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韻取來一麵銅鏡遞給琴羽杉,桂娘歎道:「姑娘躺了許久,臉色是蠟黃了些,那都是因為沒吃飯的關係,想來隻要好好吃飯,臉色便能紅潤起來,所以就不要太在意了。」


    琴羽杉沒聽見桂娘在講什麽,她訝異的看著鏡中人,久久愣著。


    鏡裏的人,不是前世的她又會是誰?


    她死時是二十七歲,但鏡子裏的麵孔是她少女時期的長相,從小她就自負美貌,如果這一世成了醜八怪,她還不知道要怎麽哭怎麽適應呢!


    「臉確實有些油了,打水來幫我淨麵吧!」


    她半點沒顯露對自己長相的訝異,鎮定的吩咐。


    她,要開始新生活了。


    【第二章】


    這一日風光明媚,春陽融融,琴羽杉便動了想外出的心思。


    她穿來大蕭國已經半年了,卻是沒看過侯府外的世界,盡管侯府再大,滿園春色她也看膩了,如果能上街逛逛該多好,至少可以買幾本書來看,前世是個工作狂,如今閑下來可真是度日如年。


    難道侯府裏沒有書嗎?自然是有的,但都是一些她看不懂的書,她想看的是通俗小說,這裏叫做「故事本子」,這種閑書侯府是沒有的,姑娘家在府裏能做的事沒有別的,就是刺繡,偏生她前世手就不巧,對刺繡可說是望而卻步,看到針線籃就怕,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常看得桂娘好氣又好笑,直擔心她將來要怎麽準備嫁妝。


    據說準備嫁妝可是大工程,大件的自是長輩去操辦,但當中的繡品都要由新嫁娘自己動手,舉凡大大小小的衣裳、帳子和被縟等物,讓她隻不過是想象而已就頭皮發麻,單是為了不要繡嫁妝,她便不想嫁人,何況她這一世才過了十五歲,在前世不過是個國中生。


    誠如尹氏所願,她患有不足之症的事在京城裏已經傳開了,所以即便她已到了議親的年紀,卻沒人上門來求親,這正合了她的意,在她的落幽院裏過她滋潤悠閑的小日子。


    奇怪的是,不隻她,連那四個杜姨娘生的女兒也沒人求親,直把杜姨娘急得天天逼侯爺去給女兒們物色夫家。


    這不難懂,既然她有不足之症,係出同門,大家都是侯府的姑娘,恐怕也都有不足之症,所以自然沒人敢來向梅蘭竹菊提親了。


    總之一句話,是她帶塞了梅蘭竹菊,尹氏肯定是得意萬分了,既整治了她,又間接讓杜姨娘不好受,真是一石二鳥啊。


    「姑娘又在看什麽了?那窗子外麵除了桃林和蜜蜂,還有什麽好看的?」


    桂娘打了簾子進來,手裏端了碗冰糖紅棗蓮子湯,看見小主子懶洋洋地歪在臨窗的榻上,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繡繃被扔在了一旁,又是動也沒動,讓她不由得哭笑不得起來。


    她實在不解,姑娘喝了孟婆湯怎地就懶了起來?素日裏連針也不願拿,怎麽說她也沒用,真真叫她沒轍。


    「我看的可不就是桃樹嗎?」琴羽杉朝窗子外努努嘴。「瞧,那桃樹杏樹上全是花苞,白白粉粉的多好看啊!不正是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裏帶著甜味兒;閉了眼,村上彷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她念的是朱自清的散文〈春〉的其中一小段,全文她倒背如流,前世她至少念過上千次了,失明的妹妹最喜歡這篇散文了,每晚睡前都要她念一遍。


    母親因生妹妹難產而死,與妹妹差十二歲的她,姊代母職,就像個小媽媽似的,一手照顧妹妹長大,患有先天性失明的妹妹讓她憐惜心疼不已,唏噓她小小年紀不但沒見過媽媽,連這世界的色彩都沒看過,因此總是寵著她、順著她,如今她死了,妹妹是她放不下的牽掛。


    隻是放不下又如何?她也不能回去了……


    「姑娘念著那什麽?真是好聽,像唱曲兒似的,也教教婢子吧!」桃雨也進來了,一臉的笑意。


    「好啊,我教你念。」琴羽杉也來了興致,坐正了身子,從桃樹、杏樹、梨樹開始行雲流水似的念了起來。


    她這具身軀的原主還頗有些才情,琴棋書畫都學了一些,也識字,寫得一手好小篆,都是藺氏打小親自教女兒的,那藺氏也是才女,隻不過師承處令她羞於啟齒便是,她的師傅都是媚香樓的花魁姊姊,她常被娘親帶了去媚香樓,因此和那些妓女花魁都很熟悉,她們閑暇無聊,便一個教她彈琴,一個教她唱曲,長久下來,她也成才女了。


    在大蕭國,士大夫酒宴中請妓女歌舞助興、文人雅士與有才情的妓女相酬答乃是常事,妓女跟她前世不同,很多都是賣藝不賣身的藝妓或歌妓,就算跟客人上床也不是看見誰有錢就跟誰上,而是真的情投意合。


    這裏的人,不會把找妓女助興、陪酒的行為稱為狎妓或嫖妓,也不被視為什麽不道德的事情,反而被視為風雅之舉,隻要不是沉迷到荒廢正經事就不會引起非議,文人雅士沒有多少個是完全沒接觸過妓女的,做官的更要常常去妓院交際應酬,隻不過妓院仍被視為低下層次的階級便是。


    這半年來,她已清楚知道大蕭國是一個什麽樣的國家,她穿來的這裏又是怎麽樣的一個時空背景。


    說到這個,她就哀歎不已,這大蕭國竟是個國力薄弱、君王昏庸,隨時會滅亡的國家,而這時代的背景就更令她忐忑不安了,是一個群雄割據的亂世,大大小小的國家林立在同一塊大陸上,國與國之間長年的爭戰不休,百姓沒有安生日子可過。


    在這種情況下,漢陽城還能沒事一般,而那皇室還能夜夜笙歌,就好像貧窮的菲律賓在馬可士的統治下國家經濟一落千丈,但他本人卻和妻子過著奢華生活一樣,大蕭皇室也無視民間疾苦,徑自生活在粉飾太平之中。


    琴羽杉很清楚,邊關的防守隨時可能被瓦解,敵人隨時會破關而入,到時再逃亡就來不及了,而桂娘她們幾個長年待在侯府裏,又身處在京城之中,不知道國家處在隨時會滅亡的危機裏。


    萬一要逃難,她們身上沒有半點銀子是要逃去哪裏?侯爺是有些家底的,可是他妻妾兒女成群,到戰亂時還顧得上她和她的丫鬟們嗎?


    她問過桂娘,她的月例是十兩銀子,用來打平落幽院的開銷剛剛好,每個月能攢下的不過是幾百文錢,幾百文錢是能幹麽啊?怎麽夠她帶著自己人找到一處國家太平、人民安樂的落腳處?她得要想辦法賺錢才行,這也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出府去看一看的理由,她總不能在侯府裏做生意吧?自然是要往外發展了。


    念完了那篇散文,她支開了桃雨去蒸點心,故作不經意地問道:「對了,桂姨,我外祖家都沒有人傳口信來嗎?比如想見見我什麽的?」


    不是她不信任桃雨,而是桃雨還小,性子還不穩重,若是把她打聽藺家產業的事說出去,府裏人看她的眼光恐怕會更不屑了,罵她無恥都可能。


    另一方麵,她會這麽問桂娘也是想到這是個能出門的法子,如果外祖和外祖母想見她,她就有理由出府了。


    「姑娘!」桂娘吃驚地看著她。


    見桂娘一副詫異至極的模樣,琴羽杉一個激靈。「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


    縱然她外祖是黑道中人,要見她這個外孫女也是人之常情,她爹也不見得就會阻攔吧?


    桂娘啞口無言的看著她,喃喃地道:「老爺和夫人已經過世了,姑娘竟是連這個也不記得了……」


    「都過世了?」琴羽杉微微一愣,腦中立即想到半年前桂娘說過她娘的事。


    她娘是家中的獨生女,也沒個舅舅姨母啥的,那麽……她忙問道:「那我外祖的產業如今是由誰打理?」


    桂娘一愣。


    過去小主子極不情願提起外家的事,所以她們都避而不談,難得她今天主動提起,桂娘便道:「是彩娘在打理的,是小姐生前派她去的。」


    「彩娘?」她毫無印象。


    「跟我一樣,同樣是小姐的陪嫁丫鬟,也是打小伺候小姐的藺家家生子。」桂娘笑了笑。「也難怪姑娘想不起來了,彩娘奉小姐之命離開侯府那時,姑娘不過才七、八歲呢,老爺夫人將所有產業留給了小姐,小姐也是莫可奈何才派彩娘去打理,小姐自己不能離府,彩娘又是個性格活潑的,還識字,也會撥算盤,不像我這麽悶,因此才全權交給了彩娘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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