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叩叩叩叩……不停上下顫動的椅子即使鋪上了厚厚的軟墊,仍無法令欣兒舒適地安坐。耳邊傳來許多嘈雜的聲音,有吱吱鳥鳴、呼呼風聲、威武的斥喝、急奔的馬蹄聲,還有車輪輾過泥路的聲音……車輪輾過泥路?


    欣兒睜開雙眼,人目是雕了飛鳥和雲彩的精致窗框,還有繡上彩雲的紗縵……她坐在馬車上。


    她想起來了,是嫣語和徐汨強逼她坐上馬車回京城,又三緘其口不肯解釋原因。她氣得寧願“麵壁”也不與他們說話,然後便在搖晃的馬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馬車猝然急停,車裏的人被衝力撞得東歪西倒。


    “好痛。”欣兒抬手輕撫撞上窗框的前額,心中呢喃不滿。嫣語的馬夫和馬不是全部受過嚴格訓練的嗎?為什麽會突然停下來?還有,那些馬幹嘛亂叫一通?


    轉頭一看,嫣語也好不了多少,被她壓在身下,正狼狽地努力掙紮。頃刻間,她忘了正與嫣語嘔氣,為兩人同樣狼狽的模樣揚出輕笑。


    被撞得七葷八素的嫣語沒好氣地低嚷:“你還有心情笑!”


    “是好笑嘛!”欣兒扶著窗框穩住身體,帶笑罵道:“這個馬夫真是該罰,誰教他突然停下來。”


    “欣兒,不要說廢話,先起來好嗎?”嫣語氣若遊絲地說。


    “哦。”


    欣兒移動身體坐到嫣語的位子上,嫣誥則換到欣兒原本的位子上坐下。


    “我們現在這樣子,像不像瘋婆子?”欣兒望著急忙整理儀容的嫣話笑問。


    剛才一撞,嫣語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發髻有些鬆散,落下幾綹發絲,衣衫有點不整,臉色也略帶蒼白。她相信自己的模樣也好不了多少。


    “別說笑了,快點整理好衣裙,然後問徐大哥發生了什麽事。”


    “知道了。”欣兒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依言低頭整理衣裙。“也許是又遇到突然衝出來的小動物吧。”


    這種事已不是第一次發生,所以欣兒不感到驚慌。在往連城山莊的途中,他們曾數次因為要避過突然自草叢間竄出來,或正巧擋在路中間的小動物而被迫停下來。隻是,馬車夫先前都是很早便察覺到,有技巧地減慢速度,像剛才急停還是第一次。


    倏地,一陣刺耳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打斷了欣兒的思緒,緊接著她聽到嫣語的驚呼在耳邊響起:“欣兒,小心!”


    欣兒隻來得及抬起頭,便被嫣語撲倒撞向椅背,然後“噗”的一聲,嫣諾身上的淡黃色衣裳快速地染成橙色、紅色。


    在一片殷紅中光芒一閃,一支金鏢插在嫣語的背上……天,嫣語被暗器射中了。


    在欣兒眼中,這片詭異的鮮紅就像是惡魔,正向她展示勝利的微笑。


    愕然過後的欣兒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上止刻呼救:“徐汨!快來呀!快來人呀,嫣語受傷了!”血!很多血呀!不管是誰都好,快來救救嫣語。“快來人呀,公主受傷了!”


    她幹嘛這麽笨?警覺性怎麽這麽低?反應快點便可以避過那支金鏢,嫣語也不必用身體來替她擋了。


    她明明曉得有刺客在旁邊“伺候”他們,怎可放鬆戒心,隻顧著與嫣話說笑聊天,忘了該保持戒備?


    如果她小心一些,說不定就可以避過這支金鏢,嫣語也不會受傷了。


    有人快速掀開車簾。


    “徐汨!快來看看嫣語,她……”


    “我知道。朱雀已去追放暗器的人,玄武在外麵守著,不用擔心。”徐汨扶著嫣語的身體,讓她伏在欣兒的腿上。


    欣兒瞥了眼嫣語受傷的背部和徐汨的表情,隻覺胸口隨他慢慢皺起的眉頭抽緊。“怎麽樣?是不是很嚴重?”


    “沒事的,你放心。”徐汨先安慰她,然後朝嫣語低聲道:“鏢上的刺有倒勾,我必須割開傷口附近的肉才可以拔出來。會有一點痛,你忍著。”說著便拿出火折子和隨身攜帶的匕首。“欣兒,你拿一些東西讓嫣語咬著。”


    “徐汨,你不可以施針減輕嫣語的痛楚嗎?”


    她記得以前曾看徐汨以金針替受傷的小狐狸止痛,然後拔去它腿上的箭,這方法應該也可以用在嫣語身上吧?


    “不可以,現在的情況太危險了。”徐汨用匕首割開傷口附近的布料。“我們不知道是否還有刺客埋伏在附近,會不會突然來襲,而且這傷口必須立刻止血。”


    雖然用這種方法替嫣語拔去金鏢有點殘忍,但這是現在最好的處理方法。而且,他相信嫣語並不是一般人以為的柔弱女子。


    欣兒腦筋急轉。“不能先替她止血,待找到安全的地方再拔去金鏢嗎?”


    徐汨點起火折子,仔細地燙過匕首。“不可以。第一,我們當中沒有人熟悉這處山林,不知道哪裏才是安全的地方;第二,刺客也許仍混在我們之中,所有安全的地方都會變得不安全;第三,刺客下毒的手法很高明,我必須盡快確定嫣語有沒有中毒,才能及時施救。”


    “可是……”


    這時,嫣語柔聲插口道:“欣兒,你將手絹折起來放到我口中好嗎?”


    望了望徐汨堅決的神情,和嫣語鎮定的眼神,欣兒隻得停止遊說,將手絹折好讓嫣語咬在口中。


    “開始了。欣兒,你按著嫣語的肩膀。”徐汨小心地用匕首割了個十字,然後手握金鏢外露的部分用力一拔。瞬間,鮮血自傷口處噴出來。


    血,很多血湧出來。欣兒閉上眼,止不住顫抖。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直湧向她心頭。她清清楚楚感覺到一陣熟識的恐懼隨寒意襲來,為怕纏繞多時的惡夢和鮮血淋漓的畫麵又浮現,她不得不用力咬住下唇,令自己保持清醒,製止自己放聲大叫、奪門而出的衝動。


    “欣兒,按住這裏。”


    感覺徐汨捉起她的手往下按,欣兒睜開眼,隻見傷口被一塊白布蓋著,印出一個紅色的圓點。


    原來在她剛才閉上眼睛的時候,徐汨已施藥止住血了。


    徐汨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金鏢沒有下毒,嫣語的傷口雖然深,但不是大問題。”


    欣兒知道他這樣說是因為他看穿她的恐懼,希望借嫣語沒有大礙的消息令她安心一點。但她隻能茫然地點點頭表示了解,因為她怕自己一出聲,竭力維持的冷靜和鎮定便會瓦解。


    望進欣兒的眼裏,徐汨沉穩地吩咐:“你替嫣語包紮傷口,順道換過衣服,我出去看看外麵的情況。”


    目送他轉身離開馬車,欣兒用抖顫的雙手替嫣語包紮、更衣。她不敢細看白布上的紅色血印,那會提醒她嫣語是因為她才要承受剛才割肉、拔鏢的痛楚。


    想到這點,欣兒便深感到內疚。


    一直無語的嫣語突然輕聲道:“欣兒,不要哭,不然你很快又要替我換衣服了。”


    不過好像說得太遲了,因為她的衣服已被欣兒的眼淚弄濕了一大片。


    “對不起……”除了這句話,欣兒想不出還有什麽可以說的了。


    嫣語勉力坐起來,小心地不讓傷口碰到後麵的靠墊。“這句話我不接受,傷我的人又不是你。”


    “但是……”


    “沒有但是。”嫣語的聲調雖然虛弱,但與生俱來的氣勢不減。“喂,受傷的人是我,痛的人是我,為什麽哭的卻是你?快點止住眼淚,不然被人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欣兒正想說點什麽,徐汨的聲音先在車簾外響起。


    “我們捉不到刺客,但相信他應該是單獨行動的。”


    嫣語虛弱但堅定地說:“那好,徐大哥,我們現在全速趕返京城。”


    欣兒擔心地望向她如同白瓷般的臉,“先休息一會兒再趕路好嗎?短時間內,刺客應該不會再次來襲擊我們。”


    那支鏢插得很深,徐汨拔出來的時候她看得狠清楚,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金鏢沒人嫣語背部。插得這麽深,傷口一定很痛,如果要承受馬車的顛簸,嫣語一定會更難受。


    “不用了,我沒大礙。”


    欣兒為她淡然的語氣驚心,不得已朝車外喚道:“徐汨,你勸一勸嫣語好嗎?


    這樣子她受不了的。”


    連她都知道立刻趕路對傷口有害,嫣語在想什麽?


    徐汨的聲音在車外再次響起,“我們距離山莊不過半天路程,不如折返山莊,待傷口痊愈再起程返回京城,好嗎?”


    沒錯,他們不過走了兩三個時辰,應該還很近。“對,這個方法最好了,我們就返回山莊吧。”


    嫣語輕拉她的手,“不用多說了,立刻起程回京吧。”


    “但你的傷……”


    “不用擔心,我沒事。”


    “但……”欣兒心急地想再勸。


    “不是說過沒有‘但是’嗎?”嫣語按住胸口,揚聲命令道:“徐大哥,立即起程回京。”


    “不,你這樣會受不住的。”鮮血淋漓的畫麵在眼前掠過,欣兒覺得一再壓抑的慌亂似再不受控製的向她襲來,強裝出來的冷靜和鎮定變得不堪一擊。“嫣語,別逞強,我們還是折返山莊吧。”


    “欣兒。”嫣語無力地低歎。


    血,夢中的血再次向她襲來,與嫣語剛才流出來的血合而為一,沉甸甸的,壓得她透不過氣,無力思考,隻能懇切地堅持,“嫣語,返回山莊吧。”


    嫣語無聲搖頭,眼中流露出堅決的神情。


    欣兒霍地伸手拉起車簾,對徐汨大嚷:“我們不趕回京了,返回山莊。”


    “欣兒,我知道你擔心,但我真的沒事。”將她的肩頭扳過來,嫣語低柔但不容反駁地說:“別惹我生氣,好嗎?”


    心緒慌亂的欣兒不理會她的話,繼續朝外嚷道:“徐汨,求求你,返回山莊!


    求求你!”說到後來,竟成了嗚咽。


    她聽不進嫣語的話,腦海裏隻有一個想法:嫣語不可以再受傷了!


    沒錯,不可以。嫣語現在這樣子,怎承受得住一路上的顛簸折騰?嫣語絕不可以有事。她不容許再有人因為她而發生事故,絕對不可以。


    “欣兒。”嫣語輕喚一聲。


    “嫣語,回去吧!”夠了,一次已經太多了,何況是四次?


    先是乳娘,然後是小然,現在輪到嫣語……“欣兒,傷口已經處理過,不會有問題的。”


    “不。”淚珠串串直下。“我不知道為什麽必須立刻趕返京城,但你傷得這麽重,不休息不行的。勉強趕路,隻會讓傷口惡化,如果你發生什麽事,那……那……”欣兒實在不敢想像結果會如何。


    腦海閃過乳娘倒在血泊中的畫麵,然後是小然躺在床上吐血,再來是嫣語背上快速擴散的血印。夠了!一次、兩次……已經太多了,她不要再有人因她發生不測。


    雖然他們什麽都不說,但她知道小然是吃了綠豆糖水才中毒的,如果她不叫小然吃便什麽事情都沒有。


    小然第二次中毒也是因為她。如果她不喂小然喝藥湯,小然便不會有事。


    誰知小然剛康複,嫣語卻受傷了,因為救她而受傷。


    “就當是我求求你,返回山莊吧。”欣兒激動得幾乎忘了呼吸,顧不了嫣語背上的傷剛止血,緊緊地抱著她。“徐汨,不要理嫣語的話,返回山莊,返回山莊呀!她傷得這麽重,怎可以繼續趕路。回去吧!”


    “欣兒,聽我說……”


    欣兒不住搖頭,她不要再看到任何人因她而流血。“不、不聽,我什麽都不聽,等返回山莊你再慢慢告訴我。”


    “欣兒……”歎息聲在馬車內低回而過,似是風聲。


    不要不要不要……為什麽不聽她的?欣兒閉上雙眼,連串腥紅的景象不住地在她腦海內穿梭:地上緩緩向外擴散的鮮血,自嘴角徐徐流出的豔紅,自傷口泉湧的濃稠。全是一片濃濃的紅,沒有其他顏色。


    “不,不要,我不要再有人流血了……血,很多血,四周都是血……”


    馬車……馬車為什麽會倒下了?什麽人倒在她麵前?她是誰?乳娘,是乳娘……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血?乳娘為什麽不起來?為什麽會躺在地上?為什麽會流這麽多血?


    起來呀!乳娘,起來呀!


    “求求你,起來呀,起來呀……”欣兒緊緊靠在嫣語身上,泣不成聲地嗚咽,“起來呀!欣兒以後會很乖很乖的,不會再四處亂走。你起來好不好?你罵欣兒吧!欣兒一定會聽話的,不要躺在這兒動也不動……”


    “欣兒,你在說什麽事?什麽起來?”嫣語勉力扶起她,隻見她早已哭成淚人兒,壓根聽不見自己的話。


    “嫣語,欣兒怎麽了?”察覺馬車內有異樣的徐汨揚聲問道,同時掀開車簾。


    赫然發現欣兒緊抱著嫣語,囈語著令人無法明了的話。


    徐汨胸口猛然一陣抽搐。他立刻扳開欣兒緊抱嫣語的雙臂,扶正她的身子,焦急地問:“欣兒怎麽了?”


    “不,乳娘……”欣兒雙手抱著頭,用力搖晃。“快些起來好嗎?不要嚇欣兒……到處都是血,欣兒很害怕……來人呀!為什麽沒人來救救乳娘?來人呀!”


    “欣兒,你在說什麽?看著我,我是徐汨,聽到我說話嗎?別激動,冷靜下來,深呼吸。跟著我做,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徐汨試圖將聲音傳進欣兒的腦海裏,回應他的依然是破碎的悲嗚和嗚咽。


    啪!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打斷了欣兒狂亂的嘶叫。


    “欣兒,是我,我是嫣語。你聽到我說話嗎?”


    欣兒輕撫火辣刺痛的臉頰,紅腫的雙眼茫然地望向嫣語,又望向滿臉疼惜與憂心的徐汨,似是剛從夢中清醒過來,一臉的疑惑。


    “欣兒,我是徐汨。你聽到我說話嗎?”專注地望著她的眼睛,他一字一字釋放出胸口的慌亂。


    依舊茫然的欣兒猶疑了一會兒,終於似有若無地點點頭。


    “好,你靜下心來聽我說。你剛才看到的全是幻象,這兒沒有乳娘,沒有人倒下來,什麽都沒有。”


    “沒有人……倒下來?”


    “是。”堅定無比的聲音,讓欣兒的心神鎮定下來。


    “也沒有人被馬車撞倒?”


    被馬車撞倒?欣兒什麽時候看過有人被馬車撞倒了?徐汨在心底記下這疑問。


    “沒有。”


    “那……嫣語呢?”


    嫣語溫柔地拉起她的手,“我沒事。”


    欣兒仍帶懷疑地來回望著他們,“但你明明受傷了。”


    嫣語用衣袖抹去她臉上的淚水,“鏢上沒有毒,我的傷不礙事。趕來救援的禁衛軍應該在附近,所以我們有足夠的保護可以安全返回京城。”


    “禁衛軍?”


    “沒錯,這段路是往返連城山莊與京城的必經之路,算一算腳程,他們最遲會在今天中午前經過這段路,我們一定會遇上的。”


    “但你的傷口……”


    “不過是皮肉傷,剛才徐大哥替我止血了,現在已經不痛了,隻要小心一點便不會有問題。”


    “真的?”這句話是問徐汨。


    徐汨堅定地點點頭,“沒錯,我保證一定沒事。”


    欣兒再回頭望向嫣語,她篤定的眼神教欣兒安心許多。


    “好了,那我們立刻起程。”嫣語一笑地下令。


    欣兒看著她的笑靨,不知為何,這笑容飄忽得叫人心寒。


    “嫣語。”


    嫣語的身影怎麽愈來愈朦朧?


    “放心吧。”


    嫣語,你去哪裏?


    馬車呢?徐汨呢?侍衛呢?怎麽一下子全不見了?


    徐汨!你在哪兒?嫣語在哪兒?嫣語……☆ ☆ ☆“嫣語的猜測沒錯,我們沒多久便遇上趕去山莊的禁衛軍。到達京城後,他們護送嫣語返回皇宮,其他人則送欣兒回來。”


    是徐汨的聲音。他就在附近,但他在跟誰說話?


    “可是欣兒怎會一返抵家門便暈倒?”


    這聲音……是哥哥。


    “這幾天發生太多事了,她的精神處於緊繃狀態,回到家中突然放鬆便暈倒了。”


    “知道是什麽人施暗算嗎?”


    “不知道,也許該找江子軍打探一下。”


    聲音很近,就像在耳畔說的一樣。


    “也好。”


    他們確在她身邊。她想起來了……她已經平安回到家,沒錯,她不是在馬車上,不是剛起程要返回京城。


    不知道嫣語的情況怎樣了?她在夢中……不,不是夢,是發生了的事在夢中重演一遍,她清楚記得每一個細節。


    徐汨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已經可以肯定目標是嫣語,因為暗器是直射向她原本的座位,碰巧馬車急停時欣兒與她互換位子,才會變成她替欣兒擋去那支鏢。至於讓小然中毒的綠豆糖水,其實是給欣兒和嫣語吃的,毒害欣兒隻是障眼法,用來混淆我們的判斷。”


    “也許是為了阻止與東突厥聯婚一事,今早公告上說連城公主將在五個月後下嫁東突厥下一任大汗。朝中仍有不少人反對與東突厥結盟,也許是這些人所為。”


    嫣語五個月後出嫁?!怎麽從不曾聽她提起過?躺在床上的欣兒震驚得睜大雙眼說不出話。


    成親是人生大事,嫣語不可能不跟她提起。


    “為了這個原因而行刺公主?簡直荒唐!”徐汨氣極反笑。“但那時公告未出,他們怎知道這件事?”


    想到連累欣兒受驚,他便感到氣憤難平。


    “你不是朝廷中人,有許多事情不知道。東突厥早於去年臘月時便派使者前來提親,隻是直至這兩天才正式公告天下。”


    徐汨皺眉,“這麽說來,嫣語仍有危險。還有一點,不盡快找出真凶會對欣兒的處境很不利。”


    “這點倒不用擔心,因為皇上已下令你和欣兒不必因此事受罰,還說你已經盡力保護公主了。否則不但對欣兒不利,你的處境也很危險。”


    “不用受罰?這不是很奇怪嗎?”徐汨狐疑地問道。


    躺在床上的欣兒心一驚,不祥的預感在心底快速成形。“哥哥……”


    “欣兒,你醒來了?”薛浩天剛想趨前,便看見徐汨已經扶起欣兒。“覺得好點了嗎?怎麽一臉冷汗?”


    “我沒事。”欣兒心急地探問:“嫣語現在怎樣了?”


    徐汨坐下替她把脈,“在皇宮裏休息。我今天早上進宮替她檢查過,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


    薛浩天注視眼前兩人親昵的動作,眉頭輕揚,“欣兒的身體怎麽樣?”


    “沒有大礙,不過身體很虛弱,要多休息。”徐汨將她的手放回被內。


    聽見嫣語沒事,欣兒鬆了一口氣。“你們剛才說嫣語五個月後將嫁到東突厥去,這是怎麽一回事?”


    薛浩天沉思了一會兒。也許對欣兒來說,這不是好消息,希望她的反應不要太激動才好。“幾個月前,東突厥派使者告訴皇上,希望可以迎娶連城公主為妻,以促成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


    她早該猜到這是關乎政治利益的婚姻,嫣語才會藏在心裏不說。“所以嫣語便成了犧牲品,難道她不能拒絕嗎?”


    雖然欣兒明白嫣語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但她是皇上最疼愛的公主,相信他也不舍得讓嫣語嫁到那麽遠的地方,也許嫣語可以懇求他開恩。


    薛浩天搖頭歎息,“聽說是她在今天早上向皇上請安時親口答應的。”


    她親口答應的?!怎會這樣?嫣語究竟在幹什麽?看來,她心裏的不祥預感成真了。


    “是嫣諾告訴皇上徐汨已盡全力保護她的,是不是?是她向皇上提出不要怪罪的,是不是?”


    快告訴她不是呀,隻是她胡思亂想,嫣語不會這麽傻。欣兒懇求地注視哥哥,可惜自他的眼神中得到與希望相反的答案。


    薛浩天為難地喚了一聲:“欣兒。”


    “小然中毒和她遇襲,嫌疑最大的人是我,所以她倉卒的決定返回京城,即使傷得那麽重都不理,好想出方法保護我,對嗎?”所以她和徐汨都不願告訴自己為什麽突然決定回京的原因。


    欣兒抬頭看著他們,“這便是她答應和親的條件?不追查我和徐汨是否與刺客有關聯,不追究她受傷的責任。”


    徐汨痛心地發現欣兒因嫣語的事內疚得無以複加。“不要多想了。皇上要求嫣語考慮,其實就表示她是非嫁不可了。你和小然卷人這件事隻是巧合,就算嫣語真做出這樣的要求,也不過是不希望無辜的人受牽連。”


    欣兒撥開他輕拍她臉頰的手,拒絕他的安慰;她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


    “不是的,嫣語一定是希望想出一個方法推掉這門親事,所以才要到連城山莊好好地想一想。全因為我貪玩,纏著要一同去,才會發生這一連串事情,令她不得不答應。”


    “欣兒,這不是你的錯。”徐汨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這是欣兒第一次拒絕他的安撫。“嫣語答應親事是因為皇命,不是因為你的緣故。”


    “你不明白嫣語才會這麽說。她很聰明,要不是被我這麽一搞,她一定會想出方法避掉這門親事的,是我讓她沒有選擇的答應。”


    欣兒清楚記得嫣語在遇襲那天臉上無奈的表情,自己竟完全沒留意到。


    拒絕他?欣兒竟因為嫣語而拒絕他的安慰和觸碰,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他有點懊惱地揭開真相,“嫣語一開始便知道會遇上這些事。她知道會有人暗算她,甚至可能知道誰是主使人。是她錯將你和小然卷入這件事當中,現在這樣做不過是阻止你受連累。”


    他明白欣兒與嫣語之間深厚的感情,所以在找到證據之前,他都不希望讓欣兒知道真相,一方麵怕欣兒承受不了打擊,另一方麵是知道欣兒很有可能不相信他的話。


    但眼看欣兒將所有責任一古腦住自己身上攬,他不得不提早說出真相——即使隻是他憑經驗和敏銳的直覺猜測出來。不然,他怕欣兒會衝動地做出什麽傻事來。


    據他對欣兒的了解,她絕對會這麽做。


    就僅僅是這個原因嗎?


    他知道不是。如果他坦白一點的話,就會承認他不滿欣兒竟將嫣語看得比他還重要,因為嫣語而拒絕他的幫助,甚至不相信他的話。這讓他有股衝動,想不顧後果地撕開嫣語的麵具,破壞她在欣兒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天知道,他什麽時候變成如此沉不住氣兼小家子氣的男人?


    欣兒閉上眼睛,無力但堅決地說:“嫣語不是這樣的人。你什麽都不知道不要亂說。”


    雖然心裏早已預知欣兒不會相信他的話,但徐汨仍感到氣結。“欣兒,你要明白,這是事實。”


    “我已經夠清楚明白了。”


    徐汨氣惱地瞪了她好半晌,然後蹙眉走到窗前坐下,閉上眼調整呼吸。


    他逼自己冷靜下來,專注思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一定有方法證明自己是對的,並解開欣兒的心結。


    沉默片刻,欣兒張開眼睛,低聲對薛浩天說:“哥,我想去探望乳娘。”


    “可是你才剛醒來,體力還未複原。”看著她懇求的眼神,薛浩天心頭一軟。


    他明白欣兒此刻的確需要宣泄出心中的不安與內疚,和尋找安定的力量。“好吧,但哥哥有事情要辦,隻能由府中的侍衛陪你一塊去,你一定要小心一點。”


    “讓我陪她去吧。”徐汨眉頭一揚,與薛浩天交換一個有默契的眼神。“我陪她一起去,你代我去找江子軍。”


    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他決定要留在身邊的人就不打算放手。


    薛浩天定睛注視他,似要看透他靈魂深處。“你肯定?”也是時候了。


    徐汨慎重地點頭。


    “那欣兒就交給你了。”薛浩天語氣慎重得仿佛在交托欣兒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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