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要買一把刀。」


    站在五金店門口的年輕人身穿紅色t恤,米灰色的滑板褲,一看就知道是羅賓坦牌的便宜貨。肩上背著一隻爛爛的雜牌帆布背包,手裏提著一個塑料袋裏頭裝著兩頭大白菜一條絲瓜,腳下踩著的那雙上麵繡有勾子商標的運動涼鞋疑似是他身上最有價值的對象。


    顧店的老阿伯有點耳背,在年輕人叫喚了第三次才抬起頭,一張皺巴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後像是夢遊一樣,緩慢地站起身,緩慢地走向陰暗的店內,無聲無息。


    然後又緩慢地走出來,將手中的物品遞給那年輕人。


    一支不鏽鋼的雙頭扳手。


    「……」


    年輕人望了望那扳手,沒說什麽,掏了口袋的錢付了帳之後將那支扳手塞進他的背包裏,說聲謝謝就離去。


    扳手還算是不錯的……他邊走邊在心中想著。


    和上禮拜拿到的水龍頭,以及上上禮拜拿到的砂紙,還有上上上禮拜拿到的延長線比起來,拿到扳手真的是超幸運的。


    也不知道五金店的阿伯究竟是耳背,還是老人癡呆,每回他想買「一把刀」,拿到的卻不見得是一把刀,有時候是螺絲起子,有時候是鋸子,有時候是錘子,有時候是十字鎬……


    有時候運氣差點,會拿到交通錐,安全帽,拔河麻繩,螺絲,鐵製信箱……等怎麽看都很難上手的東西。


    當然他也有真的拿到刀的時候。西瓜刀,菜刀,美工刀,牛排刀,鐮刀,指甲刀……


    阿伯的記性也不是普通的差,今天和他打過招呼,明天他又忘了你是誰。


    然而這卻是他會選擇一再光顧這家五金店的原因。


    畢竟三不五時就去買刀的人,想要不引起他人注意也挺難的。


    夏雨農是他的名字,幹淨漂亮的名字,配他的長相倒也合適,眼黑很多眼白很少的眼睛水亮亮,彎彎的眉不笑也有笑意,微微上翹的嘴角仿佛心情總是很好似的,據他自己的說法,那叫做美食家的嘴型。


    但是據他同居人的說法,那是吃垮家庭的嘴型。


    夏雨農的工作活動量很大,像現在他剛從補習班回來,才去菜市場買了菜,又要趕場去賺外快。一天兩三餐所能提供的熱量總是不太夠,所以以他的身高來說他有點偏瘦,他的同居人也總是嫌他抱起來太硬,但從外觀看起來,夏雨農還算是健康結實的小夥子。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他總是穿著鬆垮垮的滑板褲,但褲管內藏著一雙修長得很漂亮的腿,連他那生性冷淡不溫柔又狗嘴從來吐不出象牙的同居人都曾說過「夏雨農老實說你全身上下就這雙腿能入眼」這種讚美,質量保證。


    夏雨農的生活很充實,洗衣煮飯打掃通馬桶,樣樣都能幹。除此之外他每天都會到烹飪補習班報到,然後繼續挑戰他那考了四十七次還沒考上的廚師丙級證照。


    凡吃過夏雨農烹調的食物,除了他同居人之外,沒有人不是『幹』不絕口的。


    所以當個烹飪達人,開一家美食餐廳,賺很多的錢,對夏雨農來說真是神話,但也是他的希望。


    ***


    「最深的愛是他媽的放屁……」


    雖然從優雅唇型吐出的是不雅髒話,但手指頭還是乖乖的在鍵盤上打了:『最深的愛是放棄』


    蕭雪森將耳機拔掉扔在桌上,用力搓著他那兩條白皙的手臂,雖然他體溫已經很低了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最,最,最受不了的就是文藝片……


    如果要他選,他最喜歡的就是恐怖片。


    可是在這方麵他沒有什麽選擇權,片商丟什麽給他,他就得翻譯什麽。


    最近人們的品味都變低了嗎?盡是拍些沒有建設性的文藝片!


    愛來愛去,哭來哭去,浪漫來浪漫去……


    活了幾百年的蕭雪森,有著非常務實的個性。


    他從來不講愛,「愛困」和「做愛」除外。


    他從來不掉眼淚,打哈欠除外。


    他從來就和浪漫絕緣,關於這點他的同居人夏雨農有充份深刻的體驗。


    一開始夏雨農總愛用很黏膩的聲調稱呼他「親愛的~」或「阿哪打~」,不過在被他海扁幾次之後,他現在已經很少這麽叫他了,改口叫「老大」或「老爺」居多。


    有一陣子夏雨農喜歡在外出時牽著他的手,不過在被他用力捏了幾次被嫌肉麻之後,現在除了睡覺時偷牽以外也很少敢在蕭雪森醒著時牽他了。


    有一年情人節夏雨農吵著要一起去吃大餐看電影坐摩天輪看夜景,蕭雪森掏了一張鈔票要他自己去買便當租影碟想看夜景自己去頂樓看,還補了一句「摩天輪就是要在底下看才美」,然後繼續忙他的翻譯工作。


    從此再沒聽見「情人節」三個字從夏雨農口中出現。


    這樣形容起來好像蕭雪森對夏雨農很壞很壞,可實際上其實又沒那麽壞。


    當年夏雨農餓著肚子淋得一身雨來找他時,他二話不說就收留了他,不要他負擔一毛房租,隻要他負責煮菜和打掃,連買菜的菜錢和夏雨農買生活用品的錢都是蕭雪森出的。


    他知道夏雨農想要當廚師,所以每個月硬是從那有限的收入中撥了一筆錢讓他拿去補習,讓他去報考檢定。


    不過到底夏雨農做出來的菜好不好吃他其實也吃不出來,因為他是吸血鬼。


    吸血鬼隻知道哪種血好喝,哪種血難喝,人類的飲食吃在他嘴裏其實沒有什麽特殊的味道。


    但他看得出來夏雨農是很用心很用心地在做那些料理,所以他打從心裏覺得那些菜是很好吃的。


    他從來就沒有對夏雨農隱瞞過他吸血鬼的身分,而從小到大,夏雨農除了抱怨他的體溫低以外,對他身為吸血鬼好像也不怎麽介意。


    蕭雪森從來不講愛,不談浪漫。


    但他自己知道,活了這麽百年來隻有夏雨農的笑容會讓他百看不厭,活了這麽百年來隻有在夏雨農那雙漂亮眼睛的注視下他會有心悸的感覺,活了這麽百年來也隻有這家夥的身體會讓他有衝動有欲念。


    和夏雨農做愛的時候,他分不清楚那甜得叫人暈眩的味道是夏雨農皮膚下血管內熱騰騰的鮮血味道,還是做愛這行為本身所造成的心理作用。


    抑或是,這就是人們所謂的「愛」?


    如果可以,他想要買個小島,蓋間小屋,離開這汙濁的城市,離開這吸血鬼和人類鬥來鬥去的無聊遊戲,和夏雨農一起過完餘生,這是蕭雪森的夢想,他的希望。


    所以他現在非常努力的工作,除了養家糊口,還要存錢買島。雖然,他離他的夢想還很遠很遠。


    他抬頭看了看時鍾,快七點了。那家夥也快回到家了。


    想到夏雨農穿著圍裙在廚房內忙碌的樣子,蕭雪森那張向來就冷冰冰的精致臉蛋上,露出了他極少在夏雨農麵前展現過的微笑。


    夢想很遙遠,但現實生活過得還挺順心的。


    ***


    天色暗了,太陽下山,在家蹲了一整天的吸血鬼紛紛出籠,交際的交際,覓食的覓食。


    夏雨農提著他的菜,坐了幾站的地鐵走了一些的路,最後停在一間公寓樓下,在那密密麻麻複雜的電鈴鈕群中找了半天才找到他要找的號碼。


    「誰?」應門的是個蒼老的男聲。


    「你好,請問那個033……不對,030……呃,你等等。」連忙從口袋掏出那張寫著當事人姓名的紙片。


    「是003先生,請問他在嗎?」


    馬的,什麽名字這樣難記……夏雨農在心中罵道。


    這年頭取名字是很多元化的,你可以用漢字,可以用羅馬拚音文字,甚至是象形文字……


    夏雨農記得他高中時班上有個同學姓陳,名字是一個像網球拍又像烏龜殼的圖案,問他怎麽稱呼他本人也說不太上來。


    至於夏雨農這名字,也不是他最原本的名字。


    從前他叫夏○●,他後來的同居人蕭雪森認為念起來很不順口,看起來很不順眼,簡直是個糟透了的名字,於是自作主張幫他取了「夏雨農」這麽個詩情畫意雞皮疙瘩的名字。


    「我就是003,你哪位?」


    「我叫夏雨農,有人托我轉交東西給你。」


    「什麽東西?」


    「扳手。」夏雨農很誠實地說。


    夏雨農不像他某些同行喜歡搞神秘,匿名,蒙麵,穿緊身衣……幹嘛啊,幹這行的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下流事情,就算把名字告訴對方又如何?隻是他從來也沒碰過有機會把他名字講出去的個案。


    就算是讓對方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又怎樣?


    隻是他也從來沒碰過有機會再見到自己第二次的個案。


    003先生雖然滿心的困惑,但是他還是下樓了。


    003先生,狠角色,心狠嘴辣,吸血不眨眼,男女老少通吸。


    在吸血鬼族群中,雖然稱不上是什麽一流高手,但三流的身手就足夠他在這個地方小城鎮上稱王稱霸了。


    資曆:第十三區吸血鬼鄉民團名譽團長


    第十三區吸血鬼聯社總幹事


    003先生從陽台往下望,下頭那個白白淨淨背著破背包手中提著塑料袋身上看起來沒有任何致命武器的年輕小夥子,並不足以造成他的畏懼,正煩惱著晚餐吃什麽的他想著,也許幹脆就把這小子當晚餐吸了也不錯,所以他下樓了。


    「晚安,033……不對,030……呃……」再把那張紙片掏出來看了一眼:「晚安,003先生。」


    夏雨農帶著微笑打招呼。


    夏雨農是個喜歡笑的人,雖然總是笑嘻嘻的表情稍嫌不夠端莊不夠正經,但他的笑容有種莫名奇妙的魅力,會讓人不自覺放鬆心情,降低警戒,然後嘴角也會不自覺地跟著扯出微笑。


    就算名字被他不誠懇地亂念也不會想要跟他計較。


    「你好。」003先生也微笑地看著他。


    微笑的年輕人,他的血液聞起來比一般人還要香,難得的上等貨。


    003先生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他那樣子看起來很淫,像是色狼看到漂亮小妞穿著迷你裙。


    夏雨農微微笑,沒有很介意。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血對吸血鬼而言超級香,所以在他遇到蕭雪森之前的童年歲月都是在躲藏逃匿的驚恐不安下度過的。


    而雪森和他相處這麽多年,天天聞著他這麽香甜濃鬱的血味卻從未索他半滴血,就憑著這偉大的情操,夏雨農決定不計較蕭雪森的沒情調不浪漫。


    「003先生,雖然用扳手實在不太禮貌……」夏雨農將手中的那袋菜暫時掛在一旁停放著的摩托車上,卸下背包開始翻找,翻半天沒撈到他的扳手,反而將背包裏頭的食譜掉了一地。


    有種人除了他的專長領域之外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是笨手笨腳的,夏雨農就是這種人。


    他一直堅信他的專長就是烹飪,天知道他拿菜刀切蘿卜頭的速度,沒他切人腦袋速度的千分之一快。


    「雖然用扳手不太禮貌,但我沒得選,你也沒得選。」笨手笨腳地把食譜一本本塞回背包背回肩上,夏雨農晃晃手中的扳手,帶著歉意的微笑說道。


    夏雨農的專長在於,用最少的動作和最快的速度在他的當事人身上弄出難以複原的傷口。


    003先生臉朝下趴在柏油路上,太陽穴外插著半截的扳手,另外半截已經埋在腦袋裏頭。


    他不是沒有試圖反擊。


    當他的利爪揮向夏雨農的胸口時,站在他麵前的夏雨農腳尖在地上一蹬,連敏捷的003先生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在空中翻轉一圈閃過了他的爪子,然後在他雙腳還沒踏回地麵之前又順道將手中的扳手從003先生的太陽穴插入腦袋中。


    003先生想不通,眼前這個人明明是從上往下落,為什麽扳手會從詭異的側麵方向招呼來?他也想不通,那把沒棱沒角的鈍扳手,又是如何那樣深深地插入腦袋卻沒打碎他整個頭蓋骨也沒讓他腦漿亂噴的?


    他頭很暈,想不了那麽多就栽趴到地板上,距離他看到夏雨農帶著歉意微笑晃晃扳手,前後不超過五秒鍾。


    隻是這樣吸血鬼還是不會死的。


    夏雨農握住003先生頭殼外那半截扳手,轉轉兩下抽出來,003先生的腦袋先是離地幾公分又撞回地板,發出拍打爛掉西瓜的聲音,然後暗紅色的血和粉紅色的漿從那個洞汩汩流出。


    這樣吸血鬼也不會死的。


    夏雨農舉起扳手,扳手的側緣對準003先生的脖子,用力敲下去。


    003先生的頸子連皮帶脂肪還有頸骨一並被敲爛黏在地板上,頭和身體分家,血開始用噴的。


    吸血鬼雖然不會因為斷了頭就致命,但會因為血流得太快太多無法複原而死亡。


    夏雨農將扳手丟入一旁水溝中,仔細檢查確定全身上下沒有沾到一丁點吸血鬼的湯湯水水,才放心的轉身離開。


    他很誠實,但還沒有誠實到讓自己的吸血鬼同居人知道他的工作是專門殺吸血鬼的。


    「啊,我的菜……」走沒幾步,又回頭來拿他忘記拿的那袋菜。


    夏雨農並不是好戰份子也不愛血腥,並非為了理念還是什麽使命而戰鬥,一開始他隻是想要自保,漸漸地他把它當作可以糊口的工作。有天他突然發現自己很有錢其實不需要賺那麽多錢時,他向他隸屬的公司遞了辭呈,結果付了一大筆離職違約金,最後身上的存款也所剩無幾,落魄到有一餐沒一餐,連住的地方都成了問題。


    當時他想起了小時候住在他家隔壁,那個總是保護著瘦小的他不被其它吸血鬼傷害,那個在他餓肚子的時候會塞食物給他,在他哭泣的時候會牽著他的手帶他去散步……那個又高又帥好看到不行卻始終板著一張冷臉從來沒笑容的大哥哥。


    他一直都知道蕭雪森住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隻是他一直沒有去找過他,就因為小時候一句賭氣話,再見麵時,已經是相隔十二年之後的事情。


    「吸血鬼全是壞的!」


    「喔。」


    「你也是。你是因為想喝我的血,才在我身旁保護我的吧?就像帶著水壺那樣,哪天口渴了,隨手拿起來就能喝。」


    「……喔。」


    其實他是想聽到他否定,結果隔天他就消失了。


    說出那樣幼稚的指控,夏雨農沒臉去找蕭雪森說道歉,就這樣龜了十二年。


    ***


    說來奇怪,蕭雪森怎麽想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活了多少歲,也完全不記得自己變成吸血鬼以前的所有事情。


    所有的吸血鬼應該都有當人類的經驗吧,蕭雪森卻沒有。打從有記憶之始,他就是個晝伏夜出的吸血鬼。


    也許是因為太過遠古,所以遺忘了?


    反正他本來就有點健忘,有時候他連上個禮拜做了什麽事情都回想不起來。


    活得太久,經曆太多,遺忘的也多。


    不過有些事情仿佛是剛剛發生的那樣,曆久彌新,每次回想起來就像在眼前播放高畫質的影片,


    影像、色澤、音效、對白,無不清晰鮮明。


    好比說第一次見到夏雨農的那段回憶。


    那是他搬到那個老舊小區的第二天。


    老舊小區裏頭的建築多半是一排一排的低矮房舍,一戶緊連著一戶,屋齡很老,從外觀看起來像是鬼屋。牆壁很薄,連隔壁人家在講誰家的八卦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但是這裏的房租便宜,還附家具,沒什麽存款也懶得添購家具的蕭雪森,沒多做考慮就租下了其中一戶。


    那天晚上大約七點他和平常一樣,蹲廁所,看報紙。


    他的食量並不大,和其它幾天甚至天天要吸人血的吸血鬼不同,他曾經試過一整年都不去覓食肚子也不會感覺到饑餓,所以蹲廁所對他來說根本不是為了排泄,隻是一種習慣。


    因為活得太無聊沒什麽事情能打發時間而養成的一種習慣。


    他甚至還記得那天報紙頭條在討論吸血鬼能不能擁有身分證的相關議題。


    當他仔細看完報紙頭版上的每則新聞以及長條,翻開第二版正要看,「碰」的一聲廁所的門突然被撞開,然後又「碰」的一聲被用力關上。


    一個看起來營養不良的小男孩背靠著門站在那喘得快要斷氣,身上穿著泛黃的米色吊嘎,破舊短褲下一雙腿瘦得像兩根細細的鼓棒,上麵布滿了被蚊子跳蚤叮咬的紅豆。而那兩根細鼓棒抖得很厲害,蕭雪森有點擔心它會這麽抖抖抖就抖斷掉。


    蒼白的臉蛋上那雙大眼睛裏頭裝滿了恐懼,像是門外有什麽妖魔鬼怪在追他那樣。


    「大哥哥……能不能,借我,躲一下……」小男孩用很可憐的聲音哀求著。


    「……」你都進來了我還能怎樣?


    蕭雪森想不透的是,這莫名奇妙的小鬼是怎麽進來他家的?好在他正好翻開了報紙要看第二版,該擋的都擋了。壞在他隻能坐在馬桶上和小鬼大眼瞪小眼,沒機會站起來穿褲子。


    「吸血鬼好可怕……」


    「喔。」從小鬼身上那香甜的味道,蕭雪森也猜到他八成是被吸血鬼追。


    「哥哥你是新搬來的嗎?我是住在隔壁的夏○●,我怎麽都沒看到你搬來?哥哥你是做什麽的?」小鼓棒的抖勢漸緩,氣也慢慢順了,小鬼開始多話了起來。


    「我是吸血鬼,白天不出門。」


    蕭雪森真的不是故意想要嚇他的,隻是看到那兩根小鼓棒又抖起來的時候,雖然當時的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心中覺得這小鬼真的好好笑。


    「你……你……那你要吃我嗎……」


    「不想。」


    小鬼的表情先是警戒恐懼,後來看蕭雪森坐在馬桶上半天也沒動靜,才逐漸鬆懈了下來。


    「大哥哥,你便秘嗎……」


    「我沒有。」


    「你坐很久了。」


    「……」那你還不快滾?


    「哥哥,既然你也是吸血鬼,可不可以幫我跟外麵的那個吸血鬼求情,請他不要吃我?你們是一國的吧?同一國的應該比較好溝通吧?」


    「……行。」隻要能讓他離開這該死的馬桶,有啥事不行?


    「……你還沒便完嗎?那麽硬嗎?」等了半天,見蕭雪森還是不動,小男孩有點急了。


    「你就不能轉過去一下嗎?」


    「喔……我不介意。」


    「我介意。」


    「好吧,那我把眼睛捂起來,以免你從背後偷襲我。」


    「……」老子要攻擊你還需要偷襲?蕭雪森發現他跟這小鬼嚴重溝通不良。


    衝了裏頭什麽也沒有的馬桶,穿起褲子洗洗手,蕭雪森拉開擋在廁所門口捂著眼睛的小鬼,出去和外頭那個「同一國的」溝通溝通。


    「他走了。」


    「哥哥你好棒~好棒好棒好棒~」小鬼高舉雙手,轉圈歡呼。


    「你也可以滾了。」蕭雪森指著那個他從搬進來以後一直以為是櫥櫃,結果直到剛才發現是一扇通到隔壁那戶的門。


    「喔……」小鬼乖乖聽話,走沒幾步,突然想到什麽,又轉身走回來。


    「給你,謝謝你。」小鬼從短褲的口袋掏出一條又小又爛的香蕉遞給蕭雪森。那是他方才去菜市場果菜攤撿回來的,雖然又小又爛,但對連飯都快沒得吃的小男孩來說,這條寶貴的香蕉是他僅有的也是他唯一能用來當謝禮的東西。


    「我不愛吃香蕉。」


    「可是你便秘啊……」


    「……」媽的,不是都說我沒有了嗎……


    蕭雪森看著那小鬼關懷的眼神,最後還是接過那條香蕉。


    「哥哥,我下次碰到吸血鬼,還可以來找你嗎?」


    「隨便你。」


    「你好好喔。」小鬼拉著他的手,眼睛水汪汪,用敬愛的表情仰望著他。


    小鬼的小手軟軟滑滑的,握起來很暖很舒服。


    夏雨農的那雙手一直到現在還是暖暖滑滑軟軟的,握起來很舒服。而那兩隻鼓棒般的鳥仔腳所幸有進化成一雙修長美腿。


    神遊出了回憶,回入了現實,就感覺一隻暖暖滑滑的手在臉上摸來摸去,一雙長腿在他腿間蹭來蹭去。


    「夏雨農!」


    「在!」


    「你幹嘛?」


    「……我叫你很多聲你都沒反應。」


    「然後?」


    「我見機不可失……」


    「然後?」


    「然後……」被蕭雪森那雙深藍色的眼睛瞪得有點發毛,夏雨農連忙跳下沙發。


    「我去作飯,奴婢告退。」做了個三八的萬福動作,小碎步退回廚房。


    蕭雪森大哥哥,凶起來是很可怕的。


    蕭雪森用筷子翻攪著盤子中那團糊糊的東西。


    他真的不明白,白菜是白色和綠色構成的,絲瓜也是白色跟綠色的吧,那白菜加絲瓜是如何製造出藍色帶點褐色的料理?


    困惑歸困惑,他還是很捧場地吃了。


    「找什麽?」看夏雨農低頭在桌子下的雜物堆翻來翻去,蕭雪森問道。


    「電蚊拍。」


    一隻不知道從哪裏飛進來的綠頭大蒼蠅在桌麵的餐點上飛來飛去,東沾食一點西沾食一點很是惱人。


    「不用了吧……」蕭雪森筷子指著飛到一半突然墜落在桌麵上一動也不動的蒼蠅。


    「怎麽突然暴斃了?」


    「……」好厲害的料理……蕭雪森又看了看盤子裏頭藍色的一團糊,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比較不傷人,隻好低頭默默地繼續吃著那盤糊。


    幸好夏雨農也沒什麽自覺,抽了衛生紙包掉蒼蠅屍體,繼續吃他的好厲害的料理。


    「這在演什麽?」


    電視畫麵播放著沒有字幕的影片,男女主角正在用一種聽起來像是敲鍋蓋聲音的語言深情交談。


    「文藝片。」


    「演什麽?」


    「你自己不會看?」


    「靠,我要是聽得懂還要你幹嘛?」


    夏雨農精通兩種語言,母語跟肢體語言。至於蕭雪森,可能是因為活得太久見識多,夏雨農懷疑他連蟑螂語言都能翻譯。


    「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相奸。」


    「是『相愛』吧……」


    「都一樣啦。」


    「……後來?」


    「男的去開飛機,墜機,變成野人,女的在家等不到人,嫁人。野人後來回來了,可是女人已經嫁人了,還有小孩。兩個人哭來哭去,最後男的決定放棄,他說最深的愛是放棄。」


    「放屁。」夏雨農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有愛有執念,有愛有執著,可以放棄的感情那才不叫作愛。


    「放屁加一票。」蕭雪森吞下最後一口藍色糊,抓了鑰匙站起身:「我去買煙。」


    「喔……」夏雨農猜,他家老爺其實是要去覓食。


    蕭雪森從沒在他麵前做出一個吸血鬼應該會有的舉動,像是吸人血啊,甚至是露出尖尖的牙齒都沒有過。


    不過夏雨農也不想看。


    一想到那麽帥的蕭雪森把唇貼在他之外的某某男人或某某女人頸子上的那個畫麵,夏雨農就有大便大不出來的鬱結感。


    「幫我買多多。」


    「你幾歲了還喝多多?」


    「幫助消化不分年齡,你吸血鬼又不大便懂什麽啊。」夏雨農口氣不善地回著,繼續低頭吃著他的藍色糊。


    鬱結,真鬱結啊。


    夏雨農的鬱結是多餘的,其實蕭雪森真的隻是想去買包煙……


    吸血鬼族長和其下的五個大長老,隻要沒有失血,原則上無出就無入,沒有失血就不需要補充血。比摩托車還要方便,摩托車一段時間還要換機油。


    不過除了蕭雪森之外,其它的大長老原則上還是有吸食人血的習慣,為了殺戮的欲望,為了滿足口欲,為了興趣,為了耍恐怖……反正理由很多,隨他們講。


    蕭雪森向來就不愛和那些家夥打交道,所以幾年前其中一個大長老被傳說中拿著長刀子的道長幹掉的消息震驚了全吸血界,蕭雪森卻不痛不癢,不但沒參加他的告別式,連白包都沒包。


    每五十年定期招開的吸血鬼高峰會議,他也從沒出席過,年終尾牙他也沒去,連族長五百歲大壽他也沒賞光。


    他才鳥他是族長還是豬掌,蕭雪森對吸血鬼族的交際向來不感興趣,他隻是個想當平平凡凡人……的吸血鬼……的大長老。


    好吧,那也不是他願意的,打從他有記憶的時候他就是個吸血鬼,打從他當吸血鬼的時候就是個大長老,緣由和經過他根本就不記得了。


    話說,從前吸血鬼這一族並沒有族長,隻有六個大長老。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演變成非得在六個人之中選出一個領導者,推測可能跟權力鬥爭有關。


    蕭雪森因為沒有登記參選,第一個棄權。


    其它五個無不卯足了勁,嘴炮轟來轟去,糞便扒來扒去,政見講得比唱得好聽,戲演得比連續劇還要感人。


    現在的族長在當時並不是呼聲最高,也不是能力最強的那位。他在投票表決的前一個白天在密閉的大會堂發表政見,吸血晚報說是中間空檔去上洗手間時遭到狙擊,廁所屋頂被有心人士炸了一個洞,陽光從那射進來,在他的肚皮上射穿一個洞,據說傷重。


    當晚他就當選了。


    陽光從上頭照下來受傷的不是頭皮而是肚皮,除非他仰躺在地板上。至於偉大的德高望重的大長老沒事幹嘛躺在公共廁所的地板上?那是千古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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