洋溢,正該是狀元!”


    誰知盧雲卻閃了開來,低聲道:“我自從後頭看起吧。”


    秦仲海不願勉強他,便與伍定遠使了個眼色,伍定遠會意,當即跳了過來,重重地往盧雲肩上拍了一記,為他打氣道:“一會兒見了你的名字,哥哥馬上找你慶賀!”


    當下兵分兩,盧雲從榜尾看去,秦仲海與伍定遠從榜看去,盧雲一唉聲歎氣,尋思道:“名落孫山的滋味我早已嚐過,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一會兒見不到我的名字,我可不要自暴自棄才好。”


    他長年失敗,早已心灰意冷,當下便從最後一名看去,隻見“趙一飛”、“嚴鬆正”、“李如龍”等名字高懸其上,這些人高中甲,都賜與“同進士出身”的地位。盧雲滿心寂寥,心道:“今年榜尾叫做趙一飛,我若再次落榜,那可算是名落趙山了。”


    他微微苦笑,再往下看,赫然見到“周洋”的名字,盧雲心下一奇,那日自己一時義憤填膺,曾幫此人付清過堂費,想不到這人當真了得,居然也中了進士。


    盧雲心下敬佩,想道:“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我這番幫忙也算值得了。”一時也為那周洋開心。


    再往下走,便是二甲的榜單,此處共有十五員名額,皆賜“進士出身”的地位。盧雲走不數步,登時見到“楊紹奇”字。


    盧雲心中讚歎:“楊門果然非凡,父兩代居然出了名進士,真可比得上當年的蘇氏父了。”


    當年蘇洵、蘇軾、蘇轍一門傑,盡取進士功名,傳為千古佳話,看這楊家父如此了得,自當傳誦一時了。


    盧雲慢慢看去,隻見二甲十五人中也沒有自己的名字,這次一共錄取四十位進士,那“二甲進士出身”與“甲同進士出身”共占四十人,隻餘下“一甲進士及第”名員額。


    盧雲心中苦笑,尋思道:“二甲也沒有了,看來是沒我的份了,唉!是該回山東的時候啦。”


    隻聽身邊有人啼哭不休,卻也有人大笑不止,直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場麵,遠遠那楊家兄弟已在慶祝,盧雲心下苦笑,想道:“其實我早已料中自己名落孫山,又何必哀傷什麽?嘿嘿,把這鬼榜看完吧,等會兒好好計畫日後生,那才是正經生意。”


    當下強作微笑,勉強往下看去,隻見那探花名叫“江大清”,便是那江充的侄,盧雲幹笑一聲,想來讀卷官還是重視出身門第,否則這江大清腦滿腸肥,卻要如何中舉?盧雲輕歎一聲,再往下看,隻見那榜眼叫做“胡誌廉”,照名字來看,這人誌向非比尋常,當是以清廉為職誌的人物,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看到這裏,盧雲已是滿心蒼涼,麵如死灰。他見秦仲海與伍定遠二人兀自站在前頭,當即走上前去,低聲叫道:“秦將軍!伍製使!咱們該走啦!”他叫了一陣,誰知秦伍二人好似中邪一般,隻癡癡地看著榜單。


    盧雲心下難受,低聲道:“秦兄!伍兄!咱們去喝酒吧!”


    秦仲海怔怔地道:“你沒看見自己的名字麽?”


    盧雲歎道:“沒瞧見,唉……”


    伍定遠呆呆地道:“真的沒看見麽?”


    盧雲心下一酸,道:“真的沒有。”


    秦伍二人對望一眼,道:“讀書過多,果然會損傷目力。”跟著往上一指,齊聲道:“那個鬥大的盧雲兩字,你怎麽沒看見啊?”


    盧雲全身大震,抬頭一看,霎時見到了一十個大字。


    “欽定一甲狀元盧雲,賜進士及第”深秋時分,金黃色的陽光閃耀在這幾個大字上,望之燦爛奪目,宛若黃金所就。


    盧雲全身如中雷擊,顫聲道:“這……這真是我的名字麽?”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不是你盧雲,莫非是盧一雲嗎?”


    伍定遠笑道:“盧兄弟,恭喜你了!你這下終於光宗耀祖,揚眉吐氣啦!”


    盧雲全身抖動,雙膝一軟,已然跪倒在地。


    秦仲海驚道:“怎麽了?中風了嗎?”


    盧雲淚如雨下,號啕大哭起來:“爹!娘!我中了!我中了!你們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嗚嗚…嗚嗚……”


    一時之間,十年寒窗的辛酸,四海流落的苦楚,都在這刹那得到回報。


    今日今時,盧雲二字,名揚天下。


    秦伍二人心中也是一酸,互相望了一眼,都想道:“想我們盧兄弟真個吃盡苦頭,此刻終於苦盡甘來了。”


    秦仲海見他啼哭不休,知道難以相勸,當下猛使個眼色,伍定遠立時會意,隨即將盧雲架起,盧雲驚道:“你們要幹什麽?”


    秦仲海大笑道:“你忘了方才的約定麽?”


    盧雲顫聲道:“什麽約定?”


    秦仲海大聲道:“隻要你中了狀元,便得脫了褲,在這承天門上繞個一圈啊!”說著便要來解他的褲帶。


    盧雲又羞又急,連連閃躲,卻給伍定遠牢牢架住了,這“披羅紫氣”使來,盧雲怎能掙脫?隻能哀哀叫苦,拚命討饒,惹得旁觀眾人偷笑不已。


    秦仲海喝道:“還動!再動老便要出刀了!”人又哭又笑,便在榜單下鬧做一堆。


    “小姐!小姐!你可知道今年的狀元是誰?”


    這日顧倩兮正自梳妝,忽見小紅氣急敗壞的奔來,口中不住叫嚷。


    顧倩兮皺眉道:“你怎麽了?有話慢慢說。”


    小紅喘了口氣,道:“小姐啊!你可知道今年的狀元是誰?”


    顧倩兮照了照銅鏡,沒好氣的道:“我怎知道是誰?還不是那家大官的公了。”


    小紅搖頭道:“不是,不是……今年的狀元是個破落戶出身,還是你識得的人呢!”


    顧倩兮奇道:“哦!我識得的?難不成是裴盛青那個紈褲小麽?”


    小紅道:“他家可不是破落戶。”


    顧倩兮橫了,什麽時候開始會賣關了?”


    小紅低聲道:“今年的狀元姓盧,單名一個雲字。”


    顧倩兮大吃一驚,手上的銅鏡登即摔下,顫聲道:“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紅道:“狀元郎正在遊街哪!你不信便去看吧!”


    顧倩兮急忙奔上樓去,小紅追了過去,叫道:“小姐別急啊!”但顧倩兮奔得好快,轉眼便不見人影。


    顧倩兮站在閣樓,伸手將窗戶推開,霎時隻聽鞭炮聲響,銅鑼不斷,她伸頭出去,隻見遠遠地走來一陣車隊儀仗,四下姓都已上街圍觀,車隊當前走著匹高大白馬,上頭更坐著一名英俊男,隻見他身上綁了條紅帶,頭上還瓚了朵大紅花,正是當年在她家中做過小廝的盧雲。


    顧倩兮凝望著他,隻見盧雲過去那點淡淡的憂鬱早已褪去,已然換上了滿麵的笑容,自向兩旁街坊揮手,正是春風得意的寫照。顧倩兮想起前幾日兩人的訣別,心中忽感一酸,眼淚險些落下。


    此時小紅也已過來,主仆二人同在窗口探看,小紅看了盧雲一眼,歎道:“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想當年這姓盧的多慘,現下卻成了欽命狀元,唉…真是世事難料……”


    顧倩兮輕輕一歎,拭淚道:“這些本是他該得的,盧公才華過人,又飽經艱難折磨,他若不中狀元,卻該是誰來中?”她目望去,隻覺兩人之間好遠好遠,盧雲的麵目也是漸漸模糊。


    說話間,小紅已然看到盧雲向前行來,她輕拉小姐衣袖,悄聲道:“小姐你看……他朝你這兒看來啦!”


    顧倩兮低頭看去,果見盧雲已行到近處,正自凝目朝自己看來,顧倩兮忽地一咬牙,伸手掩上了窗。小紅驚道:“小姐,你怎麽了?”


    顧倩兮垂淚道:“他不是說過了嗎?從今以後,我們兩人就毫無瓜葛,我又何必再見他……”


    小紅拉住了她的手,勸道:“小姐,那日他是吃楊大人的醋,你可別和他當真。”


    顧倩兮墜下淚來,顫聲道:“一切都算了……他點上狀元後,還會記得我嗎?唉……隔了兩年,大家也都生份了,他能飛黃騰達,我也替他高興……”說著頭也不回,逕自走下樓去。


    小紅看著小姐離去的背影,心道:“這姓盧的小實在混蛋了,以前窮苦的跟狗一樣,全仗咱家老爺小姐照顧,現下稍一發達,非但不懂得來叩謝恩德,還向那些決絕的話,真是狗都不如的人。”她越想越氣,猛地打開了窗,一口唾沫往下吐去,罵道:“我呸!中了狀元就了不起嗎!”


    卻聽下頭人聲喧嘩,一名粗豪漢吼道:“你***小丫頭亂吐口水,可是找死啊!”


    小紅心下一驚,眼見那盧雲竟然還在窗下,正自癡癡地往上看著,慌張之下,便急急關窗走人。


    那粗豪漢正是秦仲海,他這日拉了伍定遠,兩人興高采烈地陪著盧雲遊街,誰知行到顧尚書的府宅旁,冷不防卻給一陣口水吐中,登時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破口大罵,待見那小丫頭慌不迭地溜走,便對盧雲道:“走吧!這兒有啥快回去尋樂吧!”


    忽聽伍定遠道:“秦將軍,你別把口水抹在我的衣服上,這件衣裳可值五兩銀呢!”卻是秦仲海隨手抓了他的衣裳,逕往自己臉上擦去。


    秦仲海笑罵道:“嘿嘿!這可是小女孩兒的口水,香得很,不比老的膿痰,一點也不算髒。”


    兩人相互調侃一陣,誰知盧雲還是呆若木雞,伍定遠過來勸道:“盧兄弟,咱們快走吧!你可把道都堵起來了。”


    秦仲海皺眉道:“你搞什麽啊!可是肚疼要借茅房麽?”說著就走到顧家大門,伸腳踹道:“***!有人要拉屎,借個茅房一用!”


    盧雲一驚,道:“秦將軍別搗亂,咱們走吧!”在秦仲海的大笑聲中,眾人便自走了。


    是夜眾人借了柳昂天的府宅,辦了個大宴,盧雲雖然朋友不多,但柳昂天著意為他邀了大批朝臣,眾位大臣一來是為了柳昂天的麵,二來也是對這新科狀元頗為好奇,除了江充、劉敬兩大腦以外,其餘諸大臣盡皆雲集柳府。盧雲見眾位賓客圍著他直打轉,隻把他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時張惶失措,受寵若驚,連說話也結巴了。


    一名胖大老者走來,笑道:“這便是新科狀元麽?果然是一表人才!”


    柳昂天拉住盧雲,笑道:“盧賢侄過來,快快見過輔大人!”


    盧雲心下一驚,這輔乃是當今閣揆,內閣大士之,當下顫聲道:“晚輩盧雲,見過閣揆大人。”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甭叫我閣揆大人,那多生份,叫我孔老爺吧!”


    柳昂天見孔大士喜愛盧雲,心下也甚高興,便笑道:“盧賢侄,你日後若能得孔老爺寵愛,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助益啊!”


    孔老爺道:“你現下中舉了,可曾想過要去哪個部會幹事?”他見盧雲不答,又道:“你是狀元,那自是庶吉士,若想留在六部主事,那也毫無問題。你若嫌待在京裏氣悶,老夫也可保舉你去外地當知州知縣……”他正自喋喋不休,忽見盧雲麵色呆滯,已然自行離去,孔老爺又驚又怒,喝道:“你這完哪!”


    柳昂天知道盧雲的脾氣最是特異,當下幹起了苦差,連連對孔老爺賠罪道:“小孩嘛!老爺別計較,凡事都看在我老柳的麵上……”說著便將孔閣揆拉到一旁,兩人自去飲酒。


    卻說盧雲是看了何人,竟讓他如此心搖神馳?隻見他淚流滿麵,走向一名清瘦的老者,跪下道:“顧伯伯!盧雲來給您叩頭了。”說著拜了下去。


    那老者麵貌清瞿,看來仙風道骨,正是顧倩兮之父,當今兵部尚書顧嗣源。


    當年匆匆一別,至今已有二載,中間不知發生了多少事。顧嗣源有無數話想說,喉頭卻似哽了。他雖愛盧雲之才,但家人作梗,硬要逼得盧雲離去,終令他惆悵悲痛,兩年來難以自己。本以為終生不得再會,誰知天可憐見,終教盧雲大魁天下,二人才得以再次相見。


    顧嗣源輕撫盧雲臉頰,麵上老淚縱橫,喃喃地道:“好孩,那日我看了榜單,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托人打聽之下,才知真的是你。雲兒啊雲兒,撥開烏雲見天日,你十年寒窗辛苦,總算不枉了……”


    盧雲心下激蕩,淚水滾滾而落,霎時兩人抱在一起,同聲痛哭。


    柳昂天、秦仲海等人見狀,紛紛圍了過來,秦仲海笑道:“咱們盧兄弟高中狀元,卻哭得大出喪似的,這是在幹什麽啊!”


    眾人聽了他的話,都是笑了起來。顧嗣源抹去淚水,歎道:“是啊!今日狀元攢花,真不該掉淚的。”


    伍定遠向來周到,忙將盧雲扶了起來,替他把衣衫了。


    柳昂天問道:“原來顧大人認得咱們盧賢侄,隻不知你二人怎生識得的?”


    顧嗣源歎道:“這說來話長了,雲兒以前是我在揚州的幕賓。”


    眾人紛紛讚道:“顧大人果然有眼光!用了個狀元當幕賓!”


    盧雲回思往事,垂淚道:“若非顧伯伯當年提攜照顧,盧雲焉有今日?”


    顧嗣源歎道:“你能有今天,全是靠自己拚出來的,與老朽沒有半點關係。好孩,你真是了不起啊!”


    秦仲海見盧雲眼眶一紅,怕他二人又要抱頭痛哭,到時不免陰風慘慘,敢忙打趣道:“好啦,快去喝上兩杯吧!不然聽多了兩位的肉麻話,我看一會兒也不用吃飯了,得先清了這一身雞皮疙瘩才行啊!”眾人聞言,無不大笑起來。


    柳昂天笑道:“仲海說得是,大家先開席,喝個兩杯再說吧!”說著伸手肅客。


    顧嗣源牽了盧雲的手,微笑道:“咱爺兒倆今日好好喝上一盅,不醉不休。”


    盧雲抹去淚水,點頭道:“小侄正要向顧伯伯賠罪,謝過當年不告而別之罪。”


    顧嗣源哈哈大笑,道:“你高中狀元,那是何等喜事,什麽罪都該赦了!”


    眾人歡飲,高談闊論,盧雲幾次想與顧嗣源細述別來離情,但無數賓客上前敬酒,卻讓他全然不得空閑,顧嗣源卻不以為意,隻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席間楊肅觀也上來敬酒,隻見他神態大方,對盧雲一笑,道:“那日在承天門下,我就說過盧兄必當高中,果不出所料,當真可喜可賀!”


    眾賓客見楊肅觀容貌俊美,盧雲神采飛揚,無不出言讚道:“柳門人才輩出,你看看,光是進士就有兩位哪!”


    一名老者端著酒杯,走了上來,隻見他身形高大,滿麵富貴之氣,正是國丈瓊武川來了。他望著楊盧二人,見二人儀表出眾,忍不住心下稱羨,便對柳昂天道:“你好福氣啊!這兩個小朋友真可算是一時瑜亮,卻又都在你門下主事,你可一人占盡天下所有的好處啦!”


    這位國丈往日雖不與柳昂天交好,但在華山上見了柳門幾名年輕俊傑,有意結交,便借這個宴會過來柳府,料來日後必與柳門一係日益親近。


    柳昂天聽了這話,心下甚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國丈金口謬讚,老夫真是擔當不起啊!哈哈!哈哈!”


    禦史何大人與柳昂天要好,自也受邀而來()。隻聽他笑道:“都說‘柳門二將,楊武秦’,看我們楊郎中、秦將軍,那都是老招牌、老字號了,日後加上了這位新科盧狀元,那更是大大的生力軍!”


    瓊武川曾赴寧不凡的歸隱大典,見過伍定遠的身手,他走上前去,伸手拉過伍定遠,笑道:“柳門非隻出了一個狀元,咱們這裏還有位大戰華山掌門的武狀元啊!”


    伍定遠聽國丈讚揚,敢忙謙遜道:“不敢,那日若非寧掌門相饒,在下早給人殺了,怎好來說嘴呢?”


    秦仲海笑道:“伍製使又來虛偽工夫了!”


    伍定遠幹笑兩聲,便不再多言。


    瓊武川哈哈大笑,道:“方今柳門興盛,不再隻是‘柳門二將,楊武秦’了,咱們可得改個口,為他們取個新名才是。”


    眾人紛紛附和,都問道:“該取什麽名字才是?”


    何大人道:“既然現下是四大將了,咱們該叫他們柳門四將才是。”


    禮部胡尚書接口道:“何大人說得是!柳門四將,楊秦盧伍!聽起來如何?”


    秦仲海皺起眉頭,道:“聽起來喀啦枯嚕的,好不難聽。”


    何大人笑道:“那該取什麽名字?”


    秦仲海哈哈大笑,笑道:“我說咱們該叫柳門四獸,雞鴨魚肉……”冷不防韋壯已然伸出手來,將他的嘴給捂住()。


    顧嗣源才華高絕,微一沉吟,已有見地,當下道:“這樣吧!咱們各取他們名字中的最後一字,肅觀賢侄就取‘觀’字,仲海將軍便取‘海’字,雲兒便是‘雲’字,定遠製使便取個‘遠’字,咱們依著他們的官職高低,稱他們為‘柳門四少,觀海雲遠’,諸位以為如何呢?”


    眾人讚道:“好一個‘觀海雲遠’,不愧是當今兵部尚書的金口!”


    這夜眾人興起,便給柳門四名年輕英雄定了個排名,眾人各取他們名字的最後一字,依著官職的高低排名,合稱為“柳門四少,觀海雲遠”,這觀自是“風流司郎中”楊肅觀,海便是“火貪一刀”秦仲海,雲是“新科狀元”盧雲,遠則是“天山傳人”伍定遠。眾人都覺這“觀海雲遠”大是雅,都是讚不絕口,連秦仲海這等粗魯的人也陪笑了幾句。


    眾人歡飲,直至深夜,方才慢慢散去。


    顧嗣源臨去時召來盧雲,道:“明日皇上要賜宴,你好好應對,等午宴過後,你來顧伯伯家坐一坐,顧伯伯有話跟你說。”


    盧雲想起顧倩兮,自點中狀元以來,兩人還未曾見上一麵,隻不知她是否會原諒自己在茶鋪的決絕。想起遊街時顧倩兮滿臉怒氣地關上窗戶,不由得更添擔憂,尋思道:“那日我托那些話,本是要她忘了我,誰知…誰知上天捉弄,卻又叫我點了狀元,我可該如何求她原諒我?”他嚅齧地道:“顧伯伯……我……我……”


    顧嗣源見他麵色遲疑,以為他是怕二姨娘的騷擾,當即道:“好孩,你還怕二姨娘麽?”這話反倒提醒了盧雲,他想到二姨娘的尖酸刻薄,忍不住又是一歎()。


    顧嗣源道:“你現下是進士了,沒人能為難你什麽,你隻管放心來,知道了麽?”


    盧雲嗯了一聲,正要詢問顧倩兮的近況,忽聽一個清越的聲音道:“顧伯伯,小侄先告辭了,你們慢慢聊吧!”身旁擦過一人,卻是楊肅觀。


    顧嗣源見楊肅觀過來,便點頭微笑道:“趕緊回去吧,晚了你爹爹可要擔心。”言語甚是熟稔親切,料來顧嗣源定也為疼愛這位晚輩。


    楊肅觀頷答應,轉向盧雲,說道:“恭喜盧兄了,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你還要上朝麵聖呢!”


    盧雲看著楊肅觀英俊世故的俊臉,一時竟是哽住了。


    楊肅觀卻是不以為意,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日後同朝為臣,咱們可要相互打氣。”跟著轉身道:“顧伯伯,小侄先走一步。”


    盧雲看著楊肅觀離去的背影,心中忽地起了煩亂之感,忍不住輕輕地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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