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歐陽玉傑急忙眨眨眼睛再看,白紙上依然還是那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歐陽主任,謝謝,我不需要了,特來告之。右下角是“楚天齊”三個字和年月日。


    歐陽玉傑非常不解,再次驚訝的問:“小楚,你真不需要貸款了?為什麽?那征地補償款怎麽辦?你可不能意氣用事。”


    “根本就不存在意氣用事。至於補償款,我自有辦法。”說著,楚天齊站起身,“一直以來,歐陽主任對我照顧有加。這次更是為了貸款的事,親自給我打電話,而且一直等我到今天,我發自心底的感謝您。我今天過來,就是告訴您這個決定,並專程表示感謝。為了顯示誠意十足,為了顯示尊重,我還專門洗了頭發、換了衣服。您看,我的上衣、褲子都是剛換的,皮鞋專門擦過。


    不巧您不在屋子裏,我就隻好一直等著,等了大約一個小時,您終於回來了。說實在的,雖然等了一會兒,但我真心的感激,感激這一小時的時光。見麵後,我本想盡快說出這個決定,結果您非要讓我寫出來,我就隻好從命照辦,文雅一回。我的字實在拿不出手,有礙觀瞻,請您多多海涵,將就著看吧。歐陽主任,謝謝啦,非常感謝!”說著,他還裝模作樣的,微微頷首。


    就在歐陽玉傑驚愕並疑惑不已的時候,楚天齊已經反客為主,伸出了右手:“再見!”


    “再見!”歐陽玉傑機械的伸出右手,和對方握在一起。


    抽回右手,楚天齊再次微笑點頭,然後瀟灑轉身,氣宇軒昂的走出了主任辦公室。


    走出主任辦公室,來在樓道裏,楚天齊忍不住右手握拳,用力晃動著,激動的“耶”了一聲。


    雖然盡量控製著聲音,但還是引得幾間辦公室的人,把頭伸出屋外,想要弄明白剛才是什麽怪聲。


    看到人們驚異的目光,楚天齊有一種爽到極致的快意,不禁心花怒放。然後忽然意識到自己擾民了,趕忙歉意的一笑,快步下樓而去。


    一邊下樓,楚天齊一邊回味著剛才的現場畫麵。想到睿智、沉穩的歐陽主任,竟然現出錯愕、不解、震驚、無耐的表情,楚天齊心情大好,連日來的愁苦鬱悶一掃而光。這倒不是楚天齊對歐陽玉傑有多不滿,而是歐陽玉傑代表家族出麵了,所以也就有責任把自己的意思帶回去,包括帶回自己回敬的態度以及相對尖刻的措辭。


    ……


    信用社主任辦公室裏,歐陽玉傑許久才回過味來,再次拿起那張紙,不可置信的前後翻轉著,端詳起來。


    沒錯呀,這就是楚天齊的字,而且也是自己提供的紙,紙的背麵也並無任何文字,不存在弄錯的事。


    可怎麽會這樣啊?


    應該是他表情痛苦的寫下“我保證”幾個字,再按要求寫出下麵的內容,簽上名字,寫上年月日。然後,他既難為情,又很無奈的把這張紙交給自己。自己簡單的一掃內容,大度的安慰幾句,並說出下麵的話:“其實我也不想這樣,隻不過家裏指派,我也隻得奉命履行一個程序而已,請你見諒。你放心,以後你有什麽馬高蹬短,盡管找我歐陽,我一定會施以援手的,咱們還是朋友嘛!”


    設計好的台詞一句也沒用上,就連劇情也被他改的麵目全非,而且那小子還自得的拿話擠兌了自己,對自己好一番譏諷。這是為什麽呢?難道他又有錢了?不能呀,不是政府隻撥了百分之二十嗎?設備一點沒賣掉,法院那邊連債務人都找不到。


    既然他不可能來錢,那就隻有一個解釋:為了麵子,他決定不寫那個保證,然後想辦法做老百姓的工作。上次他順利履約,為此並積累了一定的人氣,近期開發區工作也有聲有色,他的威望日隆。這次如果支付應付款的一半,雖然老百姓未必全部滿意,但也有可能應付的過去。當然,如果要是平衡的不好,或是愛鬧事的幾個人沒有安撫住,那也說不準會出亂子。


    想到這裏,歐陽玉傑的失落、難堪之情退去一些,轉而替楚天齊感歎起來:“勇氣固然可嘉,也頗有誌氣,隻是你有沒有想過後果呢?哎,不成熟呀,不成熟。不過話又說回來,就衝你這個勁兒,也怪不得娜娜放不下你。”


    想到妹妹,歐陽玉傑禁不住有些心酸。雖然家族也算是為妹妹好,但根本出發點卻是在考慮家族的利益,而妹妹就成了利益聯姻的砝碼,做了家族利益的犧牲品。歐陽玉傑非常可憐妹妹,也體諒妹妹的感情,但卻無能為力,不能助妹妹一臂之力,反而還要成為家族控製妹妹的幫凶。


    現在好了,妹妹見不到那一紙傷心的《保證書》了。轉而一想,歐陽玉傑再次為妹妹傷神起來:雖然他沒寫保證書,但那是為了自己的尊嚴和臉麵,他的心思不在你身上呀,我可憐的妹妹!


    “叮呤呤”,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歐陽玉傑的思緒。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按下了接聽鍵。


    手機裏馬上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辦完了嗎?說話方便嗎?”


    “方便,太方便了,人已經走了。”歐陽玉傑一種懶散的口吻。


    手機裏的聲音高了一些:“那好,你今天就回家,把東西送回來。”


    歐陽玉傑“嗤笑”一聲:“送回去?沒必要吧,給你讀讀就行了。”


    “什麽混帳話,你以為我要聽呀?是讓娜娜看的。”對方訓斥道,“少費話,現在就出發。”


    歐陽玉傑堅持著自己的意見:“還是聽聽吧,聽完你就不讓送了。”


    “老子還……聽聽就聽聽吧,先聽聽也好。”對方做了些許讓步,“讀完,你就出發。”


    “聽好了。”歐陽玉傑說完,照著紙上文字,讀了起來,“歐陽主任,謝謝,我不需要了,特來告之。楚天齊,二……”


    對方打斷了歐陽玉傑的話:“你不是逗老子玩吧?好好讀。”


    “我那敢呀?他怎麽寫我就怎麽讀的。”歐陽玉傑一副看似無奈,實則爽快的表情,“反正我現在就給送回去,你自己看,不就得了。”


    “送,送個屁。”對方發狠道,“好小子,有種,看我怎麽……”後麵的話顯然是針對楚天齊說的。


    “他不是……”正要繼續解釋妹妹和楚天齊的關係,手機裏已經傳來重重的“哢嗒”聲,對方掛斷電話了。


    歐陽玉傑放下手機,輕歎一聲:“哎,自求多福吧。”說完,他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


    六月二十九日。


    老百姓還沒收到征地補償款,紛紛打電話或是到開發區詢問,有的人還直接問了楚天齊。


    對於老百姓的詢問,楚天齊沒有過多解釋,隻是讓對方先回去,並表示“今天還不是最後一天”。往往對方還不死心,會繼續說上一句“明天可是星期六,不上班”。楚天齊就笑答“誰說星期六就不辦公了?”對方甩上一句“明天你可別躲”,就走了。


    不隻是老百姓來問,就連開發區工作人員也是議論紛紛。玉赤縣太小了,“縣政府隻撥付百分之二十”的消息,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大家都意識到,看來錢不夠,主任是準備耗到最後一天,讓老百姓接受即成事實了。人們猜測主任這麽做,也是情非得以。但同時也不無擔心,擔心老百姓會不會答應,會不會上訪或鬧事。


    快下班的時候,王文祥來了,一同來的還有馮誌堂和方宇。


    看到三人進來,楚天齊心知肚明,但卻故做不知:“三位,不忙啦?這是要聚餐還是要幹什麽,怎麽紮堆就來了?”


    平時話很少的方宇,率先開了腔:“主任,你這是明知故問,我們哪有心思聚餐?恐怕你也沒有那個心情吧。”


    “沒心情?我心情好的很。”楚天齊攤開雙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馮誌堂在一旁說道:“今天二十九號,明天是星期六。”


    楚天齊回答:“知道,我這幾天一直看著日子呢。”


    “主任,我就直說了吧,明天就是六月最後一天,老百姓可都等著拿錢呢。”王文祥挑明了話題,“現在大家都知道,政府給我們撥了百分之二十,有人甚至連咱們帳上一共多少錢都知道。這可不是我說出去的,再說了,我也不知道帳上一共多少錢。如果就這些錢,肯定不夠安排明天的補償款。老百姓能不能幹,還不得而知。但已經有人放出話來,如果拿不夠補償款,就要找開發區要說法,或者到政府去上訪,我聽說連上訪條幅都做好了。”


    方宇接過了話頭:“主任,我們已經和老百姓簽過協議,而縣裏給的錢卻不夠,這的確夠你為難的。我們仨已經商量過,要扛大家一起扛,不能都壓在你的肩上。”


    “對,主任,咱們共度難關。”馮誌堂拍著胸脯說,“需要我們做什麽,你就安排吧,做個群眾工作什麽的,我們都還有些經驗。”


    聽三人說了這些話,楚天齊很感動,站起身來,說道:“三位,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明天大家辛苦一下,繼續來上班,到時聽我安排。”


    “主任,你就不能提前透露一下?我們也好早做準備。”王文祥問道。其實也是代表三人在問。


    楚天齊搖搖頭:“現在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三人對望一眼,沒有再說什麽,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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