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路燈,但月亮大又亮,就是專門給狼人變身用的那款月亮。通往山頂那口匯集山中小溪的小湖,隻有一條荒涼的山野郊道,而郊道上,兩個男子一前一後奔跑著。


    「媽呀,不要吃我!菩薩啊~~耶穌基督~~」


    跑在前頭的那位,一路跑來一張嘴嚷個沒停,隻可惜這森林內平日就人煙稀少不要說是神仙了,任他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隻黑熊來救他。


    「呼,呼……」


    而後頭的那位兩支獠牙露在嘴外,本來一臉的凶相也因跑太久而稍微遜掉,好幾次手指都已經碰觸到前頭那家夥的衣領了,卻總是差那麽零點零零一公分告吹。


    見鬼了!這小子明明就是一副肉腳樣,瞧他那同手同腳的跑步姿勢,跌跌撞撞,搖搖擺擺,喘得跟頭老牛似的,好幾次還差點踩到自已的腳把自己絆倒,可是這樣的肉腳卻讓他從山腳下追到山中,都快到達山頂了竟還到不了手入不了口,實在叫人氣急啊。


    如果不是因為這小子體內那散發著迷人芬芳的上等血香,滿村滿城都是人,他什麽人不好吸還得勞動自己稍微發福的身軀追到這荒郊野外!


    那可真的是百年難得碰到一回的好血啊……光是用聞的就興奮得叫人發抖了,喝到口中那真不知道何等的幸福。


    聽說有這種血的人類,還真的是一百年碰不到一個。更聽說喝下這種血的吸血鬼,不但體能會強化數倍,速度敏捷度增進數倍,連已經定型的外貌甚至都還可以回春個幾歲。


    麵對這樣的極品,外型呈中年發福狀的吸血鬼已經按捺不住了,大吼一聲,動力全開,將微胖身軀催到最極限,用力往前衝!


    隻是才衝不到兩步就直直撞上前麵那人的背。


    「唉喲喂!你幹嘛突然停下來……」吸血鬼低著頭搗著險些沒撞歪的鼻子怒罵道。


    「好正點……」


    「什麽鬼東西好正……」吸血鬼邊抱怨邊抬起頭,卻在見著眼前時景象後立刻閉嘴。


    小湖邊有一塊巨大石頭,石頭上方是平的,一個麵貌漂亮得像是神仙下凡的年輕男人盤著腿坐在上頭。


    隻穿著一條薄長褲的漂亮男人赤裸著上半身,手中提著一串荔枝,嘴裏含著的那顆荔枝把臉頰的一邊撐得鼓鼓的但無損臉頰的美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比天上月亮更耀眼的金色眼睛盯著那兩個打擾他吃荔枝的不速之客。


    赤裸的上身濕淋淋的,長及腰身的頭發貼在優美的背脊上,發梢還滴著水,背上那兩雙收攏著的黑色翅膀也還滴著水。


    「正……正……」好像真的見到鬼那樣,微胖吸血鬼連話都說不出來,突然胖體很用力地往地上一跪,慌慌張張地磕了幾個頭,然後扔下他百年難得一見的極品,連滾帶爬地逃離現場。


    和他相反地,百年極品男卻直直往前走到了巨石旁,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幾乎沒眨幾下,老實不客氣地將石頭上的美男從頭看到腳,從左半看到右半。背麵看不清楚,他還特地繞著巨石轉了一圈;抬著頭看頸子酸,他幹跪笨拙地爬上了巨石,好認真好仔細地將他看個過癮。


    「你看夠沒?」石上美男突然開口,語氣冷冷的,聲音卻很好聽。


    世界上竟然有看到金色眼睛四隻黑翼的吸血鬼王不逃也不害怕,還在那肆無忌憚看來看去的人類?


    這人要不是很強,就是很沒常識。


    「你是吸血鬼王嗎?」


    「是。」不錯嘛,原來常識還是有的……


    「你是不是很強?剛剛那人看到你好像看到他老媽似的……」


    「……」理論上來說,他可以算是每個吸血鬼的母親。


    「你的翅膀是真的嗎?可以借我摸一下嗎?」


    「……想死你就摸摸看。」克製著差點沒把嘴裏那顆吃完肉的荔枝籽噴到對方頭上的衝動。


    「哇,小氣。那臉總可以摸吧?」


    「你……」話還沒說完,臉蛋冷不防就被對方伸手捏了一把。


    「好滑好嫩喔……」


    吸血鬼王原本一直沒有表情的瞼蛋扭曲了起來,兩片粉紅色的薄唇抽搐著,那雙金色眸子簡直要燒起來般惡狠狠地瞪著百年極品男。


    千百年來被吸血鬼們當作至高無上的神敬畏尊崇著,被人類當作惡夢般恐懼著的吸血鬼王,竟然被個毛頭小子吃豆腐,還說出了「好滑好嫩」這樣下流的評語……想要動粗卻動不得,因為剛洗好澡褲帶還沒係上,隨便套上的長褲一動粗隨時都有滑下來的可能。想要破口大罵也罵不得,方才因為震驚不小心把口中的荔枝籽吞進去,現在還卡在喉頭上去也不是下去也不能……


    「抱起來整體感覺也很涼爽。」百年極品男完全沒察覺到吸血鬼王額頭上的十字筋已經爆開了,展開雙臂,一把就將吸血鬼王摟住,一臉享受地在他懷中亂蹭。


    「你娘的!」硬生生地吞下那顆該死的荔枝籽,千百年來首次問候別人媽媽,然後站起身腿一抬用力將黏在他身上的大膽刁民踹下巨石。


    果真沒褲帶長褲就……用閃電般的速度飛快拉起滑到半途的長褲扯過褲帶牢牢係緊,黑翼一振從巨石飛落下來,捏起拳頭正想狂扁對方一頓的吸血鬼王突然停下了動作。


    大膽刁民已經昏過去了,估計是剛剛被踹下來時用腦袋著陸。


    吸血鬼王突然感到——整個沒勁。


    為什麽我要被這個連從半人高不到的石頭掉下來都能摔昏的小白癡非禮?!為什麽我吸血鬼王高貴冷漠的形象就這樣毀於此小白癡的手上?!


    ***


    「我叫雨,下雨的雨,雨天的雨,雨滴的雨……」


    「……」好想來一場腥風血雨的雨……


    幹,這家夥光是自我介紹就講了不下百次了,到底還要講幾次?!


    「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躺在床上的吸血鬼王翻過身背向雨,完全不打算理他。


    後悔啊……如果不是因為突然下起大雨,如果不是看這家夥清瘦的模樣,如果不是哪根筋不對勁擔心他躺在那淋一夜可能會病死……


    他竟然把這隻麻煩的人類帶回連自己屬下都不知道的度假山居,然後現在不管是用恐嚇用威脅的手段都沒辦法把這蒼蠅趕走,還得接受他的聒噪攻擊……


    「翅膀藏到哪去了……」


    很有研究精神的雨蹲在床邊,用手指東戳戳西摸摸吸血鬼王那尊貴的背。


    「藏你的媽……」刷的一聲坐起來轉過身就要揍人,拳頭已經舉到半空中,蹲在床邊的家夥卻抱著頭縮成一團,用泫然欲泣的語氣結結巴巴說道:「我……我沒有媽媽……我出生的時候就沒有媽媽了……」


    「……」去!裝什麽可憐啊?老子也沒媽媽!老子連自己媽媽是人還是蝙蝠都不知道勒!


    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最後還是緩緩放下。這麽可憐兮兮的誰好意思打?!要打下去了簡直就像是踢小白兔那樣沒公德心。


    「我二十五歲。」


    「……」我管你幾歲!


    「我沒有兄弟姊妹。」


    「……」這樣的白癡基因,世界上有一個就很夠了!


    「我也沒有朋友。」


    「……」你這種怪胎要有朋友,我吸血鬼王給你騎!


    「你是我第一個朋友喔……」


    「……」望著雨那憨憨的誠懇的笑容,拳頭又是鬆握鬆握了幾下。


    他不打沒有敵意的人,不打可憐又腦袋壞掉的人……不打這世界上第一個對他展露笑容,第一個當他是朋友的人。


    「我肚子好餓,你什麽時候要煮飯給我吃?」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不打他會死!一定會被氣死!


    ***


    「真難吃……」臉腫得像豬頭的雨,一邊嚼著橡皮般嚼不爛的山豬肉,一邊抱怨。


    「……」本王我這輩子頭一次這麽作賤自己當起獵人捕山豬,兼做廚子給你燒豬,你這頭豬竟然還在那嫌東嫌西的!伸手正想給那豬頭補一巴的,卻見豬抬起豬頭望著他,靦腆地微笑:


    「謝謝……你對我好好……從來就沒人對我這麽好過。」


    憑良心來說,那豬頭沒被打成豬頭時,其實還長得不難看。特別是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黑像墨般黑,白的部分又像雪地那樣白,轉動之間仿佛裝入了池水在夜空下折射星月的光澤,幽深卻不寒冷,給人溫暖寧靜的感覺。而微翹的嘴角在笑起來的時候,那純真又帶點慵懶的模樣,會讓很不容易妥協的人一不小心就變得很好商量……


    吸血鬼王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案例之一。


    「小王,你不怕陽光啊?」雨不怎麽靈活地卷著線,結果上鉤的,不過是一條指頭大小的魚。


    「不要叫我小王。」


    「不然?大王?中王?阿王?你又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吸血鬼王不搭理他,繼續專心地盯著手中的釣竿。


    隻是頭一次從事釣魚的他,成績卻比一旁的弱智人類還糟,一個早上的收獲隻有木片兩塊,不知道哪裏漂來的鞋子一隻,以及現在正起鉤的水蛇一條……


    「阿王,你釣魚技術真的遜,你到底會不會啊?」


    「……」站起身把釣竿扔入水中,轉身就走。


    是哪隻豬說天天吃肉吃膩想改吃魚肉的?!老子又不用吃東西,沒事幹嘛來釣魚?


    「等我,等我啦……」一看吸血鬼王走掉,雨立刻丟下釣竿也追了上來。


    「不要生氣咩,你看你看我給你弄了什麽好東西!」說著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大串的水果。


    「你不是愛吃荔枝?我給你摘了一堆喔!雖然這個品種小顆了點,皮褐了點……」


    「……」那是龍眼,不是荔枝……


    「那樹超難爬的,還好我身手敏捷,隻摔了一次就爬上去了……」


    「……」你明明就很笨拙。


    吸血鬼王終於知道今早吃飯時聞到那從這小子身上傳來的血香是怎麽來的了……也不考慮考慮自己的笨拙,爬什麽樹啊!


    「你不要嗎?」努力推銷那把龍眼半天,卻不見吸血鬼王接過,雨的神情明顯失望沮喪。


    「……你傷在哪裏?」伸手接過那把龍眼。


    「嗯?」


    「哪裏受傷了,我看看。」


    「呃……不好啦……」露出了一臉為難的表情。


    「你怕我吸你?我要吸早就吸了,不會等到現在。」吸血鬼王冷冷地說道。


    除了遠久遠久以前為了延續吸血鬼族不得已,他吸了一個人類的血將他變成吸血鬼,在那之後,既然沒有那個必要,他也沒意願去碰人類。


    「又要看,又要吸……你,你真色情……」雨清秀的臉蛋突然變成粉紅色的。


    「什麽啊?」


    「人家……人家最近吃山豬肉吃太多,便秘啦……你不是問我受傷在哪?便秘還能受傷在哪……然後你又說要吸它……」


    「我吸你母!」


    又是一頓拳打腳踢,豬頭再現。


    ***


    吸血鬼王不是沒有嚐試反抗這天上掉下來的噩運過。


    某天,一向隻會跟他喊肚子餓隻會張口伸手的雨,不知道是哪裏壞掉了,竟然興起了主動下廚做飯給他吃的念頭,且付諸行動。


    結果,沒柴燒,砍了他院子裏種了四百年的老桂花樹,火不夠旺,順手將他櫃子裏那幾本珍貴的善本書拿來當扇子搧,笨手笨腳的家夥這一亂搧火星子亂飛,不小心把善本連著飯廳也一並燒光了。


    這已經不是把人揍成豬頭就可以泄憤的了,吸血鬼王二話不說就把雨給踢出門去,關上大門,任憑他在外頭怎麽拍門怎麽叫門都不開。


    第二天早上,雨還蹲坐在那緊閉的大門外。


    果真是白癡,不去找吃的就光會在那呆坐,餓死在我家門口還要我收屍!


    鐵著心不去理他,卻突然清了一大堆他不想吃的水果和之前沒吃完的山豬肉扔出門去。


    第二天晚上,天公變了臉,山上刮起大風,下起了大雷雨。


    白癡還蹲坐在那,不會去附近找地方避雨嗎?凍死在我家門口還要我收屍!


    還是鐵著心不去理他,睡覺時卻不小心放出聲波招來山中狼狗,嚇得雨躲進屋旁的馬房內。


    第三天早上,沒餓死也沒凍死的雨,用讓人聽了頗為難過的沙啞聲音,隔著門跟他說感謝這些日子來的照顧,再見。


    第三天下午,他循著血味,在和下山路線完全反方向的山澗邊,找到了迷路還摔得一身傷痕累累昏過去的雨。


    「我會努力加強廚藝,以後天天做好吃的飯菜給你吃。」醒來以後,虛弱的笨小子頭一句話這麽說。


    「你省省吧你……」


    從那次開始,吸血鬼王像是認命了,沒有再試圖反抗過這天上掉下來的噩運。


    「阿王,我們都認識了三個月了,你還是不告訴人家你的名字喔?」蹲坐在床邊小板凳上的雨支著臉望著床上正在看書的吸血鬼王,一臉哀愁的表情。


    「……」漂亮的金色眼睛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又移回手中的書本上。


    「那我隻好請教神明了。」說著他站起身舉起方才坐著的小板凳,抓著椅子腳,準備在門口的沙地上起乩亂畫……


    「……我沒有名字。」不趕緊自首,要給他亂畫出「豬」還是「幹」等等字還得了。


    「沒名字?」


    「沒。」


    他的族人都尊稱他叫王,人類有的叫他大魔頭,有的叫他鬼王。名字這玩意,從來就沒有過。


    「那我幫你取一個!」


    「免……」


    「我叫雨,那你就叫雪吧,剛好跟我一對!」


    「……」很好,那也可以叫冰雹,不也是一對?


    「而且你的皮膚那麽白,跟雪一樣。」


    「……」


    「你給我的感覺就像冬天的雪……幹淨又漂亮,整個心裏都舒服,我最喜歡下雪了。」


    「……」既然你喜歡,那就……


    「還是你比較想叫『荔枝』?」


    「……」


    ***


    結實稍為帶點骨骼的硬度、膚感卻滑細有彈性的修長四肢分別纏住了他的左手臂和雙腿。靠在他肩旁的那顆頭傳來了淡淡的洗發精味,溫溫的氣息緩緩地吹在他頸子上,規律的呼吸起伏,規律的心跳,顯示著這具暖和軀體的主人正睡得香。


    雪不必睜開眼睛,也知道這不請自來摸到他床上的人是誰。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承認自己不夠謹慎,竟然會熟睡到就這樣讓人爬上了他的床……為了壓製那末完全化給身體帶來的痛苦,實在耗費了他太多的力氣。他已經記不得八百年前,是什麽原因讓他用那樣強大的咒術將自己封印住的,但他並不想去追究,現在當務之急,是盡速將另外一半封住的力量給釋出來。


    雪緩緩地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黏在他身旁熟睡的那位,他隻能看卻不能吃的食物。


    和那個人一樣,這個叫做夏雨農的人類,有著一雙長而密的睫毛。也和那人一樣,這家夥也擅長作出將淚珠子噙在眼眶中然後把睫毛沾得濕濕的那種表情。


    可是在過去,總是能讓他心軟手軟的那表情,對現在的雪而言,卻仿佛是一根銳利的尖刺直直插到身上那般地疼痛不堪,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憤怒,在看到那樣熟悉的表情時再也難以壓抑住。


    昨天,明知道他並不是雨,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無法控製自己的手狠狠地甩了夏雨農一巴掌。夏雨農先是傻住了,然後一語不發地望著他,一臉世界末日來臨的絕望表情。


    這應該也是裝出來的吧,不然怎麽能夠在那樣傷心難過之後的隔天,又像塊牛皮糖般厚臉皮地黏上他?


    身旁那張蒼白臉蛋上還帶著青紫色的瘀痕,讓雪打從心底感到莫名地不舒服,手一伸扯住熟睡的夏雨農,手一抬便將他整個人扔到床下去。


    這一摔還不輕,痛醒的夏雨農坐在地上揉著摔疼的尾惟,疼得蹙著眉苦著一張臉說不出話來。


    「我警告過你。」


    「……我們過去一直都是這樣睡一起的啊……」夏雨農咕噥道。


    過去……過去……一股殺意漫在心中,但很快地又壓了下來。夏雨農指的是和那個「雪森」的過去,並不是那八百年前的過去。


    「我不是雨。」


    夏雨農察覺到了那殺氣,卻還是大剌剌地從地上爬起一屁股坐往吸血鬼王的床邊。


    「滾下去。」是的,他是我可以看卻不能吃的珍貴食物,他不是雨。


    「我是夏雨農,但名字還是你取的。我知道你忘記了,不要緊,醫生說老人癡呆的症狀就是這樣……可既然我們都老夫老妻這麽多年了,就算你老人癡呆我還是不棄不離的。」夏雨農從口袋掏出一張折得爛爛的衛生紙,擦擦眼淚,擤擤鼻涕。


    「滾、下、去。」他是可以看卻不能吃也不能殺的食物。


    「老伴老伴別生氣,明天帶你去看戲……」說著伸出手就要摸雪的臉蛋,隻是還沒碰著手腕就被雪一把扣住,力道之大讓夏雨農仿佛聽到了自己腕骨被掐得咯咯作響。


    「再有下次,我就折了你的手。」無視夏雨農疼到快哭出來的委屈表情,雪的語氣一點感情也沒有。


    沒有人可以碰他,除了……不,沒有任何人例外。


    在雪撂下狠話的兩天後,夏雨農的手就給折了。


    那天下午,被吸血鬼王禁足在一絲陽光也射不進來的巨大聖殿中,無聊至極的夏雨農和平常一樣,東晃晃,西逛逛,不知是故意還是不小心又晃入了吸血鬼王的寢殿。


    也和平常一樣,寢殿外頭站崗的侍衛沒個能攔得住他,經過幾次慘烈地挨揍下來,現在看到這個惡霸光臨,哪個不是應付地過個幾招,被打個兩三下就趕緊躺在地上裝昏,反正本來就打不過,王應該能體諒他們……


    和平常不同的是,那天在雪的寢室內,多了兩位千嬌百媚溫柔婉約的女吸血鬼。


    雪對那些急著巴結奉承他而勾心鬥角的高級吸血鬼們,並無多大好感。對於巴結之首阿不打比大長老所派來服侍他起居的兩名美女,自然也產生不了什麽興趣。


    他甚至覺得自己大可不必住在這殿內,被他的子子孫孫當作神般供奉,讓那些他完全不認識的吸血鬼尊祟著服侍著,忍受那套他八百年前就常常借故到山裏度假以躲掉的繁文縟節。


    隻是因心中一直有著無法守護族人的歉疚感,以致當麵對這些吸血鬼子孫對他們的王所懷抱著的期望和理想時,他實在想不出要怎樣在不打破這些人的希望下拒絕那些愛戴然後離開。


    「王,請讓我們為您梳頭更衣。」


    「不必。」


    隨手撥了撥細軟的短發,這蕭雪森倒是幹了件好事,就是把那礙事又麻煩的長發解決掉。隨便抓了件穿起來最舒服的白襯衫套上,沉睡了八百年的吸血鬼王,那隨便的品味竟和蕭雪森有九成九的雷同。


    「那請讓我們幫您穿鞋襪。」


    「也不必。」穿個涼鞋哪需要人幫忙?


    「那王吃點心嗎?」


    「我不吃東西。」


    「王……」好不容易打敗群雌才爭取到服務王的機會卻不被需要,兩個女吸血鬼原本欣喜的表情逐漸被失望取代。


    「……我想吃荔枝。」雪不想讓她們為難,也實在沒心情再跟她們囉唆,隻好隨口派個工作,他盡他當王被服務的義務,而她們也可以完成她們被派遣來服務王的任務。


    兩個女子喜孜孜地張羅去,沒多久,一個提著一串荔枝一個捧著一碗冰水進來。


    夏雨農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畫:


    一個美女仔細地撥著荔枝殼挑去荔枝籽,一個美女用叉子叉著晶瑩剔透的荔枝肉在冰水中浸涼再遞給他們的王吃。而比美女還美上幾倍的吸血鬼王,平常對夏雨農總是冷若冰霜的那張臉難得稍微和顏悅色,畢竟荔枝是他少數吃得出味道的人類食物……


    隻是那滿意的表情夏雨農看了隻覺得不爽,那串荔枝更讓他原因不明地火大。快步走上前,一手各拎著一個美女一左一右扔到兩旁去,然後冷個防地將嘴巴還嚼著荔枝的吸血鬼王緊緊摟進自己懷中,惡狠狠地對著地上的兩名女吸血鬼宣示主權:「滾,他是我的……唉呦!」


    話還沒說全,手臂被強大的力道一扯整個人趴摔在地上,一隻腳踏上了他的手肘。


    「我最痛恨被耍。」八百年前的把戲還要再玩一次?雪的力道越來越加重。


    「我沒耍你……」夏雨農痛得冷汗直流,嘴巴卻不甘心地回道。


    他啥事都沒幹,為何要承受那樣的恨意?他不甘心。


    「我最痛恨被抱。」


    「我喜歡你為何不能抱你……」


    「我最痛恨被騙。」


    「我……」我一直都喜歡你,你也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從第一眼見到你在馬桶上看報紙時我就喜歡你到不行了,就算你棄我而去,就算你不記得我了……就算你踏斷了我的手,也改變不了我喜歡你的事實。


    手肘碎裂的骨頭穿刺出皮膚外,痛到視線都模糊了夏雨農卻有點想笑。


    真的不會改變嗎……


    真的從來就沒有因為蕭雪森的遺忘而生過一點怨恨的心情嗎?


    「雪森他……你不會這樣對我。」


    他是雪森,雪森是他,不要懷疑,不要懷疑……將臉埋入沒受傷的那隻手臂彎中,夏雨農極力地克製自己心中想否定的念頭。


    如果他不是雪森,如果連自己都沒有這樣的信念,那雪森真的就不存在了啊!所以無論他變得如何,他都是雪森,他一定得是雪森!


    「我不是雪森。」他痛恨眼中隻有使命的雨,也痛恨眼中隻有雪森的夏雨農。


    同樣偏執的兩個人,也許他們真的是前世今生也說不定,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們那帶著深切情感的目光卻都是透過他而望向別的事物。


    抬起腳又踏上了夏雨農的手腕處。


    「不要,我的表……」夏雨農驚叫地抬起頭。


    清脆的聲響,不知道那是表,還是骨頭,還是心碎掉的聲音?


    也可能都碎了。


    「你去死!你王八蛋!你狗娘養的!你這爛蝙蝠!你……」


    緊緊握著碎裂的表麵,夏雨農恨恨地瞪著眼前的人,恨恨地罵著眼前的人,隻是聲音越罵越小聲,越罵越沒勁……我罵給誰聽呢?蕭雪森,還是雪?


    那雙幽黑的眼睛還是眨也不眨地瞪著雪,瞪著那個連穿著都和雪森一個樣子的雪,淚水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滑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多禮拜,殿內的侍衛,不是很快樂,就是很憂愁。


    快樂的那些人都是負責站守衛的,因為那個叫人又怕又怨的人類小子一反常態整個禮拜都沒出來閑晃,使得這些人先前累積的緊張跟壓力都煙消雲散,大呼萬歲。憂愁的是那些負責張羅夏雨農三餐飲食的倒黴鬼,因為這人類小子不知道是發了什麽神經,成天就知道望著一支壞表發呆……叫他、請他、懇求他、拜托他抬抬尊手動動尊口吃點東西都不理,要知道,這人類小子雖然殺了吸血鬼族不少大人物和吸血鬼弟兄,雖然他是吸血族的大敵,但現在他可是吸血鬼王的重要的食物啊!要有什麽三長兩短的,他們不被宰了陪葬才怪!


    而且每次去王那報告時,那雙冷冰冰的金色眼睛真的是看得人毛都立起來……


    「稟王,他還是不吃……」就算低著頭看地板也能感覺那目光的寒冷啊……


    「……」吸血鬼王沒說什麽,直接站起身往那人類小子睡的那間房間走去。


    後來據目擊的吸血鬼口耳相傳,王那天的表情,簡直像是要去抓奸那樣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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