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會發展至今日的局麵,老實說,他也搞不清楚。


    瞪著背對他正用力刨木的背影,展大成感概地長歎著。


    飲著小酒,坐在石階上,他看著著藍布衫的兒子……不,是女兒,一股懊悔自心中湧現,唉~~~你看,連他這個做爹的都快忘了她真正的性別了,更惶論其他人會如何看待她了。


    展大成原是位遠近馳名的工匠,由於聲名太躁,常總得遠赴他縣去替達官貴族建蓋大屋,就在詠華六歲那年,他的老婆不幸因病過世,從此展大成便帶著詠華四處去蓋大屋,忙碌的生活讓他沒空另娶老婆,也完全忽略了對女兒的照顧,他讓她著男服好方便四處行走,怕她吵他所以丟給她一柄雕刀讓她打發時間,他因為太專注於自己的工作,無暇顧及旁的事務,一直到這些年自覺年歲漸大再無體力忍受長途跋涉之苦,才打算安定落居收些學徒過生活時,他才驚覺不知何時女兒竟然己出落標緻,而且早過了適婚的年齡,更糟的是……她變的跟其他姑娘完全不一樣……


    姑娘家不喜刺繡撲蝴蝶,卻日日夜夜跟在他身邊鑽研建築術,甚至自行構圖設計園藝,成日沉溺在雕刻中廢寢忘食……,初始對她怪異的舉止並不以為意,總以為她隻是好玩,久了就會覺得無趣,可當他發現她根本就是認真想當名工匠時,他才感到不安,但一切己然晚了,因為無論他怎麽阻止,怎麽勸戒,甚至動棍子了,他這頑固的女兒就是死也不改其誌,硬叫他挫折不己。


    “阿華!你歇一歇吧?展大成拉開沙啞的聲音喊道。


    “再等一等,我快好了。”詠華頭也不回道。


    展大成聞言不覺愁眉苦臉地搖著頭,他這作爹的實在太失敗了,把一個漂漂亮亮的姑娘教養成隻愛造屋摸木頭的女工匠,這要讓她死去的娘知道了,怕要怨死他了。


    “阿華,你來陪爹喝一杯吧?”展大成又喊。


    因為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賦異稟,沒幾年的工夫,詠華己經可以獨當一麵蓋一座連他都驚歎不己的美屋了,他的手藝幾乎都教她學全了,照理說他應該感到自豪,可偏偏……她是個姑娘,再好再行也終歸要嫁人,雖然她口口聲聲嚷著不願嫁人,可他怎能真將她留在身邊,不讓她去尋覓好歸宿呢?


    詠華拍拍手,轉頭露出一張潔淨圓潤卻稍嫌黑黝的美好臉龐,她微歛眉頭,嗔道:“阿爹啊,你要無聊,就找林伯伯喝去,我很忙!”


    “忙什麽?”展大成不滿道:“阿爹我就不忙嗎?不過是想咱父女倆喝一杯聊聊罷了,你就不能順著阿爹一點嗎?”


    “好吧!”詠華無可奈何地丟下刨刀,拍拍手站起來,她伸了伸腰,挺了挺背,這才緩步向父親走去。


    “來,喝一杯吧?”展大成替她斟了一杯酒。


    詠華湊杯聞了下,讚道:“好香!”


    展大成笑看她一飲而盡,接著再倒第二杯:“阿華,你快二十了吧?”


    “嗯!”詠華點點頭,心思仍放在牛腿的構圖上。


    “昨夜隔壁的石大娘來找我,說要給你談門親事,不知你意下如何?”展大成試探道。


    想到這檔事他不覺又有氣,說是要來談親事的,可那石大娘真是瞎了眼,竟然以為詠華是男人,還說要幫她物色老婆咧?害他氣的話也說不出來就把她轟出門去……,真夠嘔人的。


    “我不想嫁人!”詠華想也不想便回道。


    自小她就立誌要當一名工匠,她的夢想是親手蓋一座接一座的宅樓,造一座接一座的園池,當一名很出色很有名氣的工匠,她一直以為她可以朝這樣的目標走下去,誰知道她爹卻並不認同她的想法,尤其是近日,總有意無意吵著要替她訂親事,這讓她十分煩悶。


    “姑娘家不嫁人像話嗎?”展大成沉聲不悅道:“好歹也得挑個對象嫁人,要不……入贅也行啊!”


    “我這輩子注定要當名工匠,我這麽忙,那有空嫁人?”詠華沒耐煩地搧著手,天氣悶熱,可她卻不能學其他男工匠把衣服脫了納涼,就連卷起袖子也不行。


    “你這樣做怎對得起你死去的娘?”展大成有點生氣了,她為什麽就不能體恤他,當名聽話的女兒呢?


    “阿爹啊,如果娘在的話,她一定會認同我的。”詠華才不理他拿死去的娘來壓她,她早己下定決心,不嫁就是不嫁。


    “胡說!”展大成頭頂開始冒煙:“你娘是個柔順的好女人,她怎會認同你這種悖風逆俗的想法呢?”


    “我不跟你爭辯了。”詠華站起來,這事講到最後一定又落得爭吵收場,她煩膩了這樣的過程與結果。


    “趕明兒我就叫石大娘給你說親去。”既然她不聽,那他隻有來硬的了。


    “阿爹啊!”詠華歎了口氣:“你瞧我這模樣,有那戶人家會瞧上眼?”


    “你長的很標緻啊!”雖然看起來有點男性化,有點黑黝,還有點……粗魯,但她仍是個道道地地的好姑娘啊!


    “阿爹,你別睜眼說瞎話好嗎?”詠華苦笑一聲,邊走邊說:“像我這樣子,別人看了還以為我是個男人哩,誰會想娶一個像男人的姑娘為妻呢?”


    “你那一點像男人了?”他不服道,清清秀秀的臉怎麽看怎麽帥……呃,是嫩氣,他就不信,天底下的男人都瞎了眼,看不見她的美麗。


    “我那一點像姑娘了?”詠華走到桌前低俯著頭看圖麵,她平淡地反問。


    “我……呃。”一時間,他還有點說不出來哩。


    “是了,連阿爹你都說不出來了,你說,還有誰會喜歡我?”詠華專注地看著她的圖,並不很在意她自己究竟像不像姑娘,反正她從未在乎過自己的容貌,是美是醜,是男是女都無所謂。


    “反正你一定要嫁人就是了。”說不過她就拿父權出來打壓就對了。


    “阿爹啊,我再說最後一次,我不嫁人,我就是要當工匠。”詠華開始不耐煩,她的脾氣也己經滾沸了。


    “你太荒謬了,姑娘家不在閨房學刺繡理家,做什麽工匠?”展大成忍不住怒吼。


    “阿爹,誰規定姑娘家就不能當工匠?”詠華小嘴呶啊呶,說出的話就是很不服氣。


    “那…那你說啊,這世上有那個工匠是女人?”展大成頗是頭疼,可偏偏又拿她那倔脾氣無可奈何。


    “別人怎樣我不管,我就是要當工匠!”詠華這硬脾氣該是傳自展大成自身,兩人的脾氣都是火爆加頑固,所以每每交鋒必爆出巨大的火花來。


    “不行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展大成再忍不住,一把將攤在桌上的圖麵抓在手上,他大聲吼道:


    “趕明兒我就叫石大娘給你提親去,橫豎你就給我死了這條心吧。”


    “我不嫁,我要當工匠。”她抬起怒漲成粉色的小臉,憤怒地回吼。


    若是她長的醜一點,粗壯一點,甚至……有點缺陷,或許他還肯成全她這個夢想,可……偏偏她長的一點也不差,天生就該是享福的命,他怎麽可能放任她胡作非為自斷幸福呢?


    “好,你若堅持要當工匠不肯嫁人,那我就跟你……斷絕父女關係。”展大成也硬起心腸,說什麽都要逼她嫁人,否則再蹉跎幾年,她就沒人要了。


    “爹!”詠華圓睜大眼,沒料到父親竟然會說此重話,她生氣地瞪他一眼,轉身氣呼呼地往廚房跑去。


    “嬸嬸,爹太過份了。”即使生氣,孝順的詠華並未真的怪罪她的父親,她知道他是真心替她想,可是她根本不適合嫁人,也沒有人願意娶她,與其不快樂地去嫁人,倒不如紮紮實實地留在父親身邊做她喜歡做的事好,不是嗎?


    她沮喪地坐在柴堆上,扯著吊在一旁的青菜。


    “又怎麽啦?”柳氏回眸笑了笑,抹抹手上的水漬,走向她:“又跟你爹鬧意見啦?”


    “爹他不同意讓我繼續當工匠,他老是催我嫁人。”詠華扁著嘴,有些無可奈何地歎著氣。


    “阿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淨想著蓋大屋的事也不是辦法,你瞧,隔壁的虎妞跟你同歲,她早大前年就嫁人了,現在膝下兒女成隻,多好命啊,可你……唉~~偏偏就是不服命!”柳氏柔聲勸著,但她那肯聽呐。


    “為什麽女人一定要嫁人?不嫁人就不行嗎?”詠華覺得氣餒,為什麽她就不能聽憑自己的意念行事呢?為什麽大家都一味抹煞她的努力,隻認為唯有嫁人才算是一種成就呢?


    “阿華,這就是女人的命啊。”柳氏和靄笑了笑!


    “命?”詠華嗤之以鼻:“如果說隻有嫁人才算服命的話,那……我寧可不服命!”


    “阿華!”柳氏被她好強的個性震動了,她好言歹說地又勸道:“阿華,你千萬不能有這種念頭啊,女人不嫁人是會被笑話的啊!況且嫁人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你也不用再頂著大太陽在外麵工作,隻要相夫教子就……”


    “那種日子我過不慣!”阿華還是搖頭。


    “過不慣?”柳氏大驚小怪地說:“想當年我的婚事也是爹娘說了算,誰還想過不過得慣的問題?阿華啊,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你爹想一想,你不想嫁人,可他也想抱孫子吧?”


    “這事……再說吧!”詠華知道自己的想法太怪異了,無怪乎別人不能認同,她搖搖頭,決定住口不說,橫豎不會有結論,再談也於事無補。


    “我要去工作了。”擺擺手,詠華隻有拖一天是一天,拖到不能再拖的時候再來……想辦法吧!


    “唉……”看著她纖瘦的背影,柳氏不覺為她乖舛的個性憂心起來,不過她相信月下老人一定會替阿華做出安排,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找到合意的對象。


    “阿爹,你快點啦!”詠華一大早就扯著喉嚨催促著慢吞吞的父親。


    “來了,來了,你別急嘛!”溫吞的展大成才換好衣服走出房門就被詠華拉住手臂:“新蓋好的廟今天要落成,昨晚我們不是講好了要早點起床的嗎?”


    “這不就起來了?”展大成有氣無力地回道:“昨兒個被你林伯伯拉去喝酒,所以才起晚了,又不是我的錯!”


    詠華塞了兩顆饅頭在展大成的手上,拉著他趕忙往外走去,邊走邊叼唸:“明知今晨有正事待辦,你還去喝酒?真是的!”


    “哎啊,你就這點性子像女人,囉囉唆唆的,真是煩人。”展大成被唸煩了,有點不悅。


    “阿爹,你知道今早的落成典禮對我有多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別再唸了,我們都出門了不是嗎?”展大成怕死了她沒完沒了的訓詞,趕忙打岔:“饅頭你吃不吃?”


    “我吃飽了。”


    “對了,有件事忘了跟阿爹你商量。”


    “什麽事?”展大成啃著饅頭問。


    “鄰村的郭府昨日派人要我去給他們修屋。”詠華走在展大成的身邊,做男子裝扮的她因為容貌清秀俊美,總能引起過路的女客青睞的眼光盯視,然而她總是視而不見。


    “我不想接,你替我回了吧。”展大成想了下,拒絕了。


    “阿爹,他們指名要我去。”詠華滿臉笑意。


    “什麽?指名要你去?”展大成嚇了一跳,他問道:“你確定嗎?”


    “嗯。”詠華點點頭。


    聞言展大成心中有欣慰也有感慨:什麽時候詠華的成就與名聲己經趕上他了?


    “還是……拒絕了吧!”展大成有些歉疚地對她道。


    “為什麽?”


    “阿爹最近隻腿痛風難忍,再要陪你走這一段太累了。”展大成解釋。


    詠華理所當然地說:“阿爹我可以自己去啊!”


    “你自個兒去?那怎麽成?你一個姑娘家怎能隻身出門呢?太危險了。”雖然別人可能瞧不出來,但……他也還是不放心啊!


    “有什麽危險的?不過是鄰村罷了,又不遠。”詠華才不擔心這種事,她隻擔心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別人欣不欣賞,合不合用。


    “遠是不遠,但修屋的工程豈碼也要十天半個月的,你還是得住在別人家裏吧?”要是有他看著他倒還不反對,但真讓她自己一個人出門,他一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全吧?


    “當然要住在郭府啊!”


    “你一個女兒家隻身在外投宿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的,你說,這讓阿爹怎麽放的下心呢?”展大成用力搖頭。


    “可是爹……”詠華還想替自己爭取機會,但展大成阻止她道:“要不回絕了,要不就等我身子好一點之後我再陪你去。”


    見父親態度堅決,孝順的詠華也不敢再堅持下去,隻好點頭:“好吧,我去跟郭府說看看。”


    “嗯!”


    父女倆沉默地前行一段路,一抬眼便見一座重簷的懸山式屋頂高聳不遠處,詠華滿臉光彩,笑容燦燦,魂兒彷彿被勾了去般傻傻地直往前奔,但見她一隻眼晶晶亮亮的巡視著那屋頂看,看著屋頂博風板上繪的花飾、屋簷兩頭起翹的曲線、鴟吻的雕功與形象、簷口筒瓦上的釘帽……,詠華不禁露出融合得意與驕傲的快樂表情,這是她耗費五年的時間蓋成的廟宇,花了不知多少心血和苦心在上頭呐!


    “阿華啊,你這廟宇蓋的真是不錯!”連他都不得不由衷讚美她。


    “阿爹,你別取笑我了,我蓋的屋再好也不及你一半。”這點詠華倒是有自知之明。


    “哎啊,展師父您老來了,快,快,快來上柱香啊!”住持站在門口一見他們父女倆出現就笑臉嘻嘻直迎入門。


    “不好意思,我們來遲了。”展大成拱起手與之寒喧。


    “沒來遲,沒來遲,正要開始哩!”


    “阿爹,我四處去晃晃。”詠華最不喜歡與人寒喧套交情,是以總愛把出風頭的事推給父親去處理,反正他的名聲響,她又是他女兒,誰蓋的屋子都一樣,都算展家的帳。


    “別亂跑啊!”展大成知道她的性格,也就由著她了。


    “嗯!”混在湊熱鬧的人群裏,詠華總愛四處看看,聽著別人心中的讚美或批評,藉此改進或肯定自己的手藝。


    她走走停停看了一會兒,隻聽到讚美聲不斷,才覺得無聊想返回父親身邊時,就見一個男人蹲在格扇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摸著格扇上的雕紋,瞧著他觸摸的方式,就像在摸一個女人的臉那般癡情那般不舍,倒叫詠華好奇地駐足觀看。


    “這雕功真是完美,可惜美而過華,不適合放在廟宇裏。”男子喃喃自語,似乎並未發現有人在看他。


    詠華聞言不覺挑眉低問:“閣下何出此言?”


    突聞聲響,男子嚇了一跳,他抬起頭不悅地瞪著打擾他的詠華,他高傲地睨她一眼,似乎認定她根本不懂建築術,理也不理她便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走到堂內,他抬頭欣賞屋樑上的包袱彩畫,邊看邊忘情地點頭,似乎頗欣賞彩畫上的圖樣。


    詠華見他態度輕蔑,心下早己不快,見他又一副行家嘴臉對她建的廟品頭論足的模樣,一股氣直往上冒:


    “閣下覺得這包袱彩畫,畫工如何?”


    “還可以!”彷彿說太多有失身份似的,男子吝於稱讚的行徑更加惹她不快。


    “照我看,這畫工平凡無奇,難登大雅之堂。”詠華挑釁地說道。


    男子再睨看她一眼,表情充滿“你懂什麽”的指責,他再度二話不說地又移轉陣地,走到佛堂內,抬眼望著佛像上方的藻井。


    詠華見他走開,她又倔強地跟上前去,執意要跟他論出勝負。


    “這藻井宛如一頂鬥帽深層漸近地延深入一點……,構圖出色完美,色彩繽紛絢麗,雕功奇巧憾人,嗯,若沒有一等一的技術是做不出這麽莊嚴美麗的東西來。”男子饒穎川點點頭,終於決定要去拜會造此廟的工匠,對方若無半點叫他看上眼的技術,依他高傲的眼光,是絕對不屑與之交臂。


    “你覺得這藻井如何?”詠華再度出聲。


    穎川回頭斜睨著她,其實他有一張廝文俊秀的好看臉孔,若非那高傲神情太叫人倒盡胃口,她應該會喜歡他的!


    “小毛頭,你為何老跟著我?”他突然瞇著眼,低俯身子凶巴巴地問。


    “呃?小毛頭?”詠華諤然,她本應該為他可笑的說法而哈哈大笑,但因為他突如其然的貼近而不知所措了起來,她呐呐地辯稱:


    “誰是小毛頭?我己經二十了。”


    “二十?哈,你騙誰啊!”穎川不客氣地又說:“小毛頭快走開,哥哥我還有事要做,別煩我。”


    “你!!”詠華又好氣又好笑,她是長的嬌小,可一點也不像個孩子。


    “你到底想幹什麽?”穎川又露出不耐煩的凶樣,但照樣的無法成功喝阻詠華的打擾。


    “我隻想向你討教罷了。”


    “討教?憑什麽?”穎川抱胸低問。


    “憑我……”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叫喊:“阿華!”


    原來是父親展大成在喊她,她回過頭還沒來得及回應,就感到身邊有風帶過,頃刻間,原本站在身旁的男子竟然己經跑到展大成身邊去了。


    “展師父?您老怎會在此地?”興奮之情盈溢於穎川的眉眼間,與適才的他判若二人,由此看來他倒是十分尊敬展大成。


    “新蓋的廟落成,我得來看看。”展大成回應以絕對高興的笑容。


    “啊?原來這座廟是展師父您蓋的啊?難怪這雕法令我覺得有點眼熟。”話是這麽說,不過穎川心中充滿疑問:奇怪了,展師父的雕刻手法怎會改變了?


    展大成還來不及解釋,詠華己然冷聲道:


    “此廟是我蓋的。”


    “咦?這廟是你蓋的?”穎川吃了一驚,他來來回回望著展大成與詠華二人,根本不相信眼前嬌小一如孩童的人竟能蓋出如此一座巧奪天工的廟宇?


    “穎川,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展大成拉著穎川來到詠華跟前,他話還沒講完,就叫詠華搶去話尾:


    “我是他兒子。”


    “阿華?”展大成驚訝地瞪圓眼睛,她是怎麽回事?幹嘛要隱瞞身份呢?


    “怎麽了?”穎川覺得他們父子表情怪怪的。


    “沒,沒!”展大成笑的好僵硬,他瞪著詠華一眼,趕緊將話轉移到他處:“你這大忙人怎麽有空來到這僻靜的村落?”


    “剛好給成王爺蓋完房子,打從此地路過,聽到客棧的小二說今日有廟落成便趕來看看,未想能遇到您,真是太好了。”穎川身高體大,站在矮小的展大成身邊宛如巨人一般,是個無論走到那兒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相約不如偶遇,展師父,你一定要賞臉到我下榻的客棧來,小輩請你吃頓便飯。”穎川突然想到站在一旁悶不吭聲的詠華,忙補充道:“當然還有令郎也一並到。”


    “不必了。”詠華越看他越討厭,擺明了不將她看在眼裏嘛,這種人……她才不屑與之結交咧。


    “阿華?”第一次見詠華如此無禮地對待別人,展大成瞠目以對。


    “阿爹,我還有事要忙,你就跟這位大哥去吧,不用管我了。”說完她也不理穎川,沒打招呼就逕自走人了。


    “阿華?”展大成滿臉尷尬,忙解釋道:“阿華她平時不是這樣的,真是對不起嗬,是我教子無方。”


    “不礙事,不礙事。”穎川心知肚明,知道詠華的壞態度是針對他適才的高傲,反應回來而己。


    “真是對不起啊,真對不起。”展大成一直道歉。


    “是我方才得罪了小兄弟,所以……”穎川乾笑了一下,沒有深入解釋。


    “哦!”展大成點點頭也不計較,與穎川邊走邊談笑:“多年不見了,你近來可好啊?”


    “託您的福,過的還算平順。”穎川客氣道。


    “娶妻了嗎?”


    “尚未。”


    “啊?”展大成啊張著嘴,忙問:“為何不娶?是無中意的對象嗎?”


    “也不是,而是太忙了,沒空娶!”穎川笑了笑,對此婚姻大事似乎看的很平淡,就跟“某人”一樣。


    “你們這輩的年輕人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該娶親的時候偏偏不娶,跟我家阿華一樣,三催四請的,就是不肯點頭,真是急死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了。”講到這件事,展大成就有滿肚子的苦水待舒發。


    “咦?小兄弟也……”穎川聞言頗有巧遇知己的感覺。


    “是啊,他也是這樣啊……”展大成邊走邊發牢騷,兩人一直走到穎川下榻的客棧,他還在說,倒是穎川透過展大成的嘴,對詠華這個人有了新的看法,不知不覺中倒也開始欣賞起她了,隻是他萬萬料想不到,詠華其實是個姑娘……


    展大成回到家的時候己經醉了大半,若非穎川攙扶,他恐怕無法獨自一人回到家。


    詠華與穎川一起將他扶進內房床榻上,安置好己然呼呼大睡的他後,她就沉默地與穎川對坐在廳上一言不發。


    “小兄弟……”氣氛實在很僵,令穎川有些坐立難安,但這一切落在詠華眼裏不知有多快活。


    他越是不安,她越是故意為難他,所以她依舊黑著臉,還是一句話也不吭地坐著。


    穎川實在坐不住了,索性站起來四處走動,突見牆角堆了兩扇尚未雕刻完成的花鳥圖,忍不住,他走上前去細細觀看,看了一會兒,他出聲詢問:


    “敢問,這是小兄弟你的大作嗎?”


    “是啊!”詠華一點也不謙虛地回應著,她對自己的雕功向來自負,再加上眼前的男人實在太惹人厭了,所以她故意表現出高傲的一麵以報複他。


    麵對她的高傲態度,穎川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嘖嘖有聲地說:“好一幅喜鵲臘梅圖啊,雕的真是詡詡如生,宛若置身在梅花叢林間,還聞得到徐徐清香哩!”


    聽到他的讚美,詠華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反而感到有股諷刺的意味,她拿起摭塵的布巾,走上前去當著穎川的麵把格扇蓋住,她的舉動讓穎川愣怔了下,原本還想對白天的行徑向她道歉的他,此時也不悅了起來。


    “晚了,你也該走了。”穎川還來不及發脾氣,竟然就被趕出門,一向被人高捧在手心上的他何時受過此等穢氣了?自是頭頂冒煙氣呼呼地走了。


    終於報了仇的詠華則是鬱氣盡散,快樂的不得了,帶著難得的笑意入夢中。


    翌日清晨───


    喝著清粥的詠華好不容易才等到睡眼惺忪的父親起床,一見他出現,就拉著他探消息:


    “阿爹啊,昨天那個人究竟是誰啊?”


    展大成嗬著氣,伸展手腳道:“他是京城有名的工匠,叫饒穎川。”


    “他的手巧嗎?”


    “當然巧啦,他年紀輕輕的,但功夫己經快及上我了,是個不可多得的匠才。”展大成是本行的翹楚,論經驗與技巧皆稱一流,能夠與他相提並論的人自是非比尋常。


    “真的?”詠華有點驚訝,又有些不相信,總覺得他吹牛的功夫比較厲害罷了,真要論技藝,他看起來倒像個外行人,怎麽跟父親相比啊?


    “當然是真的,他在京城裏的風名可高哩,你昨兒個沒聽他說嗎,他蓋的房子都是官府哩!”展大成嚴肅地點頭。


    此人當真如此厲害?一股較勁的意味浮現,她又問:“他的技藝比之我呢?”


    “唔……比之你嘛……”展大成偏頭瞇眼想了想,結論道:“論手藝,我覺得你略遜一籌,但論構思你又險勝一成,所以你與他相比該算是差不多吧。”


    他可不是偏心才說這樣的話,詠華雖是姑娘,但在造屋術上她確實是個奇才,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啊!


    “差不多?”詠華一臉不以為然:“鬼才跟他差不多咧!”


    見她這副模樣,倒換展大成不解了:“我說丫頭啊,你是怎麽了,好像對穎川特別有偏見,特別厭惡他啊?”


    “那個人老是一副眼高於頂,好像自己有多行的樣子,當然討人厭啦!”詠華也不隱瞞對他的感覺,照實全說了出來。


    “少年得誌嘛,總難免會心高氣傲啊!”展大成笑了笑,還以為他們真結了樑子咧,原來……隻是小孩子在鬥氣。


    “所謂半瓶子醋響叮噹,我看呐,他根本是虛張聲勢!”反正看他不順眼了,就索性討厭他到底吧!


    “阿華,有些事不是這麽看的。”展大成皺起眉頭,他不喜歡看到她刻薄批評人。


    詠華知道父親在不高興了,她也不再多話,三兩口就把清粥給喝完,抹抹嘴站起來:“阿爹,我去忙了。”


    “又忙啊?我答應穎川要帶他四處去看看,你不去嗎?”


    “不去。”鬼才跟他去。


    “好吧!”展大成也不勉強她,隻交待道:“看好家啊,別四處亂跑。”


    “知道了。”這話是白交待的,詠華隻要一摸上木頭,就什麽都不在意了,她那還有空出去閑逛?


    “我出門了。”展大成點點頭,拿起鬥笠就往外走。


    “爹啊,你不先喝點粥再出門嗎?”詠華追出去。


    “不了,我去客棧吃。”展大成擺擺手。


    “別又喝酒啦?”她站在門口喊著。


    “知道了,真囉嗦!”展大成嘀咕。


    “什麽?你說什麽?”看到他嘴形微動,詠華想也知道他又在唸什麽了,不覺好笑地提高聲音問。


    “沒有,沒有,你快回屋裏去吧!”展大成那敢承認啊,趕緊加快腳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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