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海返京後,便向眾人提起盧雲之事,說他不願再留京城,已然返鄉去了。伍定遠聽了自是悶悶不樂,盧雲與他交情非小,兩人之間相識雖然不久,但多曆艱辛患難,想不到他竟連一聲道別也無,便已自行離去,說來還真叫人傷心。


    秦仲海又向柳昂天稟報,請他不必再為盧雲洗刷什麽冤情,此案已然自行妥當。柳昂天等人自不曉得秦仲海假扮土匪一事,一時甚為訝異,不知他是行賄還是施壓,怎能兩天就解決此事?秦仲海聽眾人來問,卻隻笑而不答。


    過了幾日,秦仲海托人到刑部打探消息,果然那縣官吳昌已送上新的囚犯名冊替換,想來盧雲的案底自當更新,終於還給這名淒慘書生一身清白。


    過不數日,皇帝下命,將秦仲海調入大內當值,秦仲海向來是個大粗胚,舉止言行多有犯忌,眾人都為他憂慮。秦仲海笑道:“看你們怕得,老是去升官,又不是去跳海,有什麽好擔憂的?”


    柳昂天多年為官,自知宮廷內險惡鬥爭多,聽他這般說話,似有輕視之意,當下罵道:“你還敢掉兒郎當?皇宮雖不是血肉橫飛的沙場,但其中暗潮洶湧之處,絕不比前線上來得輕鬆!你可給我多多小心了!”秦仲海嘻嘻一笑,口中稱是,心下卻毫不在意。


    這日已到進宮之日,宮中援引往例,派了名小監上府相迎,便請秦仲海進皇城報到。這小監名喚小六,十二歲年紀,乃是薛奴兒手下,他出宮前便聽說這個虎林軍統領是個火爆脾氣,更與自己上司不睦,一上便著意伺候,不敢稍有違背。


    二人走入皇城,秦仲海見四下都是廟堂建築,宏偉之至,不由得多看幾眼。他過去雖是朝廷的五遊擊將軍,但平日多在前線打仗,甚少回京麵見皇帝,是以這皇城僅是第二回進來。若非兩年前皇帝五十大壽,下令官朝賀,恐怕至今還沒機會入宮。


    那。他指著四方皇城,道:“啟稟將軍,咱們北京城共分四道牆,外城、內城、皇城、宮城,可說城中有城,牆裏有牆,光是宮城就有五十裏長寬,北是玄武門,東是東華門,西是西華門,南麵是午門,也就是咱們禁城的正門。”


    秦仲海嗯了一聲,忍住了哈欠,眯著眼道:“蠻好的。”


    那小監沒留意他的神色,隻帶他穿過午門,又道:“咱們現下從午門朝裏去,便會見到一條大水,那是金水河,再來是金水橋,然後才是奉天門、奉天殿。這大殿也就是俗稱的金巒殿,那是皇上受朝賀用的地方。”


    秦仲海聽得煩躁不堪,卻又不便說話,隻往地下吐了口痰。得興起,哪管他瞌睡連連,怪模怪樣,當下又指向另一側,笑道:“這奉天門的左側呢,也是一處門,叫做左順門,右側呢,叫做………”


    秦仲海猛打了個哈欠,大聲道:“右順門。”


    小監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怎麽知道?”


    秦仲海抓了抓腦袋,懶懶地道:“若在奉天門的屁股後頭,就叫做屁順門,是吧?”


    小監顫聲道:“奉天門沒有屁股。”秦仲海打了個飽嗝,心道:“這小鬼也真怕我,這當口可別欺侮他,省得進宮裏給薛奴兒數說,那可真沒意思。”當下不再多言。


    那,隻將秦仲海領到華殿,躬身道:“一會兒薛副總管便會過來,請秦將軍稍等片刻。”說著連連鞠躬,這才敢告退離開。


    這華殿乃是讀書的地方,每年春秋兩季,皇帝更會在此舉行經筳,與講官研討四書,隻是秦仲海出身草莽,識字不多,哪知這許多典故?他望著空蕩蕩的大殿,心中隻是愁悶,想道:“想我秦某人何等英雄,誰知淪落到這鳥皇宮來,與沒鳥的監為伍,真個是虎落平陽了,唉……老操他奶奶個雄……”他這人生性粗魯,便連歎氣也要來個操,滿心無聊間,自找了張椅坐下,翹起了腿,在那兒唉聲歎氣。


    他正自歎息,忽聽一人道:“敢情你就是秦仲海?”這聲音又尖又冷,頗帶些高峻的意味。


    秦仲海站起身來,回過頭去,隻見一名胖大的監走向他來,這人身異常雄偉,竟比秦仲海高出一個頭,秦仲海體型本已魁梧,想不到世間還有人長得這般高大,不禁訝異。


    那監居高臨下,冷笑道:“怎麽樣?土包進宮,可是怕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尚未答話,那監已擺了張冷麵,舉起拂塵,朝秦仲海指了指,道:“你第一回進宮,事情不懂,道理不知,便須謙恭自卑,多問多。前殿、後廷,東西六宮,大明、承天、端、午、奉天五門,每個地方都有不同規矩,從今日開始,你可得用心著、看著、記著,懂了吧?”他見秦仲海麵色慘然,冷麵便道:“方才你走了一圈,想來也記了不少地方吧?說幾個來聽聽。”


    秦仲海生性凶猛,如何忍得這等僚氣?便想:“看這王八的模樣,八成來尋晦氣的,看爺爺把他活活氣死。”他打了個哈欠,道:“是記了幾個地方,皇帝、皇後、皇爺爺拉屎的地方全瞧過了。隻差皇、皇妹、皇龜撒尿的處所沒瞧見,一會兒咱再去看看。”


    那監麵色鐵青,怒道:“你說話好生無禮,給我檢點些了!”


    秦仲海訕訕地道:“公公這是什麽話?聽你這麽說,好似皇上不用拉屎似的?要知咱們皇上武仁德,好生聖明,你卻把他說成不拉不撇的怪物,這日後傳揚出去,可是毀謗當今的大罪哦!”


    那監大怒,揮舞手上拂塵,大聲道:“你放什麽屁!不怕我揍死你麽?”說著踏步過來,他身材魁梧至,行走之間,彷佛小山移動一般。


    秦仲海有意捉弄,便假作害怕神色,哀聲道:“這位公公好高的身材啊,您這等英雄體魄,可別打我啊!”


    那監見他怕了,當場冷笑道:“看你也不算笨,倒還懂得拍我馬屁!要真給我揍了,保管一拳就死!”


    秦仲海假意諂媚,陪笑道:“是啊!公公這般高大,想來世間無敵手吧?”


    那監更見得意,笑道:“沒錯!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比我高的!你日後想在宮裏混,可得多多巴結我!”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公公這般雄偉身材,淨身時定是多費了不少功夫吧?一共割了幾刀啊?”他見那監臉色發青,全身顫抖,便笑道:“我說錯了麽?莫非你是銀樣蠟頭槍,隻長了個空大個?不過輕輕一刀揮過,你老哥便就了帳?”


    那監氣得臉色慘綠,一聲尖叫,便往秦仲海摑去,秦仲海輕輕一閃,那監登時打了個空,秦仲海好整以暇,眼見一旁茶幾上擺了些果,當即拿了幾個,嘴裏便吃了起來。


    這果是用來增添殿內香氣之用,秦仲海卻給拿來吃了,那監看在眼裏,如何不怒?霎時喝道:“好大膽!那不是給你吃的東西!”怪叫一聲,又衝了過來。


    秦仲海吃得隻剩個果核,笑道:“不是給我吃的?那是給你吃的囉?”說著隨手一塞,將果核塞入那監的嘴裏,跟著耳光一轟,伸腳踹出,已將那監踢飛出去。


    那監正要摔個狗吃屎,忽然一隻手伸了出來,這人手法輕盈,毫無霸氣,靠著隻手之力,便阻住那監胖大的身軀。


    秦仲海見來人武功高強,急看過去,隻見這人年歲甚老,神色卻是和藹可親,正是東廠總管、京城十二監之的劉敬。


    秦仲海在華山見過此人行事的手段,知道他眼界手段都是不凡,此時來到,定有深意,秦仲海咳了一聲,拱手便道:“末將秦仲海,見過劉公公。”


    劉敬打量他幾眼,微笑道:“果然是虎一樣的男,好威風,好厲害。”


    秦仲海聽出他話中的嘲諷之意,當下嘿嘿幹笑,道:“劉公公過來這裏,可是有何吩咐?”


    劉敬微笑道:“咱家沒什麽事,隻是專程來看看你的。”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看我?我有什麽”


    劉敬微微一笑,道:“昔年天下有分,曹劉孫、魏蜀吳,任誰也是不讓誰。秦將軍熟讀史書,定當知道這些往事吧?”


    秦仲海嘿嘿幹笑,當今朝廷鼎足為,江派最大,其次則是劉柳兩派,劉敬以國為喻,用意自是借古論今,秦仲海心下了然,便低頭不語。


    劉敬歎了口氣,道:“當年天下情勢險峻,孫劉兩家相合,北魏再大,也要禍亡無日。可那曹賊若來拉攏東吳,可憐玄德再得人心,也要命喪黃泉、飲恨而終,這你說是麽?”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總管大人也姓劉,該不會是劉皇叔的後人吧?”


    劉敬微微一笑,道:“秦將軍取笑了。當年曹賊勢大,吳蜀兩國唇亡齒寒,該當戮力共進才是。誰知群小作祟,兩國中竟有些無知無識的愚蠢之徒,隻因**逞凶,無端傷了彼此之間的和氣,這才使得國之局煙消雲散,唉……真是萬分可惜啊!”


    秦仲海知道他在諷刺自己行事粗暴,便隻嘿嘿幹笑,不言不語。


    劉敬低歎一陣,跟著張頭晃腦,左右探看,道:“不知秦將軍法眼銳利,有無見到這等無知之徒啊?”


    秦仲海心道:“有,就是你老。”嘴上卻道:“公公教訓的是,貴我兩派和氣為貴,日後仲海若遇上這等無知之徒,定會將他揪出懲戒,絕不寬待。”


    劉敬哈哈一笑,道:“希望將軍記得今日的話啊!”


    兩人正自說話,卻聽見一個尖銳至的聲音傳來,道:“是誰那麽大膽,居然敢打大寶?”這聲音難聽尖酸,自是薛奴兒來了。


    秦仲海微微一奇:“大寶?”隨即明白這“大寶”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那高大監的名字。果見那大寶臉上留著秦仲海的五指印,哼哼唧唧地站了起來,大聲道:“都是那姓……姓……”


    他正待要說,猛見劉敬朝他一瞪,那大寶嚇了一跳,便自住口。


    薛奴兒一拐一拐地走將過來,卻是被羅摩什那槍打壞了腿,此刻尚未複原,他怒目朝秦仲海一瞪,尖聲道:“大寶!是誰打傷了你?跟幹爹說!”當時監無,有時便收小監為義,甚且取宮女為妻,也算聊勝於無了。這大寶便是薛奴兒的幹兒。


    大寶瞪了秦仲海一眼,沒好氣地道:“我腳下一滑,踩到了一團臭不拉稀的狗屎,摔了個頭暈腦脹,真個倒楣透頂。”他口中這般說,眼睛卻直瞅著秦仲海。


    秦仲海抓了抓頭,心道:“這大寶罵我是狗屎。”


    忽聽薛奴兒嘿地一聲,往大寶頭上就是一拳,罵道:“混蛋東西!走也不看地下!再說這華殿歸你打掃,你不去清理狗屎,怎地還怪旁人?你一會兒給我去查,找出是哪位妃養的狗亂拉屎!咱們可要重重責打!”


    那大寶身材雖高,這一拳還是給薛奴兒打在後腦勺上,隻痛到骨裏了。


    秦仲海心下暗笑,口中卻道:“薛公公可別陰天打孩,我等你好久了,咱們有些正經事要談吧!”


    薛奴兒雙眉一軒,叉起了腰,尖聲道:“你才等了這一會兒,便那麽不耐煩,以後怎麽在宮裏當差啊?”


    劉敬見他兩人又拌起嘴來,當下笑道:“你二人不要胡亂發火,有話好好說,咱家先走一步了。”他拉著大寶,身影一閃,便離殿而去。


    薛奴兒見劉敬走遠,登時冷笑道:“秦仲海,我等這天好久了,嘿嘿,你總算落入咱家的手裏了。”說著摩拳擦掌,露出凶狠的神氣。


    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昨晚真的沒睡好,整整賭到半夜,薛公公若沒別的吩咐,我這便下工回家啦!”


    薛奴兒氣得臉色慘綠,心道:“這宮裏幾千個侍衛,哪個不是怕我怕得要死,誰知卻來了這麽個無賴,今日定要把規矩跟他說個明白,日後也好管教。”


    他張大了嘴,正要出言去罵,卻見秦仲海抓了個果,又自喀喳喀喳地吃了起來,口中含渾不清地道:“這果味兒不壞,脆!是在東華門的果攤買的吧?一個多少錢啊?”


    薛奴兒氣急敗壞,大聲道:“宮中第一條規矩,不準亂吃殿裏的東西!”


    秦仲海啊地一聲,道:“對不住,對不住,我不知這果不能吃,實在不好意思。”說著大嘴一張,便將口中嚼爛的果肉胡亂吐在地下,跟著咻地一聲,將果核遠遠丟出。


    薛奴兒氣得麵色發紫,厲聲道:“宮中第二條規矩,不得亂丟果皮紙屑!”


    秦仲海歉然一笑,忽地咳嗽一聲,已然運起一口膿痰。薛奴兒大驚失色,叫道:“第條規矩,不準隨地吐痰!”


    秦仲海哈哈一笑,隨手找了隻花瓶,便往裏頭吐去,薛奴兒哀號一聲,慘叫道:“第四條規矩,不準汙損宮中器材!”


    當下兩人一個做、一個說,轉瞬間,秦仲海便聽了七十來條規矩。


    整整罵了一個上午,秦仲海才領到令牌服飾,那小監便又過來,引他去了虎林軍的營寨。那虎林軍地位不低,正式名稱叫做虎賁左衛,向來與金吾前衛、羽林右衛、府軍後衛一同鎮守皇城,名義上雖歸京衛都指揮使管轄,其實多自行其事,從沒把指揮使司放在眼裏。


    虎林軍平日多在西角牌樓一帶歇息,那小監引他到附近,忽然不敢向前行去,秦仲海一奇,問道:“怎麽啦?迷了麽?”


    那小監心驚膽戰,搖頭道:“這些禦前侍衛好…好可怕,我……我不敢過去,將軍你自己去吧……”


    秦仲海也知禦前侍衛多是豺狼虎豹,平素裏專幹惡事,但他能征慣戰,是刀頭裏滾出來的男,怎怕這些跳梁著連聲催促,那小監麵色猶豫,但聽得秦仲海口氣漸漸不耐,隻有硬著頭皮前去。


    兩人走了一陣,已然到了西角牌樓,卻不見半個衛士在此。秦仲海心下納悶,問道:“可是咱們走錯地方了?怎沒見到半個人?”


    那小監也是不解,茫然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平常都在這兒的啊?”


    秦仲海見左右無人,便提氣叫道:“有人在嗎?”喊了一會兒,不見有人出來,秦仲海見牌樓下有扇小門,當即舉腳去踢,那小監驚道:“將軍不要亂來!”話聲未畢,秦仲海早已一腳踢下,那門登時轟然倒下。


    大門一倒,門裏立時衝出一人,隻聽他暴喝道:“***混蛋,是誰在這裏搗蛋?”那人滿麵胡須,神態甚是凶惡,他見到那過了!你隻要敢來這裏,便要給打咱們一人打一次屁股!你怎敢再來,還踢你爺爺家的門?***!不想活了嗎?”


    那小監甚是害怕,雙手捂住了屁股,顫聲道:“不是我……不是我踢的門……”


    那人衝了過來,惡狠狠地道:“還敢說!”


    卻聽一人笑道:“你別欺侮小孩,這門是我踢的。”那人轉過頭去,霎時便見到秦仲海,當下喝道:“你是誰!”


    秦仲海笑道:“快叫弟兄們出來,你們的頂頭上司來了。”


    那人奇道:“什麽頂頭上司?我怎沒瞧見?”


    秦仲海伸手往自己一指,笑道:“招放亮點,你以後的老大便是我啦!”


    那人笑得直打跌,道:“卻原來是個乳臭未幹的小鬼,可曾把過尿了?”


    秦仲海微微一笑,便往門裏走進,那人舉手攔住,喝道:“你幹什麽!虎林軍的窩是你隨便闖得的麽?”


    秦仲海隨手一扭,使出擒拿手的招式,已將那人手臂抓住,跟著往上翻轉,重重一壓,那人啊地一聲慘叫,求饒道:“好漢饒命!別扭斷我的手了!”


    秦仲海笑道:“我隻是替你把個尿而已,瞧你叫的。”他伸手一推,將那人押了進去。


    那小監甚是驚駭,叫道:“秦將軍!你小心點,他們很凶的!”


    秦仲海卻隻一笑,逕自走入門內。隻聽裏頭呼喝連連,一人叫道:“***!不知死活的臭小,自己來送死啦!”跟著有人衝向門口,伸手將門板扶起,已將秦仲海堵在房門內,凶暴叫喊聲不絕於耳:“咱們怎麽宰殺這畜生啊?是清蒸還是紅燒啊?”


    小監知道這些禦前侍衛粗暴殘暴,耳聽他們口氣不善,想來秦仲海孤身一人,定然要糟。此時房門已被掩住,小監空自心焦,卻看不見裏頭的情景。


    忽聽哼、哈兩聲,跟著一陣震動,牌樓上泥沙颼颼而下,小監心驚膽跳,半天聽不到人聲,他擔起心來,不知秦仲海是否糟了他們的毒手,當下緩步走向門口察看,忽然之間,門口又傳出一陣巨響,門板好似跳了起來,頓給劈出一條裂縫。小監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開。


    過了半天,卻又聽不到聲響,小監又驚又怕,他大起膽,敲門問道:“秦將軍,你還好吧?”話聲未畢,忽然一陣天搖地動,那牌樓像是要給拆掉一般,一時木屑紛飛,小監嚇得麵色發青,縮到了角落去。


    過了良久,始終沒聽到人聲語響,那牌樓也不再震蕩,小監叫喚道:“秦將軍!你在裏麵嗎?”等了好一會兒,卻不曾聽得聲響,小監不知高低,正擔憂間,忽聽秦仲海的聲音傳了出來,卻是一聲慘叫:“啊!好疼!別下這麽重手!”


    小監一驚,心道:“慘了!秦將軍給他們抓起來了!我得回去向薛副總管稟報。”秦仲海慘叫連連,好似再受什麽嚴刑拷打,小監不敢再耽擱,急急回去向薛奴兒稟報。


    薛奴兒正在午睡,忽聽小監氣急敗壞來報,他聽了情由,心下大喜欲狂:“這秦仲海活該,敢來我的地盤來撒野,剛好教訓他一番。”他伸了個懶腰,好整以暇地穿起靴,慢慢在臉上撲了白粉,小監急道:“公公!要是慢了,秦將軍定會給他們殺了!”


    薛奴兒笑道:“殺了就殺了,你急什麽?”他笑眯眯地走出了門,便往西角牌樓行去。


    到了牌樓,薛奴兒眯著眼道:“你去敲門,要他們出來迎接公公。”


    薛奴兒生性自大,又愛排場,要他敲門拜訪,那是殺頭一般難的事,小監聽了吩咐,隻得硬著頭皮,心驚膽戰的走到門口。他敲了兩下門,低聲道:“請…請問有人在嗎?”


    正害怕間,那門板忽地打開,一人探頭出來,笑道:“有有有,當然有人在了,公公您找誰啊?”


    小監不知這人為何如此客氣,隻吞了口唾沫,顫聲道:“我…我是來找秦將軍的…”


    那人往門外一看,見到了薛奴兒,急忙打躬作揖,笑道:“原來是兩位貴客到了,來來來,裏邊請。”


    這幫禦前侍衛行徑凶暴,什麽時候有過好臉色?小監嚇了一跳,心道:“糟了,秦將軍該不會被殺了吧?”他回頭看向薛奴兒,要看他如何示下。


    薛奴兒冷笑一聲,這幫虎林軍平日雖是凶狠無賴,但他位高權重,再加武藝高強,這些禦前侍衛便有什麽陰謀,自也不在眼下,當下跨步走入門中,絲毫不怕。小監見長官進門,便也提心吊膽,慢慢朝房裏走進。


    走入房中,隻見四下漆黑一片,卻沒看見秦仲海,小監心下害怕,低聲叫喚:“秦將軍……你在哪裏啊?”


    隻聽房內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道:“我在這兒……”這聲音甚是無力,卻是秦仲海的嗓音無疑,猛聽他又慘叫一聲:“疼!別這麽大勁兒!”小監又驚又喜,喜得是秦仲海還活著,驚得是他氣息低微,定是飽受拷打。


    薛奴兒冷笑一聲,嘲諷道:“秦仲海,虧你是戰場上出來的,還要勞動咱家出手來救,你還有臉混麽?”


    秦仲海聽了說話,卻隻哎呀叫疼,全然不理會薛奴兒的問話。


    薛奴兒聽他叫得淒慘,心中隻感快意,正想多聽兩句,忽見一名大漢走了過來,擋在薛奴兒麵前,沉聲道:“兩位既然來到此處,何不舒坦一下再走?”說話間兩手板動指節,隻弄得劈啪作響。


    小監聽得秦仲海哀號不斷,早已全身發軟,再看那侍衛神情凶暴,嚇得雙手急搖,顫聲道:“不要……不要……”


    那大漢哼地一聲,道:“你看不起我的手藝?”


    小監尖叫一聲,急急躲到薛奴兒背後去了。薛奴兒何等身分,眼看有人歲爺頭上動土,自是大怒不已,當場一個耳光煽過,喝道:“公公麵前,還敢賣乖?給我掌上了燈!”


    那大漢給他打得七昏八素,當下怒道:“不要就不要,打什麽人!”


    薛奴兒取出天外金輪,尖聲道:“少廢話!快給我點上燈了!否則要你全夥賠命!”


    那大漢不敢再說,連忙點上了燈,霎時房中亮起,一條大漢大剌剌地躺在一張椅上,正是秦仲海,他兩腳各擱在一名侍衛背上,兩旁有人不住捶腿,背後還有人使勁揉捏肩膀,隻聽他怪聲怪氣地叫道:“哎呀!酸!多加點勁兒!哦!爽!”


    滿房侍衛圍坐秦仲海身旁,個個愁眉苦臉,鼻青臉腫,顯然都給他狠狠地打過一頓。一人奔向前來,滿臉陪笑道:“兩位佛爺是秦將軍的朋友,難得來咱們虎林軍,不如先喝口香茶,泡個腳,等會兒再按摩舒服一下,如此可好?”這人滿麵胡須,卻是先前威嚇那小監的惡霸,小監見他如此低聲下氣,登時驚得呆了。


    薛奴兒怒目往小監瞪去,尖聲道:“什麽秦仲海給人抓起來了?你眼長哪去了!”說著舉手揮出,便要一耳光煽去。


    小監嚇了一跳,正要挨打,猛見一人躍了過來,架過薛奴兒這掌,正是秦仲海。


    秦仲海擋住薛奴兒的手掌,笑道:“公公何等身分,何必為難一個孩?”


    薛奴兒把手抽了回來,哼了一聲,罵道:“你這混蛋不務正業,給我我們不務正業了?我這幾個手下正在苦練鷹爪功哪!捏起來真個夠味兒,公公您日理萬機,身體定然疲憊,要不要嚐嚐滋味?”


    眼見秦仲海滿臉誠懇,薛奴兒想起自己風濕的老毛病,不由得笑道:“我這幾日肩膀酸得緊……”他忽地醒覺,喝道:“你胡說什麽!快給我去辦正經事!”


    秦仲海笑道:“公公要我辦正經事麽?”他忽地提起嗓,喝道:“虎林軍弟兄聽命!”隻聽滿房侍衛齊聲應道:“屬下在!”聲音如同雷震,隻把小監驚得跳將起來。


    秦仲海見新收的下屬甚是乖巧,當場大笑道:“很好,便是這幅精神。”說著向薛奴兒橫了一眼,笑道:“我軍氣勢如虹,公公以為如何啊?”


    薛奴兒冷笑道:“這有啥了不得的,也好拿來說嘴?”


    他嘴上雖不服氣,其實心裏卻是又驚又佩,虎林軍這群無賴甚是凶暴,連著幾個頭領都給他們整得死去活來,沒一人幹得下去,不知秦仲海使得是什麽手段,居然片刻間便把這群侍衛整得服服貼貼,一時也感好奇不已。


    自秦仲海收服這幹侍衛之後,整日裏便是在皇城中打混,此地不比前線吃緊,日甚是清閑無聊,秦仲海閑來無事,便強迫眾人習練鷹爪神功,替他鬆動筋骨,有時溜班回府,便找伍定遠嗑瓜聊天,但他乃是虎狼之性,這種閑日隻過了兩個多月,卻把他悶得慌了。


    這日天氣炎熱,已入盛暑,秦仲海閑來無事,便躲到仁智殿裏睡午覺。這仁智殿位在大殿西側,乃是皇帝駕崩後停靈的所在,此時皇帝正值盛年,這仁智殿若要派上用場,少說還要等個二十年,今年宮裏上下平安,殿中自是安靜無人,縱有什麽東西打擾,自也是鬼非人了。隻是秦仲海膽大包天,戰場上睡倒死人堆中如同家常便飯,鬼魂過來漂蕩,也當輕煙薄霧來看。當下便吩咐手下,要他們兩個時辰後再來,他蹺高了腳,便自呼呼大睡。


    夢中正自好魚好肉,風流快活,忽聽腳步聲響,卻是有人朝殿中行來,秦仲海猛地醒覺,尋思道:“這時候怎會有人過來這裏,莫非是金吾軍、羽林軍的人來此睡覺麽?”轉念一想,思道:“不對,這些人若要午睡,多會到建樓睡去,卻怎會來與我爭地盤?這人定有些來頭,我可留神了。”


    那人腳步聲細碎,已然行到不遠,秦仲海不及細想,當下雙足一點,飛身而起,躲到了大梁之上。


    秦仲海伏在梁上,低頭往下看去,隻聽腳步聲越來越響,卻是一名貌美的妃朝殿內行來。秦仲海心下起疑,他見這名妃孤身一人,手上提著個籃,身旁卻無宮女相隨,秦仲海越看越是奇怪,想道:“這些妃平日都在後宮,什麽時候跑到前殿來了?再說這幫女個個嬌生慣養,每多有人伺候,怎能一人來到這空曠的大殿?”心念及此,更感猜疑。


    眼見那妃朝殿內行去,秦仲海當即低著身,從梁上飛奔追過,他輕功不弱,此刻腳下加倍小心,除非是武高超之士,否則無人能夠察覺。


    那妃走到一處書畫之前,凝目細觀,似在賞玩評,秦仲海雙目如電,見那妃臉上神色有些緊張,纖纖玉手伸向書畫後頭,隻聽喀地一聲,好似有什麽機關發動,霎時之間,那幅牆向上升起,竟然現出一處密道來!


    那妃往外探望一陣,便急急朝內行去。過不多時,那牆刷地一聲輕響,竟又落下來。


    秦仲海也是震驚不已,他四下看了一陣,見不再有人過來,腳下一縱,便往下頭躍去。他走到那幅書畫之前,將之揭起,赫然見到一個小小的鎖匙孔,那孔做得隱密至,好似牆上自然生出的一處破損,若非親眼見那妃躲入暗門之後,決計發現不了此處的秘密。


    秦仲海心道:“好小,這裏定有些古怪,且待我察看則個。”他貼在牆上,將耳孔靠在壁上,緩緩發動神功,便想偷聽裏頭的聲響。


    秦仲海師承“九州劍王”方敬,主要承習的是一套“火貪一刀”,卻不曾過楊肅觀“達摩天耳”的手段,此時兩邊隔著厚牆,便仗著自己多年的內功修為,竭力朝內聽去。


    隻聽那女道:“我好想您……這麽多年來,我每日每夜都好想您。”聲音高亢,似乎頗為激動。隻聽一名男歎道:“唉……這許多女人之中,隻有你最好……”那男話聲低沉,似乎中氣不足,跟著是一陣摟抱親吻的聲音。


    秦仲海心下一凜,想道:“好啊!這妃偷人!”他嘿嘿冷笑,不知哪跑來的野男,色膽包天,居然不顧九族親友的性命安危,卻來這禁宮玩樂。


    又聽那女道:“今日我可以多留一會兒,先喝了這些熱湯吧,可別再瘦了。”接著傳來一陣喝湯的聲音。


    秦仲海心下暗笑,尋思道:“好小,這等虛弱了,還來玩殺頭的淫樂?”耳聽那人大口喝湯,又想:“看你前頭吃補,後頭榨出,還不一樣白搭?”


    喝了一陣湯後,卻聽兩人低聲交談,語氣又快又急,秦仲海竭力聽去,卻聽不出所以然。隻是那人聲音著實虛弱,絕非練武之人,秦仲海心下暗喜,想道:“還好不是老的手下偷人,不然那可會株連禍結,連老的腦袋也保不住。”


    他正待再聽,忽然又有腳步聲走來,這人腳下快急,卻沒發出什麽聲響,秦仲海心下一凜,知道有高手來了,當下雙足一點,便又飛回梁上。


    過不多時,隻見一人匆匆走來,這人麵擦白粉,嘴唇兀自塗得紅亮,正是薛奴兒到了。


    秦仲海心下暗罵:“卻說哪隻狗教唆通奸,原來是這混蛋!這老小哪裏不好安排奸情,卻搞到老的地盤來,真***欠殺!”


    薛奴兒守在畫前,過不多時,竟然盤膝坐下,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好似在運功打坐一般。秦仲海眉頭一皺,此刻若要離殿,卻已不可得了。他心下慘然:“這老王八蛋坐在這裏,卻要我如何出去!他兩人在裏頭風流快活,我卻要蹲在這大梁上發呆,真是豈有此理。”


    果然那對男女戀奸情熱,足足搞了一個多時辰,隻把秦仲海蹲得頭昏眼花,兩腿酸麻,想要脫身出去,卻又忌憚薛奴兒武功了得,自己若貿然一動,立時便會給他知覺,當下隻有屏氣凝神,心裏千遍地催促這對男女早些完事。


    便在此時,忽聽外頭幾人奔了進來,紛紛叫道:“秦老大!快點起床啦!”秦仲海心下一喜,知道是屬下前來尋找自己,薛奴兒聽得這幾人叫喊,當即麵露殺氣,哼地一聲,便走了出去。


    秦仲海見機不可失,連忙從大梁躍下,跟著從窗口跳了出去。


    他從花圃穿身而過,緩步走回仁智殿門口,隻見薛奴兒正自疾言厲色的數說自己手下,神色甚是憤怒。秦仲海哈哈一笑,假作不知情,走上前去,笑道:“薛公公,我這幾個手下又怎麽啦?惹得你這般生氣!”


    薛奴兒臉上青氣一閃,厲聲道:“你跑到哪裏去了?怎麽他們說要過來找你?”


    秦仲海笑道:“我方才去茅廁出恭了,公公有什麽事嗎?”


    薛奴兒神情緊張,尖聲道:“那…那他們怎會說你在仁智殿裏睡覺!”


    秦仲海伸了一個懶腰,道:“我剛拉完了屎,心情不惡,這才要來睡。”說著打了個哈欠,便要往裏走進。


    薛奴兒大驚,急忙攔住,叫道:“走開一點!這裏不準進去。”


    秦仲海心下暗笑,想道:“這老狗準是沒讀通金瓶梅,這拉線的烏龜豈能這般幹法?這不是欲蓋彌彰嗎?該要這般說:‘哎呀,這裏頭髒得緊,咱家還得清掃打理,這當口官人可別急。’***!哪有這般凶暴的龜公?”


    薛奴兒見他滿臉懶洋洋的神氣,怒道:“你幹什麽!我還沒跟你算帳,你猛瞅著我做什麽?”


    秦仲海嘻嘻一笑,聳了聳肩,道:“沒事,公公別生氣。”


    薛奴兒戟指罵道:“你這不不四的東西,巡班時私自返家,已然觸犯了‘大內巡查護衛查核典要’第四十二條規定;這還不說,你現下又想擅自進入殿中偷懶午睡,這又犯了‘仁智殿修繕置用通則’第九十六條規矩,照理來說,我可以扣你的餉銀二十五兩九錢八,你可知罪麽?”


    秦仲海佯做惶恐狀,求饒道:“請公公高抬貴手,我這幾個月手氣不好,賒了好些銀兩,您再要扣餉,我那愛馬‘雲裏騅’還在當鋪裏,咱可贖不回來了啊!”


    薛奴兒呸了一聲,大聲尖叫道:“快給我滾!”


    秦仲海哈哈一笑,搔了搔腦袋,帶了幾名下屬便走。兩旁下屬急忙過來,問道:“老大當真缺錢用?屬下還有幾兩銀,您若有啥需要,盡管開個口……”


    秦仲海隨口敷衍,心裏卻自打量,尋思道:“那偷情男不知是誰?看薛奴兒的神氣,這人準是朝廷要員,八成還是朝中的大士。好啊!你們這群混蛋,偷人居然偷到老的地頭上了,我可跟你沒完。”


    這夜他自回府裏,正想著仁智殿裏的古怪,忽聽柳昂天使人來報,說有要事相商,秦仲


    海是柳門大將,聞言之後,便急忙趕去。


    行到府門,卻巧一頂轎停在門口,柳昂天等閑不坐轎,秦仲海心下明白,知道這頂轎中坐的必是柳家的親眷,當下不敢造次,隻垂手站在一旁。這秦仲海平日雖是吊兒琅當,但在柳昂天家人麵前,模樣卻是十分恭敬。


    隻見轎裏走出一名少*婦,容色美豔絕倫,一雙妙目更是水汪汪的,看來甚是動人。門中家丁迎了上來,口稱:“七夫人!”那少*婦婀婀挪挪地跨進了門,忽見秦仲海垂手站在門旁,霎時便轉過頭去,膩聲叫喚:“秦將軍。”


    秦仲海雙眼視地,莊容道:“蒙侯爺召喚,說有事與仲海相商,下官便趕來府裏。不意驚擾夫人,得罪莫怪。”


    那少*婦微微一笑,道:“你又升官了,對不對?”


    秦仲海連連咳嗽,道:“夫人消息當真靈通,我現下升為四禦前帶刀侍衛,在宮裏當差。”


    那少*婦想要說什麽,卻又遲遲說不出話來,秦仲海眉頭緊皺,不敢稍動。


    忽聽門裏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仲海!你在搞些什麽?盡杵在門口,卻還不進來!”這聲音好生威嚴,卻是柳昂天耐不住等,親自出來察看。


    秦仲海呼了一口長氣,如釋重負,道:“夫人慢走,我先進去了。”一溜煙竄了進去。


    那少*婦望著秦仲海的背影,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好似若有所思。


    秦仲海隨柳昂天進了書房,隻見伍定遠麵色鐵青,楊肅觀唉聲歎氣,卻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坐了下來,問道:“幹什麽啊?可是大夥兒同時生了痔瘡麽?”


    柳昂天呸了一聲,道:“你說話撿些好聽的!今日有大事生出來了!”


    秦仲海笑道:“哦!可是你些正經的好不好!我都幾個兒了,還使得這般雙斧砍樹的花招麽?”他召過韋壯,道:“請韋護衛出去巡查一番,絕不可讓閑雜人等行近。”


    韋壯答應一聲,自去巡邏。


    秦仲海心下一凜,這才知道事情非比尋常。


    柳昂天取出一封書信,交給了秦仲海,道:“你先看了這個再說。”


    秦仲海嗯了一聲,將信展了開來,讀道:“善穆侯征北大都督柳公昂天大人足下,侯爺英姿煥發,威震宇內,為我朝之幹城,數十年來北抗蒙古,西破羌戎,武功之勝,足與我朝開國諸名臣相論,方此天下……”


    耳聽秦仲海念得支支吾吾,滿頭汗水,柳昂天嘿了一聲,道:“這些全是廢話,你可以跳過不讀。”


    秦仲海鬆了口氣,往下看去,又道:“吾輒念今日聖聰晦暗,以致境下大亂,盜賊四起,死傷狼藉,橫斃奸殺,無所不為。念其惡者,江匪也。**橫行日久,肇廟堂之禍,啟朝政之危,若遲不伏法,我朝何能稱大治、焉足稱盛世?一日不除群賊,則朝廷禍亡無日矣。”


    秦仲海點頭道:“這寫信的人想要對付江充這幫匪人奸徒,好來恢複朝廷公道,是不是?”


    柳昂天聽他解釋意,讚道:“不壞嘛!還能讀懂這段字!看你底厚實不少,該是盧賢侄的功勞吧!”


    秦仲海嗯了一聲,自是不方便當場讚揚“金瓶梅”與“肉蒲團”之功,當下繼續讀去:“**根基深厚,事業廣大,鄙自知力薄勢單,難抗妖魔群小,念明公洞燭機先,深謀遠慮,定知厲害遠近,待公登高振臂,四海凜然,大事可期,則天下幸甚!姓幸甚!”


    秦仲海再看署名,念了六字出來:“東廠總管劉敬。”


    讀到此處,秦仲海已知朝政鬥爭已達致,這劉敬居然開始拉攏柳昂天,看來內情絕不單純。他沉吟片刻,轉看眾人臉色,隻見伍定遠咬牙切齒,看來甚是激動,楊肅觀則不見喜怒,隻是低頭思量。


    秦仲海問道:“這信是誰送來的?”


    柳昂天道:“是紫雲軒的弟。”


    秦仲海點了點頭,想來這信異常重要,劉敬不放心東廠裏的高手,便轉托瓊國丈的門人弟送來柳府。


    柳昂天道:“這幾日朝廷鬥得好不厲害,劉敬先托幾個大臣上了奏章,指責江充前些日不假出宮,非但自行溜到西北地方,還擅自調動部隊出關,可說罪行重大,要皇上將之究辦。”


    秦仲海微微頷,那日他奉命出關,曾在天山腳下與江充的軍馬相遇,那時這幫人見死不救,涼薄無比,此時劉敬舉發此事,秦仲海自是不感意外。


    柳昂天喝了口茶,又道:“皇上見了這道奏章,便把江充召來,當著眾大臣的麵,把他好好質問了一番,還將玉門關總兵高顏革職查辦。江充輸了麵,自也不甘示弱,連夜找人送上奏章,說東廠的人貪贓枉法,偷運官銀出京雲雲,現下皇上把江充的案送進了大理寺,把劉敬的案送到了刑部,兩方人馬全力運作,都要把對方的人馬整垮鬥臭。”


    眾人臉上神色凝重,都知道此次惡鬥下來,朝中定有無數人會因此罷官,甚且抄家充軍,心下隱隱有著不祥之感。


    柳昂天道:“劉敬老謀深算,眼見江充反製有道,深知此人受皇帝寵愛,隻怕自己動不了他的人馬,還要被反將一軍,當下便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與他共同對付江充。”


    秦仲海雙眉一軒,頷道:“看來這老監玩真的了。”


    柳昂天道:“隻是劉敬這人老奸巨猾,他拉我下水,未必存的是什麽好心,八成是希望我與江充鬥個兩敗俱傷,他再來坐收漁利,也是為此,今日才把你找來商量。”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這有什麽難的?咱們兩家要聯手鬥垮江充,就好比要去搶劫一般,咱們與劉敬這兩夥強盜,需得先說定誰來把風,誰來下手,一會兒再把好處分個明白,免得日後分贓時打架,那不就得了?”


    楊肅觀皺眉道:“秦將軍,大家都是朝廷命官,請你別用這種不倫不類的比喻。”


    秦仲海笑道:“好吧!那咱們就像是兩群山豬,現下遇上了老虎……”


    柳昂天嘿地一聲,罵道:“你別打比方了!老把咱們說得這般難聽!”


    秦仲海笑道:“說實在話,大家幹得也不是什麽好事,做得難看,自該比得難聽。”


    楊肅觀道:“仲海有所不知,那江充早已得知劉敬來盟一事,他今早為此,還親自到府上拜訪侯爺,希望侯爺能轉與他合作。”


    秦仲海心下一驚,讚歎道:“好一個奸臣,來的這麽快啊!”


    江充老奸巨猾,世所周知,眼下劉敬雖想把事情做得隱密小心,但江充眼線眾多,果然還是給他知曉此事。


    楊肅觀道:“江充已經開下條件了,他說隻要咱們助他一臂之力,等劉敬被鬥垮之後,定會送上重禮。”


    秦仲海笑道:“什麽重禮?他的項上人頭麽?”


    伍定遠與江充有仇,猛聽此言,一拍大腿,大聲道:“說得好!”


    柳昂天朝他瞪了一眼,道:“你也被帶壞了。”伍定遠麵色一窘,低頭不語。


    楊肅觀緩緩地道:“江充親口應允,隻等此次事成之後,他便要讓出京衛都指揮使司一職,另交出西疆的兵權。讓侯爺的人馬接管。”


    秦仲海心下一驚,知道這兩個職缺份量不輕,柳昂天若能得手,當有多番助益。


    他收起笑臉,沉吟道:“那咱們若幫劉敬鬥垮江充,有什麽好處可拿?”


    楊肅觀道:“照劉敬信上所言,我們似乎沒有顯著的好處。”


    秦仲海點頭道:“照這樣來看,咱們若是相助劉敬,那是來去空空,但是相助江充,咱們還是有點甜頭。是也不是?”


    楊肅觀點頭道:“仲海之言,差相彷佛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甭說這些利頭了,他們倆家現下玩法作弊,一條命掛在大理寺,一條命懸在刑部公堂,若有一隻給人打死了,咱們總不能向死人收帳吧?現下他們倆家誰占上風,誰屈下風,楊郎中可曾知曉?”


    楊肅觀道:“現下大理寺審江充,刑部審劉敬,兩邊人馬雖然勢均力敵,但江充多少還是占一點上風,他與大理寺的幾位老人交情深厚,除非寺卿徐忠進親自審訊,否則江充的案應是沒事。可劉敬就吃虧不少了,那刑部尚書趙政是江充一手保舉的,這人既受江充請托,此番若不治了劉敬的罪名,那是難以想像的事。”


    楊肅觀向來精明,此刻便分析朝中局勢,果然是入情入理,一語中的。


    秦仲海搖頭歎息,道:“這劉敬當真傻了,過去他與江充聯手幹掉左都禦史張溫,現下該知道後悔了吧!這張禦史若是還在,想他最是正直不阿,定會秉公處理。方今滿朝都是噤若寒蟬之輩,劉敬搬石頭砸腳,還能如何?我看這劉總管定要玩完啦!”


    柳昂天長歎一聲,道:“其實不論江劉兩派誰對誰錯,都算天下間的罪惡淵藪,誰都不該相助。唉……可惜那羊皮隻是一場春夢,難以查出江充賣國內情,念及咱們孤掌難鳴,若想慢慢除去這兩大罪孽派閥,那是非得循序漸進不可的。”他頓了一頓,重重問道:“諸位以為,此次東廠與江充相爭,咱們該當助誰?”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都是一變。諸人相望,卻無人搶著回話。


    柳昂天見眾人安靜無聲,當下依著柳門習慣,先問官職最低者,柳昂天道:“定遠啊!先不論你那些江湖舊怨,照你看來,這次朝廷兩大派相爭,你屬意助誰?”


    伍定遠聽了問話,登時嘿地一聲,恨恨地道:“江充為了區區的一張羊皮,不知辣手殺了多少人!下官的同僚仵作黃濟被人割去級,掛在門梁,那燕陵鏢局滿門老小八十餘口人,更莫名其妙地慘遭誅卻!除此之外,尚有知府梁知義、禦史大人王寧,都是先後為此被害!這一切慘事追根究底,全是江充這惡人教唆的!”他站了起來,大聲道:“侯爺!咱們除惡務盡,定須早日解決這惡徒!”


    秦仲海鼓掌道:“說得對!這江充最是卑鄙無恥,比那劉敬為惡更深,咱們定需早日將之除去。”


    柳昂天不置可否,他轉向楊肅觀,問道:“肅觀意下如何?”


    楊肅觀沉吟良久,道:“定遠所言,雖是有理,卻未必合算。”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楊郎中有何高見?”


    楊肅觀道:“此時江充勢大,劉敬與咱們勢力較小,即便兩派聯手,最多也隻能與江充打個平手,卻未必能將他整垮,到時雙方兩敗俱傷,咱們不過徒然浪費氣力而已。”


    柳秦二人聞言,都點了點頭,楊肅觀這話雖然不中聽,卻是實情無疑。


    伍定遠卻滿臉氣憤,全然不能同意楊肅觀之言,隻聽他大聲道:“江充幹了這許多的惡事,咱們隻要抓出一件兩件,如何不能將他關入牢籠?”


    楊肅觀道:“定遠有所不知,大理寺要誅卻江係黨羽,甚且降江充的官職,都非難事,但真要讓這個奸臣判刑入獄,伏罪賜死,卻需來個‘六部會審’,那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伍定遠心下一凜,問道:“六部會審?那又是什麽?”


    楊肅觀道:“所謂六部會審,便是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尚書一同審案,這完全是硬裏的人情較量,咱們即便抓住江充的服六部尚書,將他定罪。”


    柳昂天道:“沒錯,現下肅觀賢侄與兵部顧尚書相熟,或能說動他出手相助,但其餘五部的尚書大人,縱然老夫有些私交,也不能保證他們會秉公辦案。”


    伍定遠身為公門老將,怎會不知這些人情道理?當下麵色慘澹,廢然不語。


    秦仲海道:“那照楊郎中的意思,咱們卻該怎麽辦?”


    楊肅觀道:“現今江充已然開出條件,隻要我們不應允劉敬所請,他便送上兩個大缺。依在下的淺見,這次若能抓住這兩個職缺,日後便是少了劉敬他這一派的支援,咱們也不必再怕江充。”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何以見得?”


    楊肅觀道:“這次最大的肥缺便是京城都指揮使,照我朝典章製而言,這個職位可以管轄京城所有軍馬,上起禦林軍,下至錦衣衛,無不出其手掌,隻要抓住了這個職缺,侯爺手握京城兵權,實力定會大了一倍不止。”


    秦仲海搖頭道:“你這話不對。這些年來朝政大壞,京城勢力各相統屬,誰也不聽指揮,咱們便是抓了這個指揮使司,也未必有用。”他自己是虎林軍都統,道理上來說,也歸京畿都指揮使管轄,但他隻知這位老兄姓許,長得高矮胖瘦,卻是不甚明了,可見一般了。


    楊肅觀微笑道:“典章毀壞,難道便不能改好麽?照在下之見,隻要抓住這個職缺,到時咱們隻要能說動兵部顧尚書,再加上我爹爹與侯爺的力道,定可擴大京城都指揮使司的實權,此舉大出江充意料之外,屆時他便想將職缺收回,那也為時晚矣。”


    秦仲海想起那日他與顧家小姐神情親昵,當即一笑,道:“咱們這位顧大人平素特異獨行,從不與朝中派結黨,看來他定是愛楊及柳了?”


    楊肅觀微笑道:“秦將軍取笑了。”


    柳昂天輕咳一聲,道:“照肅觀的意思,咱們眼下便是要與江充聯手,不知在座有無意見?”


    秦仲海聽了這話,心下已是了然。看來楊肅觀事先早與柳昂天商量妥當,這次找他過來與會,隻是照會之意而已。秦仲海打了個哈欠,知道自己口才有限,若要辯論,定然說不過楊肅觀,反正事不關己,性不再理會。忽然之間,想起了盧雲,心道:“這當口要是盧兄弟還在,定會有所高見,我老秦自也能大鬧一場了。”


    他正自歎息不已,忽聽伍定遠沉聲喝道:“柳大人,這事我反對!”眾人聞言,心下都是一凜。


    柳昂天咳了一聲,問道:“定遠為何反對?”


    伍定遠大聲道:“侯爺!咱們若要與江充這幫奸賊聯手共事,甚且還要共謀分贓,請問我們與奸臣有何分別?”


    眾人見他話說得重,心下都是一凜。


    楊肅觀勸道:“這隻是權宜之計,等將來咱們勢大之後,早晚還是要將江充繩之以法的。”


    伍定遠兩眼一紅,眼前浮現出齊家滿門慘死的模樣,想起凶手至今仍是逍法外,忍不住心中一酸,大聲道:“我過去隻是一個得那些高來高去的話,我一句都不懂!”


    楊肅觀眉頭一皺,正要相勸,伍定遠卻用力揮了揮手,將他的話頭壓下,大聲道:“我為了燕陵鏢局的案,一從西涼趕到京城,千裏奔波,並非是為了求官而來,我……我隻希望沉冤得雪,還給苦主一個公道!幾位大人若要與江充這奸臣聯手,我……我明日便返回西涼,再也不必做什麽製使了!”說到最後,竟然一拳重重捶在桌上,隻聽轟地一聲,木桌已然四分五裂,崩塌在地。


    當年伍定遠初來京城,旋即交出羊皮,凡事隻聽柳昂天安排,可說行事謹慎,老實規矩。哪曉得一趟西疆歸來,伍定遠的脾氣竟似身上武功一般,無端強了許多。眾人不知他原來如此性烈,麵色都甚駭異。


    秦仲海心道:“我隻道定遠是天生的捕快性,想不到也有如此血性。”一時心中滿是佩服。楊肅觀卻想道:“原來定遠這般沉不住氣,唉,這關頭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可怎麽勸服他才好?”


    眾人沉默無語,柳昂天更是歎氣連連,伍定遠自知過激動,驚嚇眾人,當下歉然道:“我…我隻是不忍血案沉冤,這…這才說得這種重話,請大人見諒……”說著雙膝彎曲,竟爾向柳昂天跪倒,哭道:“請大人可憐燕陵鏢局滿門無辜慘死,萬萬不能和奸臣聯手啊!”


    柳昂天伸手扶起,道:“定遠所慮也不是沒有道理。想我等憑什麽自稱是忠臣孝?便是因為我們不與江充這幹賊同流合汙,唉……看來此事還是要從長計議。”


    伍定遠叩垂淚,泣道:“多謝大人!定遠終生不敢忘大人恩德。”


    楊肅觀麵色一變,此時少了羊皮製肘江充,若不能掌握江劉兩派對決時機,趁機坐大,日後定會屈居下風,但他見伍定遠如此激動,自也不便再多說什麽。


    秦仲海倒是笑嘻嘻地:“沒錯,咱們一點不急,一切慢慢來,等江充、劉敬他們提高價碼,咱們再說不遲。”


    這夜聊到深夜方散,第二天秦仲海哈欠連連,又趕去禁城上工。他昨夜隻睡了一個時辰,才到禁城,便往西角牌樓一鑽,沉沉睡著,幾名手下知道他懶性發作,都不敢吵他起來。


    秦仲海正自好夢,忽聽外頭一陣鑼鼓,跟著有手下衝進來,急道:“老大快起來了,皇上今兒個要去圍獵,咱們可別遲到了。”


    秦仲海給屬下搖醒,聽了情由,心下一驚,連忙擦去嘴角口水,匆匆往外奔去,隻見眾兄弟早已整裝待發,隻等他一人到來。


    秦仲海皺眉道:“這是我第一回陪狩,你們帶吧!”一名老練屬下取出寶胎大弓,銀翎雕箭,呈給了秦仲海,道:“等會兒打獵時,老大隻管把獵物趕到皇上跟前,讓他一人射個痛快,可別搶了他的風采了。”


    秦仲海嗯了一聲,知道這是馬屁精的把戲,當下頷會意。


    不多時便已趕到西苑,這西苑便是由北海、中海、南海處合成的囿場,經遼金元朝整建,禁苑規模日大,向為皇帝宮妃遊樂之處。此時眾軍雲集,隻見金吾前衛、羽林右衛、府軍後衛等禦林禁軍都已趕到,足有數千之眾。


    一名將領見秦仲海麵生,猜知他是虎林軍的新任頭領,他有意結交,當下策馬向前,拱手道:“在下鞏正儀,是金吾軍的頭領,敢問閣下可是秦仲海秦將軍?”


    秦仲海一拱手,笑道:“不敢,正是區區在下。小可剛接虎林軍沒幾個月,隻因軍務繁忙,尚未拜見大哥,還請原宥則個。”


    那鞏正儀舉起大拇指,讚道:“都說‘火貪一刀’威儀邊疆,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在下真是久仰大名了!”


    秦仲海聽他說得真誠,饒他是條硬漢,此刻也不禁偷偷歡喜,笑道:“賤名何足掛齒,倒教大哥見笑了。”


    兩人坐在馬上,各自閑聊,秦仲海見鞏正儀相貌堂堂,舉止具氣,一時甚感心儀;又見他見聞廣博,對宮中上下事情頗為了解,當下更是沒口的請教。


    兩人正自談說,忽聽一名宦官朗聲道:“眾官伏地,皇上駕到!”跟著遠處人聲喧嘩,傳來陣陣獵犬吠叫之聲,看來禦駕圍獵的大隊已然到來。


    鞏正儀見皇帝便要到來,急忙拜伏在地,秦仲海自也隨他下拜,此刻千名侍衛,不論羽林金吾、還是府軍虎林,霎時無不跪在地下,口中大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仲海官職不到,無須參與早朝,是已過去僅見過皇帝一次。他口中跟著眾人念著一陣,心中卻無甚恭敬之意,尋思道:“***,每個萬歲還不都活那幾歲而已,萬歲一聲,奪壽一歲,真個阿彌陀佛,嗚呼哀哉了。”


    秦仲海趴在地下,心中不停訕笑,忽覺一旁鞏正儀猛往他身上擠來,秦仲海向來警覺,察知有異,急忙抬頭,猛見一名黃袍男低頭看著自己,這人也不甚老,約莫五十歲上下,秦仲海心下一驚,明白此人便是當今聖上,他方才胡亂咒罵皇帝,可別給發覺了,當下神色尷尬,一時不知高低。


    皇帝自沒察覺自己給人咒罵,當下溫言微笑,問道:“你就是秦仲海?”


    秦仲海連忙拜伏在地,口稱:“末將秦仲海,叩見聖上天顏!”


    皇帝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你很好,在西疆替朕爭麵,朕很高興。”


    一旁將領見秦仲海有機會與皇帝攀談,無不露出豔羨神情。秦仲海胡亂拜了幾下,道:“末將得陛下金口稱讚,實乃畢生榮華。”


    皇帝微微一笑,不再多說,吩咐將領道:“難得風和日麗,朕今日興致甚佳,大家這就走吧!”


    秦仲海正要爬起,忽然一人急急走來,靴卻正好往他臉上踢來,這腳雖然不重,卻正好踢中秦仲海的腦門,秦仲海大怒,猛地抬頭去看,卻見那人正是錦衣衛的統領安道京,看來他心存妒嫉之意,立時便來招惹。


    秦仲海狂怒之下,伸手便往腰刀摸去,一旁鞏正儀急忙攔住,沉聲道:“這些小人見不得你好,你可千萬忍耐。”


    秦仲海怒氣勃發,翻身站起,卻見江充大搖大擺地從後行來,身上卻也穿著獵裝,對秦仲海直是視而不見,跟著大批錦衣衛好手也從秦仲海身邊走過,個個神情張狂,秦仲海心道:“等出宮之後,老不打死你們一兩隻,便跟你龜孫江充姓。”


    過了一會兒,一名麵目慈祥的老者走到他身邊,正是劉敬,身旁還跟著薛奴兒等監。劉敬往秦仲海瞄了一眼,見他麵色鐵青,兩手握拳,當即笑道:“忍一時,爭千秋。”


    秦仲海嘿地一聲,冷笑道:“劉公公那麽能忍,何必還與江充鬥得難分難解?”


    劉敬眨了眨眼,噓了一聲,道:“咦?秦將軍說的話好生奇怪?我與江大人乃是至交好友,什麽時候有過爭執了?”


    秦仲海見他臉上閃過一陣狡猾神色,心道:“這兩大奸臣果然是老奸巨猾,個個都是沉得住氣的奸雄,我可不能露出馬腳了。”當下壓住火氣,也是哈哈一笑,道:“是啊!大家都是替皇上辦事,還分什麽大小?公公這番提點,真是叫仲海大開眼界了。”


    劉敬見他現現賣,便笑道:“是啊!難得秦將軍少年氣盛,卻也領悟得這番道理。”


    二人說話間,皇帝已然翻身上馬,劉敬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笑道:“你快些過去吧!保護聖上可是你的職責哦!”秦仲海微一頷,便自追了過去。


    蹄聲隆隆,數千軍馬便朝城郊獵場飛馳而去,金吾衛當先開,羽林衛守衛右側,府軍衛後方警戒,秦仲海率領虎賁衛眾多手下,緊緊跟隨皇帝左側。那皇駕正中,卻見大批錦衣衛、東廠高手隨行保護。


    秦仲海看在眼裏,心中便想:“這世間若有人想要暗殺皇帝,隻怕難上加難了。”以這等雄壯軍容觀之,武功便是到了寧不凡、卓淩昭這等地步,也近不了皇帝身前尺。


    秦仲海正自觀看,卻見江充、劉敬等人都圍繞在皇帝身旁,人你一言我一語,卻正聊得興起,秦仲海微微一凜,心道:“外敵易與,家賊難防。要幹掉皇帝老兒,根本不必硬碰硬的蠻幹,隻要像江充、劉敬這樣的大臣,那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賞他一刀的。”


    隻聽遠遠傳來江充的聲音,笑道:“皇上今兒個為何興致如此之高?可是有什麽美事麽?”


    皇帝笑道:“江愛卿問得好!朕這幾日看了書,知道銀川受封為汗國妃,可汗又是疼愛銀川。朕看她有個好歸宿,自然心頭愉悅。”


    江充諂笑道:“皇上果然是天生仁愛,武聖德,公主能得這般父親,真是羨煞天下多少女兒家。”


    皇帝哈哈大笑,道:“你就是這張嘴甜!”說著歎了口氣,搖頭道:“這話要是由銀川來說,朕不知有多開心。”言語之間,似乎別有所思。


    劉敬微微一笑,勸道:“皇上別煩惱了。若是想念公主,不日便修書一封,請公主隨同夫婿一遊中土,一來慰勞公主的思鄉之情。二來皇上也好提點這個女婿一番,教他些做人處事的道理。”


    皇帝望天際,歎道:“還是劉公公懂朕的心事。”說話間眾人已然見到一隻兔,皇帝登即拍馬向前,追了過去。


    秦仲海打了個哈欠,心道:“看這兩人鬥得好不厲害,每句話都是在討皇帝的歡心。不過還是這劉敬老謀深算,兩下便把江充這兔崽比了下去。”轉念又想道:“這兩人也真是有法,自己的案還押在朝中候審,卻還跟皇帝出來打獵,像個沒事人一樣。”


    皇帝舉弓搭箭,刷地一聲,便將兔射倒在地,眾人立時歡呼叫好,看來這皇帝膂力不弱,也是個生性好動之人,安道京急急向前,將那兔拾了起來。


    眾人讚歎聲中,隻聽江充大聲讚道:“皇上弓箭嫻熟,武功超凡,真個是天下第一!”


    秦仲海心道:“不過是射隻兔,這樣若能算是天下第一,老我不是超凡入聖,成為五年來第一高手了麽?”


    這一追趕下去,一遇大型野獸,眾將立即將之驅趕到皇帝身前,好讓皇帝盡情享受樂趣。秦仲海聽那江充滿口馬屁,劉敬也在那裏陪話解悶,一時隻覺無聊透頂,也是昨晚與楊肅觀等人談得晚,此刻忍不住睡眼惺忪,竟在馬上打起瞌睡來了。


    秦仲海正自好睡,任憑“雲裏騅”隨著大軍前行,迷迷糊糊間,好似大軍越奔越遠,過了宮城,已到城郊。秦仲海哪管這許多,隻顧著睡,天幸“雲裏騅”是匹勤奮寶馬,不似主人這般懶,隻一奔馳,倒也沒落隊。


    秦仲海正自好夢,忽然有什麽奇異吼聲,遠遠飄來,低低沉沉,聽不真切。秦仲海內力渾厚,雖在睡夢中,仍能察覺周遭異狀。他聽了怪聲,心下忽起異感,急忙睜開雙眼,側耳去聽,隻聞遠處傳來低沉的吼叫聲,秦仲海嚇了一跳,趕忙站到馬背上,眺頭看去,猛見遠處樹叢中趴著一隻猛虎,那虎身長一丈,體型壯碩,堪稱世間罕見,正隱在林裏歇息。


    秦仲海大吃一驚,急忙去看皇帝,心中更是一寒,隻見皇帝遠遠脫隊,他胯下黑馬名喚“烏雲帶雪”,神駿非常,此刻縱蹄疾奔,正朝那猛虎行去。秦仲海此刻身在大隊左側,距離皇帝足有半裏之,心下著急異常,卻也無法阻止。


    皇帝兀自不察危險,隻回頭笑道:“哪個先追上了我,朕便賞他寶劍一柄!”他駕馬一催,黑馬嘶鳴一聲,往前一縱,又是十來丈遠近,已在猛虎身旁不遠。


    安道京等人武功不弱,此時也發覺猛虎隱藏,紛紛叫道:“有大蟲啊!聖上快走啊!”隻是兩邊隔得遠,皇帝聽不清楚,兀自伸手招耳,笑道:“你們說什麽?朕怎麽聽不見?”


    秦仲海見情勢不妙,若再拖延下去,皇帝別給老虎一口咬死了,當下駕馬急衝,他的座騎名喚“雲裏騅”,那日曾大戰西疆番將,也是匹寶異非常的名駒,此時拍馬縱出,自是勢若飛箭,轉瞬便趕上了江充等人,口中更是大叫:“皇上小心!有大蟲!”


    秦仲海吼聲如雷,皇帝登時聽覺,他聽到附近藏有猛虎,隻嚇了一跳,正要駕馬退開,猛聽右側草叢裏傳來一陣噴氣的聲響,皇帝側頭看去,那草叢裏果然躲著一雙黃澄澄的虎眼,正向自己惡狠狠地瞪視。


    皇帝大吃一驚,叫道:“大蟲!”他拍馬一駕,叫道:“快走!”當下急急衝出逃命,忽然左“嗚哇”一聲大吼,又有一隻猛虎竄出,原來此地竟有雙虎埋伏!


    那“烏雲帶雪”雖是神駿,但眼見雙虎在前,如何不怕,它嘶鳴一聲,竟然人立起來,皇帝給這麽一掀,頓時摔落在地。


    “烏雲帶雪”嚇得慌不擇,逕自往草原深處逃去,隻把當今天留在地下。


    皇帝跌在地下,隻見雙虎嘶吼一聲,緩緩朝他爬來,虎口大如血盆,虎爪銳利似刀,若給抓上一爪,咬上一口,必是血肉橫飛的慘禍。


    皇帝嚇得麵無人色,顫聲道:“誰來救朕?”


    此時劉敬、薛奴兒等東廠人馬在右,江充、安道京等錦衣衛好手在左,都是救駕不及,禦前侍衛更是遠遠落後,隻見左猛虎狂吼一聲,便朝皇帝撲去,便在這生死刹那,猛聽一陣槍響,那猛虎已然中槍,摔落在地。眾人急看,隻見江充手上舉著一柄火槍,槍口輕煙直冒,想不到在此生死關頭,竟是這奸臣開槍救駕。原來他那日見羅摩什用的一手好槍,心中生羨,便向他要了來,沒想到竟能建此大功。


    皇帝見左猛虎勢頭一緩,機不可失,當即衝向東廠眾人,雙手連揮,叫道:“救命啊!”但右猛虎卻完好無缺,一見皇帝奔跑,又激發了獸性,當場撲了過來。


    江充見猛虎直追皇帝,隻嚇得他全身冷汗,當下急急填充火藥,又開了一槍,原先中槍那頭猛虎給這麽一激,登時狂怒,轉身便往江充撲去。江充大吃一驚,喝道:“搞什麽!”想要舉槍再射,卻沒了火藥,安道京見勢頭不妙,連忙挺刀去擋。隻是那虎實在勇猛異常,身上中槍,兀自亂抓亂咬,安道京刀法雖然厲害,一時卻也拾掇不下。


    錦衣衛眾人給猛虎亂纏,登時慌成一片。刀槍齊上,直往猛獸身上招呼。


    另一頭猛虎卻是毫發無傷,隻見它凶猛狂嘯,仍是一股腦兒往皇帝撲來,皇帝全力奔跑,口中連連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他腳下一跌,摔倒在地,那虎四足一點,轉過身來,阻住皇帝的去,隻擋在他與東廠諸人之間。


    隻聽猛虎仰天狂嘯,血盆巨口咬出,看來這一咬之下,便能將當朝萬歲活活咬死。


    秦仲海此時駕馬飛馳,僅在尺之外,眼看皇帝命在旦夕,他全身冷汗,急叫道:“薛奴兒!快快丟出你的‘天外金輪’啊!”誰知薛奴兒好似成了癡呆,竟是一動不動。


    秦仲海見不能再拖,顧不得誤傷萬歲爺,當下舉起寶胎大弓,刷地一箭射出,長箭飛去,隻聽嗚哇一聲吼叫,那虎已給射中了後腿,鮮血四濺中,那虎微微一頓,但隨即凶性大發,仍一拐一拐地朝皇帝咬去。


    便在此時,隻見金光一閃,東廠人馬中飛出一隻金色圓盤,直往猛虎砍去,秦仲海心下一喜,這薛奴兒終於出手了,料來猛虎雖然凶狠,卻是難擋武林高手的一擊。


    他細看金輪的去,心中卻又一驚,這金輪的去有些奇怪,按這勁急的數來看,隻怕斬死猛虎之後,也會把皇帝一同斬成兩截,秦仲海又驚又疑,眼看自己已在皇帝駕前不遠,當下雙足一點,便從馬背上飛了出去,要將皇帝抱在懷裏()。


    隻聽嗚哇一聲慘吼,果然那猛虎已給金輪切成兩半,但那金輪力道不竭,仍往皇帝腰間砍來,這下若要砍實了,隻怕皇帝便要給當場腰斬,秦仲海嘿了一聲,輕抒猿臂,便要將皇帝抱在手裏,忽然之間,一陣人影閃過,電光火石的刹那,那人快了秦仲海一步,已將皇帝抱走,秦仲海見這人身法好快,後發先至,急看麵目,卻是東廠總管劉敬。


    那金輪遠遠飛出,跟著在半空中一繞,又轉回薛奴兒手中。秦仲海心下暗罵:“這老小搞什麽,險些把皇帝害了,他怎地出手這般重?”他轉頭看去,隻見薛奴兒臉色鐵青,口中念念有辭,好似心中有鬼。


    秦仲海?


    ??了他的臉色,更感懷疑:“不對,薛奴兒武功高絕,出手怎能如此莽撞?難不成他別有圖謀?”想起薛奴兒近日舉止怪異,心下更是猜疑不定。


    轉頭看去,那劉敬抱著皇帝遠遠奔開,惶恐道:“聖上可曾受了傷?”


    皇帝倒在他的懷裏,回頭看著斷做兩截的猛虎,他隻知猛虎追咬連連,卻不知自己方才差點死在薛奴兒手下,連拍心口道:“沒事,朕沒事……”


    劉敬噓了口氣,正要再說,卻聽江充遠遠叫道:“大膽薛奴兒,你竟敢行刺皇上!快給我拿下了!”


    皇帝身無武功,雖不知他險些死在自己人手裏,但那江充何等眼尖,自已看出薛奴兒那招險惡異常,差點便把皇帝殺了,錦衣衛眾人駕馬直衝而來,已將薛奴兒團團圍住()。


    皇帝聞言一驚,轉頭看向劉敬,道:“薛副總管要行刺我?這……這從何說起?他方才不是出手救了我嗎?”


    劉敬臉上閃過一陣青氣,卻不打話,他側目看去,江充已奔到近處,當下一咬牙,提聲喝道:“左右來人,薛奴兒出手不知輕重,驚擾了聖上,快將他拿下了!”


    眾人聞言,無不大驚,薛奴兒更是全身顫抖,放下了金輪,呆呆站在原地。東廠諸監見總管也要擒拿薛奴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秦仲海等大內侍衛見變故連連,也都呆了。


    眼看錦衣衛快步奔來,薛奴兒喃喃自語,他雙膝一軟,自行跪倒在地,拜伏道:“臣救駕急切,一時出手重,還請皇上重重治罪。”


    他語帶哭音,跪地磕頭,連連請罪。劉敬也是麵如死灰,想來他管教手下不力,此番也要受責。


    皇帝從劉敬的懷中掙紮站起,他走上前來,凝視著薛奴兒,臉上神情是不忍,好似不信薛奴兒會來害他。


    江充走向前來,提聲喝道:“把這姓薛的給我拖下去,看看他還有沒有同夥!”說話間瞪著劉敬,滿麵都是肅殺。


    皇帝搖頭道:“江卿且慢動手!”


    江充急忙勸道:“薛奴兒窮凶惡,用心歹毒,皇上切莫放他過去啊()!”


    皇帝道:“薛副總管向來忠心耿耿,絕不會下手來害,此事純是意外,不必追究。”


    江充嘿地一聲,湊頭過去,急急朝皇帝耳旁低聲述說。秦仲海運起內力,細細去聽,但兩邊隔得遠了,站的又是逆風位,卻隻聽得“瓊貴妃”個字。


    皇帝聽了江充的一番讒言後,霎時身一顫,他低下頭去,歎道:“唉!好吧,先把薛副總管監下了,問過詳情再說。”


    江充大喜,道:“聖上英明!”


    秦仲海心下起疑,尋思道:“這是怎麽回事?皇上本來無意治這薛奴兒的罪,但怎麽聽了江充一番話之後,卻爾變卦?究竟江充說了什麽厲害讒言?我可要查個明白了。”


    錦衣衛眾人架起薛奴兒,喝道:“走啦!”


    夕陽西下,曬在劉敬與薛奴兒身上,隻見他二人相望,薛奴兒口唇忽地一顫,似是欲言又止,安道京伸手往薛奴兒背上一推,喝道:“還看什麽!快走吧!”


    眼看薛奴兒便這樣給押走了,劉敬忍不住歎息一聲,似乎有著深深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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